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 丽


白薇 著
白薇(1893~1987),原名黄彰,女,生于湖南资兴。







商务印书馆(上海)一九二五年初版.影印所据底本未见出版时间,据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再版本初版时间为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原书三十二开。诗剧。

·琳丽

·琳丽·

人物
琳丽
璃丽
琴澜
时神
死神
紫蔷薇
演剧旅行团
猩猩(三个)
地点
东亚某都会
布景
第一幕 冬景之花园
第二幕 古寺之前(梦境)
第三幕 澄空下之旷野(梦境)
时间
现代(三幕是一晚间的事)
附记
一九二四年圣诞节起稿
一九二五年元宵夕脱稿

第一幕景之花园

景 冬青树丛竹山茶花之林
浓阴深暗暗的。
正面竹林下横着一条长凳。
右隅短亭中粗桌凳各一张。
榜亭的大树上悬着电灯。
背景一带幽林纡曲地。
视线远处黑森森
幕开,光景深黑不辨。
但闻女子哀歌声。
歌
月儿月儿怎不亮?
许是牧童无心吹起的魔笛声,
深深伤着你心肠?
许是见着诗人手摘紫堇与红蔷,
踏过彩云堆,沿着石阶来,
你愉快的心房涌上珊瑚血,
黑云幕后,羞羞默默在梳妆?

春光嫩暖,花儿娇娇开,
致命伤的罂茎,心田亩亩栽。
情热的丝帕灭不了燎原火,
轻风腾起的哀歌掠我飞过。
月儿啊,望你快出来!
我狂恋最后的心和泪,
等着踏你清辉步步吟来的爱人,
向他那丝丝的青发和乌黑的曼陀上洒。

月儿哟,恋之憧憬的女神!
你心花迷了薄红梦,
不管别人心儿碎了柔肠痛。
琼宫奏出欢乐歌,
漫天的黑云重复重。
重重黑云惊泪落,
爱人呀!你今夜的影儿何渺漠!

血潮染红我活活的火山胸,

·琳丽·
血泪流瞎我爱看美魔的眸。
悲运呀,可叹的悲运!
狂风捲去了我鲜美的生命。
谁看猛烈的恋火,燃爆我柔和的肝肠!
谁叹我爱情的真珠,纷纷零落!
(森森的暗黑中,清丽的月光,忽然投下,照见
神色清癯高瘦如竹的青年女子琳丽。黑衣美
发,娇愁可掬的慢慢踯躅林中。暂时静寂一
会后,比前稍低的调子平的又唱。)

月儿哟。我神秘的姐姐!
莫向我掀你银箔的帐帷,
莫得意你瑶床的秘味。
我虽没有嫦娥一双嫩嫩的皓豌,
眼该看出我是爱神心上的红玫瑰。
纤手快掩你银箔的帐帷!
娇步快藏你红情的妩媚!
世人赞你的光明。
你凉人肌骨的光明,

4 第一幕
也要藉我的情炎,温热。
(月光忽而隐去,琳丽将树上的电灯开起。 满
园呈带蓝色的美光。)
琳丽
今晚的天气到怪暖和,
好像小阳春似地,
我想你一定会来哟。
我不看到你哩,我是多么难过啊!
我若是饱饱地看了你,
我心上又是如何的寂寞！
(抚着亭子叹息。)
乌鸦声
呱!呱!呱!
琳丽
你若是还真心爱我,我对你说:
等得你招手“来!来!”
我只能给你遥遥地看我的背影向你摇手
“我是留不住的孤云哟,再会吧!”
(自胸中抽出相片亲了又亲。)

·琳丽·

假使我为你死了,
你会流不尽的悲泪吧,
你何必故意苦我来!
乌鹑声
呱！呱………
琳丽
我好像醉倒桃李园中的诗疯子，
又像喃喃草上的泥美人,
醉迷迷,醉迷迷,倒在你的心里。(停)
呀,不可思议!
我为甚么看了一闪的星光,
竟会跑出我无的母亲的胎里来呢。
我要过多少虚无的沧桑,
没有感着人间是红的。
万物是绿的,
字宙是黄的。
我自己是紫的?白的?还是青的?
第一是我自己没有了哟,
尽寻总寻不出我的心来。

第一幕
怕莫是一切都是透明的的,
我自己也是又透明又浑沌的一个不成束西的束
西。
说不透彻啊,话真难说得狠!
记得我震动不能自主的手,
连饭都吃在鼻子裹,
裙子当作斗蓬披……
对于一切都感不着的我,
怎么又要吃饭穿衣呢……
为甚么缘故我竟跑进无的母亲胎裹来了。
我不冷也不温不动也不静的无的母亲！
可还记得——记得很明白。
从虚无的母亲胎裹引我出来的就是你!
从荒凉的古井中救活我来的也是你!
所以,没有一切的我心上又有了你哩。
(尽吻相片,旋将相片紧抱着微笑。)
呀,怪事!怪事!
我不是很决心很决心的吗!
是我真正最爱了的人,

·琳丽·

我决不拖下他来做恋人,
怎么一阵子我简直……
我的魂魄都完完全全地消在他身上?
好像我是他绝对独有的物件一样了。
可笑!我是那样的无用么?…
凭我怎样反抗它也移归无用。
真可笑!(徘徊沈思)
我以前的心情呢?
还记得出,
还能够唱得来:
唱
最寂寞的人,是最不凡的人啊。
人哟,你莫愁!
落恋你会平凡。

落恋你会平凡,
恋一成功,
是生命的隔终。

第一幕
落恋你会平凡，
你一生只求恋!
惟求恋能奏出真而美的生之和纭,

你一生只求恋!
浑身流丽的光华……
乌鸦声
呱!呱!呱哪!呱!呱!呱呱!……
哪呱呱!呱呱…
(乌鸦三四只大声高叫嘈杂不过。)
琳丽
(抬头慢慢地走,贪心望着树上)
嗤!嗤!嗤嗤!(拾起石头向树上投。)
你们莫在二十世纪音乐的夜光中,
弄你们渐锈蚀了的舌头！
莫把这神秘的绿园,
给你们的破铜锣似的喉咙叫壤它！
毕竟飞去了,也叫我开心些。
乌鸦声

·琳丽·
呱……(悽悽的拖长尾)
琳丽
这到有点哀瑟瑟的音律!
我沈痛又沈痛的一瓢赤血,
却又叫你扬起。
(镗的一声,把林灯关了,漆黑。)
唱
漫天飞翔的孤鹜!
何为迷离在紫色的绢幕?
惟紫色的绢幕,
是美灵之花都?
乌鸦声
呱……呱……(格外的清脆)
琳丽
乌鸦呀!乌鸦呀!
可懂得你的意思了！
你一声清曲,把我的自慢心喊跑了。
你们先前的高呱呱急呱呱,
无非是取笑我的歌儿不好,

第一幕
我又何尝有一分允许我的歌儿是歌儿呢?
妙！妙在你知道我灵魂裹面这点深刻的懊恼!
乌鸦声
呱……(微微的)
(静寂一会,琳丽忽然扬起沈痛的叹息声,微
微的一丝月光,忽从树顶漏下。)
璃丽
(穿貂皮外套,戴着很美的灰色帽子,低头思
索,慢步踏过,消去。)
(月光强照,光景暸然。琳丽坐在竹林下的凳
上,同前一样叹息。)
璃丽
姐姐!这么冷的晚上,
你又是躲在这裹一(从树中走出)
琳丽
你来了么?(立起)
璃丽
来了好多时候,
在你的主人家那边说了一顿话来的。

·琳丽·
她们都往青年会庆祝圣诞去了,
你不去吗?去看看也好。
琳丽
女子青年会也叫我去,
教会裹也打电话话叫我去。
这晌为圣诞节真忙杀人!
今晚想躲一躲。(一同坐下)
璃丽
今晚青年会有很多西洋人的独唱。
日本人的音乐和跳舞也有趣相,
我很想去看一看,
你和我一块儿去不好吗?
琳丽
世上没有比音乐还美的东西,
也没有比音乐还感人深刻的东西。
我恨从小没有学得音乐,
你是专门音乐的
你想去,你一个人快去吧。
莫弄晏了时候!(懒懒的闭了眼睛)

第一幕
璃丽
你不是爱死了听音乐的吗?
今晚又出鬼了……(好奇的眼光凝视她)
哦,莫尽垂着你的倦眼!(拍她)
你要睡么?(反语)
月光要揪住你在这裹的哩。(起身走)
好美的月亮啊!(停住)
琳丽
今晚的月亮好像是为你出的,
你一来月亮就出来了。(徘徊)
璃丽
哦,为我出的?
月光娘娘知道,细腻的姐姐知道。
( 戏扪她的下颚。)
月儿不会为着我这个不热望她的人摆魔力。
是不是?
自然美的魅力,
好像能够沈醉你的心魂似的。
琳丽

我现在可不是从前那样了。
不含人性美的自然美,
我好像睬都不要睬它。
除非微风雨中落花的黄昏时节,
还能引起我去赏玩赏玩。
璃丽
看海上的落日呢?
晓风裹坐船赏荷花呢?
琳丽
攒不得我的心进。(爽朗的音调)
璃丽
攒得你的心进的只有你的恋人。
他是你的最美的天地,
他是你的艺术的全身,
他是流尽你的眼泪你都不觉得痛心的。
你刚才不是在这裹悲悲啼啼的么?
你有多少泪水?(逼视到她的眉上)
我看你会死在爱上哟。
痴人！坐下来!(同坐)

第一幕
听我说眼泪是没有价值的,
犹如病人的汗水。
你最好是打破梦想的幻花吧！
像我是终身一滴眼泪也没得流,
心裹充着晴光,只有快乐的分儿。
琳丽
我何能比得你呢。
璃丽
莫说!
我又何能及得你咧。
你越弄越乖了!
不过我想,无论是谁,求来求去是求得一个幸福。像你一个人冷静静地闭起门悲哭,
三天不说两句话,
真是人叫难解咯!
琳丽
有时候我只想把窗都关起来,
半点光线也不给它射进,
让我一个人黑漆漆地默想就好。

·琳丽·
璃丽
假如有个人骗你说:
“你的爱人看你来了”
或是说:“你爱人在黄昏裹奏提琴哩”
就是牢狱似的铁窗子,你怕都要毁了攒出来看他
哩。(热情地望她)
我可不懂得吗?
说来说去是说着他,
想死想活是想着他。
你无非是想寻出一所幽静嫩绿的绿园来,
给你永远在那韶光底下过生活。
可是姐姐啊!
在这荒凉的沙漠上,
尤其是在目下的中国,
有谁你这绿园的知音者?
更有谁是你这绿园主人的侣呢?
琳丽
平笔的青年男女们,
都是同一个时代造成的。

第一幕
谁能武断这时候的山川灵秀之气,
只诞生如花的美女,
就不诞生比雪还清的男子呢。
璃丽
呀!这时候的中国……你,我,
做梦也不容易做到很理想的对象啊!
(不快的样子摇头,头渐垂下,琳丽慢步走入树中,璃丽以冷严的脸孔瞧她)
琳丽
(从消去的树下出来)
你还不去吗,迟了哟。
璃丽
我不要去了。(冷调)
今晚就在你这裹睡。
琳丽
(很淡淡的。)
随你。
只是我的被褥已踏踹了两个大洞。
你不要是一脚踢出我的牙血

·琳丽·
璃丽
我同你抱成一头睡。(立起娇抱着她。)
琳丽
好,你不和你学校寄宿舍的舍监说一声么?
璃丽
缓下打个电话给她就是。
(开起树上的电灯,惊望琳丽。)
姐姐!我怕看你脸上深深的忧郁。
(不安相握她。)
你有甚么不得了的失意事么?
姐姐！你听我说!
在这怪丑的人群中,
若是太不注意,
我们自己的芳香和异彩,
会被残酷的压重机压成粉末的哩
琳丽
我的眼睛不是黑云母石的,
怎么会那样辨不清楚。
(眼睛炯炯地出神。)

(二人一响无言。)
璃丽
哈哈!(怪笑直直的坐下)
琳丽
(不愉快相。)
你笑甚么?
璃丽
我猜出你这种秘密的衷曲来了。
哈哈!哈哈哈……
你往日的高调呢!
往日我常叫你拿些金丝银线织出一个你理想的爱
人来,
如今你竟得到你理想的人儿了。
恭喜你!恭喜你啊
(讥诮似的连点着头。)
琳丽
（歪着目光对她)
莫只管你的舌头动得好!
璃丽

琳 丽 19
(斜靠着凳背骄傲的表情。)
真算不到,
你为什么一下子就爱得他那么深呢?
琳丽
没有理由说的。
可以说的——
就是他合了我幻想美的调子。(坐下)
璃丽
那他是你绝对的爱人了,哈哈!(高笑)
琳丽
那怕你笑破了肚壁………
璃丽
当然的。(语调平静)
那是当然的道理。
(起来正正地坐着)
那么我要问你:
你看他爱你么?
他是能像你爱他那样的爱,爱你么?
你看他是你真要爱的人么?

第一幕
琳丽
我不管那些
璃丽
哦,姐姐！你只任你盲目的感情!
假使目的感情叫你下地狱,你又怎么样?
琳丽
地狱?天堂?
呀,我脑筋裹有什么!
就是地狱天堂,不也是人生的旅路逃不脱的么?
璃丽
不要唱高调!
我觉得你也应该拿点精神,
把对象分晰分晰。
琳丽
你这是什么话!
爱了的人,还能分晰吗?
璃丽
怎么不能分晰,脑筋呢?
琳丽

爱人面前的脑筋,是被麻醉药赢了的,
只觉得他通身都是美的,
甚至连他身傍的空气,
都是一种另外清爽的神味。
(柔柔的两度眼望地下)
璃丽
你不要在我面前耍神秘吧!
琳丽
信不信随你。
璃丽
感情鬼!
你莫太放弃了你的眼睛,
莫忘记用你的眼睛看看你自己！
你听!(踌躇似的,少默)
你再伤心也要听我说呀,
我不知道多少替你担着心呢。(叹)
琳丽
说来!
璃丽

第一幕

要耐烦听哟！
头一层:
你的处女的百合花的时节,
已被无情的风雨摧残了。
(二人同声太息。)
这话我知道你是很痛心很痛心的,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谁提起的,
我也知道你为着这个缘故,
你把你自己的价值减少了七八分了。
琳丽
哟哟,那裹的话!
我嫩青青的心情,
不是和处女桌上未开放的白玫瑰花一般姣★的
么?(不耐烦相)
璃丽
可不是么?
别人那裹知道你的！
他们只知道就事论事罢了。
况且知识的妖魔,

·琳丽·
已经烙印在你的面庞上。
你如的美,
好像风雨中的病杨柳,
凉月下的愁芙蓉了。(略停)
再说到你的脾气,
就是初秋的青柿子,
还没有你那种滥味。
只怕诗人对你还会生些爱怜。
然而你脉脉的清愁,
谁也对你不会生出怎样熟烈的恋爱。
说到你的恋人,
他是平和的春风裹未会开放的香花蕾。
他是能在清浅的银河中,
为牛郎织女的婚筵拿花圈的天之骄子。
你常说与奇葩初胎一般的男子交际，
空气都要纯洁些,
你还不替你的对象想一想吗?
(陡然停住,长间。)
琳丽

24 第一幕
我想得水晶一样的透明,
我决不想同他恋的。
璃丽
只是你啼泣出来的血泪,
点点还是深刻的恋迹。
琳丽
任谁都不明白我复杂的胸襟,
请你莫多说吧!
璃丽
我当然有说话的自由,
且等我说完。
第二层:
他那副派头,使人怪讨厌的。
不知道是用心很深的假疯子,
还是未来派的狂人?
琳丽
呸！莫向我卖弄你的批评的天才!
一个人的性格,不是这么容易批评得来的。
(突然离了坐处,曲腰抚着树干,很不快的表

琳丽·
情.)
璃丽
(柔和地向她面前走来。)
我看了人家为爱护自己的爱人呕气,
是无上的快乐!(轻轻拍她的肩)
琳丽
你知道?我正是爱了他那多样多色的狂气哩。
他有多角多形的魔才……
璃丽
我并不是那样嫌恶怪人的人。
不过他那种使人捉摸不到的隐藏,
我老实说,我是不喜欢的。
琳丽
我爱的人,只要我自己喜欢就够了,
还有说吧,你?(向她平静的微笑)
璃丽
(微笑答她,慢声慢语地。)
第三层:
我看他对于女性的接触,

第一幕
是最有多方面的野心的
你看他的鼻子眼睛嘴唇,勾进不耸出的样子
就看得出他是一个有多么重的利心的人。
他只会得爱惜自己,
什么爱人不爱人,
亏你胆大的去爱他,
揭开你赤裸裸的心送给他……
你爱!你尽管称你的意爱吧!
他并不爱你咧。
据你说,他是非常爱你。
哦!那么也不过是世间的极普通的，
绝不是把你看作一个不得了的绝对的对象。
(偷偷地看她,冷默一会,琳丽迥步林中,眼睛
望地。)
不待说,男子的心上是没有绝对的爱人的,
好像无论怎样的一个女性,都可以爱一爱的:
譬如看见这个女子的眼睛美,
就爱了她的眼睛去爱她;
同时看到那个女子的嘴唇美,

·琳丽·
又想去和她接吻;
听了这个女子的声带美,
就跟着她的声浪逐去;
遇见那个女子的肉色美,
便随着她的裙脚去嗅。
越是俏皮的男子,
同时他心上的爱人会坐满一大堆。
那些倒不去管他。
只要他是从心上爱起来的就是一瞬间也值得。
但是,姐姐!他却不会真心地爱过你!
你为他心痛发狂,
你问他的心痛过不?
你写那么多悽悽恻恻的信给他
他回你的信么?
你想死想病地想他来看看你,
他愿来么?
你何必为他眼泪漉漉地?
更何必为他魂飞魄落地?
你一定要爱他才得生么?

第一幕
假使天不生他呢?
假使你不认识他呢?
你的心魂真甘心给不爱你的人乱踢蹂吗?(间)
(往扶抱模上愁绝的琳丽。)
姐姐！你快把他丢了吧!
如丢破草鞋一样的丢了他
你要拿出你平日的勇气来呀
不然………(踌躇)
你索性一回美梦做死也好。
热烈地死在他的怀抱裹。
姐姐?(摇她)
你到底是如何的?
还是拿出勇气来吧!
琳丽
(撑起正坐,气咽咽地)
勇……气?呀!我正为……着要发表我的勇气。
璃丽
你发表它看看!
为你自己计,

琳丽
为中国男女两性的斗开大纪元计，
你不要死,
死是无力的弱者。
琳丽
(悽悽的颤动起来)
璃丽
啊呀!啊呀!你做什么?
不是陡然发了病吗?
琳丽
(软软的倒下)
璃丽
(扶抱她。)
又是气痛病发了吗?
是不得了!(抱她在她的身上)
急成这样的!(长叹)
你何苦来!何苦来!
你主人家看见你这个光景,
她们还以你是碰着了这花园裹的花种。
琳丽

第一幕
(悽怆的样子,自妹怀中拉起,哽咽声。)
呀,璃丽！
我毕竟是弱呢,
但是对于爱的弱哟。
我心裹多少活跳跳的智识欲和艺术癣,
但只要一想起他来,
连我的心都有了。
(紧握璃丽,狂泣。)
璃丽
(冷看她一会,现出感动的样子。)
你是不是急想看你爱人去?
你好像非去看不可似的。
你索性快去吧!
没有钱么?
我拿电车钱给你,
喂！五角钱。(拿钱放在她手裹)
琳丽
(看看手上的钱,收了抬头惨笑一下)
哈哈!待我下个命令看,

·琳丽·
(立起用手巾拭泪,强笑。)
我要我不悲,就悲不了吧。
璃丽
(指着她的眉毛笑她)
姐姐!你真爱他!
我到今天才看出你的痴情来了。
你的爱人,是那么可爱么?
琳丽
我刚对你说过,
一想着他,连我的心都没有了
还要问我做甚么?
璃丽
你以前不是对于一切都感觉虚无的吗?
对于一切都感觉虚无的你,
怎么会这样血泪的执着起来呢?
琳丽
如果不是混混沌沌在世上过活的人,
无论是谁,生命之花,不会只开一度的。
被残酷的运命摧折了的生命之花,

不能随情热的天使再生的吗?
所以我在今年的冬天，
只觉得是莺啼燕语的春天。
不论是一朵小花，或是一株小草，
或是森森的树木，
好像都活跳跳地向我微笑。
我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还有甚么过去的通书挂在我的脑背后呢?
在虚无的母亲胎裹久睡过的我，
更得了个绝大绝大的教训。
甚么教训呢?
人生只有“情”是靠得住的，
所以我这回特别地执着我的爱。
( 高歌乱舞。)
璃丽
姐姐！莫发疯！
要看你的爱人就快去看吧！
琳丽
(自若的歌舞，歪倒倒的样子。)

·琳丽·
璃丽
(拉住她。)
姐姐!
琳丽
你进去!
璃丽
姐妞!(愁视她)
爱疯了不值得的。
琳丽
我爱他!(推开她)
璃丽
(默悄悄的退去。)
琳丽
(望她退去,抱头沈思一会,回走林间,深叹,独语。)
假若他全晚还不来,
明晚会没有月亮了
明晚的月亮迟迟地还是会有的,
明晚爱月的人恐怕会不在了。

第一幕
(攀着树枝出神。)
哟哟!去,去,去!
今晚去呢,明晚去?
乘着沈寂的夜光去哟!
哦,惨淡的旧生活,我和你诀别了!
我决不留恋你,
我也不再恨你。
你于我彷佛是犯人身上的一把铁踬。
铁锁!我掷你到天外去
(作解缚掷物状。)
我将任我的情热,
我将凭我的幻想,
向雨丝虹迹的天路一步一步地踏过去,
向曙光灿烂的朝云一一展地泳道去。
(身子飘飘的踏往踏来。)
(琴澜卷发漫垂耳,衣帽青一位,手摇薄
薄的曼陀,洒地自左林踱出。)
琴澜
啊，琳丽！

·琳丽·
琳丽
(惊的一跳。)
琴澜
(走进中央笑向琳丽。)
我爱的琳丽！
琳丽
(静静地立起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但现温雅的表情,默默地望他，后又故意装出冷淡相。)
琴澜
(若有情若无情的。)
你发了我的气吧,
总等我不来?
琳丽
(娇默。)
琴澜
今早我接到你的信,
虽是打了几回主意要来看你,
总提不起我这比石头还笨重的两双脚。
(问,没有多少表情。)

第一幕
日中时候又接到你两封信,
午后又接到一封,
晚上一连两封快信,
你到底是为着什么?
琳丽
(娇默。)
琴澜
(带恼笑的望她。)
你恼我到了绝顶么?
一句话也不愿意和我说么?
琳丽
(娇滴滴的连用柔和的眼光看他。)
琴澜
(抽出纸烟吸着，走近她又离开她。)
你不必装出柔弄别人的样子来。
你要恼我,只管尽你的意!请了！
(向她行个乱暴礼。)
琳丽
(走近他,温热的表情。)

·琳丽·
你怎么这样晚才来?
琴澜
我还以篇来得太早了。
琳丽
等到鸡叫才是时候吗?
(爱娇的怨色,默默地。)
琴澜
就是明晚的才来还是早哩。
琳丽
放弃“现在”的古怪人!(强调)
琴澜
现在不是“现在”么?
将许多零碎碎的“现在”,
集成一个大“现在”,
岂不是更有意义?
琳丽
也承认你这一说
但你无是碰命地将“现在”去换“未来”！
琴澜

第一幕
(极自然的风度。)
浪漫史的极致,
横竖拿不到这残酷的现实世界来。
我们的美梦,
只能向朦胧的森林中去探寻,
只能向未来的天国去访问的。
琳丽
那我们只好赶快谷乘各的幻想的白鸟车,
飞到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去。
(兴奋的表情。)
琴澜
那不随你自己?!
一切从心想做的做出来,
就是再好没有的了。
琳丽
(近前微微的抱他,琴澜无表情的样子,放了
琳丽退开。)
琴澜
你这是做甚么?

琳丽
此刻我爱极了你,
恨不得在这热爱的高潮中,
让我们融成一块去。
琴澜
(头摇几下,闷闷地。)
不要是这样!
琳丽
不该么?你不是也知道说:
“一切从心想做的做出来,是再好有的”吗?
琴澜
你这片心,我非常地感谢你!
琳丽
多谢你的感谢!
你那裹知道我的心!
琴澜
知道哟。
只是我不爱说话。
我随便甚么只是一个沈默。

第一幕
(冷默默的坐下吸烟。)
琳丽
甚么沈默不沈默……
“死”不是第一个伟大的沈默么?
你的沈默,却是叫我发狂的导火线！
(热泪奔流。)
琴澜
(立起,携她同坐,拿着她的手,轻吻她的发，
柔脆的音调。)
我真感谢你哟,琳丽!
感谢你这样地爱我。
琳丽!(将他抱在身傍）
你听我从心的告白好不好?
比你还爱我的人,
以前是没有的,
我确信以彼也是没有的了。(停)
比你给我脑筋裹更深的印象的人,
以前是没有的,
我确信以后也是没有的了。(停)

琳 丽 41
我最初纯是求你做朋友的。
因为太爱你慕你,
渐渐地恋了你,
我真是非常地恋了你啊!
琳丽
我总信不过你,
恐怕你自己也不能深信吧!
琴澜
你是不会信我的啊!
我自己信得过自己就够了。
(默默玩她的衣带。)
你,你的生命灵魂,
恐怕是我热求中最理想的对象了!
是,我恋了你!
(轻轻地扑在她的怀裹一会,忽睁起灼灼的眸
子。)
但我爱我自己,
无我以上,是不能爱谁的。
琳丽

第一幕
无我以上,是不能爱谁的
你惯爱拿你那个“我”“我”来作遁辞,够了!
(很敏感地用了情热的光瞧他两下,满脸不
安的神色跑开，轻抚树枝一会,不安的神情忽
变为超然的表情。)
琴澜
(用了冷静的眼光,潜心地观察她。把烟含在
口裹,柔步来琳丽前。)
怎么值得作出这个样子?
琳丽
我还怪你不爱我吗?
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回事!
我并没有要求过你怎么怎么。
呀,我只不知道我将来是如何的死法！
( 滚出大颗的泪珠,咽住。)
琴澜
(轻抱着她的肩臂。)
你怎样地爱我,我很明白。
你爱我好像比爱你的生命还爱。

·琳丽·
比爱你的艺术还爱。
你像真能为我死。
你要知道,我是如何样的感激你啊!
琳丽!琳丽!
望你怜悯我这个可怜的性格,
我是无论怎样的一个女子,
总不能永远地占住我的心的全部。
我不能叫那一个女子爱到我死,
也不能有那一个女子能叫我爱死她的。
我没有叫你这样爱的资格。
(渐渐地离开她。)
琳丽
(很难过的样子,想说不说,默着,忽达观的
态度)
哼！说甚么永远,
有甚么永远哟!
只要有最热情最粹美的瞬间,
当然会产出我们所憧憬的永远来。
我们的悲剧,就是你对于我

第一幕
没有这最情熟最粹美的瞬间!(尖调)
我情热的心镜,照得你的心透。
你从没有一回痛痛快快的和我谈过,
也从没有一回痛痛快快的和我顽过,
只看见你沈郁郁的,
我知道我是不能叫你爱的,很明白很明白的。
(锐利的语调,提起双脚似风的跑。)
琴澜
(两步赶上拿着她)
明白的说给你听:我很爱你,
我爱你爱到了九十九分,
只有一分不爱你。
(优和的笑。)
我爱了你优美的灵魂,
爱了你特殊的气分,
我永远爱你这点,
我并不是仅地以一个女性来爱了你。
琳丽
对了!那你不过是爱我这样的一个女子,

琳 丽 45
并不是恋了我。
(流露无限的伤感,伫立。)
琴澜
(顺便坐在树阴下。)
琳丽
(表出全被热情支配的神韵,默默不动。)
琴澜
(静看取她一会。立起。走到她的面前。)
我的心,我的魂,
总是依依恋恋地迷在你的心魂裹。
你说我不恋你,
这怎么不是恋你呢?
我看是恋之又恋。
(甜蜜蜜地轻吻她一下。）
琳丽
（带些隐约的微笑。)
那你怎么总不来看我,
也不写信给我呢?
你不想我好久不看见你,

是如何的难过,如何的寂寞哟！
琴澜
你的难过,你的寂寞,
我很晓得。
我的难过,我的寂寞,
你是不晓得的
(静寂的表情。)
琳丽
(静看取他)
我看我们还是抱着满怀的伤感早点分别的好。
琴澜
等旅费筹措好了,我就会和你告别的哩!
琳丽
(勉强欢笑。)
那留不住的光阴,
真会一秒一秒地逼我们生离死别的么?
琴澜
算不定也会有再会的日子。
琳丽

再会知道你爱情的鲜花
又开过几度了?
那得还有现在这种共同的情怀!(低头伤威)
琴澜
谁能知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不比现在更要热烈地拥抱?
我想那时候或者会要痛吻你一场,
流出我从来对人流不出的眼泪。
(自信的样子,微妙的风情。)
琳丽
我可不能领受
你带着别人唇上的玫瑰风味来和我接吻。
(埋头在自己的曼陀中向前奔走。)
琴澜
(撑手举起飘飘的曼陀追来,温柔的音调。)
你不要跑!
琳丽
(迥身向他,静静地伫立,愁绝。)
琴澜

第一幕
(向她前进,极微妙甜美的表情,默。)
琳丽
(微微的望他两望,感情迷乱,猛投在他的怀
中,双手抱他的头疑视。随向他狂吻。)
琴澜
(抱她一下,陡然现出不适意的苦闷。嘴唇微
动,郁郁不知要说甚么才好似的。竖起眉毛
决然离了她伤感地对她立着。)
喂!你任你的感情这么奔放,又如何得了呢?
琳丽
我就像暴风雨中的一株梨花,
瓣瓣都散在你的面前也甘心的。
琴澜
(冷静的样子)
不要为自然的奴隶!
自然是很短促的瞬间。
我们如果要像一般恋人们
紧紧地拥抱起来,
恐怕我们刻就会在我们站住的空间寻出一堆死

·琳丽·
灰。 (略停)
我还记得你会对我说过的:
“瞬间的欢乐后,
便会遗下处无的死灰。”
你又说:“得恋的虚无,
索然无馀味。
得恋是生命的临终,……
所以我终不要和你做恋人……”
听你说那些话的时候,
我不知道是如何地爱你。
我很想像一阵热狂的春风,
将你鲜美幽香的瓣瓣,都捲入我的怀裹来。
但我看你近来,一辈子想得蠢！
写那种信……
说那些话……
我看你一天一天地平凡下来了。(豪叹)
琳丽
那不随你看。
琴澜

第一幕
据你刚才的情形，
你不是仅仅地以一个男子来爱了我么
人说“女子是把爱看做生命的。”
琳丽!假使你也只是把爱看做生命,
我对于你的爱,不知道要减少几百倍。
人说“女子只能供男子的玩赏的。"
琳丽!假使你也只能供男子玩赏的
一个没有色彩的女人,
我不知道要憎恶你到几万分!
琳丽
那你爱错了我。
我这回只是了爱生的
不但我本身是爱,
恐怕我死后,
我冷冰冰的那一块青石墓碑,
也只是一团晶莹的爱。
离开爱还有甚么生命?
离开爱能创造血与泪的艺术么?
人说“男子是以爱为手段的。”

琳 丽
原来你也是使用你的聪明,
征服女子来供你一时的满足么
你若是那么不明白爱是人生最有色彩的活力,
我就不嫌恶你到万分么?
你也像一般男子
牺牲女子做了自己的玩具,
反而向女子来嘲笑么?
(活泼的狂态。)
哈哈!不是谈哲学,
谈多了,莫破坏了神秘。(热泪暴落)
琴澜
爱哭的弱虫!
我不独不感谢你,
不独对于你抱绝大的失望,
而且我不知道如何地感觉死之恐怖！
琳 丽
(带哭的惨笑。)
再会吧,莫给你的心都冷乾净了!(点头)
琴澜

第一幕
喂！你定要我和那个朋友绝交么?
琳丽
你自己的意思呢?
琴澜
我不能牺牲他。
琳丽
明白你不爱我了。
琴澜
我爱你的未来。
琳丽
我们的现在,
还像正落山的夕阳,
蔷薇色的光辉,只有几闪了。
未来是暗黑的血海舆渺的苍天。
琴澜
你的言下是说:
你何不将现在的热情煽动起来，
催起我们未来的美梦美花,
痛快地做一回开了它,

·琳丽·
做一回吹散它!
我那裹不懂得那是最真最自然的,
可是我不喜欢是那样,
我非常地讨厌是那样。
你这点都不了解我,
也不想了解我,
并且连不想想爱惜你自己一
我好像不能喜欢你了。
琳丽
像说这种话的你,
又有那点还能叫我喜欢?(慨叹)
琴澜
结局呢?
琳丽
绝交。
琴澜
好!
琳丽
(极不安相从林中消去。)

第一幕
琴澜
(四望园中慢慢地走回几圈。悲叹。随手关了林灯。月光照地。)
哈哈!到底女性是不可信的。
唉!女性!
浅薄的女性!
浅薄的女性中,
如何不能产出一个特别的女性来！
我痛感又痛感！
伤心又伤心!
(倒在凳上,低头作恼相。)
我所谓的一个特别的女性,
是我看花了眼睛,
是我错用了一些幻想造成的一个倩影。
是,浅薄的女性身上,
是不能建设何种爱的,
是不能探出何样美来的。
是,我明白了!
(双手抱在胸前,仰天长啸。）

·琳丽·
我至今并不是爱了一个甚么女子,
只是爱了我幻想上★成的那个幻影。
恋……美……
女子懂得么?
女子只能知道结婚前的手段爱,
女子是不能发现永远的美爱的,
女子只能做平凡男子的肉体上的配偶
女子是些可怜的性虫一蜉蝣,
女子是没有永远的生命的,
女子最高的魅力不过是艺术品,
女子最大的通病不能成艺术家,
女子最悲哀的是无自觉心,
女子最……
琳丽
(突从林间跳出。)
呸说得好!
琴澜
你都听了么,我说的?
琳丽

第一幕
吓,你会说！
琴澜
不对么?
我看是的,
你应该在这沈睡的大队中间,
放出晨钟暮鼓的声响,
叫醒她爬起来战,战,战!
但你还是一同和她们睡起在打鼾!
你在我幻想幕中的美,
一点一点都消失乾净了,
一切都是你自己弄来的。
(失望的样子,悄然遁出。)
琳丽
(掀起薄薄的曼陀,活泼泼地长揖。)
再会再会!
(亭亭伫立寻思,颓坐模上,自怜自恼地独白。)
甚么都结局了险?
去了,我的爱人！

等你踽踽默默地来看我时,
恐怕紫金色的黄昏裹只剩下我的骸骨了。
(抽出相片吻着。)
哦!如不能再吻你的娇唇,
咀咒我的灵魂早入地狱!
(抱相片于胸际。)
璃丽
(捧茶点出,进园便开起树上的电灯，置茶托于
短亭的桌上。极活泼愉快的表情。)
姐姐!客呢?
琳丽
回去了。
璃丽
这冷的晚上,
你连热茶都不叫他喝一杯就给他走吗?
琳丽
他要走又有什么法子呢?
璃丽
我特为他弄了点牛奶红茶和点心来。

58 第一幕
琳丽
我那裹知道你有这份美意。
璃丽
(失望相,将食品一一摆在桌上。)
你把凳子拖来!
我和你两个人吃吧
(将食物狂吃起来。)
琳丽
(将凳搬过来。)
坐下来吃吧!
你仍旧是一副乱暴的孩子气象。
璃丽
(将牛奶几口吞下。)
呀,好吃,这裹面摆了很浓的咖啡
(随手再注一杯,与姐坐下。)
我看你也还没有吃饭的样子。
你家裹冷火冷灶的。
琳丽
你这些牛奶怎样弄热的呢?

璃丽
(贪食着没有听着的样子。)
呒!你说甚么?
你这位先生,
没有一块木炭,
米箱裹没有一粒米种,
你怎样弄饭吃的呢?
我这些牛奶,还是在你主人家那边热来的。
(拼命地吃点心)
琴澜
我又来了哟。
(从背后渡手表琳丽。)
(姐妹陡然一惊,抬头望他。)
璃丽
啊,来得好！(柔婉的行礼)
琴澜
(向璃丽略打招呼,向琳丽。)
你的手表替你整好了，
我先忘记交给你。

第一幕
琳丽
(默默地接表,悽切中带些喜。呆呆地立着)
璃丽
(温热的表情)
请喝杯热牛奶!
(提起磁瓶。)
牛奶好呢?红茶好呢?
琴澜
都好。(低头把杯中物两口喝下,立起便走)
再……再会!
璃丽
何必这样急呢?
(立起挽留他,流露无限的爱娇)
琴澜
(忽然眼光落在璃丽的脸上,立住。沈郁的表
情,变为欢愉的表情。退坐原处,似羞似喜地
注视璃丽。)
琳丽

琳 丽 61
(平淡的样子,静观璃丽与琴澜的表情。)
璃丽
(提起另一磁瓶又向他杯裹注入。)
这是红茶。
砂糖在这裹。(切点心进他)
请吃点儿点心！
可是很不好吃。
(娇美的风情,眼光不断的看他。)
琴澜
(低着头带羞。)
谢谢！
璃丽
怎么不吃一点儿呢?
姐姐！他一定要你进才得吃的。
琳丽
(端起点心盘进他。)
请吧!
琴澜
(拿了薄薄的鸡蛋糕吃了一,心魂不在的样

第二幕
子,手上的东西落地。)
璃丽
(装为不知,娇笑地在吃。)
姐姐!你也不吃了么?
琳丽
我从来不喜欢吃点心,
你们吃吧!
璃丽
你不吃我就不会吃的吗?
(睹气地吃,向琴澜。)
你也请点
琴澜
(痴痴地拿一片吃着,转望琳丽,随后仍凝视
璃丽。)
璃丽
(机敏 的,立起,笑向琴澜。)
请慢慢的再谈一下子,少陪了!
(边走边回头望他,退去。)
琴澜

·琳丽·
(沈闷相,渐理头膝中。)
琳丽
(娇健的颜色。)
你怎么了?
琴澜
哎,琳丽!(伸开双手向琳丽,情热的。)
我到底不能自慢了。
琳丽
(沈默一会,很淡静的,)
我们本来没有半点甚么……
我到死也不会怪你半分。
不过愿你听我几句话:
你是从无裹救起我的恩人,
你是这宇宙问我唯一爱了的人,
你永远是一朵鲜艳的血色蔷薇,
开在我血潮澎湃的心上。
(徐往琴澜的身傍,以指插入他深黑的捲发中,
柔声地。)
冷啊,琴澜!你起来吧!

琴澜
(抬头望她,沈默,随向她们坐过的上倒
下。)
琳丽
这外面下了冷露,
请到我房裹去烘烘火好不好?
琴澜
(坐起)
不想。
琳丽
(娇柔悲恻的。)
这时候我多看你一分钟都好……
现在求你给我在你的胸上靠一下子！
(悲味的微笑向他。)
求你接个吻!(正要抱他)
琴澜
(推开她,站起。)
已经迟了。
琳丽

·琳丽
最后的一个。(伸手又想抱他)
琴澜
(遮住她,跑开。)
琳丽
好!你只不要在你阴起眼睛踏过的路上,
奏起提琴洒悲泪就是了！
(声带悽咽。)
琴澜
我很冷!
肚子也饿极了,
要吃东西去。
(深沈地望望她,飞跑去。)
琳丽
(痛狂的情调,向他轻微微的一笑,从反对的
方向跑去。)
——幕——

第二幕 古寺之前

景 森林中藏着古寺
寺前正面一遍梅林,
红白绿梅盛开着。
左方参天的古树七八株,
古树下耸立小小的石塔。
右方一丛矮竹,后衬假山。
竹丛后隐见石阶,
石阶新曲不见终处。
高处突出走栏。
寺身为前后深林隐蔽。
漆黑的两扇寺门,
半开半掩的正对梅林。
门前有头圣成的花,倚台可以眺望。
廓下桌椅数张。
慕开,舞台深色的光线。

(清丽的歌声，从竹林边传出。红光消逝,月光

交替照下。寺门前有一黑影走动,黑影低头尽
徘徊,舞台变橙色的微光。璃丽身缠七色的薄
纱,飘飘的歌舞而出,慢舞急舞醉舞梅花前,
游龙飞凤似的灵活。光线变化无穷。寺前徘徊
的琳丽,沿石阶步步走下。光线一明一暗,琳
丽轻步梅花前。)
琳丽
是谁?(踟躇不敢进)
璃丽
(不知她来,仍在跳舞。)
琳丽
(大胆走进向她,光忽明。)
哦,是你！
你怎么在这裹舞呢?
璃丽
(停舞。橙色的光消去,又转朦胧的光线。)
我每早每晚在这墓练习,
你也是来练习的么?
琳丽

第二幕
我髣髴看见你在灿烂的霞光裹面舞,
所以我疑惑你是霞神。(握她)
你披着这七色的纱在舞,(玩纱)
我又疑惑你是雨后的虹神。
你这窈窕的风韵,通神的技艺,
到底你是璃丽的魂呢,还是森林裹的精灵?
璃丽
你在发神经病,还是眼睛看花了!
这不明明白白是我么?
我的学校就在那裹。(指着)
琳丽
明明中国的地方,
那有音乐学?
璃丽
你看那不是琵琶湖畔么?(指着前面)
风景多柔媚啊!
琳丽
做梦!(拍她)
你的学校在上野,

琳丽
这又不是不忍池畔。
璃丽
莫瞎闹!听我说。
我想三月裹在音乐学校果了业,
一直往意大利学歌剧女优去。
琳丽
好! (鼓掌)
三五年后,
看你成世界舞台的活蝴蝶。
(亲热地抱她接吻。)
璃丽
(狂跳起来横睇她。)
你常要这样对我么?
我不感谢你啦! 我诅咒你!
琳丽
怎么值得这样?(微笑）
璃丽
你这种同性恋爱,
我是不会领情的。(乱暴的对她)

第二幕
琳丽
该死!璃丽!……(猛向前进)
不错!……(停着思索)
不错,我很爱你。(洒泪)
因为你是一个很热烈的青春。
璃丽
(拖纱傲步琳丽前暴躁的。)
因为我是一个青春,
你就要把我的青春吞去吗?(蹬足)
琳丽
(向石塔前跑,抚塔。)
你真误解我到了极点!
谁要恋你?
我只是以酷爱青春的意思酷爱你。
(悄悄藏身塔背后。)
璃丽
也罢,但我看你嫩嫩的心情,
恐怕你的青春比我还娇嫩百倍。
琳丽

·琳丽·
别向我提那些!(狠狠的口★随即走出)
璃丽
瞒我做甚么!(半徽拓的摇头向她)
你有了那么给你爱酸鼻子的恋,
你还不娇乖乖的吗?
琳丽
你想我是什么光景?
我已经流落在夜光中了。
(悲愤的走去走来,深叹)
(舞台呈月光的光度。)
璃丽
莫要向我又发牢骚！
琳丽
(吟诗的口调。)
看起花儿艳艳开,
看到花儿粉粉落,
花儿清泪究谁多!?
(清姿款款的坐在假上)
璃丽

第二幕
你爱人毕竟不爱你了吗?(一心窥探她)
爱换一个就是.
(往假山后披了外套转来。)
世界上的男子,
我不相信真有值得我们终身敬爱的。
我们优美复杂的情调,
又有那一个男子，
能够十分理解呢?
爱,恋,不外是偶然碰着看上了的人,
一时真挚地热爱他一场罢了。
爱完了又换一个就是。
姐姐!若是我也像你那么要恋爱,
我要恋三十个三十个
琳丽
不错!也要看是什么人！是什么爱，
若是琴澜很爱着你,你也很爱了他,
你痲痹了的舌头，,
恐怕不会吐得出这样的话来吧
璃丽

·琳丽·
我不像你那不自觉,
我是没有人爱的。(斜倚山石出神)
琳丽
莫愤慨!
只要有人给你爱,不还是一样！
(眼睛瞪瞪地望她。)
璃丽
(故意低头不看她。)
我想有知识的女子,
是不会有人爱的。
男子取女子,
只是取几分娇美和年轻。
最好是什么也不懂得的小姑娘。
过了二十岁的有知识的女子,
已经失了叫人爱的魔力。
琳丽
(沿着假山散步，)
像你的说法,
我们心上会成沙漠洲了。

第二幕
璃丽
对艺术的花园裹去攒就是。
你以为不经一回恋爱,就不能认识艺术吗?
不一定咧。
琳丽
人性最深妙的美,
好像只存在两性间。
璃丽
梦想家!
在男子身上去找美,
正像到并洲的沙漠上去摸水莲花。
要知道男子的性情,
他还没有得着你的时候,
他就不怕做你的奴隶,
最会热心热意地恭维你。
啊!我的女神!我的生命
得到了手哩,
他就不怕做破坏宇宙美的罪人了。
所以我总不相信男子,

也不想爱着那一个男子。
等得看着中意的人,
一抱就抱死他,
不给他做恋爱神的叛逆者。
现在,我只把我最高的情调,
发挥在我的艺术上一
音乐,跳舞,歌剧女优。
姐姐!我是比你聪明些。
(双手抱膝,很得意的笑容，)
琳丽
(斜倚她右的石上,冷眼地。)
哼!你说甚么?
成就一艺术家,
是要三分天才，七分金钱的。
平辈的冤家堆裹,
只有你有最好的境遇,
莫摆格!
(扬起薄薄的曼陀向古寺飘瓢地奔去,一张红纸自衣中落下)

第二幕
璃丽
(拾起纸片,大唞。)
啊,船票！船票!
琳丽
(急杀的样子,飞来抢船票。)
璃丽
(急把船票藏外套袋裹,叉起手来打架,两个打成一堆。)
难怪!难怪!
我早知道你会走的。(放了她发笑。)
你那裹去?(双手插在袋裹。)
琳丽
(阴郁的表情,夺了船票藏起。)
前面是虚渺的黑暗,
后面是虚渺的黑暗,
头上是悽风烈雨和闪电,
脚下是蛇蝎与遍山的荆棘。
妹妹!我那裹去?(紧拉她的手)
流浪?讨饭?做工?当娼?

·琳丽·
璃丽
(同情的颜色。)
可不是么，
那一条路是好走的呢!
姐姐!学校你虽然是恨毒了,
我看你还是在日本吃官的好。
琳丽
官费又不是养老费,
能够尽坐起去吃得的么?
璃丽
别人想吃也吃不到呢。
琳丽
学校有甚么是我要学的?
璃丽
有几个是为读学校书去吃官费的呢!
琳丽
哪牢狱我还没有坐得够吗?
璃丽
为维持你的生活计……

78 第二幕
琳丽
那是什么生活!
不成生活的生活……
消费青春破坏灵魂的生活!
吃官费叫我的生命破产了！
还说官费,
比开科取士还害死青年的官费!
(昂奋的乱跑。)
璃丽
虽然是那样,
不是没有法子的事么?
金钱是有万能的权威的。
没有钱,
凭你想学什么,不是学不成么?
你想回国去,
我可以包你一定会饿死的。
琳丽
那又怎样办呢?
璃丽

听我说一句！
你最好是和阔老结婚去吧!
琳丽
中国有那一个男子够得上做丈夫?
(手攀梅花一晌不语。)
璃丽
(无聊地低头,在梅花下踱来踱去。)
琳丽
但是这时候中国的女子,
家庭不给她经济的活路,
社会不给她发展的地位,
那怕你想浮出来的气焰,
比日本大地震的火焰还盛,
结局若是不给肥胖的钱袋儿
做第七第八个姨太太,
好像是讨不到一碗饭吃的。
璃丽
所以我叫你还是吃官费的好。
琳丽

哎哟!
声声吃官费的好,吃官费的好,
你这种声音,好像送我下葬的钟声似的。
璃丽
你现在唯一的路,只有这一条。
琳丽
(摇头长叹。)
死了!
璃丽
没有那么利害。
琳丽
学那种不愿意学的东西,
好像嫁了一个极不愿意的丈夫,
被利害婆婆每晚逼了和他同房一样的滋味。
并且我虽有官费,
官费只能够医病。
我的生活是如何困难！
我的精神是如何痛苦！
我的未来是如何危险！

琳 丽 81
病是长年四季总病不清的,
除了一年闷气的官费外,
是没有一个人帮助我一文的。
那么可恨的学校,
为着医病,为着吃饭,
还是要吞声忍气的低头在她的下面！
这种非人的生活,
好像在有万钧重的螺旋机器的中间,
紧紧地把我压榨。
难道闷起气看到我死吗?
难道看着自己沈沦下去,
都不想想法子去援救吗?
(狂人似的乱跑。)
琴澜
(愉快的笑来。)
嘿!怎么你门也在这裹?
昨晚失礼了！(向她们优雅的行礼)
璃丽
你真来得好!(娇媚的)

第二幕
我姐姐晓得发甚么疯?
请你劝转她好好回来吧！
我先回去预备请你吃西餐。
(边走边流波不断地望他。)
琴澜
(对她很冷淡的样子默望琳丽。)
琳丽
(见他惊了一下,愁波滴滴地，脸上浮出要发又发不出的爱娇。伸出双臂想抱他。音调很低。)
琴澜……(未及抱着倒下)
琴澜
(从黑曼陀中跌出提琴和箱子，惊抱住她。)
琳丽!……琳丽!……琳丽!……
(把她抱在胸上。)
你晕了么……琳丽？
你为什么是这样的啊！
(旋把头仆在她的胸上，又慢慢的抬起，）
不是我伤着了你的心么?

·琳丽·
其实我怎么也不愿意伤着你,
我却又常使你伤心！
琳丽!……琳丽!(深吻她)
琳丽
哎!(微动起来)
琴澜
你醒了么?琳丽,你醒了么?
(很欢喜的轻吻她。)
琳丽
(自他怀中拉起,微微的笑,慢慢摸他的肩和
脸。)
这不是做梦么,琴澜?(朦胧的)
琴澜
怎么是做梦呢
琳丽
(尽摸他身上。)
哼!摸起来叉有骨格，
怎么总像做梦似的。
你觉得不是在做梦么?(泣)

第二幕
琴澜
清清白白的,
你看我那些束西!(指着箱子）
琳丽
(不关心地取帕泪。)
我没有再见你的日子了!
恐怕是因为我太想着你,
是要这样叫我做梦似的。(自己站起)
琴澜
你为什么跑到这裹来?
若不是我顺便从这裹过身,
今天我会见你不到。(站任她的傍边》
琳丽
我心裹真涨啊!(愁眉)
怕是峨眉山的石块,
都塞在我的心坎上了!
琴澜
(替她擦胸)
怎么样?(再擦)

琳 丽 85
琳丽
好些。
琴澜
那箱子裹是什么?你猜猜看!
琳丽
总不是送我的东西。
琴澜
(揭开箱盖。)
你看!这是刚才在滨制的。
(将拿出示她,)
这橙色绢绸的舞衣，
你不是向来很喜欢的么?
带儿飘飘的……
(渡衣给她,贪看她的表情。）
琳丽
(接衣,很高兴的抱在胸上。）
啊!美!那白的呢?
琴澜
这是我的。

第二幕
琳丽
是音乐家穿的么?
琴澜
是。
琳丽
你怎么办起这些东西来?
琴澜
你猜!
琳丽
想去那裹开演奏会么?
我只想就在这梅林下的月光裹,
把它穿起来舞一回看。
(活泼泼的穿衣)
琴澜
(跳跃在他的面前)
把黑衣脱下它!(帮她解扣)
琳丽
你在这裹!
让我往假山背后去换一换

琳丽
(飞跑假山后。)
琴澜
(摘了几梅花插在胸上。攀着梅枝尽闻,又
抬头看看月亮。)
还没有换好吗?
琳丽
好了。(前看后顾的走出)
这好像是量了我的身材制的一样。
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忽然替我做这么一件衣服来?
(微笑中带感伤的表情。)
琴澜
(默默地跪下,抱她的膝亲吻。)
琳丽!(热情的眸光熟视她)
我要求你……
我像曙光影要将开的一朵红蔷薇,
香,色,和丝丝的花纹一切献给你
你也同样的答认我吧!
琳丽

第二幕
(轻轻的撒他的手,很感伤的沈默。)
琴澜
(进退维谷,满面的爱娇。)
我是如何爱你,我不能说出来。
我自己很知道,你是非常爱我的。
琳丽
(长叹一声,向潇洒的竹影裹跑。)
琴澜
(一步一步跟着她)
琳丽！莫错过了兴会!
(柔脆脆的投在她的怀中。
琳丽
(抱着他的头,眼光灼灼地若有深思。)
你平日不是常对我说么?
你无谕如何,
总不会把你的身子卖给你爱人的?
琴澜
我是不能在水底捉月影的,
我又为甚么对你说那些话呢?

·琳丽·
我对于你不知道有多大的希望。
我总想你成个艺术品的艺术家给我爱。
但是……琳丽!
我真太爱你了。(情热的娇笑)
太爱,所以我情愿做你永远的男人。
(紧抱她想吻。)
琳丽
(脱出他的抱。)
闭幕了!
琴澜
一切从心发出来的感情,是绝对的真和美(强吻她）
琳丽
你这会子又肯屈伏在自然的面前吗?
琴澜
谁能否定自然?
否定自然又何苦要在这世界上生存?
琳丽
(若爱若恨的表情。)
我不爱你了

第二幕
谢谢你这份好意！
(冷望他向石阶奔驰。)
琴澜
(拾起衣琴便跑。)
琳丽! 我永远忘不了你!
琳丽
(立在石阶的高处,大声。)
不等今天
我早已把我们的爱敲破了哩。
琴澜
(惊极折回,抬头望着她)
嘿! 你这是甚么话!
琳丽
(随又跳上几步,歪起傲慢的头,挺身向他,）
真话。
(一线银光,射在他二人身上。)
琴澜
(沿着石阶登上,忽然反身想退下,大颗的泪
珠,坠在曼陀上,突然两阶做一步跳上拉着琳

·琳丽·
丽。)
你,你这是几时想出来的?
琳丽
昨晚上。(冷语调)
琴澜
(很伤感的。)
你这不是把我的心敲破了吗?
你不是疑我爱了你的妹妹吗?
不错!
看她就像看了在春风裹散步的春之女神。
但她只是一个浮荡的青春。
不能像你那样给我心上留一个深刻的画影。
昨晚我只是以爱青春的心爱过她。
也是因她那种青春的魅力
触动了我久沈默的心魂。
所以我今天是这种现象,
明白了吗,你?
琳丽
(靠在寺门前的石台上,风情潇潇的,银色的

第二幕
光线跟着他们。)
为你爱了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最初的恋人就是你,
但我的问题绝不关那些事。
琴澜
那你为甚么要做出这桩事来?
琳丽
我不能看玉石的高山
一天一天地奔落……
(情热的眼光无处安放的样子,阔步廊下）
琴澜
那全是我的不好!
(掷了衣琴,亲的笑向她。)
只怪我的感情一冷一热变化得太利害了
但这也不全然怪我。
我一响不懂你是故意试我这一片心。
只以你真是那样不行了。
一时伤了我的心,
我非常悲观,

琳 丽 93
我恨了你,你知道?
(心裹很爱她,脸上很含糊的睁起眼睛望她。)
昨晚我回去,
我把你历来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才明白你近来的一切,
都是故意试我的。
琳丽
那些信连我写的时候,
肠子都笑痛了。(带笑的样子)
试验的结果,你很满足了我的心。
琴澜
昨晚我通晚睡不着,
流一回眼泪又流一回眼泪,
今天替你制了这些东西,
你知道了我的心么?
(伸手想去抱她,忽又止住.)
琳丽
(微笑一下,轻软的调子。)
我既然下了决心……

琴澜
决心不能挽回的么?(拉她同坐)
琳丽
(柔媚的情调)
纵然你变了美女,
我变了诗人,
日公公替我们建了一所蔷薇色的琼楼玉宇,
月娘娘替我们布置了嫣红姹紫的神秘花园,
那时候你倒在我的怀说:
“我的爱人!我的心哟
我永远的灵魂哟!
请你在这幸福的花园裹,
暂时沈醉下快乐吧!”
我还是不能在你的花园裹留一刻的。
琴澜
(用心吟玩她淡淡的愁韵,热烈地抱她)
接个吻！接个吻!(强迫她吻)
琳丽
不行! 不行! (拒绝)

琴澜
(乱暴地)
那我不管你,
我要爱你,
我还是要把你痛抱死去。
(猛烈地抱她求吻。)
琳丽
不行!(遮住嘴唇,挣扎开了,直向石阶跑下。琴澜在后急追她,两人打圆圈子。)
琴澜
(忽然站住,若有深感,怪默。)
呀,琳丽!
我不缠绕你了,
也不和你接吻了,
我完全和你同感。
“无限的爱美与欢愉,
要死在爱接吻的朱唇上
琳丽
(安心的向他。)

第二幕
我们还是像我们的初愿,
做朋友吧。(握他)
琴澜
好!
这是我最初的心愿,也是我怕最后的心愿。
做朋友,在恋情以上的朋友。
(痛握她,极快活地在她卷发垂着的额上接了
一个响吻)
琳丽
(平静的微笑)
我昨晚和你分手后,
就搭火车跑出来了。
为了想去莫斯科……
琴澜
嘿!莫斯科。
琳丽
(柔和的)
我们只有两三个月的交际
这回恐怕是永远的分别了。

琳 丽 97
(喉咙突然咽住。)
恨天不该把我们生成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假使你是一个女子,
我无论如何总不要离开你的。
琴澜
(装出慷慨的神情。)
不幸我们都是悽风惨雨中的可怜人!
我不能不离开你去南方,
你也不能不离开我去北方。
(双手握住她的双手,欢跳起来。)
去,去！能去就好了
琳丽
这一去,至少要在那裹住七年。
只要不病死……
琴澜
祝你成一个剧曲家!
琳丽
(灼灼地看他。）
琴澜

第二幕
(不冷不熟的样子,隐约有深味的爱情。)
好！无论你去那裹,
我的心,我的魂和影,
总是跟着你去的。
(忙向石阶飞跑去,取了提琴衣裳来)
听我奏曲骊歌给你听!
你合着我的曲儿舞吧!
琳丽
我穿了这件衣服,
你不穿那件衣么?
琴澜
我喜欢尝新鲜味儿的,就穿它一穿看。
(往塔后换了衣来)
(琴澜用意奏琴。)
(琳丽笑微微的舞蹈。)
(舞台呈淡紫色的美光,紫蔷薇通身他仙女的装束,穿白地起紫色蔷薇花的长衣,头戴紫蔷微花冠,颈上披着紫蔷薇花串,若云若霭的薄纱自头上下,垂至地面,如同孔雀展开翠尾一

般。手执蔷薇花一对,红白蔷薇各一,沿竹林飘逸逸地走出,向她们★微点头,他二人惊喜,停奏罢舞,但发微笑。)
紫蔷薇
我不是天上的仙女,
也不是地下的妖精
我是紫蔷薇——蔷薇园中未来的处女。
(放下蔷薇花,双方握手。)
琴·琳
(奇妙的表情,哑默。)
紫蔷薇
为着许多文人恨了爱神太落现,
美神就在蔷薇园裹一白蔷薇树下，
用她的想像和热血,
抱着花蕾露宿了一晚。
隔了三年,
我就在那株蔷薇树下自自然然的动起来了。
披着这片纱,
能看出宇宙人生最美最奇妙的秘密。

（取下身上的纱，递给他们。）
琴·琳
（貌俱惊诧，含笑受纱。）
紫蔷薇
请披上！
琴澜披在左肩，
琳丽披在右肩。
(帮他们披好，自己立在他们的面前作指辉着的样子。)
两个人的肩头并拢来！（二人并肩）
把手掩起左眼睛！（二人遮眼）
右眼睛也暂时闭起！（整顿他们的姿势）
一，二，三！打开右眼往那边看！
（自己退在傍边。）
看见些甚么?
琴澜
啊！块块破碎了的灰色地球，
从乌黑的海面上渐渐地沈下去……
琳丽

·琳丽·
啊!看见一些飘起的青烟,
好像混着霓裳羽衣在舞！
(手指着空中,)
琴澜
那不是一阵阵的兰花香么?
哦!美人的血肉!
琳丽
不错!不错!
红焰青烟裹,坠下许多琅琅的珠玉哩。
琴澜
哎呀呀!(跳动)
阿房宫倒下的瓦砾,还没有那么多！
我快去拾些来!
(将要提步跑时,紫蔷薇把他拉拢)
琳丽
你看!(拍他）
快看!(猛拍他）
那一对人,啊!又一对!
他们的房屋倒了,还抱着在那裹舞哩!

第二幕
她又黑又大的眼睛,桃花色的衣服
娇笑得好吧?
看,看!又出了一个裸体的美人!
她真美丽极了
她的昼室倒了,
快,快,快!快去救起她!
(手舞足蹈地,急杀相。
琴澜
莫吵!你看的那有我的好。
埃及女王的宫殿裹……
咄!咄!不能比。
琼楼玉宇……(疯子似的)
紫蔷薇
不许说!好好的站拢!(拖拢他们)
肩头离开,甚么都看不见了。
再把左眼睛打开
琳丽
那旋风捲起核桃似的是什么,几大堆?
被凶恶的天狗在那裹吃。

·琳丽·
琴澜
不是男子的眼睛么?
琳丽
那裹!你看那个人的闪动的眼睛!
那瞳孔上不是映了一个美男子的形像么?
琴澜
不错!只有那一个是发出女子的香味来的。
琳丽
呀,我怕！那裹的海啸声,虎叫声!
琴澜
是上帝的妃子奏出的琵琶哟。
琳丽
那一群一群穿了大红衣哭来的是甚么?
紫蔷薇
死刑之前的上帝和他的家族。
(吹唱的玄乐起)
琳丽
抱了一边乌黑的地球
低起头在中央的,我知道了,一定是上帝

第二幕
其馀那些吹的唱的弹的是甚么人呢?
紫蔷薇
那都是上帝的老婆和恋人。
琴澜
(右脚向前猛踢。)
啊!天国葬在烈火裹了!
琳丽
那穿黑色的舞衣
抱着琵琶独自弹来的是谁呢?
琴澜
那是永远的处男———死神,
他是地上第一个舞蹈师。
他美吧?你喜欢他吧?
琳丽
你比他还美。
(铛的一声。)
琴澜
好！死神的玉骨碰着海裹的暗礁碎了!
(手舞足蹈地说,)

紫蔷薇
你们看得这么顽皮,算了吧!
(取了他们身上的纱,搭在梅花树上,）
琴澜
我还要看那些瑶台玉殿的秘密！
紫蔷薇
要看也是不许做声的。
好!再玩这个。(取花轮)
这对花轮儿,
蔷薇园中的美男少女都睡在这上面,
都会唱得歌儿来的。
(将两个碟大的花轮,分给他们。
(琳丽琴澜喜点头受着)
紫蔷薇
吃了这丸药
可以听得蔷薇心上的呼息声。
把它摇起来,
会听得少女们的合唱。
(每人口裹投一颗丸药。)

第二幕
(琳丽琴澜吞下丸药,默立一会:一齐举起花轮,拍拍的摇,少男少女的合唱声起,二人狂舞。舞正酣,紫蔷薇加入舞。光彩灿斓。)
琴澜
(罢舞,退出三步)
呀!跳舞是万物的核心，
我生了变化!
琳丽
(罢舞,合唱的歌声停止。)
跳舞是生命的源泉,
我生了变化! (仰天出神)
紫蔷薇
快收束西!候运命替你们路!
(将白蔷薇给琳丽,红蔷薇给琴澜。)
这是我送你们两人的。
(自梅树上取纱忙披上,琴澜拾起提琴,忽然
传出像古寺的鼓声的声响,舞台漆黑)
那就是你们的路了。
各向各人的路上走吧!

·琳丽·
(从暗影中消去。)
琴澜
呀!(浩欢一声)
奔涛恶浪正向我这裹奔来!
对岸又是一些强盗！
那样的路怎走啊!
琳丽
我的路只有竹竿宽的长桥
架在暴风雨的黑夜裹！
桥上蟠满了毒蛇向我吐着赤舌,
桥旁许病鬼,对我狠狠的张眼睛!
(鼓声梦的一飨,声音哀婉,)
啊,琴澜!
把你的红蔷薇丢我
琴澜
喂!接到了吗?
(远来的金笛一声,暗黑中见他们的影子,从不同的方向消去。乌黑的舞台,现出一线月光时神死神从竹林裹走出,边走边说。)

第二幕
死神
你不信可以试她,
等她出来的诗候,我们躲起来看她,
看她到底是不是越要爱的时候越会想死。
时神
人类拚命去努力的,
无非是为了求快乐求幸福。
何必故意去求些玄妙的美,
弄得不能即也不能离,
不能生也不能死,
那是如何的苦痛呢。(坐假山上)
死神
她那种爱上加爱,花上出花的爱,
你是不能知道那种滋味的。
因为你是为一般人做工夫的。
时 神
除一般人认为美的是的,
其它别种异端我不要管它。
死神

·琳丽·

哈哈!你若是有蜜蜂的舌头,
你会偷偷地乘着曙光,
往她的纱罗帐子的相恩梦裹
偷尝她那不可思议的甜蜜哩。
(坐他傍边。)
时神
像她那种异端的恋爱,
是启示绝灭的罪魁。
死神
呀!绝灭正是我求面不得的一个美梦！
时神
你惯爱说那种忍心的话,
上帝创造的文明,
都要给你毁灭,你的功绩就伟大了不成?
死神
越创造,创造些
比猛兽还猛烈千倍的猛兽。
越文期,交明到
比暴风雨的黑夜还黑暗的世界。

上帝的劳苦,究竟有甚么意义?
时神
上帝是不愿人类为恶的,
那只怪得人类肮脏的头脑。
死神
上帝既然是一个主宰,创造万有,
怎不替人类创造些乾净的头脑呢?
时神
人类是有血有肉的，
不免要执着本能的快乐。
死神
真正晓得执着本能的快乐的人,
他本身就是一首美诗。
只怕是他不晓得执着本能,
反被本能执着他了。
被本能执着的人,
那就只有低级的嗜好和无力的颓废，
糟蹋类极短促的生命,
不能叫人类发现一点异彩,

·琳丽
那是何等悲哀！
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幕下,
只是一团暗淡的乌云。
我总希望世界的末日快到。
时神
世界末日,是一堂腥臭哟!
那时候你清洁的怀裹,
会成一座肮脏的尸山,
死神
所以我真说不出我的恐怖!
我只诅咒人类赶快绝灭。
绝灭本不是我的本意,
我希望绝灭后,能有美的人类,
再来建设美的宇宙。
时神
通通都死光了,你也要免职呢。
死神
拜菩隆!
我不得早免职一日早好一日。

第二幕
不免职作不得人,会一生求不着爱了。
死是最无意义的事咧!
那怕是绝代的美人,
一死了就会不知道爱的。
时神
等人类死灭了,你才跑起来做人,
不仍然是找不着爱么?
死神
有许多的豫言者说:
“当宇宙破灭最后的一声时,
会有一个裸体的美女,
挺身在颤慄哀号的万人面前,
放出小星点点。
那些小星一落地就变成幼女幼男来。
她们把地球的黄褐色的老皮剥掉,
便占倾嫩青色的地球。
(清丽的歌声自寺内传出。)
时神
她来了。(一同立起静听)

琳丽 113
死神
请止住她几分钟! (振衣狂舞)
时神
你这样的年纪,
为甚么还这样高兴舞起来呢?
死神
为着要我的生机活动起来。
女子的歌声愈唱得美，
我更舞得舒服。
时神
你真想转生了么?
死神
生有甚么可贵?
况且人生是值不得感谢的。
但为着很美很美的爱,
偶然生一下子,
到是一回很有趣味的事
(琳丽披发,身着寝衣,低声唱出寺门，死神时
神藏匿假山背后,琳丽沿石阶慢步走到阶段

第二幕
中,坐下凄然流泪,自胸上取出相片亲吻。一
丝银色的光线,射着她的全身。)
琳丽
琴澜！假使我还能见得你到,
恐怕我立刻就会快乐的死去。
(抱相片发痴。哀歌一声,倒仆栏杆上）
时肿
(两步做一步地跑上石谐扶她)
琳丽
(大骇一跳,猛推开他，睁起惊骇的眼睛,步步
退至寺门前。)
时神
( 温和的向她微笑。)
我是谁,你不知道?
琳丽
怕!可怕!(骇杀的样子向内跑）
时神
我是时间的神,
原是你叫我来的。

你听我劝你一句话:
你万万不要死!
你爱人三年后,一定会来找你的。
琳丽
(带喜带愁的怀疑相。)
真吗?
时神
你看!(翻开一本子指示她)
是他用他自己的心血,
在我这裹圈的字。
琳丽
(抱簿子于胸上。)
呀,也罢!(将簿子还给诗神)
纵然他三年后定会来找我,
也不过是替我灵魂上添些波澜。
死神
(威风凛凛地走上。)
怎么样,虚为者?
琳丽

怎么叫我虚伪者呢?
死神
你总喜欢抱着我的毒杯,
却不肯一口饮尽我的毒杯。
粽合你的性情,
是个眩惑扮装的虚伪者。
你若是不虚伪,
早就该喝下我这一杯美酒死去了。
(庞然坐在廊下大椅上)
琳丽
(默想一下,与时神并坐死神右傍。)
听我如何想出死的花样,
总寻不出死有多大的滋味,
所以我还觉得你太扁小。
死神
但你却很赞美我的伟大,
所以你爱到极点的时候,只想死。
爱死,是爱的无上的伟大。
爱死好像是你的爱的唯一的结局。

·琳丽·
你每天醉心忘魄地
将你的身子飘浮在爱的高潮中,
叫我老身奔波,好像你的一匹走狗。
今天到底要问你一个结局。
琳丽
结局吗?
结局我却要把你放在临终的床上。
(边说边沿廊消去。)
死神
哈哈!那好极了!
能赐我生的才能叫我死,
我可以生起来了!
(媚起眼睛,看她去。)
时神
(正直而老实的样子)
莫调情!
这么皮的人
我们以后不管她就是了,去吧!
死神

第二幕
我不知道我对她有多大的憧憬!！(爱郁相)
时神
甚么憧憬呢?
死神
第一,别人的恋爱都是篇人生而恋爱的。
她的恋爱是为恋爱而恋爱的。
时神
她的苦恼,就是太不顾幸福与快乐了,
你偏赏识她!
死神
她就是怪爱爬上苦树探取她的美花。
其次她一爱就要爱死的那种狂气,
我很喜欢!
爱死是很容易的事情,
超过爱死的苦痛到不容易。
你看她百回要为着爱死,
偏偏不依她的激情自杀,
那就可以看出她的灵魂的曙光了。
时神

琳丽
你莫总把悲痛的粮食对她贡献！
她虽串不拢流成碧池的泪珠我们看,
她虽拿不出浮在爱涛上的情花给我们看,
但看她那么迷失在死的道傍,
也彀我心酸了!
何不及她爱的星光辉辉地
及她爱的热潮奔腾地
听她死了不到有趣吗?
死的全权都在你的手上。
死神
说实在话,
听她死了,我有在地上徬徨的兴致了。
时神
你这么上了年纪,
还向年轻轻的女子吊膀子么?
死神
胡说!(蹬足立起)
我老实地爱着她……(徘徊廊下)
时神

120 第二幕
哈哈!(一副怪神气瞧着他)
琳丽
(穿淡湖色的美衣,淡静地走出。)
你们怎么还没有回去呢?(下石阶)
时神
(须眉扬扬的往她面前。)
在等着你。
死神
(朗目秀齿,秘密的微笑。)
好,一块儿去吧!
琳丽
我不是同你们去的。
(流露若隐若现的娇情,傲然驰下,银丝的光
辉照着她。)
死神
你对于这没有甚么可以感谢的世界,
还是同别人一般恋恋不舍的吗?
琳丽
除了在这没有甚么可以感谢的世界上,

·琳丽·
歌哭地踱来踱去,
难道另外还有个梦幻的琉璃世界么?(下阶)
时神
那你平静地生活在这世上就好了,
再不要尽把我们叫来叫去！
琳丽
咄!我几时叫过你们?
时间的陈旧,死的威权,
在我透明的脑袋裹,是没有半点观念的。
(眼高心旷地下阶,忽然失足将倒的样子。)
死神
(飞步驰下,叉手在她的胸部,随即惊跳起来
将手乱摇。)
哎哟!哎哟!
时神
做甚么?(忙驰下）
死神
我的手好像插在烫水壶裹一般,
她的胸口比火山还要热哩!

第二幕
(伸手尽吹,将身上的窦钏取出,放在被汤的手上。)
琳丽
(莫名其妙地走近他看他的手。)
时神
让我试试看!
死神
你来不得！(叉手阻他)
恐怕她滚熟的血潮,要把你的手溶掉。
时神
连死神都受不住的酷熟,
那到是个甚么怪?
我到要试一试。
(轻轻伸手到她的胸上,琳绝他,时神收
了手,突然摸他一下,高跳狂奔的样子。)
哎哟哟!我的手像被酸火打了!
死神
快把这钏儿放在烫伤了的处所!(递钏给他)
你不是有病么?(向琳丽)

·琳丽·
给我摸摸你的头!(摸她的头)
啊比,永山还要冷得利害！
维持你在这冷酷的世界的,
只有你心上的一朵红蔷薇,
哦,琳丽!我很懂得你了。
琳丽
(疑疑惑惑地看着他,一语不发地走)
死神
(急忙取下假面具及黑,现出美青年,跳舞琳丽前,猛抱她。)
琳丽!你是曙光中的一株红蔷薇,
鲜鲜的开在我寂寞的心田上了。
琳丽
(拼命地反抗。)
放我！放我!
死神
我爱你!(柔情地紧抱她）
我深深地了你!(媚媚的望着她)
我们都是创造未来的,

未来的女神哟！
(想在她的唇上接吻)
琳丽
(拚命地避开他，扯衣掩着脸。）
死神
(眼睛灼灼地望她。)
我这么爱得你心痛，
你美丽的唇上，
给我吻一吻都不可以吗?
琳丽
混帐！
不值得我流悲泪的人，
谁能吻我的唇！
死神
(勉强要吻她，剧烈地扭成一堆。)
琳丽
时神！快来救我！
时神
( 早睁起嫉妒的眼睛，滑稽的样子笑看着。)

·琳丽·
滚开！恶汉! (狠狠地拖开死神)
死神
不要你管!(从他手上取宝钏）
琳丽
(乘机逃脱。)
死神
(拦住她。微温的巧笑)
我是这世上最理解你最爱你的。
我愿我和我这件宝贝通献给你。
这宝钏儿是把我生来凝结在五官上的
八颗真珠镶成的。
(急抱着她,将钏儿轻轻地戴在她的手上,敏
捷地吻了她掩住她的口,抬头狂叫。)
嗳唷!我的五脏六腑好像火烧一样！
你心上喷出的火真大!
怕会将我活活地烧死。
(烧痛的样子,擦胸又摸嘴唇。)
琳丽
(乱挣乱扭的急杀相。)

第二幕
死神
(痛楚地再吻她。)
嗄痛!真痛！
但是我愿意痛。
(乱暴地狂吻)
琳丽
(骇得无魂的样子,用力挣开他,把他推下石阶，将钏儿对他掷下。钏儿砉然两段。狠狠地窜入寺内)
死神
(狂喜到绝顶,痴痴地乱摆,痴迷迷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
时神
(挺起肚子,向死神摇头取笑,指着地下的实钏。)
你生命的实贝破坏了哟。
死神
(狂舞樾以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琳丽·
(歪歪斜斜地倒地死去)
时神
(蹲地探他,尽摇他。)
喂!喂!怎么了?
(翻他两翻,惊极。)
哦,了不得!(看身上的钟)
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午前二时零三分钟,死神崩驾。
(舞台乌黑,一丝微光射在寺门,琳丽黑衣,身
上围着厚厚的绒毡,手拿革包,坐在寺门槛上
瞌睡着,忽然惊起号呼,绒毡革包坠下。)
呀!怕!可怕!
(张手,睁起惊惧的眼睛,跑两步,静立。扯
出手拭汗,很有神气的笑容,)
我出来看野景,如何一下就睡去了!
是怪可怕的梦啊！
我睡得不好,常要做这样可怕的梦的。
这寺裹到底是住的甚么人?
我房子的隔壁底是养了些甚么怪禽兽?

第二幕
总是怪叫怪响的,
骇得我不敢在房子裹睡。
真是受罪啊!
(拾起革包,带愁的平和相,眺望。)
哦!东方浮白了,不是快要天亮了么?
不是,不是,树上玲珑的花朵是雪花哩!
院子裹的雪这么厚了,
我明早七点半钟就要到火车站搭车的。
脚上穿的一双珠花翠玉的破皮鞋,
怎么能走那一尺厚的雪路呢!
(低头看脚。)
我是运命的战士:
孤另另地漂出,
赤条条的一身,
横竖不怕是明天死今天生,
管它那些做甚!
占住我的房间的妹妹哟！
你知道我夜在那裹?
琴澜! 情热的美梦错过了,

·琳丽
我生死漂流都为着你啊!
漂出的第一晚,梦梦糊糊地将过去了,
梦见你送给我的舞衣。
这枯景静色的古寺门前,
梦裹会看出是江南的春季的天气。
只有做梦是我精神上的乐园啊!
再寻梦去吧。(抱起绒毡)
门外冷得很,
明早天亮就要起来,
那怕我的房子是个虎穴,
也是要进去睡一睡的。
(走进寺内,掩了寺门。)
一幕一

第三幕 澄空下之旷野与天幕
景 景分二层:
前景是天幕,
天幕大不能见全身,
但见下部。
后面幕壁遮住澄空。
黑暗的幕中横设皮床一。
床侧置粗和演说台各一。
演剧团的行李,
乱嘈嘈地堆在左右隅。
中空广有跳舞练习场。
左右数口通出人。
后景在天幕外,
比前景高二三尺。
一遍蔚蓝色的澄空,
清辉宜人的月光照着。
依稀的树景从上依依垂下。
枝叶疏疏的桂花树横竖中头
136

琳 丽

遍地青黄草,
落叶萧萧如蝶翔。
清寂寂的秋响。
幕开
但见前景的天幕内呈暮色,黑昏昏。
音乐演奏的声浪遥遥传来。
天幕中的电灯亮。
琴澜
(穿的音乐家的衣服,嬉嬉自左出,自壁上取
提琴试奏。)
再次就是我们出场的了,
你试唱一回吧
我们把音节调好。
璃丽
(倒卧行李堆净,用薄毡盖着,默。）
琴澜
你快站起来唱呀!
这场是你的独唱哩，
我伴奏的还不要紧

132 第三幕
璃丽
我今晚怎么也没有音乐的兴致。
琴澜
只是别人不喝你的采,莫怪我就是。
璃丽
我这沙漠样的人生,
还希望别人喝甚么采!
琴澜
(丢了提琴,往行李堆中拖她。)
哎呀!衣服也没有换,
你怎么来得及呢!
快,快点唱吧!(温情地抱她的肩)
全晚你是初次出演哩。
并且有许多音乐家来听的,
你快唱吧(拍拍她,拿起提琴又奏)
璃丽
(淡素的衣裳,美发。)
我往公园里顽去。(悄悄地从右手去)
琴澜

·琳丽
(急杀的样子,趋前扭住她。)
你的信用要紧。
璃丽
不关你事,随我!(反抗他,又要走)
琴澜
你这晌怎么总不和我共了?
璃丽
仅仅拿一点外排场,
我们一对子站在音乐坛上,
那就是共呜了吗?
琴澜
艺术的共鸣………
璃丽
(与奋地跳起来,高声。)
我想到东方的天亮,
你就想着西方的天黑。
我要在你怀裹唱个歌儿,
你就想是听着幽灵的哭声
这么半点爱都没有了

第三幕
一切的生命都沈在海底下去了,
艺术的共鸣,
这从那裹说起?!
琴澜
(闷气相,悄悄退后)
散文的啦!
璃丽
岂止是散文的,
你简直是打算的……
只是拖下别人来方便你。(猛垂头)
(远方的音乐,越奏得雅丽。)
琴澜
听!这回完了就是你的了。(徘徊)
璃丽
(静愁愁地抱胸仰天微笑。)
呀i她们现在奏的
就是我两年前演的 Faust裹面的曲儿了。
那是我的生命的大纪念,
也是我一生够怀恋的感伤曲了!

·琳丽·
记得么?(向琴澜笑出悲泪）
我在新加玻那回演过 Fausi 后,
你热烈得狂人似的求我爱
做了许多恋诗送我,
把南洋种种的美鲜花,
差不多都选择尽了,选来送我,
每天来看我三四回,
还要早一封晚一封信,
称赞我天女似的。
(无心地坐在脉上)
最初我表面上还是拒绝你的时候,
你哭得死往活来,
跪在我面前求我:
“我的生命哟!
我的女神哟!
你爱我吧！
求你爱我!
你是我的心脏,
你是我的勇气,

136 第三幕
我没有你是不能生存的………”
琴澜
(不好意思的样子。)
好了！好了!
璃丽
(低起头继续地说。)
“你是我世界上唯一的爱人了,女神！
求你爱我这个可怜的人吧!
我痛爱你,
我尊敬你,
我什么都能为你牺牲……”
你忘记了你向我的这些要求么?
(横眼冷看他。)
我悔当时不答应你就好了。
不答应你就没有今日的悲哀。
琴澜
不答应我,你就白白地恋我一生，
不,你迟早会找起我来恋的。
璃丽

·琳丽·

你头上没有生出那么多的花样,
要爱我的人,多得很哩。
琴澜
你又不爱别人单单爱了我?
并且你一生只是爱了我一个人。
璃丽
你说这话越发要提起我的火来。
(愤然站起,睁起大黑的眼睛。)
原来我是送给你糟踏的么?
我尊严的女性，
被你糟踏到什么样式了?!
我和我的灵魂,都被你杀了哩。
(狂泣,忽然镇定,取了 mandalin乱弹。)
琴澜
(平和的样子,慢慢地来她面前。)
你到底出不出席?
璃丽
你这么不通情!
当你悲哀要命的时候,

第三幕
你还能提笔起来作歌曲么?(暴弹)
琴澜
我不懂你到底为了什么原因
值得这样兴奋?
璃丽
卖笑妇可爱,
船夫的女人可爱,
妖精的妖女也可爱,
慧星座的花王女优你更爱……
琴澜
呀,我真叹息你不了解我!
(无意味的样子,退走。)
璃丽
总而言之,我不应该生脑筋!
若是我没有脑筋,
无论给那个男子不把我当人待,
我都凭他。
(极端兴奋,丢了 mandalin乱舞。）
琴澜

·琳丽·
(急得不要命的抱她。)
你也要爱惜下你的生命!
璃丽
生命?
我还有什么生命！
女子是以爱为生命的,
离爱什生命也没有了。
男子呢,把爱看作赌博，
当他兴高采烈
想赢得你的时候,
啊,我的女神!
啊,我的生命！
看来似乎很真情的。
一旦得到了手咧,
欲望满足了咧,
便把女子当猫狗了。
琴澜
若是一生只一个爱去燃烧，
岂不是会烧死去?

第三幕
人生要做的事业多得很,
我们不能不向艺术去发展我们的精神。
譬如我把我的全心没在音乐和歌剧裹,
那就是我把人生的趣味更丰富起来了
并不是把爱忘了,
不过不能不冷静一点儿。
璃丽
你何不痛痛快快地直说?
若是一生只为一个爱去燃烧,
岂不是会平凡下去?
爱一个爱厌了又爱新鲜的去,
和新鲜的爱人第一回的接吻,
意味都要特别的不同些。
并且要个天爱红运,
明天爱百合,
才得会有人生,才得会有艺术。
(振衣狂舞,鬓发垂下)
琴澜
(急捉住她,冷静的)

琳丽

你既然知道是这样,
又还发什么狂?
璃丽
女子生来是给男子
登艺术天堂的楼梯的?
你利用我把你做了楼梯,
还要牺牲我来做柴烧不成!
我在春风裹面娇生惯养了的花儿,
那能受得住你比霜雪还冷的残酷?
琴澜
那你把我当做个大恶魔看就是了，
只是也不尽是我的罪恶。
一面你也要认些罪,
一面只怪上帝不应该生男女。
纵生男女,
也不应该弄些灵肉的分别。
璃丽
(手指着他,痛快地。)
亏你配当艺术家!

第三幕
青春,美,恶魔,艺术……
离开肉,灵是什么?
琴澜
(眼光灼灼地跳在她的面前。)
青春!
乐园的女王!
你饶赦我!
我是特殊的恶魔!
我是你的罪人
但我不是有心造罪恶的。
怪只怪我可怜的运命！
我可怜的运命,
叫我无论对于那个女子,
总是造罪恶的
(悲泣,极苦痛的表情。)
你的模样又那么可爱,
确确实实地给我百分的沈醉过,
但那又确确实地是瞬间的恋情。
其实我永远的爱情,

·琳丽·
九十九分钟爱在你的姐。
我一生的灵魂的伴侣,
也只有你的姐姐。
璃丽
(意外的惊愕,放意悲伤)
呀,人类要绝灭了!
(仆倒地下，舞台乌黑。间。)
琳丽
(薄衣破裙,风吹裙带飘飘地。蓬蓬漆发散乱肩上,憔悴的神情，瞎子一样,慢步摸出。一丝微光照着她,走至中央,砰然倒在地下。暂时一动,一会,悽恻的音调)
嗳,嗳唷!冷啊!
(轻轻地爬起又坐不起,后仍撑住坐着)
唉!肚子饿得很！
(伏地睡觉。)
紫蔷薇
(仓卒走入,舞台呈淡紫色光,扶起琳丽,和霭的。)

第三幕
怎么是这样子?
琳丽
(慢慢立起,战战慄慄的哑然流泪。
紫蔷微
(携她坐皮床上)
你怕冷么?
琳丽
冷得很。
这是什么地方?(哑然四望)
紫蔷薇
是你的家。(将床上的被毡替她围上）
琳丽
我死无墓,生无家,
怎么我会有起家来?
紫蔷薇
无家的人,家正多呢。
你漂泊冷落的道路上
不论是山洞是庙宇,
那处不是你的家哩。

琳丽
这样说来，
连你的心上，也是我的家了。
紫蔷薇
那不随你。
琳丽
(猛然战慄。)
紫蔷薇
你到底了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琳丽
我已被艺术座撵了出来……（咽住）
紫蔷薇
你很饿了吧，
把这果子吃下去！
(投赤杏似的果子于她口中。)
琳丽
(吃了果子，深叹一声，放出苏苏的颜色。)
我记得……我在束亚……
穷得家家不许我住。

第三幕
后来饭也没有吃,
身体又病得利害。
怕是乘在飞鸟的翼上,
怕是潜伏在骆驼的肝上,
远远地流到莫斯科了。
啊,莫斯科……
我热望的莫斯科我毕竟到了。
我在艺术座干了点背景部的事情:
在我那悲惨的生活中,
作了些不称意的剧本,
(渐有活气。)
想战开一条希望的路。
只要不病死,
我一边当工人
终要战开一条希望的路。
晓得是什么人,
偏要把我的职务弄掉!
凑巧又发了病,
别人把我赶出房子来,

·琳丽·
叫我天天夜夜在风雨中流落!
那真是我的生命之敌了,
晓得是什么人?
紫蔷薇
是运命哟
琳丽
呀,运命!
它的脸是黑的呢还是红的?
它的心是刀口铸成的么?
它的脑是鸦片烟质淘成的么?
(深思相,握了双拳,流泪。
紫蔷薇
怎么是这般恐怖?
琳丽
(白起眼睛。)
呀,我记出来了
我失掉了灵魂!
快!快!替我快找回来
(狂乱地推紫蔷薇。)

第三幕
失掉好几天了,
我锁起没有开放的美花蕾,
都还藏在那裹面。
(发狂的样子,倒在床上。)
紫蔷薇
(边招呼她睡,边取出一颗丸药。)
喂！吃了这颗丸药,你可以安心睡一下子。
(交丸药给她吃。)
我替你找回灵魂来,
并替你拿衣服去。
(让琳丽独睡天幕中,退出)
( 紫光消,呈稀薄的月光模样。)
白衣青年女优
(自左方出,在行李堆中翻寻。)
我的箱子呢?
(翻了一晌提箱到台中。)
绿衣青年女优
谁在这裹?
白衣

·琳丽·

是我
绿衣
你在找什么?
白衣
找我的衬衣。你呢?
绿衣
我来找跳舞鞋的。
(往行李堆中去。)
白衣
(找出了衣裳,提着箱子自床边过。)
谁睡在床上?
绿衣
此刻个个都出演去了，
还有谁睡在这呢。
白衣
你来看!
绿衣
(拿着鞋子,执手电灯来床前照看。)
这不是我们裹面的人,

第三幕
不知道是那裹的花子,还是强盗?
可怕!(作恐惧相,后退。)
白衣
她好像是睡着了。
等我绑起她来看。(缚她)
绿衣
(近着照她,尽看。)
啊,这是我在学校面的一个同学。
她在学校裹,总不爱上学,常要落第的。
她不知道怎么流落到这裹来了?
白衣
等我叫醒她来,(推她)
起来哟!你起来哟!
怪理,总不动!
绿衣
自己不发奋,
做了天下的流氓,可耻!
焉知她不是来偷束西,故意装睡的?
怕她伤害我们!(走)

·琳丽·
我们快叫几个男子来。
(息了手电灯,二人黑暗中奔跑声。)
(舞台乌黑,即时呈紫光。)
紫蔷薇
(拿了琳丽的橙色蔷薇花舞衣,和花输及另外
蔷薇一束走上。)
起来换衣!
琳丽
(起来,泥醉似的。)
灵魂呢?
紫蔷薇
找去了。(将舞衣替她换上,将花轮花束给她)
琳丽
(无感觉似的接花输花束。)
有没有希望?
紫蔷薇
再等一刻就会找来吧
琳丽
(梦中胧胧相,走不稳的样子)

第三幕
我去找.
紫蔷薇
你要静在这裹等候,(拉住她)
再过一刻,你摇这花轮,
看有没有消息。
你快睡下吧!(推她睡)
琳丽
(痴痴的睡下,衣裙垂缘下,成孔雀尾形。)
紫蔷薇
(替她调好衣裙,放花轮花束于她胸上。)
你要安静些睡!
要静得看破万物都是流动的原形质,
看破你是无色无形只有哀惋的歌声。
那时候使你发微笑的,
是你心上的蔷薇———
便是你的灵魂回来了。
你摇起这花轮来,
就可以看见你的灵魂在彼岸。
睡好吧!

花束花轮都放在你的胸上了。(拍拍她)
(远方的音乐微微的传来。)
你千万不要别人惊动!
那怕是海啸天翻地裂,
那怕是暴风闪电激雷鸣。
琳丽
你听着音乐吗?
还是我心上的幻想曲？
紫蔷薇
是附近的剧场在奏乐。
琳丽
这到底是一个甚么地方?(拉起)
会有剧场！(微笑)
我可以睡么?
紫蔷薇
放心!这是演剧旅行团的天幕。
他们正在开演中,此刻是空着的。
你好好睡下!(又叉她睡下)
我去了,(为她调好衣裙)
159

第三幕
缓下再来叫你。
你衔着这颗珠！(投珠于她的口中)
这是巴比仑宫裹千年老贝裹面取出的,
含着它万象都在沈默中静观得到。
切莫吐出!
吐出一切都会失败
(紫蔷薇奥紫光消去,漆黑。)
(远方的音乐大振。间一会,幕壁上出一颗
大星,星光射在床上。琳丽惊自胸上抽出相
片,尽看尽微笑,天真浪漫地接吻。幕中忽充
满嫩绿的美光,琳丽举起花翰慢慢地摇,少女
少男的合唱声起。星光消后，幕壁捲开,壁后
七色机轮迥旋开展,现出蔚蓝色,一遍澄空和
旷野。夜色朦中青年歌人自远来,默默地坐
在横斜在地上的桂花树枝上,少女合唱声止。
桂干中发出幼女的呼声:“琴澜!琴澜!”琴澜
惊看后背。琳丽但痴痴地望着他,幕壁忽然
合着,琳丽同样的睡起。星光仍是射在床上,
人声起,星光消逝。)

(女优母女出,母约四十来岁,风格崇高的美
人,女约二十岁,极娇美玲珑。)
母亲
最后一幕,你要出力演哩!
美女
(优雅的娇笑声。)
我能演得好也未可知。
七月间我在北京演 Sappho,
我不是很功的吗?
若是我再把这回的Cleopatola演成功,
我要成一个名世界的女优了。
母亲
若是你成了一个世界的女优,
那我为你苦了十几年也甘心,
你赞且睡一会儿养养神吧!
(领女往床前。
呀!睡在这裹了?
(拿出手电灯照看床上)
美女

156 第三幕
莫名其妙！
人呢?神呢?还是梦呢?
母亲
看她的神韵相貌,
不是舞台监督的爱人么?
她惯爱偷闲睡觉的。
美女
妈妈癫了!
舞台监督的爱人是甚么人!
这是怎样优美的一个女子。
啊!妈妈!这不是雪情吗?
去年在上海,不是看过她演“沈钟”的么?
母亲
月倩！不错 ! (细看琳丽)
只是比去年瘦一点儿。
美女
听说她在莫斯科艺术座。
我们这两天演她译的“ Antony'”
同“ Cleopatola”

·琳丽·
再两天又要演她的创作“睡仙”
恐怕她是特为来看的。
母亲
莫斯科到这裹没有多远的路,
她一定是来看的。
美女
恐怕她是疲乏了!
让她静静地睡吧。(摸她胸上的花)
我们去告诉监督去。(轻轻的转身走)
母亲
可是你没有睡得。
美女
发现了这桩事,我还能睡吗?(一同退去)
琳丽
(轻摇花轮,少女歌声微起，后慕内的少女歌
声相应和,幕壁同前样的渐渐展开。)
琴澜
(立在蔚蓝色的澄空下,命地摇花翰。美丽
的光射在他的身上,忽然放下花翰,合唱声

止。自桂树下取了提琴,演奏悲曲。)
琳丽
(笑微微的坐起，愁默默地听了一会。跳下床来，合着 Violin声狂舞。显出欢的微笑。舞酣，喜极高跃，将花束役给琴澜。)
琴澜
(接花束，抱着，笑嘻嘻地吻花瓣，旋放下花，痛看琳丽两眼，仍是狂奏提琴。)
琳丽
(又飘飘逸逸的狂舞。琴澜急将花束投她胸上琳丽抱花流泪。娇脆欲绝的样子，痛伤一会，边吻花边慢慢地绕台走至桂树傍的琴澜前。轻点头，脸上浮出微笑。伸手想握琴澜，又咬了朱唇将手收住，婷婷伫立相望一会，★眼柔声地。)
你从那里来的?
琴澜
(深默。)
琳丽

·琳丽·
我这晌忽然不知道你那裹去了。
因我流落了七天,
雨打风吹,
绢衣都吹得一块一块的破了。
冷又饿叉头晕,
不知怎么的就跌在池子裹。
等得从水裹爬上来,
你已经不在我心裹了。(愁惨的)
哦,你回来了!
(伸出双手想抱他,花束落地,忽然呆呆的要倒下的样子。)
琴澜
(郎扶抱她的屑。二人含愁不语地相望。)
琳丽
(娇绝的音调。)
你看如何是好呢?(拾起花束)
琴澜
(低头沈默半晌,没有表情。)
琳丽

第三幕
再会!(挥泪而退)
(琴澜冷望她走,舞上的光线悽暗暗的。幕
壁转关起,天幕内漆黑,只听得的陆陆续续的
足音,充满舞台似的。人影不便,但隔不断的
喧哗声。)
男声
怎么是这般黑漆漆的?
男声
喂,谁把电灯开起！
粗男声
究竟是甚么人?
强盗么?
男声
美人么?
女声
啊!怪冷。
男声
怕是鬼怪!
女声

月华姐!你看见是个怎样的人?
女声
叫花子似的。
男声
哎呀!电灯怎么不来?
男声
停电。
男声
洋腊烛呢?
男声
没有。
男声
倒霉！
男声
碰鬼！
粗男声
为甚么不拉她丢下来?
男声
黑漆的看不见。

第三幕

粗男声
等我来!摸总摸得着的。
众人喧闹声
冷得很,
冷气阻住了我们走不进。
啊,怕是妖怪!妖怪!
(众人乱动声起)
粗男声
咄!怕甚?莫退步!
男声
站不住。
(脚步杂踏声。)
男声
啊!肃静些!肃静些!
粗男声
畜生!鬼总不会吃人的。
母亲声
哎呀,你们怎么这般吵起来!
女声

·琳丽·
光景古怪.
母声
我方才看是一个仙女似的女子。
男声
狐狸精吧!
(众人哄然大笑。)
母声
肃静!
(远来谈话声。)
舞台监督来了。
(美女口唱歌声,监督与琴澜嘻嘻笑笑地走出,电灯明,照见台上的男女优半数是粉白黛绿扮的埃及女王Cleopatolat亡国时的宫廷装束。众人渐分两边站立,奇奇怪怪的望着琳
丽。琳丽仍是同先一个样子睡觉。)
或人
啊,怪美啦!
美女
(颌监督到床前。)

第三幕
先前正是这样子,你看是谁?
监督
等我认真来看看。
美女
我看是雪情。
监督
有点儿像。
美男
是雪情?让我来看看
(好奇的神气,快步向前。）
上礼拜我们演她的创作“虹影”,
她还有信来,
她一定要来看我们演她的“睡仙”
并且要看我扮演诗人
(活泼的跳至床前,手搭美女肩上。)
呀,不是！不是！
监督
你当然认得清白。
美男

琳丽 165
不待说,
她演“沈钟”和“ Sappho”，
都是我和她做对子。
监督
这到底是谁呢?
诸位都来看看,看有谁认识她的?
美男
月倩！叫她和你做朋友好不好?
(贪心望着琳丽。)
(众人围拢来看。)
琴澜
(很嘹喨沈痛的调子。)
诸位!这是我的剧了!
(俯叩琳丽。)
琳丽!琳丽！
美男
是甚么怪?总不动呢。
监督
(试摸她。)

第三幕
死了!
琴澜
(跪在脉前,悽声悽息地悲哭。随手抚她胸上的蔷薇。)
琳丽!你怎么了?
你怎么到这裹来了?
不是来找我的吗?
你是不怕怎样的远路,
会冒险来找我的。
(无意自她胸上探出相片，手很颤动,把相片抱在胸上)
哦,琳丽!
你死了吗?
你与我永别了吗?
哦,琳丽你往日常说:
“我们是绝对没有未来的。”
验了呀!(俯伏床缘痛哭)
早晓得是这样……
我不应该尽把你放在未来的天国裹……

琳丽
我不应该拒绝你现宝的情熟
呀!………(突抱她胸上的花束狂泣)
璃丽
(华服脸罩缀真珠的面纱出,惊望亳面,直趋床前,怪惊叹,双手抚琳丽,默默无语。)
美女
(优雅温和地抚慰琴澜。)
琴澜
(苍白的脸色,搔首哀哀泣诉。)
啊,这相片!(出示相片)
这是我二十岁那年照的相,
我和她初交的时候送给她的。
我和她分别有五年了,
听说她每天每晚,
无论是做工读书创作睡觉,
听是抱着我这张相片。
若是相片能够感灵,
定会被她抱成精了。
亏她空空地抱了五年,

第三幕
她竟悲剧的死了。
(痛哭摇琳丽。)
琳丽! 琳丽!
我爱不死的琳丽！
如你真丢我去了……(狂哭后倒)
(俳优们忙扶着他,璃丽急叉怜的扶着他。）
或人
怎么了?
美女
没有发晕吧?
(众人挤成一堆惊看琴澜。)
美男
快灌他一点酒吃。(飞步自左方出）
璃丽
琴澜！琴澜!
(抱他的头叹息。)
监督
快把他背到房裹去
谁去叫医生来！

·琳丽·
或人
花上出花了啦!
美男
喂!酒来了。(拿着酒瓶酒杯飞跑进来。)
月倩！你端杯。
(美男美女心地灌他的酒。)
琴澜
嗳!……谢谢!
监督
啊！你好了吗?(亲切地抚他)
(众人欢喜的退开。)
或女
(守着枕边,四处探试琳丽。)
还活着呢。
琴澜
呀,还活着吗！(狂喜急要抱琳丽,璃丽阻止他。
琴澜仆在枕傍。)
啊,琳丽
你转来了吗?你还热呢。

第三幕
你的心是那么猛烈地跳动,
你脸上有玫瑰的鲜红,
你不是喝醉了酒吗?
你又是发了病吗?
醒来！醒来!你醒来看看我吧!
(尽摇她)
琳丽!你不是恨了我吗?
是,你一定恨了我。
三年过了我不去找你……
你是如何的恨我啊!
呀!琳丽!琳丽!琳丽!
(抱她将要吻)
监督
(自后抱着琴澜。)
你这不行的!
你莫要这样悲伤！
我们来想法子。
谁去叫医生来!
美男

·琳丽·
不如快送她到病院裹去。
粗男
好!我来抬,
或男
我来帮你。(二人试抬床)
监督
就连床快抬去！
(舞台呈紫光,紫蔷薇不戴冠不纱,温静地
走出,向众人微微点头。)
紫蔷薇
诸位!真是万分对不起!
借用了诸位这张床,
给一个漂泊的女子睡了。
得罪！得罪!(亲热地执琳丽的手)
起来!
琳丽
(轻轻地撑起,含着多情的媚态。)
众人
(鬨然嬉笑,种种的怪表情。)

172 第三幕
或人
这么仙女似的一位女子,
怎么会宿处都没有一个,
你会领她到这又脏又破的地方来睡呢?
紫蔷薇
诸位不觉得那些高楼大厦,
大概是被肮脏的人占住了吗?
到是越仙人似的人,
连遮蔽风雨的一席地都没有了。
(笑向琳丽。)
站起来,去了!
琳丽
(立起,神秘的沈默。)
琴澜
(伸手去握她。)
紫蔷薇
(止住他。)
这是时候吗?
琳丽

琳 丽
(朦胧的样子,娇愁愁的望着琴澜,启口将要
说话。)
紫蔷薇
(急忙掩住她的口,温柔地。)
还太早哩
(拿起花束花轮向琴澜。)
你快去外面替她预偏车子！
琴澜
(点头嬉嬉地退去。)
璃丽
姐姐！别人傅你在莫斯科的消息,
十人九样,总没有一句叫我放得心下的。
今天见你这么好,
才叫我安心了。
你肯不肯就在彗星座做个演员?
紫蔷薇
她哭断了声带的喉头,
如今是用宝石接起的
还不能发声。

第三幕
琳丽
(默默地握她。)
紫蔷薇
(柔和地携琳丽,向众人行礼。)
再会!
众人
再会!再会!
琳丽
(优雅地向来众人行礼.眼睛不瞬地望着璃 丽。)
(幕壁展开,现出穿白云衣,头戴星冠的影子。
像貌酷似琴澜,彷彷佛佛地伴着琳丽的右肩
并走.紫蔷薇琳丽影子一同退去.众人一大部
分随出。紫光消,幕壁合着,残留台上的人,懒
洋洋的样子,坐的靠的倒着的。)
红衣女
那是甚么道理?
怎么我们尽叫都叫她不醒,
偏是给她的同伴
一声就把她叫醒了。

琳丽
披发男
那种光景,
我们好像是理解不来的。(倒卧行李堆上)
红衣女
那音乐家那么爱她,
又怎么不同她一块儿去呢?
或女
有了那个蔷薇的妖魔,
还能人间成全甚么好事。
或男
不论是妖魔是舞女,
都怪好看的咧!(撩起脚乱摇）
破脸男
她们两个如果不是妖怪,
我愿在紫罗兰的软枕上
把她们两个都爱起来。
被发男
(奋臂坐起，)
那你的死,

176 第三幕
是要挂起你的脑袋在街上示众的,
不要脸的东西!
破脸男
我只要同美人接得吻到,
那怕刑法把我用油煎火熬,
我怕吧!?
(突飞红衣女前。)
你看我抱起你的未婚夫人看看!
(猛抱红衣女接吻,女大变颜色,)
披发男
(扬起花花彩彩的衣裳急夺回女子,睁起大黑
圈的眼睛视破脸男。）
畜生！
破脸男
谁是畜生!
你侮辱了我的女神！
(一脚踢倒披发男,抱女在他的怀中。）
你怕我不晓得你的奸计。
你恃你是银行行长的儿子，

·琳丽·
张起你毒蛇般的齿牙,
咬破我的心肝,
还要叫无情的刑法来处治我——
这是必报之仇!
(放女，突然揪住披发男的头发，掷下地尽打。）
(舞台监督率众人自右回来。)
监督
啊呀,啊呀!
这是做甚么?
(众人集拢来看。)
破脸男
暂且放你……(急自左奔出)
披发男
(爬起忍痛拭眼睛。)
是打起好顽的。
(琴澜痛极的样子,美男璃丽扶他上,疯疯癫
癫地倒在床上,人的眼睛集注于他。)
琴澜
(撑起狂叫。)

第三幕
啊,幻影!幻影!
监督
怎泌是这般骚乱?
琴澜
我甚么好好地会看见一颗星儿
和紫色的云雾随着琳丽走哩!
监督
不都看见的么?
众 人
看见了,看见了哟!
琴澜
你们没有看得见的道理。
啊,琳丽!
你为着爱我,
你不怕艰难,孤魂独魄地漂流出去,
你的行篇是如何的艰难啊!
因你的艰难的行,
就成就了你的美……(眼睛灼灼地望天）
啊,恋!人生!

·琳丽·
美呀！但是苦痛呀！
不能说我连不知道你的苦痛,
却有谁知道我的苦痛呢?(痛绝相)
谁替我拿 Violin来?
或人
喔! Violin.
琴澜
(接 Violin.狂奏,停止。)
真是我心上的蔷薇只有你,
那怕是夜莺娇巧的歌声,
不能夺去我这片心;
那怕是月儿清艳的情调,
也不能诱惑我的魂
(悲叹,低头踱来踱去。)
但是人生是很长的旅行,
琳丽!我久已是你的罪人了。
你饶恕我吗?
你还愿我去看你吧?
(眼泪淋淋,兴奋地抛了提琴,颓坐床上,急促

第三幕
的声调。)
璃丽!
璃丽
(柔和地往他面前,取下脸纱)
做甚么?，★做甚么?
(琴澜望她一眼,双手抱头纳闷。)
(众人惊心地热望璃丽,璃丽莫名其妙的样子望着他。)
监督
(走近璃丽,恭敬地行礼)
你就是璃丽女士么?
璃丽
(微点头,柔和地。)
是的
监督
久仰!我跑到尊寓去访了你两次。
都没有碰着,
所以没有介绍，失礼了
璃丽

·琳丽·
我真失礼得很!
监督
(登上演说台向众人介招璃丽。)
诸位!这就是璃丽女士。(互相行礼)
她的事诸位或许有知道的。
她是从小就留学法兰西,
后来留学日本,
再后又留学意大利,
是专门研究音乐跳舞和歌剧女优的。
近年在南洋演歌剧。
这次偕提琴家琴澜
来俄国研究音乐和跳舞的。
听了我们在这裹演剧旅行,
所以昨天才加入我们座裹。
今晚本有她的独唱,
因有点伤风,没有出席。
不料在这裹得会着,
我们真是欢喜!
男子的歌声

莺歌啼开了新生的曙光,
欢悦涌上我的心房!
是何处的微风送来的芳香?
哦!带露的蔷薇,
开在我胸膛上!
(众人惊望后面。)
监督
咄!是谁疯了,在这裹唱歌?
莫瞎吵！
(推他自己身傍的青年)
你替我赶他出去!
歌声
(边唱边走)
你嫣然肥嫩的玉容,
映着琉璃色的衣裳,
你醉魂消魄的魔力哟!
虽雄心的帝王,
将为你舍掉冠裳。
女神哟!

·琳丽
莫留恋你幽灵的墓影,
来听我情热的心歌!
待我探来三色堇花,
答赠你迷惑的秋波。
青年
(从人群中挤进来。)
到头赶出去了。
琴澜
(疯子一样,抱了提琴慌忙地跑。》
璃丽
你那裹去?
琴澜
找琳丽去。
美男
你怎么找得她到呢!
她们的车子走得那么快,
我一口气都还没有吐完,
她们就到了对岸处女似的
嫩绿的杨柳道上了。

第三幕
那怕你是个飞鸟,
也会追她不着哩。
琴澜
但是我此刻她的热情,不能破除我的苦恼；
非她柔韵的心怀,不能苏生我的灵魂。
(抑郁地握美男手。)
璃丽
(不快的笑容。)
琴澜!我呢?
琴澜
(冷严的样子。)
你是你,
你的事要问我么?
璃丽
(奋激地跳到他的面前)
如你不是疯了…
(咬牙切齿地用力揪住他。）
琴澜
(狼狈的样子。)

·琳丽
放我!
你莫尽向我摆你执着的腕力！
璃丽
(豪爽地。)
你莫总把芳香艳丽的幸福，
看作幽灵的影子！
人生除了坚确地执着以外。
还有甚么真理?
琴澜
(怒眼灼灼地。)
全是你执着的魔力,
领我认识了破灭的深渊!
璃丽
(悲痛慌张的样子)
你丢我去了么?
你去我跟你去。(挽他,埋头在他的怀中)
琴澜
罢了!罢了!(撒开她）
你这样我恨不得就被起裟做和尚去！

第三幕
璃丽
看你跑到琳丽蕫色的心房裹去做和尚。
琴澜
你知道我的心?
我现在怕了女子,
我从此是一个和尚。
璃丽
啐!哄鬼!(骚痛要哭的样子)
琴澜
艺术家只能孤独的。
一有了对象,就会一天一天地平凡。
(柔和地抚她。)
你好好地去发挥你的艺术!
璃丽
（昂奋地,大声。)
我最恨了离开人生来说艺术!
我是一天有爱人伴着就不得天黑的,
一夜没有爱人伴着,也不得天亮的,
我是不能离开你一天的。

琳丽
琴澜
(很苦闷的表情,立她面前,伸手要握她)
那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再会!
(勉强握她一握,亡命似的跑去。)
璃丽
(撑手招他。)
请等一等！
我还说一句。(琴澜回头)
请你替你的儿子找到父亲才走!
琴澜
(急把头垂下,郁郁的呆立着。)
璃丽
男子是天赐他的逍遥,
把儿子丢在女子的肚裹就跑了。
叫女子做私生儿的不要脸皮的母亲,
责任痛苦都叫女子担任。
我璃丽没有你那么聪明伶俐,
就是讨饭,
也要养活我的艺术的产物。

只怕……
(跳起足,痛快淋漓地说着。忽然发晕倒后。)
琴澜
(急把提琴下,随抱着她)
璃丽！璃丽!请你饶恕我!
我不去了哟,璃丽! (亲吻她)
(璃丽的腰身横在他的臂上,软软的像死去
的样子聚人惊极,集成一堆)
呀,璃丽!
(眼泪淋淋地紧抱她。)
众人
怎么了?怎么了?…
(满场骚动。)
(舞台漆黑,轰轰的雷声,暴风激雨声交作,电
光不断地闪过。雷声霹雳打下,天幕倒溃,
前景成废墟。前后两景通成糜漠的旷野,
濛濛的微光中强烈的电光闪过时,照见旷
野成春色，绿野花儿遍地开。)
琳丽

琳丽
(穿着嫩绿色的绢衣,冒风飘飘地走出。边走
边歌舞。悽惋的声调,衣裳略为雨打湿。舞到
桂花前摇花轮,花轮不起歌声,探头四望,悲
绝。被风吹倒桂树下,自己又慢慢地爬起。头
发散在肩上,尽摇花轮,花轮听不起歌声。兴
奋地抛了花轮,悽恻恻的立着。)
(舞台呈惨白的月光,雨止，紫蔷薇拽花串出。)
紫蔷薇
真叫找煞了你!
四处找不到,才想起你一定是来了这裹。
这样的暴风雨,
你怎么能受得这种侵凌?
琳丽
(哀惋地,)
除了爱人的心怀中,
何处不是凄风暴雨呢?
紫蔷薇
(和霭地握她,并替她理散乱的发。)
速你爱人的心怀中

第三慕
也是一片凄风暴雨。
通你的全生涯,
是凄风暴雨中的受难者。
琳丽
(娇柔的调子,指着右方的远处。）
那像白云一堆堆的不是花么?
紫蔷薇
是杏花和梨花。
琳丽
哦!杏花和梨花！
今晚的暴风雨,
会夺去它们鲜美热烈的生命！
紫蔷薇
前几天你妹妹的生命,
差不多要送在那梨花树背的一所房子裹了。
琳丽
(惊极,攀住她的双肩。)
为甚么?为甚么?
紫蔷薇

·琳丽·
她在那裹生小孩子很苦的。
琳丽
(睁起眼睛,不安的表情。)
哦!平安地生出来了吧?
紫蔷薇
琴澜守着她生的,
从危险中得着了平安。
你相不相信他安心在那裹做父亲?
(携她同坐横者的桂树上。)
琳丽
相信他只有三个月,
他还要做许多女子的爱人的
(愁悄悄地低头。)
紫蔷薇
其实他很爱你的。
惟其是很爱你,所以……
琳丽
我也深信，
但是……

192 第三幕
紫蔷薇
本来你藕色的相思幕裹,
就会有谐和的琴声奏出来的。
他已经动身找你来了,
可是………
(强烈的黄色光充满舞台。）
琳丽
(狂人似的跳起来)
我比死还苦百倍地活在这世界上:
全是为着等他来看一看。
他几时可以到?
紫蔷薇
明天或是后天早上,
可是你不能见到他了。
琳丽
为谁?
紫蔷薇
蔷薇宫裹的恋爱名册上,
已经把你的名字写在骄爱篇的第一号了。

·琳丽·

你要快去预备!(携她。）
琳丽
嘿!我死了又当不要墓的,
要甚么预备呢?
紫蔷薇
她们设备了你的哀场。
那儿是一所美丽的幽谷,中间有清泉池，
池傍娇杨媚舞。
漫道全是七色的蔷薇,
四季有黄莺杜鹃啼叫,
有一天不是乌语花香的。
琳丽
难怪我热得这般厉害!
你试试我看!
紫蔷薇
(柔和地探她两额,太息。)
你爱之热泪没有流了,
你爱的哀歌唱不得了。
真比真珠沈在海底还可惜理!

琳丽
(可爱的睛柔和地看着紫蔷薇。)
毕竟我不能等着看琴澜了吗?
紫蔷薇
咡!(冷叹)
琳丽
我辛辛苦苦地等他许多年,真无意义得很!
唉!人生是可爱的虚伪咧!
(寂寞的微笑,抱着紫蔷薇亲吻。紫蔷薇将花串围她肩上。)
(黄色的光辉忽浓艳起来。)
紫蔷薇
(紧抱她吻了,放开她。)
那不吉的光变化两度了,
快去吧(携她去)
(舞台仍复鸟黑,电光风雨紧急得很。狂风将天幕捲去,幕中皮床独安然。一会后雨暂停
止。)
琴澜

琳丽
(朦胧的夜光中,琴澜一手拿提琴,一手拿花
轮及鲜花一大束,嬉嬉地自旷野来,走至桂树
傍,放下手中物尽摇花轮。花轮不起少女的歌
声。惊异,傍徨四顾。悽悽地奏提琴,一曲复
一曲,停奏。)
呀!悲歌奏慌了我的心血!
琳丽!你怎么不来呢?
我要将我的哀歌,
一曲一曲地奏给你听。
啊!琳丽!
画眉还唱不出你的心曲:
求你跑到我的心上来,
苏生我的痴梦吧！
啊,琳丽!我灵魂的天使!
看我摘了处女宫中的花赠你!
紫蔷薇
(漆黑中,紫蔷薇带着银光,愁眉,索然地走
出)
琴澜

196 第三幕
(喜极,跳向紫蔷薇。)
啊!她呢?
紫蔷薇
(低头深默。)
琴澜
琳丽在那裹?
紫蔷薇
在黄莺的歌肠裹,小鱼的肚腹中。
琴澜
(惊极,眼睛突放悲光。)
嘿!……死了吗?
紫蔷薇
咡。(点头)
琴澜
(魂飞魄散地扯了薄薄的曼陀蒙头,痛哭靠在
桂树上。霏霏的细雨又下。紫蔷薇冷悽悽地望
着他。)
几时死的?
紫蔷薇

琳丽
三天前的月夜。
琴澜
(悲痛得很,全身颤慄,很低的调。)
我特为来找她的……(咽住)
紫蔷薇
我都明白。
(递他一张相片。)
喂!这是你的相片
她没有比这还宝贝的东西。
她在这五年中,没有一天离过身的,
没有一天不吻几回,
也没有一晚不抱在胸上睡的。
她叫你吻吻你这相片,
如同吻了她一样
(出示血色的蔷薇。)
这蔷薇她也差不多和你的相片一样宝爱的
(交相片与蔷薇给他)
琴澜
(呆痴痴的接了)

没有别的遗言么?
紫蔷薇
她的爱你,
是到了没有话能够表得她的情愫出来的。
她是穿着一身洁白的绢衣,
周身佩着蔷薇花,
死在泉水的池子裹面,
那池子是在群峰环绕的山谷中。
(雨渐渐地大起来。)
当她跳下浮在水面成奇观的时候，
她还抱着你的相片叹道:
“早知道不能再吻你的娇唇,
该叫我的灵魂早入地狱”
琴澜
(掩面狂哭,紫蔷薇消逝,舞台暂黑,琴澜倒在
地下)
猩猩(三个)
(三个猩猩激烈地打架打进来第一个无心跌
在琴澜身上,琴澜惊起抗抵极。骇机，大声狂喊。

其他二个猩猩赶来。三个猩猩紧紧地围着他。
琴澜痴呆,忽然如梦方醒拼命地逃跑。猩猩张
牙舞爪地跳到他的面前,几下就扑杀琴澜。猩
猩高跳快乐,旋郎踞地争分尸首。电光急下,
暴风吹倒猩猩,个个倒地旋转。隔一会一个猩
猩爬起,拖琴澜的尸身走去,风雨雷电越加紧
急,避难者疾走狂奔。忽而一个死在地上,天
昏地动的样子,死者越多。)
(舞台暂黑。风雨雷电息。)
(舞台呈稀薄的朝光,林外晓钟声响,红日升
上,死尸处处着,桂树早已风拔去。)
演剧团员
(一个一个愁悄悄地走出,在尸堆中检查。七
八个人巡检几遍,检查一个就在手册上配一
笔。检查完,集拢一处商谈。)
甲员
(垂头气的样子指乙员。)
你调查一共有几个?
乙员

第三幕
十三个。
丙员
我十九个。
庚员
我九个,不,十一个。
丁员
我二十四个。
已员
我六个。
戊员
我三十三个。
甲员
我检查二十八个。(边写边说）
全体是一百七十个人。
今早调查活着的总数只有三十一个:
死亡的总数一百三十四个,
还有五个不明。
美男
女的只剩七个!

(垂头，伤绝的表情。)
庚员
你爱人的尸体发现了么?
美男
发现压在一株杏树下，
(四女三男出。)
绿衣女
璃丽还在！璃丽还在！
(调查员一同欢呼。)
啊，她还在吗？！
天替我们留出了一颗明星！
黄衣女
她和她的小孩子，
躲在神庙前的石山裹得救的。
甲员
但是琴澜的事,
不要给她知道才好。
诸位！
这生灵涂地，

第三幕
满目疮夷的光景,
谁不惊心动魄?
这些东倒西的亲爱的兄弟姊妹们,
都是昨晚的暴风,
把他们艺术的生命捲去了。
自然!自然力的伟大!
我们要切齿地诅呢它呢?
还是高歌来颂扬它呢?
各位!且在我们平日不信仰的上帝面前,
唱首赞美歌吧!
(一同唱歌。)
(璃丽自左方哀哀地和唱而出。)
(众人一同停唱,走向璃丽。)
啊,璃丽!璃丽!……(围着她)
甲员
璃丽！祝你万岁(握她)
璃丽
祝各位万岁!(骚痛相)
琴澜呢?琴澜呢?

·琳丽·
丙员
琴澜的尸首就在外边。
(指示右边的旷野。)
璃丽
(满眼的悲泪,哀绝。)
请快颌我去看!
美男
不要去看好么?
璃丽
我定要去看,谁领我去?
(甲,丙,美男,衣女同她去。)
乙员
实在不要领她去看的好，
手也失了一只,
身上的肉有一块没一块的。
庚员
怎么他一个人,特别的死得惨呢?
或人
他不是为找他原来的爱人

第三幕
出去一晌了吗!
怎么还在这裹呢?
庚员
或许是找不到,刚回来的。
黄衣女
璃丽会急死去呢。
绿衣女
有甚么急得!
新陈代谢的不摆在那裹吗?
她那位女性,
你想她会有什么眼泪流吧。
黄衣女
你不要是那么说!
她到底很爱琴澜。
绿衣女
转眼就会看得到的事。
乙员
还是琴澜死得可惜!(流泪)
庚员

·琳丽·
琴澜和月倩一死,
简直我们艺术界的天地,
倒塌了一半!
(个个都垂头叹气。)
(随去的人人扶璃丽自右方的深处出)
璃丽
(抱头悲伤,哭不出声的样子。)
呀!我……我不能生了!
甲员
不是没有法子的事体吗！
个个都是差不多的光景哟。
璃丽
(很痛很慌的,拉散头发,击脑。)
白衣女
你不要想得这么急吧!(拉住她的手)
你还有个Baby丢在那裹哩。
璃丽
(摔开她:不要命地奔跑。)
呀!我死。

第三幕
美男
(急往前抱住她。)
你死我也死
(二人哀动切地相望一会。)
璃丽
请站开!
美男
(退开一二步,熟视她。)
你退想一步看看!
除了再找爱的新芽,
还有甚么法子?
做殉难者,也要殉得有个意思。
(璃丽愁眉无语,众人惊望,严肃的表情。)
美男
我的心你未必还不知道么?
还是信我不过吗?(停)
我从最初那晚就很爱了你,
可以说我是绝对爱你的……
璃丽

琳 丽
你的月倩呢?
美男
昨晚她被压在花树下死了。
(似悲似喜的疯相,轻轻地抱她。)
璃丽
(展开微微的悲笑,二人似要接吻。)
(舞台漆黑,但闻叩户的声音,户外大声呼唤。)
声音
喂!起来哟。
将近六点钟了。(叩户声急)
客人!客人!
起来预备哟!(叩户声急)
(一丝极微的光线,射在皮床上,琳寝衣披发,爬起坐在床缘。房内暗黑不辨,叩户声愈急。)
声音
你不说要搭七点半钟的早车吗?
请快点起来!
琳丽

第三幕
(睡眼朦胧地将下床。)
哦,起来了。
——幕——
东京市外大久保妇人矫风会草成
西湖葛岭抱朴庐整理



白薇

Miss Linglee
The Commercial Press,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

(琳丽一册）
(每册定价大洋伍角伍分)
（外埠加运费★费)
编纂者 白 薇
发行者 商务印书馆
上海宝山路
印刷所 商务印书馆
上海棋盘街中市
总发行所 商务印书馆
北京 天津 保定 奉天 吉林 龙江
济南 太原 开封 西安 南京 杭州
兰溪 安庆 芜湖 南昌 九江 汉日
分售处 商务印书分馆
三
四
丁
长沙 常德 衡州 成都 重庆 厦门
福州 广州 湖州 香港 梧弭 ★★
贵阳 张家口 新嘉坡

民国文学珍稀文献集成·第二辑·新诗旧集影印丛编

花木兰文化出版社声明启事



此次《民国文学珍稀文献集成》出版,有赖各位作者家属大力支持,慨然允赠版权,遂使这巨大的文化工程得以开展。我社全体同仁在此向各位致以诚挚的谢意!
由于民国作者人数众多,年代久远且战火频,我社倾全力寻找，遍访各地,能够找到的后人,得其亲笔授权者,为数甚寡。更多的情况是,因作者本人下落不明,连版权情况都无从知晓。
因此,我社郑重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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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家属看到此通知后与我社联系。联系信箱:hml@vi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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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