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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卷十 第 1a 页
阳明先生集要理学编目录
 卷二
  语录(共六十条)
  大学问
卷十 第 1b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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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先生集要理学编卷二
   同邑后学施邦曜重编
   江右后学曾 樱参订
  语录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先生与甘泉先生
 论格物之说甘泉持旧说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
 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九川甚
 喜旧说之是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
 无疑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先生答云但能实地
 用功久当自释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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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格物之说非是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
 物字未明巳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先生
 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九川曰
 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自明明德于
 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
 前又有格致工夫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
 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知之知之未当复
 行为證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工夫又思来
 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只是物欲蔽了须
 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又自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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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后问希颜希颜曰先生谓
 格物致知是诚意工夫极好九川曰如何是诚意
 工夫希颜令再思体看九川终不悟请问先生曰
 惜哉此可一言而悟惟浚所举颜子事便是了只
 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
 与身心意知是一件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
 非心安能视听言动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
 四肢亦不能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但指其
 充塞处言之谓之身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指
 心之发动处谓之意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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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意未有悬空的必着
 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某事而格之去其人
 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
 矣此便是诚意的工夫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
 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
 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
 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似与先生之说渐同先生
 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
 改他亦不信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
 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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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物字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
 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他
 日先生亦云然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
 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先生曰念如何可息只
 是要正曰当自有无念时否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
 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曰周子何以言定之
 以中正仁义而主静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
 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戒惧之念是活泼地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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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巳一息便是
 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
 一曰如何欲不闻见除是槁木死灰耳聋日肓则
 可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曰昔有人静坐其
 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程子称其甚敬何如曰
 伊川恐亦是讥他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
 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
 不作一片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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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即如惟浚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
 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
 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鍊做功夫乃有益若
 止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
 收敛而实放溺也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
 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
 不可有间耳以质先生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
 无内外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
 了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木体功
 夫是日俱有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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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
 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
 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曰请问如何
 曰只是致知曰如何致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
 家㡳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
 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
 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
 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
 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
 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少欠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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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一曰先生致知之旨发尽精蕴看来这里再去不
 得先生曰何言之易也再用功半年看如何又用
 功一年看如何功夫愈久愈觉不同此难口说
先生问九川于致知之说体验如何九川曰自觉不
 同往时操持常不得个恰好处此乃是恰好处先
 生曰可知是体来与听讲不同我初与讲时知尔
 只是忽易未有滋味只这个要妙再体到深处日
 见不同是无穷尽的又曰此致知二字真是个千
 古圣传之秘见到这里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先生曰大凡朋友须箴规指摘处少诱掖奖劝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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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是后又戒九川云与朋友论学须委曲谦下宽
 以居之
九川卧病虔州先生云病物亦难格觉得如何对曰
 工夫甚难先生曰常快活便是工夫
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簿
 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
 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
 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
 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
 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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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届意从之不可因自巳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
 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
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
 有一毫偏倚枉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
 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着空
于中国裳辈同侍食先生曰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
 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
 得肌肤后世学者博闻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
 病也
先生曰圣人亦是学知众人亦是生知问曰何如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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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良知人人皆有圣人只是保全无些障蔽兢兢
 业业亹亹翼翼自然不息便也是学只是生的分
 数多所以谓之生知安行众人自孩提之童莫不
 完具此知只是障蔽多然本体之知自难泯息虽
 学问克治也只凭他只是学的分数多所以谓之
 学知利行
黄以方问先生格致之说随时格物以致其知则知
 是一节之知非全体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
 渊泉如渊地位先生曰人心是天渊心之本体无
 所不该原是一侗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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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了心之理无穷尽原是一个渊只为私欲窒塞
 则渊之本体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
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巳复便是天渊了乃指天以
 示之曰比如面前见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见天也
 只是昭昭之天只为许多房子墙壁遮蔽便不见
 天之全体若撤去房子墙壁总是一个天矣不可
 道眼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
 于此便见一节之知即全体之知全体之知即一
节之知总是一个本体(以下门人/黄直录)
先生曰圣贤非无功业节气但其循着这天理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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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道不可以事功气节名矣
发愤忘食是圣人之志如此真无有巳时乐以忘忧
 是圣人之道如此真无有戚时恐不必云得不得
 也
问知行合一先生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
 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
 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
 人䁱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
 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㡳不使那
 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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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无所不知只是知个天理无所不能只是能个
 天理圣人本体明白故事事知个天理所在便去
 尽个天理不是本体明后却于天下事物都便知
 得便做得来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数草木鸟兽
 之类不胜其烦圣人须是本体明了亦何缘能尽
 知得但不必知的圣人自不消求知其所当知的
 圣人自能问人如子入太庙每事问之类先儒谓
 虽知亦问敬谨之至此说不可通圣人于礼乐名
 物不必尽知然他知得一个天理便自有许多节
 文度数出来不知能问亦即是天理节文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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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先生尝谓善恶只是一物善恶两端如冰炭相反
 如何谓只一物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体本体上
才过当些子便是恶了不是有一个善却又有一
 个恶来相对也故善恶只是一物直因闻先生之
 说则知程子所谓善固性也恶亦不可不谓之性
 又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但于本性上
 过与不及之间耳其说皆无可疑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
是圣人直初时闻之觉甚易后体验得来此个功
夫着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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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
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
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
 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巳
问修道说言率性之谓道属圣人分上事修道之谓
 教属贤人分上事先生曰众人亦率性也但率性
 在圣人分上较多故率性之谓道属圣人事圣人
 亦修道也但修道在贤人分上多故修道之谓教
属贤人事又曰中庸一书大抵皆是说修道的事
 故后面凡说君子说颜渊说子路皆是能修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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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小人说贤知愚不肖说庶民皆是不能修道的
 其他言舜文周公仲尼至诚至圣之类则又圣人
 之自能修道者也
问儒者到三更时分扫荡胸中思虑空空静静与释
氏之静只一般两下皆不用此时何所分别先生
 曰动静只是一个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的只是
存天理即是如今应事接物的心如今应事接物
 的心亦是循此天理便是那三更时分空空静静
 的心故动静只是一个分别不得知得动静合一
释氏毫釐差处亦自莫掩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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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
终是有弊曰矜持太过如何有弊曰人只有许多
 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
多矣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
 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
 不着相请问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
 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个
 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
 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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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
存个善念否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
 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巳复矣
 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
 一灯(以下门人/黄修易录)
问志于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
 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
 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巳成有
 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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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
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
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
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
 知将挂在何处
问生之谓性告子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
 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
得头脑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这也
是指气说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
 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过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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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
 停当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
 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
 论性不明气亦性也世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人
 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
 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
 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
 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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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
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
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
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
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
能不动又曰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
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
终被累倒
一友常易动气责人先生警之曰学须反巳若徒责
人只见得人不是不见自巳非若能反巳方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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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有许多未尽处奚暇责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
 机括只是不见象的不是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恶
 就见得象的不是矣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
 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尔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
是非凡当责辩人时就把做一件大巳私克去方

问易朱子主卜筮程传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
 理亦是卜筮天下之理孰有大于卜筮者乎只为
后世将卜筮专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
 似小艺不知今之师友问答博学审问慎思明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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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行之类皆是卜筮卜筮者不过求决狐疑神明
 吾心而巳易是问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
 问天谓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伪耳(以下门人/黄省曾录)
黄勉之问思无邪一言如何便盖得三百篇之义先
 生曰岂特三百篇六经只此一言便可该贯以至
 穷古今天下圣贤的话思无邪一言也可该贯此
 外更有何说此是一了百当的功夫
问道心人心先生曰率性之谓道便是道心但着些
 人的意思在便是人心道心本是无声无臭故曰
 微依着人心行去便有许多不安稳处故曰惟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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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先生曰只要晓得如何要
 记得要晓得巳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
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
 自家的本体
问志士仁人章先生曰只为世上人都把生身命子
 看得来太重不问当死不当死定要宛转委曲保
 全以此把天理却丢去了忍心害理何者不为若
 违了天理便与禽兽无异便偷生在世上百千年
 也不过做了千百年的禽兽学者要于此等处看
 得明白比干龙逢只为他看得分明所以能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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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他的人
先生语陆元静曰元静少年亦要解五经志亦好慱
 但圣人教人只怕人不简易他说的皆是简易之
 规以今人好博之心观之却似圣人教人差了
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先生曰良知原是知昼知夜
 的又问人睡熟时良知亦不知了曰不知何以一
 叫便应曰良知常知如何有睡熟时曰向晦宴息
 此亦造化常理夜来天地混沌形色俱泯人亦耳
 目无所睹闻众窍俱翕此即良知收敛凝一时天
 地既开庶物露生人亦耳目有所暗闻众窍俱辟
卷十 第 15a 页
 此即良知妙用发生时可见人心与天地一体故
 上下与天地同流今人不会宴息夜来不是昏睡
 即是妄思魇寐曰睡时功夫如何用先生曰知昼
 即知夜矣日间良知是顺应无滞的夜问良知即
 是收敛凝一的有梦即先兆
先生曰仙家说到虚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佛
 氏说到无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说
 虚从养生上来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
 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便不是他虚无
 的本色了便于本体有障碍圣人只是还他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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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在良知之虚便是天之太
虚良知之无便是太虚之无形日月风雷山川民
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虚无形中发用流行未
尝作得天的障碍圣人只是顺其良知之发用天
 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
 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得障碍
或问释氏亦务养心然要之不可以治天下何也先
 生曰吾儒养心未尝离却事物只顺其天则自然
 就是功夫释氏却要尽绝事物把心看做幻相渐
 入虚寂去了与世间若无些子交涉所以不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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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
或问异端先生曰与愚夫愚妇同的是谓同德与愚
 夫愚妇异的是谓异端
朱本思问人有虚灵方有良知若草木瓦石之类亦
 有良知否先生曰人的良知就是草木瓦石的良
 知若草木瓦石无人的良知不可以为草木瓦石
 矣岂惟草木瓦石为然天地无人的良知亦不可
 为天地矣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
 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风雨露雷日月星辰禽
 兽草木山川土石与人原只一体故五榖禽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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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皆可以养人药石之类皆可以疗疾只为同此
 一气故能相通耳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日天下无心外之
 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
 关先生曰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尔心同归于寂
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
 此花不在尔的心外
又曰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
 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厉物之
 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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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
 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
 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
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何等明白简易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馀而巧不
 足何如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巧力实非两
 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三子譬
 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他射得到俱
 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
 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孔子则三者
卷十 第 17b 页
皆长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
 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若
谓三子力有馀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巧
 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
 便自了然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
 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
 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
 知明白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
 是日光所在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
卷十 第 18a 页
 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七
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
 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
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
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
 否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
 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
 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入问
卷十 第 18b 页
 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
 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鸣治愕然
 请问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
 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只记得舜是我
 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巳为后妻
 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
 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小爱只是我不能尽孝
 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
 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
 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卷十 第 19a 页
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奸本注说象巳进进于义不至
 大为奸恶舜徵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
 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乂以乂薰烝不去正他奸
 恶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
 反去激他恶性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巳亦是要象
 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经过来乃知功夫
 只在自巳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
 忍性增益不能处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
 所以说得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
 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卷十 第 19b 页
先生曰苏秦张仪之智也是圣人之资后世事业文
章许多豪杰名家只是学得仪秦故智仪秦学术
善揣摸人情无一些不中人肯綮故其说不能穷
 仪秦亦是窥见得良知妙用处但用之于不善尔
或问未发巳发先生曰只缘后儒将未发巳发分说
 了只得劈头说个无未发巳发使人自思得之若
 说有个巳发未发听者依旧落在后儒见解若真
 见得无未发巳发说个有未发巳发原不妨原有
 个未发巳发在问曰未发未尝不和巳发未尝不
 中譬如钟声未扣不可谓无既扣不可谓有毕竟
卷十 第 20a 页
 有个扣与不扣何如先生曰未扣时原是惊天动
 地既扣时也只是寂天寞地
先生锻鍊人处一言之下感人最深一日王汝止出
 游归先生问曰游何见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
 先生曰尔看满街人是圣人满街人到看尔是圣
 人在又一日董萝石出游而归见先生曰今日见
 一异事先生曰何异对曰见满街人都是圣人先
 生曰此亦常事耳何足为异盖汝止圭角未融萝
 石恍见有悟故问同答异皆反其言而进之洪与
黄正之张叔谦汝中丙戌会试归为先生道途中
卷十 第 20b 页
讲学有信有不信先生曰你们拿一个圣人去与
人讲学人见圣人来都怕走了如何讲得行须做
得个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洪又言今日要见
人品高下最易先生曰何以见之对曰先生譬如
泰山在前有不知仰者须是无目人先生曰泰山
不如平地大平地有何可见先生一言剪裁剖破
终年为外好高之病在座者莫不悚惧
  此后黄以方录
黄以方问博学于文为随事学存此天理然则谓行
有馀力则以学文其说似不相合先生曰诗书六
卷十 第 21a 页
艺皆是天理之发见文字都包在其中考之诗书
六艺皆所以学存此天理也不特发见于事为者
方为文耳馀力学文亦只博学于文中事或问学
而不思二句曰此亦有为而言其实思即学也学
有所疑便须思之思而不学者盖有此等人只悬
空去思要想出一个道理却不在身心上实用其
 力以学存此天理思与学作两事做故有罔与殆
 之病其实思只是思其所学原非两事也
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一
 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
卷十 第 21b 页
 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
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
 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
 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
 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
 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乃
 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
 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担当了这
 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
卷十 第 22a 页
对之说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
 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
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
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
格物以致敬师长之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
 物致知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
是此等工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
 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做得虽公卿大夫以
 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
卷十 第 22b 页
 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先生曰博学只是
 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巳之意又问
 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
 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
 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
 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曰仁以行之又问孔子
 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先生曰
 说及之巳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巳为私欲间断
 便是仁不能守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
 理如何谓心即理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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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
 在事君则为忠之类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
 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
 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
 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
 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
 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于分心与理为二其流
 至干霸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
 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工夫不去袭义于外
 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又问圣贤言语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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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如何却要打做一个曰我不是要打做一个如
 曰夫道一而巳矣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
测天地圣人皆是一个如何二得
以方问尊德性一条先生曰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
 也晦翁言子静以尊德性诲人某教人岂不是道
 问学处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问学作两件且
 如今讲习讨论下许多工夫无非只是存此心不
 失其德性而巳岂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
 问学问学只是空空去问学更与德性无关涉如
 此则不知今之所以讲习讨论者更学何事问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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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大二句曰尽精微即所以致广大也道中庸即
 所以极高明也盖心之本体自是广大底人不能
尽精微则便为私欲所蔽有不胜其小者矣故能
 细微曲折无所不尽则私意不足以蔽之自无许
 多障碍遮隔处如何广大不致又问精微还是念
 虑之精微是事理之精微曰念虑之精微即事理
 之精微也
先生曰今之论性者纷纷异同皆是说性非见性也
 见性者无异同之可言矣
一友举佛家以手指显出问曰众曾见否众曰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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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以手指入袖问曰众还见否众曰不见佛说还
未见性此义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见有不见尔之
见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闻上驰骛不在
不睹不闻上着实用功盖不睹不闻是良知本体
戒慎恐惧是致良知的工夫学者时时刻刻常睹
其所不睹常闻其所不闻工夫方有个实落处久
 久成熟后则不须着力不待防简而真性自不息
矣岂以在外者之闻见为累哉
问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
 之同体若于人便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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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谓之同体先生曰尔只在感应之几上看岂但禽
 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鬼神也与我同体
 的请问先生曰尔看这个天地中间甚么是天地
 的心对曰尝闻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甚么教做
 心对曰只是一个灵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
 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
 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
 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
 明谁去辩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
 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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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
 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又问天地鬼神万物千古
 见在何没了我的灵明便俱无了曰今看死的人
 他这些精灵游散了他的天地万物尚在何处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为子而傲必不孝为
臣而傲必不忠为父而傲必不慈为友而傲必不
 信故象与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结果了此
 生诸君常要体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
 无纤介染着只是一无我而巳胸中切不可有有
 即傲也古先圣人许多好处也只是无我而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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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能谦谦者众善之基傲者众恶之魁
邹谦之尝语德洪曰舒国裳曾持一张𥿄请先生写
 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悬笔为书到至于身而不
知所以养之者顾而笑曰国裳读书中过状元来
 岂诚不知身之所以当养还须诵此以求警一时
在侍诸友皆惕然
九川问自省念虑或涉邪妄或预料理天下事思到
极处井井有味便缱绻难屏觉得早则易觉得迟
则难用力克治愈觉杆格惟稍迁念他事则随两
忘如此廓清亦似无害先生曰何须如此只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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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上着工夫九川曰正谓那一时不知先生曰
我这里自有工夫何缘得他来只为尔工夫断了
 便蔽其知既断了则继续旧功便是何必如此九
 川曰真是难鏖虽知丢他不去先生曰须是勇用
功久自有勇故曰是集义所生者胜得容易便是
大贤
问读书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求不知何以免此
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
牵缠甘心徒苦欲屏弃之又制于亲奈何先生曰
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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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事万为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
 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担阁了几
 多英雄汉
本思问大人与物同体如何大学又说个厚薄先生
 曰道理自有厚薄比如身是一体把手足捍头目
 岂是偏要薄手足其道理如此禽兽与草木同是
 爱的把草木去养禽兽又忍得人与禽兽同是爱
 的宰禽兽以养亲与供祭祀燕宾客心又忍得至
 亲与路人同是爱的如簟食豆羹得则生不得则
 死不能两全宁救至亲不救路人心又忍得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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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合该如此及至吾身与亲更不得两分别彼
 此厚薄盖以仁民爱物皆从此出此处可忍更无
 所不忍矣大学所谓厚薄是良知上自然的条理
 不可踰越此便谓之义顺这个条理便谓之礼知
 此条理便谓之智终始是这条理便谓之信
以方问近来妄念觉少亦觉不曾着想定要如何用
 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汝且去着实用工便
 多这些着想也不妨久久自会妥帖若才下得些
 功便说效验何足为恃
以方问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是圣人果以相助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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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实话此道本无穷尽问难
愈多则精微愈显圣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问难
 的人胸中窒碍圣人被他一难发挥得愈加精神
 若颜子闻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问难故圣人
 亦寂然不动无所发挥故曰非助
先生曰人若知这良知诀窍随他多少邪思枉念这
 理一觉都自消融真个是灵丹一粒点铁成金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先生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
 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
 窥见光景颇牧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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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
 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静处体悟也好事上磨鍊
 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便是学问头脑
 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
 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
 霾天日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虽昏黑
 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馀光未尽处困
 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问圣人生知
 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曰知行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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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是功夫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或曰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
思相通否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
 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
 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
 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
 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
人有过多干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
 今人于吃饭时虽无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宁
 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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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古人论性各有异同何者乃为定论先生曰性无
 定体论亦无定体有自本体上说者有自发用上
说者有自源头上说者有自流弊处说者总面言
 之只是这个性但所见有浅深尔若执定一边便
 不是了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发用上也原
 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一定善
 一定恶的譬如眼有喜时的眼有怒时的眼直视
 就是看的眼微视就是觑的眼总而言之只是这
 个眼若见怒时眼就说未尝有喜的眼见得看时
 眼就说未尝有觑的眼皆是执定就知是错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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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槩如此荀子
 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说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
 只是见得未精耳
薛尚谦邹谦之马子莘王汝止侍坐因叹先生自征
 宁藩巳来天下谤议益多请各言其故有言先生
 功业势位日隆天下忌之者日众有言先生之学
 日明故为宋儒争是非者日博有言先生自南都
 以后同志信从者日集而四方排阻者日益力先
 生曰诸君之言信皆有之但吾一段自知处诸君
 俱未道及耳我在南都巳前尚有些子乡愿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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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在而今信得这良知真是真非信手行去更不
 着些覆藏才做得个狂者的胸次故天下之人却
 都说我行不掩言也请问乡愿狂者之辨曰乡愿
 以忠信廉洁见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无忤于小
 人故非之无举刺之无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
 洁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
 巳破坏矣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
 一切纷嚣俗染举不足以累其心真有凤凰翔于
 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阔略事
 情而行常不掩惟行不掩故心尚未坏而庶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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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曰乡愿何以断其媚世曰自其讥狂狷知之而
 曰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
故其所为皆色取不疑所以谓之似然三代以下
士之取盛名于时者不过得乡愿之似而巳究其
忠信廉洁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虽欲纯乎乡愿
亦未易得而况圣人之道乎日狂狷为孔子所思
然至于传道不及琴张辈而传曾子岂曾子乃狷
者乎曰不然琴张辈狂者之禀也虽有所得终止
 于狂曾子中行之禀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
丁亥年九月先生起复征思田将行时德洪与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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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学汝中举先生教言曰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
 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
 格物德洪曰此意如何汝中曰此恐未是究竟话
 头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
 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亦是无善无恶的物矣
 若说意有善恶毕竟心体还有善恶在德洪日心
 体是天命之性原是无善无恶的但人有习心意
 念上见有善恶在格致诚正修正是复那性体功
 夫若原无善恶功夫亦不消说矣是夕侍坐天泉
 桥各举请正先生曰我今将行正要你们来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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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意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不可各执一边我这里
 接人原有二种利根之人直从本原上悟入人心
 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利根之
 人一悟本体即是功夫人巳内外一齐俱透其次
 不免有习心在本体受蔽姑且教在意念上实落
 为善去恶功夫熟后渣滓去得尽时本体亦明尽
 了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
 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
 下皆可引入于道若各执一边眼前便有失人既
 而日以后与朋友讲学切不可失了我的宗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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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
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只依我这话头随人指
 点自没病痛此原是彻上彻下功夫利根之人世
亦难遇本体功夫一悟尽透此颜子明道所不敢
 承当岂可轻易望人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
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
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病不是小小
 不可不早说破
先生曰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
 刻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方能听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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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肉打也
 不知得痛痒恐终不济事回家只寻得旧时伎俩
 而巳岂不惜哉
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只是人不见耳夜
气清明时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
皇世界平旦时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
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
 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往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
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尽
 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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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巳上人
先生自南都以来凡示学者皆令存天理去人欲以
为本有问所谓则令自求之未尝指天理为何如
 也黄冈郭善甫挈其徒良吉走越受学途中相与
 辨论未合既至质之先生先生方寓楼饘不答所
 问第目摄良吉者再指所饘盂语曰此盂中下乃
能盛此饘此案下乃能载此盂此楼下乃能载此
案地又下乃能载此楼惟下乃大也
 日市中閧而诟甲曰尔无天理乙日尔无天理甲
 日尔欺心乙日尔欺心先生闻之呼弟子曰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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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夫啍啍讲学也弟子曰诟也焉学曰汝不闻乎
 曰天理曰心非讲学而何曰既学矣焉诟曰夫夫
 也惟知责诸人不知反诸巳故也
先生尝曰吾良知二字自龙场以后便巳不出此意
 只是点此二字不出与学者言费却多少辞说今
 幸见出此一语之下洞见全体真是痛快不觉手
 舞足蹈学者闻之亦省却多少寻讨功夫学问头
 脑至此巳是说得十分下落但恐学者不肯直下
 承当耳又曰某于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得来
 非是容易见得到此此本是学者究竟话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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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与人一口说尽但恐学者得之容易只把做一
 种光景玩弄孤负此知耳
语友人曰近欲发挥此只觉有一言发不出津津然
 含诸口久乃曰近觉得此学更无有他只是这些
 于旁有健羡不巳者则又日连这些子亦无放处
 今经变后始有良知之说
一友侍眉间有忧思先生顾谓他友曰良知固彻天
 彻地近彻一身人一身不爽不须许大事第头上
 一发下垂浑身即是为不快此中那容得一物耶
先生初登第时上边务八事世艳称之晚年有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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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者先生曰此吾少时事有许多抗厉气此气不
 除欲以身任天下其何能济或又问平宁藩先生
 曰当时只合如此做但觉来尚有挥霍意使今日
 处之更别也
 先生之学因议论与朱子有异遂开人疑信之端
 愚以为实无异同也二先生之言虽殊卫道觉世
 之心则一此非愚之敢以私意窥二贤而谬为调
 停之说也请还质之二先生之言文成之言曰吾
 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釐千
 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未尝有异夫孟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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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辩专为正人心文成与晦庵之心既同矣又焉
 用辩是知先生非辩晦庵也辩惧学晦庵而失其
 真者也晦庵之言曰吾之学非不求之内而求之
 外盖圣人设教使人默识此心之灵而端庄静一
 以为穷理之本使人知有众理之妙而学问思辩
 以致尽心之功巨细相涵动静交养无内外精粗
 之择也必以为浅近而欲藏形匿影别为幽深髣
 髴艰难阻绝之论使学者莽然措心于言语文字
 之外则佛氏之诐淫邪遁耳是言也晦庵之预为
 后学虑又何深且远哉因二先生之言而推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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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晦庵当五季之后虚无寂灭之教盈于天下患
 在不知穷理也故宗程氏之学揭主敬穷理之教
 使人知所持循文成当晦庵之后辞章训诂之习
 没溺人心患在徒事见闻也故明陆氏之学揭知
 行合一之旨使人知所返本二先生以为道之苦
 心不得巳而为补偏救敝之微权非文成知内而
 不知外也晦庵知外而不知内也尚安得有异同
 哉夫道一而巳矣自内观之而不睹不闻涵天地
 万物之理自外观之而伦物事变一根于身心性
 命之微所谓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君子亦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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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间思辩笃行以尽吾之性焉二先生皆我师也
 异同可弗问也学者不得其心之同而徒执其言
 之异哓哓聚讼将二先生必有戚然于廊庑者矣
 愚暗汶不足以知二先生敢质之同志(邦曜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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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问
大学者昔儒以为大人之学矣取问大人之学何以
在于明明德乎阳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
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
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
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
为一也岂惟大人虽小人之心亦莫不然彼顾自小
之耳是故见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
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
鸟兽之哀鸣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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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
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
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
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是其一体之
仁也虽小人之心亦必有之是乃根于天命之性而
自然灵昭不昧者也是故谓之明德小人之心既巳
分隔隘陋矣而其一体之仁犹能不昧若此者是其
未动于欲而未蔽于私之时也及其动于欲蔽于私
而利害相攻忿怒相激则将戕物圯类无所不为其
甚至有骨肉相残者而一体之仁亡矣是故苟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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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之蔽则虽小人之心而其一体之仁犹大人也一
有私欲之蔽则虽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犹小人
矣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
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巳耳非能于
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曰然则何以在亲民乎
曰明明德者立其天地万物一体之体也亲民者达
其天地万物一体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于亲民而
亲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是故亲吾之父以及人之
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父人之
父与天下人之父而为一体矣实与之为一体而后
卷十 第 39b 页
孝之明德始明矣亲吾之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
人之兄而后吾之仁实与吾之兄人之兄与天下人
之兄而为一体矣实与之为一体而后弟之明德始
明矣君臣也夫妇也朋友也以至于山川鬼神鸟兽
草木也莫不实有以亲之以达吾一体之仁然后吾
之明德始无不明而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矣夫
是之谓明明德于天下是之谓家齐国治而天下平
是之谓尽性曰然则又乌在其为止至善乎曰至善
者明德亲民之极则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灵昭
不昧者此其至善之发见是乃明德之本体而即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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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良知者也至善之发见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轻重
厚薄随感随应变动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之中
是乃民彝物则之极而不容少有议拟增损于其间
也少有拟议增损于其间则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
之谓矣自非慎独之至惟精惟一者其孰能与于此
乎后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
揣摸测度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各有定理也是以
昧其是非之则支离决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亲
民之学遂大乱于天下盖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
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骛其私心于过高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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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之虚罔空寂而无有乎家国天下之施则二氏之
流是矣固有欲亲其民者矣然惟不知止于至善而
溺其私心于卑琐是以失之权谋智术而无有乎仁
爱恻怛之诚则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于
至善之过也故止至善之于明德亲民也犹之规矩
之于方圆也尺度之于长短也权衡之于轻重也故
方圆而不止于规矩爽其则矣长短而不止于尺度
乖其剂矣轻重而不止于权衡失其准矣明明德亲
民而不止于至善亡其本矣故止于至善以亲民而
明其明德是之谓大人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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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
能虑虑而后能得其说何也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
吾心而求之于其外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
求至善于事事物物之中是以支离决裂错杂纷纭
而莫知有一定之向今焉既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
假于外求则志有定向而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
患矣无支离决裂错杂纷纭之患则心不妄动而能
静矣心不妄动而能静则其日用之间从容閒暇而
能安矣能安则凡一念之发一事之感其为至善乎
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详审精察之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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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矣能虑则择之无不精处之无不当而至善于是
乎可得矣
日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德为本新民为末两物而内
外相对也事有终始先儒以知止为始能得为终一
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说以新民为亲民则本末
之说亦有所未然欤曰终始之说大略是矣即以新
民为亲民而曰明德为本亲民为末其说亦未为不
可但不当分本末为两物耳夫木之干谓之本木之
梢谓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谓之本末苦曰两物则
既为两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乎新民之意既与亲
卷十 第 42a 页
民不同则明德之功自与新民为二若知明明德以
亲其民而亲民以明其明德则明德亲民焉可析而
为两乎先儒之说是盖不知明德亲民之本为一事
而认以为两事是以虽知本末之当为一物而亦不
得不分为两物也
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至于先修其身以吾
子明德亲民之说通之亦既可得而知矣敢问欲修
其身以至于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如其用
力欤曰此正详言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功也盖身心
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条理虽亦各有其所而
卷十 第 42b 页
其实只是一物格致诚正修者是其条理所用之工
夫虽亦皆有其名而其实只是一事何谓身心之形
体运用之谓也何谓心身之灵明主宰之谓也何谓
修身为善而去恶之谓也吾身自能为善而去恶乎
必其灵明主宰者欲为善而去恶然后其形体运用
者始能为善而去恶也故欲修其身者必在于先正
其心也然心之本体则性也性无不善则心之本体
本无不正也何从而用其正之之功乎盖心之本体
本无不正自其意念发动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
者必就其意念之所发而正之凡其发一念而善也
卷十 第 43a 页
好之真如好好色发一念而恶也恶之真如恶恶臭
则意无不诚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发有善有恶不
有以明其善恶之分亦将真妄错杂虽欲诚之不可
得而诚矣故欲诚其意者必在于致知焉致者至也
如云丧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
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后儒所谓充广其知识之
谓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
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
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
灵昭明觉者也凡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无有不自
卷十 第 43b 页
知者其善欤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其不善欤亦惟
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无所与于他人者也故虽
小人之为不善既巳无所不至然其见君子则必厌
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者是亦可以见其良知之有
不容于自昧者也今欲别善恶以诚其意惟在致其
良知之所知焉尔何则意念之发吾心之良知既知
其为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好之而复背而去之则
是以善为恶而自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发
吾之良知既知其为不善矣使其不能诚有以恶之
而复蹈而为之则是以恶为善而自昧其知恶之良
卷十 第 44a 页
知矣若是则虽曰知之犹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诚乎
今于良知所知之善恶者无不诚好而诚恶之则不
自欺其良知而意可诚也巳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
响髣髴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
知必在于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所发必有其事意
所在之事谓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
谓也正其不正者去恶之谓也归于正者为善之谓
也夫是之谓格书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其非心
格物之格实兼其义也良知所知之善虽诚欲好之
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为之则是物
卷十 第 44b 页
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犹为未诚也良知所知之恶虽
诚欲恶之矣苟不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有以去
之则是物有未格而恶之之意犹为未诚也今焉于
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即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实为之
无有乎不尽于其良知所知之恶者即其意之所在
之物而实去之无有乎不尽然后物无不格而吾良
知之所知者无有亏缺障蔽而得以极其至矣夫然
后吾心快然无复馀憾而自谦矣夫然后意之所发
者始无自欺而可以谓之诚矣故曰物格而后知至
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盖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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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条理虽有先后次序之可言而其体之惟一实
无先后次序之可分其条理功夫虽无先后次序之
可分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纤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
格致诚正之说所以阐尧舜之正传而为孔氏之心
印也
 大学除却格物二字更无下手处必实体之乃见
 盖自天开地辟上天下地皆物也即求道之身亦
 物也共此无妄之理即所谓道之大原也如上下
 高深同归阒寂又何从问道若要寻到天地之先
 便是老庄虚无学问是物正此道之显然可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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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易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者
 是也舍器更无所谓道是物即吾之性也命也孟
 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者也人只是知诱物化不
 能反身而诚又不能强恕而行止认躯壳为身认
 外物为物物与我始判然为两究竟此身止成万
 物中之一物又安能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
 国平天下以尽大学之道故道要诸诚意而工夫
 尽之致知格物所谓格者不从物上求也要在博
 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以求明此善善即诚也物
 之所以为物者也明善即是知止知止即是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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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领会万物皆归于舍矣故中庸云诚者物之
 终始君子诚之为贵自然成巳成物举而措之无
 不宜之也格物原是一了百当工夫故朱子训格
 曰至极当凡属遥想忆说即拟议甚高不得云至
 所谓至者犹云身造其境原兼知行该动静而言
 即先生所举大易知至至之谓也至其所至是盛
 德大业之本也此外更无精义入神之功也人帷
 认朱子至字浅了便谓逐一物格一物此是末学
 支离之习晦翁原无此解得先生一番阐明有以
 发朱子未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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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先生理学集二卷终 临海后学王立准较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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