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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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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经问卷九
          翰林院检讨毛奇龄
 李塨问身有所忿懥不当作心有盖此条承上文意
 言忿懥好乐忧患意也见于身者也若有所沾滞则
 憧憧往来不惟意扰而心亦不得以静正矣
身有自不当作心有然不必是意当是心之用而见于
身者盖大学一书专以好恶二字验身心之用故诚意
节即以好恶启其端而嗣此则忿懥好乐亲爱畏敬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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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贪戾好恶絜矩家国天下在在照应然总于一身统
之故曰身有但身之有所则必心有不正故然耳朱氏
章句亦以忿懥等为心之用但云心之用不正则误矣
有所者心之用不正只是心岂心之用乎此两句是倒
见之文
 又问或云心当言正不当言在孔子闻韶忘味虽不
 在而正小人朵颐虽在而不正某谓此言如心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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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则知食非此在字义也此在字乃未发之中孔子
 学韶忘味学易如无诗则已发事故心之言在在中
 之义也意之言诚则意在于乐自不在于食意在于
 易自不在于诗时中之义也
 又问或云心既未发自是在中何必言在某曰不然
 朱子注不动心曰心有主则能不动陆道威云心无
 主固动即心有主之时亦未必能不动譬如人家猝
 有贼至主人虽在亦未必皆能镇定此主人弱故也
 欲主强须是集义然则心有主而强乃为在在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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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与
前说祗辨在字字义则在中之在无以别于在事之在
何以知在中之在可当正字若后说则于未发前又须
增集义一节此际功力稍纷殊矣人心在中中即正也
如屋极在中正即中也故心在中间即是正心如人负
屋极坐即是居正别无他义盖此际正心但使心在中
便自了当更无有反邪归正去不正以就于正使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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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矫枉揉直之事盖稍涉强制即是戕贼也往者贺凌
台先生为医闾先生之孙某学以实践为主乃其所授
受则祗是大学一书其授大学则祗是壹是皆以修身
为本一句以为本在身则内不涉于虚无而外不流于
偏杂此真本末兼该内外一致之学然而其言正心则
曰正心者存心也孔子操则存孟子求放心皆是物也
故正心之法专求所在心在事物则存乎此者勿移于
彼心无事物则存乎中者勿驰于外久之则心有主而
无所违矣此真直捷了当之言若如或言心有在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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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邪正正惟以心别有在故又有邪正耳曾心在而犹
或有邪正乎
 又问明末陆道威(名世仪)作思辨录有论至诚无息者
 道威曰向来曾体验未发否曰未也曰不体认未发
 工夫终有间断处或人思之不得转问如何体认未
 发曰某初时用力于随事精察觉有事时得力无事
 时便渗漏遂用功于随时精察久之又思随事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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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外面若念虑起时不用功岂不枉却乃用力于慎
 独二字用力既坚且锐一时胸中念虑起灭皆能自
 省如可目睹凡邪念恶念间或窃发正如火欿不过
 寸馀便能斩断未尝使之充长也但游思最多未能
 即去用力收摄至三月之久方渐渐减少又思慎独
 是已发工夫若未发时如何处置此时却从不睹不
 闻时看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乃于夜寝时闭目危
 坐屏除万虑以求其所谓中究之念虑卒不可屏一
 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神如鬼不可名状间或一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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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得定又思此念亦是已发间或一时嗒然若丧以
 为此似之矣然此境有何佳处而先儒教人为之且
 稍一认错不几入于二氏耶体验久之始悟人心原
 无息时不可一概遏抑而所云未发者亦不过念虑
 转接处毫发之间初无一日一时之可计也故言须
 臾二字又言戒慎恐惧四字以为吾心之念虑或有
 息时吾心之敬畏不容或息能存之至于梦寐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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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得自主斯可矣又云欲下存养工夫须是于省察
 上用力其说何如
曰以圣道沦亡异学充斥之际得此一人焉能赤手抟
兕投足蹋浪历历举生平功力而指数之岂非豪杰之
士特其间进步有可商处夫自随时随事体验精察以
臻于慎独可谓入学得要功矣乃复舍慎独而更求进
境则展转摸索支离轇轕之病反从此生然且摸索不
已势不至徘徊岐路流入异学而不止向非力强机捷
挽银河而倒掣之则走险之车几驾矣揆其弊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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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朱氏章句误以慎独之前又加以不睹不闻戒慎恐
惧一层遂使幽独之中又求幽独工夫境界一往茫昧
道威之学其多所曲折不能直致者亦正坐此予试以
往昔言学见诸笔札者一印证之
不睹不闻只是一独戒慎恐惧只是一慎故大学中庸
大致不同而圣学首功所同者惟慎独二字岂可分别
朱氏不知何见分大学中庸为二大学以慎独为极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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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庸则分作二层谓不睹不闻不是独戒慎恐惧不
是慎其在境界则加未发于慎独之前在工夫则又加
动察于既发之后于是圣学亡即大学中庸俱亡矣向
使是公能实实体验下手用力不徒作口头门面必不
致妄为是言仆尝临事时求动静觉无有静时于无事
时求动静亦无有静时何则以才起念便是动虽终日
静坐欲求其一念不起实无几时也若必求一念不起
非死后熟寐惛忘三节则必强锢之矣强锢不足则必
如道家之以心观眉佛家之以心提句庶几可移时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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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然何所用之此岂学人可从事乎及体验之久始知
心在此中凡人所不知己所独知处即是独以无二知
也即是未发以未尝发于事也即是不睹不闻以未尝
见于耳见于目也即是静以未尝动而与物交出而与
事接也于是时慎之存之戒慎恐惧之使心常在中涵
泳自适不禁其不动动即是意则又慎之戒慎恐惧之
使理常存而欲常去其在未动时常觉有心所谓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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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其既动时常觉有理所谓存理即所谓诚意也则是
正心诚意虽有两境而境在一时虽有两功而功只一
致大学之慎独即中庸之慎独有何分别而妄作两层
使圣学首功茫无把捉固己可怪然且动静一分功候
俱舛夫静存动察两下对待既无畸义似难偏举而不
知一经体验则仍是口头门面可言不可行者间尝于
静时验动于存时验察觉未加工时静是独动亦是独
既加工后存是慎察亦是慎几见戒慎恐惧与慎独工
夫可二用者盖事为之际可临用检点若心意非预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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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一发而不及觉矣况意先于心察先于存诚意之功
先于正心己发之后焉得动察向尝袭朱氏之说遂致
大误当避难时闻三兄之讣一恸不能已既而思曰何
以处二亲得非过与略一念及便废然而止因曰动察
者节哀之具也及官于京师同馆施愚山死生平受愚
山大恩刋章籍捕非三至湖西几于不免临哭一察复
重念生平而泪已不能落矣其后偶读论语并读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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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大悔恨夫以夫子哭弟子尚恸而不知曰有恸乎哭
旧馆人之丧尚一哀出涕不能自禁终至脱骖以补过
是岂夫子不晓动察夫亦以喜怒哀乐出之自然稍一
省察便成诈伪世未有察喜而能喜察怒而能怒察哀
而能哀察乐而能乐者而乃以受恩之良友不得尽哀
以他乡流落之身哭同父之子而忍情制痛反不如师
弟子之得以自致谁为为之始知体验不真误信人言
口头门面终成虚伪不可不慎也
尝在留轩讲学或举未发时气象为问坐中各道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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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娓娓大抵皆误认于穆不已四字而历历以乾坤
未辟絪缊无朕为言如此则与二氏之太虚罔象何异
归以语仲兄仲兄曰未发非他谓无喜无怒无哀无乐
之时也予闻而憬然然终以过于简易恐此际气象必
不如是其后稍稍体验终无此境惺惺之中有动无静
所谓静者祗是不应事不接物不流于喜不流于怒不
流于哀乐无端念虑不生于前便是静便是何思何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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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喜怒哀乐未发此外欲别求一境不得矣虽此境
甚常然亦甚妙稍入此境便中心宽然冲和坦衍险巇
荆棘一齐俱化真有絪缊无朕气象循习之久则此境
时时可得但得此境时无端而念虑忽生此时念虑正
是此心常动之本体岂可遏绝祗须知觉此念虑之生
而戒慎恐惧求其合理所谓戒慎恐惧亦祗是惺惺在
中并不当有矜张着力之处不移时而念虑忽息则又
惺惺而存之如是循环不己第任其自至而存养戒惧
不令惛忘则积习之久凡已发未发俱有把捉故予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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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言心意无二境诚正无二功未发已发无二候静存
动察无二事从前学人皆不体验之言说玄说眇终于
自欺不足道也且此中有大差别者少时闻刘戢山先
生讲学谓意是静心是动不知先生所得何似敢为此
言若予则实见得人身天地有动无静天地静则浑沌
人身静则死矣人第知天清于上地宁于下亘古不动
而不知无一刻之静运行滋养二气升降何曾有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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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而未发者祗是喜风怒霆哀霰乐日未施时耳人身
亦然自心意知觉以至游魂升降气血周流即梦寐亦
不间而况于寤后尝念至人无梦每欲其省梦而工夫
愈亟则梦愈多盖惺惺则不能熟寐梦亦惺惺但所争
者其梦不大怪耳故知于穆不已非虚言不已言其命
不己也正言其未尝静止也至诚无息非别有不息言
其诚不息也正言其未尝静息也善为学者第从其不
息不已而用功焉即思过半矣予耻言讲学耻作学录
但自言所得期与圣不悖已耳于诸儒又何嫌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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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问书盘庚三篇不知何故迁殷考史本纪载殷王
 五迁皆不言其故并不道及河患似乎殷之习俗原
 好迁徙并无他说故朱氏语类曰盘庚不知怎生抵
 死要迁那都若曰有水患也不曾见得若果河水冲
 决淹没人民尽当趋避何必抵死不迁必待誓诰之
 三复哉
据书序及本纪契至汤有八迁汤至盘庚有五迁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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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迁且盘庚后更有迁者似乎迁徙是殷家故事然亦
惟殷之所都皆在河南北屡受河患故屡迁若以为故
事而好迁则春秋蔡屡迁国其初迁于楚为避晋既而
迁吴为避楚皆愿迁者然而杀公子驷放公孙猎哭迁
坟墓究至身弑国破而流离悔恨虽实实愿迁然亦不
好如此天下有无故而好迁国者此不晓事语不足道
矣且古词有体今人效南宋作文法用本色字如此文
必曰河决河决否则引朱氏诮古之作曰换字法耳古
人不然不惟换字兼且饰词故盘庚三篇其隐言河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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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无尽刘曰天降大虐曰罔知天之断命其明言河决
则曰恐沈于众曰惟胥以沈曰荡析离居以为尽刘尽
杀也大虐断命祸之大而生命绝也天下有何者可以
尽杀人何者可以降大祸而断绝众人之生命者乎非
河决乎至于沈众胥沈则传言恐众沈溺言相与沈溺
荡析离居则传言水泉沉溺播析居宅而朱氏于沈溺
则解作陷溺其心于荡析则解作潟卤垫隘则误解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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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而反曰无水患曰不知怎生抵死要迁则妄以今人
不换字法反责古人古人不受矣夫世无读书人久矣
今人治河者悉祖陋说谓三代以前并未河决何以六
经并无河决字则夫子书序于祖乙篇曰祖乙圮于耿
孔安国曰河水所毁曰圯此明言河决天下无不决而
毁地之理若以换字法责古人则自六经至宋以前无
一事可通者大传邑姜方震史记刘媪梦与神遇使必
质言之则不知作何语矣且朱氏为文盛加修饰并不
以怎生要迁那都摭入文句则虽欲为蚓而有不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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盍亦就古今文字一一阅之
有谓盘庚因民俗奢侈故迁殷并不为河患大序注云
民居耿久奢淫成俗故不乐徙而郑玄王肃皇甫谧辈
皆云耿以奢僣至迁则经文孔传俱无奢僣奢淫奢侈
语即经文由乃在位言民不欲迁皆由在位之偷安有
以致之然言民不欲迁之故非言盘庚欲迁之故也盘
庚之欲迁自是患河民之不欲迁只是安居一是思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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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防一是安土重迁耳且郑王诸家并云从耿迁殷亦
非是据书序祖乙圯于耿则耿是河毁之地岂可复居
是必祖乙当时别迁一处定不在耿故史记云祖乙迁
于邢而汲冢古文谓盘庚自奄迁殷则必祖乙又迁奄
矣虽奄之与邢未知孰是然不得谓盘庚自耿迁则明
白可据耳
 曰盘庚迁殷其为河患无疑矣第契旧封商定为国
 号而盘庚以迁殷而改商为殷则此一迁都致易国
 号观商书盘庚以前皆称商盘庚以后皆称殷可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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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此岂盘庚故易之耶抑亦盘庚迁后不再迁而即
 以其地为号耶
曰盘庚无易国号之理且国号何可易也若迁殷之后
则本纪武乙徙河北或云即汉项羽传所云洹水南有
殷墟是也又或云帝辛徙朝歌故世家纣广宫室至沙
邱苑台而竹书纪年又云自盘庚迁殷后更不徙都当
是恢大其邑据邯郸沙邱以为离宫是迁殷之后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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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迁而一迁河北则有之以殷亳在河南沙邱朝歌在
河北也至于商之名殷则全不因此盖殷即商也同在
亳都故商名商亳殷名殷亳皆在河南是以盘庚书序
亦云盘庚五迁将治亳殷即商亳也而盘庚本文亦云
绍复先王之大业正谓此殷地即契所封而汤所都皆
先王大业耳盖盘庚避河患而此时河患不在商亳则
仍迁于商郑玄云复汤旧都事所固然晋束晢不晓地
理又不审本纪妄疑朝歌即殷地在河北而商亳在河
南殷商不合遂造云书序盘庚五迁将治亳殷其治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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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字是始宅二字字形之误盘庚始宅殷非治亳殷殷
与商亳河南河北彼此迥别而唐儒如司马贞作索隐
遂云契始封商其后裔盘庚迁殷殷在邺南遂为天下
号殊不知始形近治亳形近宅此楷书之形若壁中古
文则治字即乱字与始字之形全不相类此在孔氏正
义中即己辨之束晰造事自是妄言况盘庚以前早有
殷名盘庚巳后仍称商号皆前后互称如本纪以殷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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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首曰殷契又雍已时称殷道衰太戊时称殷复兴河
亶甲时殷复衰帝祖乙时殷复兴皆在盘庚以前而盘
庚以后则微子曰商今其有灾商其沦丧泰誓亦云观
政于商今商王受悉在迁殷后者是以诗大雅曰殷商
之旅又曰咨汝殷商两字并称不必迁前只称商迁后
始称殷也且其号有断在迁殷前断非盘庚所得易者
盘庚自云殷降大虐先王不怀此时身未至殷而即云
殷降大虐则明以殷为商亳一代之旧号矣若云欲迁
于殷故先正其号名则卫侯元未葬谥而蒯聩称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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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公仲雍孙未封虞而论语注称仲雍为虞仲此皆书
史间可笑之事而以此诬古经可乎
 或问孟子公行子有子之丧集注无文而宋人为说
 者皆曰公行子丧亲而身居子位名曰子丧谓有人
 子之丧也然乎
曰非也公行子有子之丧谓公行子丧其子非身居子
丧也凡丧必有主然有君为臣主者有父为子主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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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云父主子丧而有杖又奔丧云凡丧父在父为主
是子丧父主明有定礼当时公行氏丧子正身为丧主
以受宾吊一如檀弓所云子夏丧其子而曾子吊之故
赵岐注云公行子齐之贵臣而疏曰其子死是也解者
不识礼不识父当主子丧妄解曰公行子有人子之丧
增一人字礼凡称有某丧皆实指死者言之谓其人之
死丧也若以指生者则檀弓曾子有母之丧子路有姊
之丧不成有人母人姊丧乎
 或问家语颜繇字季路少孔子六岁孔子始教于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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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而受学焉朱元晦引此入集注无于阙里三字此
 必脱误而淮安阎潜丘独谓此元晦精于地理处孔
 子生时无阙里之名阙里二字仅见之汉书梅福传
 前此无有惟水经注孔庙东南五百步有双石阙即
 灵光之南阙是必当时宫阙多毁而灵光独存因以
 为名其说何如
曰鲁有两阙里一在鄹邑昌平乡孔子生处史世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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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引舆地志云邹城西界阙里有尼邱山此生处也一
在曲阜县孔子所居之地括地志兖州曲阜县鲁城西
南三里有阙里中有孔子宅伍缉之从征记云阙里背
洙面泗此孔子所居地也虽夫子居阙里不必所生
皆阙里邹城阙里明系好事附会者且其书皆后人所
作深不足据然亦惟古有是名故记载杂及必非梅福
书中一语能使汉后学人皆哄然称名争相附会如是
矣况附会两处必非鲁恭王一殿能两及矣
若以为古无是名则既见家语亦可无辞而叔世陋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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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袒郑学必斥是书为王子雍所伪为故有是疑实则
家语是文明有证据刘向新序云孔子在州里居于阙
党阙党之子弟化之此与阙里教学语同而以阙里为
阙党阙里者阙党之里也人不识家语阙里亦不识论
语阙党乎周礼五家为邻(亦作比故称比邻)五邻为里(亦作闬故称里)
(闬)四里为族五族为党(党与族相近故称族党)此在食货志白虎
通诸书皆同即论语亦有邻里乡党语而比次相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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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属之里里属之族党阙党总该五百家而夫子所居
祗在阙里二十五家之中而里门有师谓之闾师夫子
幼时或即为里门之师而教授焉故汉越绝书亦云孔
子教学鲁之阙门而史记世家有炀公筑第阙门语旧
注谓筑第子阙门即阙里门而治别第于其傍若是宫
阙门则雉门两观象魏俨然定无容再治他第可知也
至于梅福上书谓仲尼之庙不出阙里则自当指旧里
名言岂有以汉时诸王新名之阙而可以表孔子庙者
且汉改郡县名未闻并里党之名而亦改之也若谓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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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以灵光得名则更不然王延寿灵光赋并未言以双
阙名里即其云崇墉冈连朱阙岳立所谓岿然独存者
亦合殿宇为言必不如郦元后魏祗见双阙况后汉东
海王疆传谓疆以鲁城宫室灵光壮丽故诏之都鲁而
延寿以叔师之子亲见其制度以记其盛故赋中铺张
极其完备岂西汉梅子真上书时便宫室毁坏独存双
阙而遂以阙名里乎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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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则其名阙也何居
曰阙之为名古无记注吾安从知之然亦有可考者大
抵以观阙得名盖古之所为阙而非灵光之所为阙也
考鲁城有两观台相传为春秋雉门及两观灾之地郡
国志云兖州两观城即仲尼诛少正卯处又礼运昔者
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郑注云观阙也则
鲁城原有观阙而所注皆误按鲁两观悬象在朝寝外
五门之一非游观之地岂可登陟且周制大夫当刑甸
师未闻在朝前双阙门也此必是古观阙遗址留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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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故一名观台又名观城而是里是党适当其地因以
阙名是以唐陆龟蒙作两观铭两观雉门微僭天子圣
人在朝奸宄诛死圣人不生两观如砥以石镜辞著于
阙里亦谓阙里所由名与诛少正卯皆在此处特其云
微僭天子则亦狃于俗说误以为鲁两观地而不知观
台观城古有是耳盖阙里得名原系观阙然是古观阙
非鲁观阙夫鲁且非是况恭王矣朱氏未必考及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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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脱误三字亦未必因此而潜邱好学故为此言然不
无过于用意见处因就其主客而答之如此
 张燧问孟子孙叔敖举于海集注孙叔敖隐处耕于
 海滨此本赵岐旧注似依文解说无所据者淮安阎
 氏谓孙叔敖即宣十一年楚之令尹蔿艾猎也艾猎楚
 公族即蔿贾之子并非处士起家为楚庄所举用者
 意者蔿贾于宣四年官司马为子越椒所恶囚而杀之
 故其子遂式微窜处海滨越七八年而后楚庄知其
 贤而擢之为令尹此可信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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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叔敖自是处士凡荀子吕览史记以及刘向之说苑
新序列女传皆明载其人赵岐旧注原是有据特以愚
考之则实楚之蓼国人及楚庄灭蓼而后荐而举用之
从来说书者皆不晓也史记孙叔敖传谓叔敖楚之处
士虞丘相荐于王而代为楚相未详为何所人也唯荀
子吕览皆有孙叔敖为期思之鄙人语考期思本蓼国
地即春秋寝邱也汉名寝县东汉名固始楚子于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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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灭蓼而宣十二年即有孙叔敖之名见于策书则以
蓼名期思必蓼灭而后期思之鄙人始得用虞邱之荐
而举为令尹此固按之春秋互证之他书而显有然者
况史滑稽传又云叔敖死其子穷困负薪庄王听优孟
之言封其子于寝邱其封寝邱者亦正以寝邱即期思
本叔敖故居因封之则是所居所封皆蓼国其为蓼人
无疑也若云楚公族则公族世爵未有身为令尹而其
子负薪者又未有止封以地而不即予以爵者此其误
始于杜预服虔之注左传而孔氏正义无识不能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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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十一年有令尹蔿艾猎城沂事其明年晋楚战邲
又有令尹孙叔敖不欲战而楚王命之战事以为两年
相拒不甚远而只此令尹必属一人而不知隔岁易官
在列国多有之况左氏行文必名字兼称既曰令尹孙
叔敖不欲又曰若事得捷则孙叔为无谋矣则一称敖
名一称叔字是必氏孙字叔而敖其名与蔿贾之子明
属两人观其称蔿艾猎时并不及叔其称叔时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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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猎断非一人瞭然也乃其所大误者则以战邲时随
武子称有蔿敖而杜氏以为即兼称也武子以为楚难
与战其平时讨郑入郑军政秩然且有蔿敖为宰择楚
国之令典云云此言平时也其时蔿敖不在军也杜氏
既疑令尹属一人而蔿敖一名则又氏本艾猎而名近
孙叔是必一人而兼称者遂公然以叔敖当之殊不知
一军之中叔敖既帅师又使叔敖典军制势必不能且
此蔿敖者其官是宰楚制有令尹太宰二官令尹极尊
太宰极卑策书太宰伯州犁是也孙叔令尹岂得与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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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太宰合作一人侍人贾举非死者贾举名虽连称人
实有两也且杜氏于此有大可笑者襄十五年蔿子冯
为司马此蔿艾猎之子也世本亦不识叔敖出处亦妄
臆叔敖是公族然不敢谓叔敖艾猎是一人但曰蔿艾
猎者叔敖之兄故其注蔿子冯则曰叔敖从子今杜氏
谓艾猎与叔敖一人则蔿子冯为艾猎子即叔敖子矣
乃其注是传亦曰叔敖从子则何说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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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诸此误解凡在前儒多有之何况阎氏但又妄臆谓
蔿贾官司马时为子越椒所杀故其子叔敖式微窜处
海滨则又不然矣宣四年蔿贾为工正与斗椒共谮杀
令尹斗般而椒为令尹贾为司马及其既而椒复恶贾
囚贾而杀之因之攻王王遂灭斗氏所谓若敖之鬼馁
而者是贾以怨杀并非国法且王灭斗氏随取杀贾者
而尽灭之有何雠患而窜处远地至于式微此尤臆解
之无理者故曰解经有误切勿回护况武断耶
 然则其曰举于海何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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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正所谓期思之鄙人者也蓼本楚外国而期思又当
淮西之地淮水经期思之北而东注于海禹贡淮与海
并称地志淮康与海康并称居淮之滨即居海之滨以
淮通于海也是以从来称淮地多称海疆如鲁诗来淮
夷则曰遂荒大东至于海邦江汉伐淮夷则曰于疆于
理至于南海盖海不必在波涛间矣况国语于吴曰奄
有东海于越曰滨于东海之陂而蓼界楚外原属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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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楚子灭蓼时有云及滑汭盟吴越而还则正以期
思以东皆在吴越属国中也吴越名海则期思亦海矣
要之孟子当不谬耳
 姜尧(姜京兆公子官国子监助教)问古马以驾车无负人者而说
 文释骑字专云跨马则实负人矣或云战国以前有
 乘马而无车骑乘马者四马非单马也其说信否
古书不记事始今人但以书之所见者便以为权舆于
此此最不通者人第见易书诗无骑字祇曲礼有前有
车骑语遂谓骑字是战国以后之字古人不骑马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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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六经俱无髭髯字将谓汉后人始生髭髯此笑话矣
孟子滕文公好驰马则必前此亦有驰马者国策赵武
灵王好骑射则必前此亦有骑射者驰马骑射于此见
之不必于此始之也尝读绵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
夫驾车不得云走马也太王在商时已有单马出走之
事故春秋邲之战晋师败绩赵旃以良焉二济其兄与
叔父使之逃归则一人一马明是骑马谁谓骑马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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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耶是以纣有鸡斯之乘周文王有林氐之献晋有屈
产秦穆有沙邱马春秋唐成公有两肃爽此皆称名千
里未尝与四牡两骖取对偶者向非独乘畜之何用即
鲁昭出奔卫灵公以良马名启服者馈之盖讽之使奔
归也故鲁昭在齐时左师展将挟公使乘马而归所云
乘马正骑马也况骑马骑字虽三经所无而其字则必
非汉后人所得造者况骑马即跨马人身两足间名胯
名胯与两足间之衣之名裤皆以跨马得名不然人之
所跨者舍马则更有何物可置之两足之间而乃胯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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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裤以此名体复以此名衣则其为骑马造字亦多矣
又况鞍为骑设鞭与策亦为骑用故鞍名骑鞍策名马
策六经虽无骑字而骑鞍与马策则俱有之公羊载齐
景公唁昭公于野井据鞍为几则齐景骑马可知而论
语载孟之反奔而殿将入门而策马令前夫殿不执御
无执策行马之礼况城门一轨车必逐轨以递入虽策
马安可令前是必易车而骑而始可策之以为名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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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宗曰古人云鞭虽长用以策马不能及其腹此正为
乘马者言之惟乘背故不及腹盖腹与背相反矣况古
有驿骑专用马递更不用车此在师中亦用之文十六
年楚子乘驿会师于临品至襄二十七年楚子木使驿
谒诸王二十八年楚谢郑使曰吾将使驿奔问诸晋而
以告谓驿则单骑迅速也故夫子作系词自伏羲以来
即有服牛乘马之事言以牛服车而马则乘之坤卦利
牝马之贞先迷后得主惟乘马独行故有先后四马无
先后矣屯卦乘马班如谓六二乘初刚上六乘五刚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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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阴乘阳谓之乘马则亦惟一马一乘故演一阴乘一
阳而借以为象若四马则不独乘矣
 或问曲礼于乘车仆御之事有云门闾沟渠必步郑
 注步者谓车右勇士下车步行孔疏谓门闾君当式
 君式则车右必下沟渠险阻下之者将以捍卫之也
 或疑下车烦琐郑孔误解大凡马驱曰骤马行曰步
 此步字或是勿令驱之使马缓行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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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不然马行曰步者谓马徒行而人牵步之之谓也曲
礼有步路马左传左师见夫人之步马也今北人马行
罢而牵运其足谓之步马盖步马者皆指马未驾车而
步之为言今已驾矣故人有步徒步是也马有步步马
是也车亦有步本文君未驾时执策分辔驱之五步而
立少仪执辔然后步是也步马未驾车步车未驾人步
者徒之别名左传步兵曰徒兵论语步行曰徒行即尔
雅徒鼓瑟谓之步谓未操瑟者先作弹搦以和其器则
是虚马闲服虚车调习始加步字若沟渠必步自当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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骖乘下车为言如谓门闾沟渠马当缓行则在门闾容
有之沟渠广深皆四尺何能驰骋此不必戒之使缓也
若万一险陷不测则疾驱而过犹为有济必从容陷淖
反非御法况曲礼此文原与少仪执君之乘车一段两
相表里少仪于君未驾时曰执辔然后步此云执策分
辔驱之五步而立若步是缓行驱是急行则同一调车
而少仪曰步曲礼曰驱步骤杂出为矛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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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尚书有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语步马既不可训
 然自周至丰又无徒步之理此则何如
王朝步自周召诰武成毕命皆有之孔传谓步即是行
则自周至商自周至丰皆多道里自无步行之理按字
书辇行曰步谓以人行车故字以二夫行车为形而义
即因之此在书义自如此或谓古车不用人其用人者
皆是辎车重车惟军行载器物有之如左传楚重至于
邲又秦堇父辇重如役皆辎重也步辇驾人起于后世
前代并无此然考杂记有士丧与天子同者三一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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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则在三古早有之又或谓此是丧礼丧车所用不可
为法则又考周礼巾车氏之职王后有五路一是辇车
以人挽之此非丧车也且乡师稍人又皆有会同司田
行役之事皆以县师之法作其輂辇輂用马驾辇以人
挽则即在行役亦不止军兴所用吉凶军宾无不供应
天子王后皆可以乘此非古车不用人可知也大抵世
人读书局于所见古文少见便谓无有总拘墟耳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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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舆服之制车辇并行且辇多于车故天子所行即名
辇道今朝廷尚有象辇马辇人辇三等即人间𨏮轿亦
三古有之在朝名辇在野名轿观汉书严助传有𨏮轿
踰岭语汉之去古不及百年当时所名必有因仍前代
者此非善读古者何由知之
 经问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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