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学古绪言卷十
　　　　　　　　　　　　　明　娄坚　撰
　　墓志铭七首
　　　唐长君伯和墓志铭
嘉靖中邑之贤而不试者唐先生道虔其尤也其门内
之化以仁让相先至今称于人人有子三人而伯和为
嫡长予不及识先生而获从其季道述先生游以父事

焉自年十六七时巳数过其家见先生每顾从子而与
之言未尝不名之而三子者亦未尝不肃然唯诺惟谨
其后予年渐长每过见之无不然者盖是时伯和巳逾
壮而强矣其年止四十有七而殁距今不过二十馀年
之间耳呜呼尚复有事其从父之恭而友爱其弟若斯
人者乎此予所为叹息累欷而为之铭者也君讳时雍
母孺人沈氏其娠君也晚时二弟之母卢孺人巳在侧
室矣君先仲一年生父母怜爱之特甚然君之视其弟

初若不知为异母也道虔先生跧伏东海之滨而名闻
四方然卒老于诸生以贡选为抚州府学训导又道病
以卒人谓必将大发之于子君资性敏锐虽孤童能自
奋励既与仲同补邑学弟子员顾屡进不遂而家业日
益落乃去城居力农田间以谋其生而以閒绩学缀文
务弸中而彪外识者咸共推让然终不为有司所知岂
非命哉其后仲以病疡死哭之而伤又不胜其感触乃
复携家入居城中自是终君之世不复屑意进取于生

产亦泊如也日与故人为棋酒之会以自娱适而巳当
仲之病也兄弟各居南北相望念欲朝夕视食饮医药
即舁归其家百计求疗之所需药物或与黄金同价必
购得乃巳推其心以为幸而吾弟得生虽其身与妻子
之衣食有不足顾者矣君之疾以瘵先是尝咯血数升
遂积以成疾自君再来城中始僦友人园居凡再徙乃
定迁城之北偏予得数追随焉察其意色非复往时之
精锐几无所役其心者而一旦遘疾不起知君之深者

固曰宜也君至性过人于孝友最笃而平生所遭意外
卒然之变屡矣十八而哭训导公踰冠而哭其妻至于
哭弟痛与悴并殆于不能独生皆极生人之惨酷也又
其遇事刚果而必以精谛出之非独于学问也吾乡之
土种宜吉贝然皆随手下种俟其丛生然后芟繁培硕
君独分畦而播之夏秋之交离立平畴若贯绳然以故
其收更倍于上农然君亦坐是罢矣或有言秋露酿酒
最洌每晨朝入稻畦中以布收之不难得也君独曰不

然但人取一笲挂颈垂膺贮大缶以盛而以小缶掣取
当尤多且洁试之果然君于小物其用心如此况其大
者乎平生百忧攒心而又不肯偷以自逸盖古之君子
其以此而夭者多矣元配陆氏父曰乡进士浚年十一
而失所恃舅姑怜之即迎以归又三年而成妇俄而羸
疾夭死得年仅十七所举唯一女而女又以瞽废何其
薄祜也然而妇德备有姑老且病夫妇同侍之寝床笫
近在姑傍昼日常冥而顾能安之于户内之事无不怡

色柔声非终日与居者不能识其语音也叔时尚稚抚
之尤有恩继室以郭氏同安县令山之孙与陆孺人为
中表姊妹道述先生闻其婉嫕而聘焉自幼习闻同安
之孝养其于烹饪滑甘尤精也伯和好客兼味时设而
孺人终岁独饱藜藿至客为叔来者不待入白嫂而巳
为具膳矣伯和卞急或时加诮让夷然不屑也徐令自
悔而巳仲方卧病时每食必思异味非嫂之调亦不甘
也病久益善怒亦不知味为何等或怒至泛其盘盂狼

籍满地而孺人不为怪也必更具以进闻其食则私以
为喜不食则私以为忧道述先生至比之于慈母孝妇
焉其视仲叔之子如巳子也仲叔之子之视之亦如其
亲母也伯和既殁二子未成立家益贫孺人归田间昼
耕夜舂与僮仆均其劳苦衰病侵寻以万历乙巳冬十
一月卒年六十有四即以明月辛酉穿竁而合祔焉墓
在何家浜先茔直训导公墓南数步而二子敏行敏思
来请铭君生于嘉靖巳亥卒于万历乙酉陆孺人以癸

卯生巳未卒而郭孺人之生嘉靖壬寅其卒也为万历
乙巳男子子二人敏行敏思也女子子二人长嫁周其
位者即瞽女也次嫁诸生陆永熠嫡孙男曰懋醇敏行
之言曰先君先妣之葬二十有二年矣惟是窀穸之事
皆吾叔父任其劳费焉所以贲诸幽者将有待而请也
日者吾母之病亟矣犹呼敏行使就督学御史试曰吾
数病数起儿勿忧也敏行泣不忍行谓当奉侍汤药耳
而不幸遽至于大故痛何如也吾叔父之状吾父母可

谓具其概矣此不肖孤之所不能尽知也幸怜而赐之
铭予受其状读之至言君方成童时父携之登寺阁告
以阁下藏儿衣所其后过之未尝不思母泣下父殁之
年以六岁小弱弟而所至必携与俱一日不在侧即悽
然而不乐平生负气不肯屈于人及闻从父之规则忿
然不平者旋废然而反呜呼此岂可望于世之君子哉
君虽不遇于时又不克于永年然所以贻后之人者远
矣予之先大母于君母为姑先人少从训导公受易比

冠学成君与其仲又皆师事焉不独讲舅甥之礼故两
家往来甚密予虽既冠受室犹入拜郭氏嫂于梱内如
儿童时然则非予其谁宜铭铭曰
气之刚或谓其不长中之厚夫何艰于下寿嗟人生之
不可期胡拘拘谫谫以为疑城西之原从以二嫔依尔
先人曰是惟孝友唐长君之坟
　　　处士宣孝先墓志铭
邑之聚族而居者其在四郊往往以姓氏称于所居之

乡若城居而族繁绪远者数姓而巳宣氏自邑始建已
定迁东城国初编氓曰寿一生子道兴道兴之嫡曰文
能有弟文忠少依外舅殷从徙云南文能生孟宗孟宗
生西安府同知昶始以儒显其嫡曰廷政廷政之嫡兴
国州吏目希文娶于金生四子而君为季盖其世凡七
传矣中间时或盛衰而族常聚居堂搆无改君于兄弟
中独为孤童能攻苦自力虽不得志于诸生閒居好称
述南宋以还儒者之言意度凝然若不屑意于治生者

与其子嘉士先后皆授经自给然一门内外率能以勤
佐俭渐拓其业晚而更营新居顾其配徐相与乐其子
之养志里闾之人无不羡之者君夫妇始于艰辛终于
宴乐未老而传同年寿终其亦可以无憾于人世矣君
讳光祖孝先其字当兴国时巳耗其先赀又不幸卒官
君年才十一耳既葬而析箸所受屋三间金五十两而
巳凡娶与养皆取给焉会邑中于倭而筑城之役兴君
谓不可以吾少故独使兄任之则又耗其金十之三至

力不能娶则往就徐翁受室焉家日益贫学日益勤而
小试数不利然终无戚容比壮始补诸生常以身兼僮
奴之劳一日于风雪中拾遗金伫立以待求者有老伧
号哭而来曰儿以逋赋被系鬻妇以偿而又失之天乎
儿终庾死耳君验其言实竟还金焉当是时盖厨常绝
炊而君不为动也性尤笃于孝友念母氏春秋高何有
何无绝不使知之伯兄以赋役输布京师至则法巳变
矣司农较不中程下有司更徵计其直多至万馀两而

所输布又以在官物人莫敢贸易同役者皆惶迫无所
措君上白事巡抚宋公请减价半给屯兵以当饷而责
诸解户止半偿庶可办宋从其议众以少纾岁尝大疫
仲兄之室无不病者嫂且病殁君晨夕视兄汤药卒以
获痊邑有人师曰殷方斋先生君少及门终身思步趋
焉数称志士不忘沟壑与其过而浮夸无宁拙而朴野
其于赒人之急容人之过殆少成也尝试阳羡见群贾
人殊狼狈问之则遭掠不能归也即损橐装佐之里中

儿盗斫中田庐树二十馀株其材皆巳拱及廉得之悯
其贫甚贷不问也有夫妇苦继父虐使自鬻于君父闻
来诉即出劵还之不责其直君以贫士积纤啬致少赢
而凡事依于宽仁长者多此类也徐孺人之父曰汉母
钱氏徐翁盖识君于儿童时故许以女及婚未几即语
君曰妇不事姑礼欤君遂与孺人归见于庙姑与诸姒
皆宜之巳而举女及男矣而朝夕所须往往仰其十指
男又善病肉销目昏积忧劳成疾又归哭其母疾有增

焉闻君还金喜曰此于士人为寻常事耳顾脱人于困
厄非细故也吾母子其得生乎夜梦纯阳真人疗以丸
药遂得渐瘳而君亦梦三神人携儿入门谓曰吾自水
府取儿还汝惊喜而寤则儿巳能张目视人矣君虽晚
而稍饶然自此益务为德内自宗党外及所知靡不逮
焉尤拳拳于掩骼埋胔而孺人亦追念窘乏时更怂恿
之不少阻姑暮年丧明孺人常不去侧行则扶食则进
箸如抚婴儿年跻九十无疾而终嘉士再娶踰壮未有

男因为置贰连举三子孺人顾而乐之比长孙娶妇喜
谓之曰吾年未三十病几殆恃粥以生盛夏犹帕首今
又四十馀年幸获庇于新居冬无凄风夏违烈日常栉
发加餐踌躇畦圃又得见新妇之婉娩也吾始意不及
此因时时言昔之劳瘁以为戒未几而病遂以不起君
素康彊无恙又善摄生少与从兄仲济先生以读书谈
道为乐晚而弥笃春秋佳日每过其所善未尝不与俱
家居率终日相对比兄殁所与为社会者皆苍颜白发

之叟也居常好独游往返必数里以为常一旦以哭徐
孺人外若能自遣而中不胜悼时扃户有所简较家人
不知所为殁乃得其手疏处分甚悉又尝过其旧庐拂
拭祠宇裴徊移日乃还寻卧病三日而逝殆其神清豫
知大故之将及乎临终所以训敕其子孙皆立身接物
之大端要归于无忝所生而巳凡生二男一女长即嘉
士次吉士年十二而殇女嫁张炜巳前夭孙男三人曰
兆熊麟徵兆龙孙女一嫁张文遇殁之明年乙卯嘉士

卜吉于守信乡南斜泾之原以九月二十七日庚子窆
自为状来请铭予辱交于君父子间女又嫁为冢孙妇
其不可以辞乃叙而铭之铭曰
同年而生岁戊戌嫔先六十又二日维令之冬月初朏
雉入水兮征鸟疾同年而终岁甲寅夫子后之律蕤宾
纷五丝兮命莫续鼓盆之歌阅三旬美哉轮奂谁欤发
歌兮哭兮生且殁昔颂祷兮今挽歌何者为枯何者菀
卜则食兮玄堂开撞坚琢密声喧豗铭以昭之安且固

一善百禳靡眚灾
　　　灊山县学训导沈君墓志铭
昔者夫子之论士盖先之以有耻然后及于其才若夫孝
弟立乎大矣而未究行巳之全也乃至硁硁小夫而亦有
取焉者彼诚无耻之耻也哉而孟子亦曰耻之于人大矣
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夫才畀于天各有定分不可
强也而行巳存乎人顾所自立无不可勉也而今世之士
往往自多其才谓机变所以济事寡廉鲜耻而曰吾不欲

为硁硁耳呜呼此为士类之蠹而巳予自壮及衰所交四方
之士为不少矣有友二人焉曰徐君锡沈君礼者殆孔子之
所谓狷也然独其所与厚善能深知之耳其他或漫不訾
省或更嗤笑之曰安用是拘拘愚不适时者为哉二君及
予皆久困诸生以老君礼需次学官贡于京师以岁戊申
选为潜山县学训导居二年其子景曾往为君六十寿吾
辈咸赋诗赠之予又为序之以谓潜之天柱汉武之所祀为
南岳也即善病春秋佳日宜强一陟具巅而君先巳病痁困

甚矣明年春竟以其丧归可痛也巳景曾卜地于东郭
赵泾之原将以岁癸丑十一月七日辛酉迁君之殡而
葬焉乃具其行状而来丐予铭且曰凡吾先子之执皆
所畏也而尤于先生数有知我之叹是宜有辞以掩诸
幽呜呼予尚忍铭吾友也哉君讳宾君礼其字一字用
卿世为嘉定人其先有讳珏者以宣德乙卯举于乡未
有继者君感慨自奋踰冠学成以经明行修见称于时
里中父兄争愿得君为子弟师君外和而内严设为科

条以教学者不肯少纵弛始或厌苦之巳去而无不佩
服焉咸曰玉邻先生实人师非独以经也君为文章淹
雅温润而初不见其自喜之色尝试于邻郡邑还书报
其父或有见之曰可幸无咎而巳及主者第其文每署
为第一与人言喣喣若恐伤之谈笑终日而无一猥亵
之语然往往令人解颐性不耐酒饮未尝豪而时亦至
于醉醉后辄歌太白长句酣适之味乃过于酒人也人
谓君于科第直掇之耳而连困京兆不为愠顾曰吾岂

敢望此哉其谦退出于天性如此方成人之年即游乡
校其父长者所亲或请受其赀百金而岁致其赢未几
即耗尽君知父不能平乃前慰曰向以中表故不意其
负我也今其人巳赤贫即急之终不能偿无失吾厚不
犹愈乎既而家人不戒于火君曰此亦岂人所为可以
安于贫矣吾其以笔耕养乎于时后先学徒多至百人
岁中馈遗甘旨多有亲知常满前父虽久病几欲忘其
困也而君之妇张尤能以俭勤佐之稍稍买田宅以居

俯仰宽然父意有欲厚每斥所馀以慰其意而事继母
潘尤谨君素雅饬未尝以私谒长吏一日以从父役于
官为令所窘君父子具衣冠往见令于城东冀得少宽
之语未及吐值令醉甚便捉其衿与徒步亟还将据案
为文书白之上官君惶恐谢久之令亦酒醒悔而罢去
君性过慎虽事旋已常窃叹曰事固有非意若此者乎
自是数多病病若悸然乃杜门养痾不多与人通惟相
知数人过之欢然坐语移时然绝不就人饮也君锡閒

语予吾家去用卿不百步君明日可早来吾必当致之
既而终辞不至君锡后往让之君笑曰吾宁不知座无
杂宾耶今吾辞君等必不我怒也如一过君不虞他人
怒耶盖君非独多畏其孤立行一意类然矣在潜山时
有涂生郑生以诖误黜君知其诬力为白之曰士可以
罪黜不可以忤罪也或曰事始于黉舍奈异同何君曰
吾知求其是耳庸何伤不为和羹乃雷同耶于是闻者
皆叹服以为非世俗之君子也予谓如君既衰为邑文

学故所别白止此向令得登朝为显官其所自持必不
为苟同无疑也恒情一内顾其私外慑于势白黑可倒
置薰莸可同器机以应卒佞以饰非无所不至且曰彼
何与我事而强取别白为呜呼此其人之贤不肖何如
哉君生于嘉靖辛亥八月二十日卒于万历辛亥正月
十六日享年六十有一曾祖讳清祖讳锦考讳溯源妣
周氏君踰壮未尝举子女顾其族无从子可抚父曰吾
父视汝叔溯澄如亲生吾兄弟同居晚年始分异今其

仲子即弟行也独不可子抚之乎故景曾自孩提育于
君夫妇长而训之以至于成立为诸生亦有声生子曰
钦一君携之赴潜山今且弱冠矣又有婿一人曰徐其
女非沈也而少长于君之室同于所生焉或有问曰弟
而为子殆礼以义起乎应之曰可当其势之穷与情之
无穷而礼从出焉虽圣贤犹夫人也群从之鲜介子也
吾无如之何也而祖父之嗣之不可绝也幸有小弱弟
焉则子之而巳叔嫂之无服也而韩退之为嫂服期年

当时莫或非之以嫂之抚之犹母也今之制果义起而
期矣此所谓情之无穷也若君礼者处乎势之穷则弟
而子之可也铭曰
于乎天人之际盖多参差其臧其否其成其亏理固然
矣事或反之达人知此非我所为其得为者早计不疑
彼愚懵焉失于重迟其后形见计不及施卒以狺狺为
傍所嗤如君尚强为孙含饴俄而授书朝夕娱嬉旅榇
之还长江渺瀰孰为扶护涉险若夷出郭里许异时所

栖龟以食报宅兆是宜有求于邻好我莫违日月之良
归骨于斯俾后有考鑴此铭诗
　　　金伯醇墓志铭
君讳大雅字伯醇嘉定之罗溪里人曾大父讳璧大父
讳昂父讳翯昂之季子也母刘孺人是生君及其弟某
家世以力田自赡孝谨睦族愿朴畏法称于乡之人自
君之世父翊生伯谦先生资性警敏从其舅氏潘学里
中所称新庵先生者也能自力于文辞以魁岸骏发为

主称其仪观甫踰冠即举于乡而君以小弱弟禀承
伯兄之话言学为冲夷绵密之文以干有司未即售又少
而明农知逢年之不数数也辄感愤游于四方将学为
治生以素封著称而伯兄不善是也则勖之曰吾幸起
家为儒而独不能接武耶且吾子兆登已知读父书相
与观摩不可乎夫货殖之去学殖也悬矣吾弟其勉之
君于是益自奋励遂补诸生踰壮廪于黉舍五试南京
兆连不得志盖自从子举于乡君虽未忘一遇尝曰吾

其可以弛担矣閒居好读轩岐之书下及近代诸名家
一一能通其说岁尝大祲人多病疫凡所治辄效名播
远迩争奉贽币来迎由郡邑而上至抚按重臣闻君名
无不愿见者既而习其为人廉静君子也去后犹眷眷
岁中数致疏问然君于方技特以该通自喜有求必应
意不在厚糈故凡与之交无戚疏久近咸礼重之曾无
间言君为人心慈而气和口不谈人之过胸不留人之
忤即行辈不相及未尝以稚齿易之或臭味不相投未

尝不敛容接之人有戏谓君毋乃为乡愿乎则笑应曰
吾愿未尝不狷正恐学狂未能无荡耳闻者咸叹服其
名通焉君平生于孝友甚笃也父母偶有疾必朝夕侍
侧所投药必遍检方书或虔祷于神瞿然若有告焉然
后为剂以进父尝病腹痈母积苦血崩皆一投而愈得
之孝诚类如此弟仲稍长受室矣而一切田赋之役君
独身任之终不令弟至公庭尝筑室溪上罄其私橐乃
克成之其后析箸母孺人欲属之仲君终不以拮据之

劳而有吝色诸姑之婺居者四人而三无子姓君皆迎
归与兄嫂共晨夕以为常尤好急人之病有告以困乏
未尝不周之时或为人贷后卒代之偿至其所亲厚尤
惟力是视虽劳费不恤也予友王辰玉称其闻人急难
奔赴仆仆痛心攒眉如钻肤肉良不虚耳君之治验多
不能更仆予所知一人者年少在官置其妇于家独身
上郡久之病似瘵殆不复能卧其父以告予丐为之请
颇疑客舍或有私其言病状殆近女如蛊君素不切脉

每问之详即与药数验至是独语其父盍往诊焉比察
脉则曰今病在右言左何也岂得之酒乎又问所痛苦
则皆右与父所言异君笑曰此不过两剂即起耳但病
起后当脾肺兼补以须元气之渐复耳巳而果然君娶
于周生二女婿为徐懋仁张袭缙侧室顾生三男曰兆
芳德滋兆升而二女嫁李槱之丘时杰孙男六人君生
于嘉靖丁未卒于万历甲辰享年五十有八墓在城东
之六都从考妣之兆而窆于东若干步予与君交最昵

且久将葬其子来乞铭不可以辞铭曰
家世农去治生耻没没学通经进数蹶有时名晚好医
处方平户外屦纷将迎年未耆疾之婴药莫效命以倾
道屡迁誉频仍嗟时命非人能后有考在斯铭
　　　沈叔良墓志铭
予友沈君叔良以岁丙午病卒距今十有二年而其子
缵祖等卜以月日之具宜开君所营寿藏以奠其魄而
与周孺人合谓予少习君知之为深来请墓中之铭乃为

考论其世系与平生之大略而谨书之以永诏来裔维
沈氏世居嘉定之清浦盖自宋季扬州守都远公始由
汴徙濠胜国中又徙吴郡三徙而定今迁至于君凡十
一传矣都远之嫡曰文亮生二子圭其嫡也圭叔子曰
允礼生瑛及镛镛仲子曰辂而其嫡曰宙宙之嫡讳岳
君之曾大父也嫡为开州公讳鳌次为赠太守公讳龙
皆君之大父也开州有子阶及随相继前夭以赠太守
公之仲子太学君讳陵为后又无子而君继之广信太

守公讳阳之叔子也讳绍傅叔良其字君少而美秀眉
目如画师事先君子舞象之年即与予同学相善娶于
昆山周氏周既旧族兄弟或城居或居城东千墩里有
浮佛古刹焉地僻中有乔木耸拔纠蟠多美荫又偕予
往读书其中君颇食酒酒酣慷慨歌呼庶几为时闻人
寺僧亦闻而壮之数相就慰劳焉然亦善病再试京兆
不利即归葺中田庐日以课子为乐即程试之文意有
不可辄加点定人亦无以难也君于友爱最笃事其兄

及姊礼有加而意极谆恳非谬为恭而已抚其女甥如
巳女视其姑子如亲兄弟往往自许以急病让夷盖尝
为自序一篇以示其子曰吾非欲以此欺不知我者顾
父子情亲不欲饰让耳每一捉笔书所以训诫之语辄
纚纚数百言不肯休而间为俚歌可使耕农馌妇闻而
即解以感动之閒居虽不对客必引满酣适人见其颓
然亦疑为纵逸而莫知其心口自语未尝不兢兢也自
以家世贵盛惧前之易湮而后之易涣也特于收拾先

世之遗文与咨询子姓之繁衍不怠益勤故予之志君
书其世特详者盖其志之所存也君有六男子曰某某
某自君之疾而病长子已为邑诸生既殁乃渐以冠婚
其二尚少皆有外舅可仗庶几免于子弟之过以慰君
于地下女若干人婿曰某某某葬之岁丁巳月壬寅日
庚寅墓在马陆塘某字圩之原铭曰
维君之考仲子之仲而世嫡是绍维君所后续而复续
而世裔是茂城南迤东于是焉农于是焉终其北幽宫

土厚水深松桧阴森像服以廞往即尔任骥子骖驔以
莫不堪复启潭潭维百斯男
　　　王君墓志铭
君讳垣字维慎姓王氏世为嘉定练祁市人考曰某妣
娄氏予祖姑也生兄墨及君二男子君年十五而丧父
又五年而丧母往依外舅黄翁于淞江东未几还与伯
兄同居因从予先君受经巳弃去谋为生锱铢积之赀
渐拓黄氏相君于孤弱同其艰苦而前夭无子继室以

茅生子重识重度未及见其成立而君病以殁伯甫成
人仲髫龀耳万历岁丙申也距其生嘉靖甲辰得年五
十有四卒之十有四年君二子以岁己酉十二月庚申
葬之城西夜字圩先茔西数步与黄孺人合先期来请
铭曰吾父困于市廛非有岩处士之高行也其幼而自
树长而施于族姻者二孤无从悉也尝闻其一二而私
识之族有少而孤者赒其婺须之长而捐金使学为贾
其折阅也辄复捐与之不为沮吾外家黄故富室也舅

氏孱不能守劵其田宅僮指而求售焉卒所以酬尝浮
其直且曰耕尔田役尔佣毋改其旧故人或贷以给徭
未及偿而死往临其丧焚劵于柩前以慰其子盖先人
起自孤童年不登于下寿故不肖兄弟之所能言仅若
此然以吾母之嬛嬛而二孤终有所恃以立庸非先人
之遗乎丐为志而铭之予不能辞也重识今为邑诸生
重度亦端静嗜学将益昌其绪铭曰
起稚孤兮勤拮据殁留馀兮长二雏耽文书兮业为儒

本厥初兮贲幽墟
　　　罗溪唐处士墓志铭
去邑城东二十里而近前临罗溪有墓曰处士唐君之
藏始君之父每言他日二子葬我母以青乌言行求善
地但近在舍傍俾子孙易守母为人所刍牧即长逝者
魂魄永安矣君性至孝又事其兄恭欲及父存慰其意
既买地而经营之尤不惜劳费已而父母相继殁君亦
坐是悴且病今望之松桧郁然水湾环若抱君兄弟皆

以是岁祔东西相望盖生以自致殁而从焉且以孝友
诏于后之人君其可无憾矣君讳拱字安国别自号养
和君生平所与自骨月至亲洎所尝还往罕有忤者且
勤不过苦约而能施晚虽病困亦萧然自乐养和所以
志也先世家邑之盐铁渡自太仓州建𨽻为州人其复
还卜筑于溪上者君之曾大父也父讳英母朱氏生兄
相及君二丈夫子君方成童已自知勤学于时邑之老
宿曰方斋殷先生子义新庵潘先生士英畏斋刘先生

锋号博学好古而皆器重君既踰冠无所知名慨然叹
曰始吾以为贾而赢不若儒而窭也今吾以为儒而末
效不若去而代其亲劳也用是决意废其学然其为生
产作业务依宽厚不屑较计锱铢娶于顾年十七来归
克以俭勤佐之夫妇尝相儆吾与其求多于人无宁力
出于巳且用而靡何异弃于地乎故其赀日拓而长者
之誉亦日起尤能急人之穷其友或负官钱几毙箠楚
泣以子为托君多方为之赎卒令父子得相保中表有

贫不能婚者贷以成礼巳弗克偿则诣君出一劵请酬
以田君谢不受也女兄归于沈老病无子亟迎以归或
间于孺人曰先姑之橐半为所私而尚虞乏乎孺人正
色曰母氏有遗子女共之何与他人事耶言者为之惭
沮自与伯兄分异暇日未尝不追随风雨不为间也兄
尝遘奇疾僮使皆有形秽之嫌而君与同卧起视医药
须其良巳乃还兄尝使责逋于人君谓兄食指繁悉以
让之终于一无所受父晚年有所嬖曰尔兄弟养我即

丰岂若使我丰约自适哉其各致朝晡所需毋馈我然
顾孺人时从其嬖伺所甘而进之翁辄喜为加餐嫂孙
早殁朱孺人终身依中妇兄伯强迎就养母曰吾自安
新妇耳岂徒以奉养哉外舅顾翁以数迁徙丧其资君
谓孺人吾其葬尔父母养尔后母乎尔事吾二亲孝不
可无报也君虽不竟其学然其好为儒益甚生二子稍
长即延明经师训课之已创别业为高馆益招里中少
俊与相磨砻而孺人亦从中馈供膳羞惟谨每当子侄

就试辄以轻舠尾其后市甘鲜相劳勉常如其家居也
未几二子皆有名诸生中癸卯伯子举于乡而季亦为
主司所赏闾巷咸以为君荣而君顾益恬然视其子无
骄色而后私以为喜性食酒谈谐温温间以声伎每厌
厌达曙虽严寒孺人每于中夜手调羹汤以佐其欢君
尝语客吾侪幸接杯酒相娱有口不以歌有耳不以听
歌而数取尘俗事絮聒为者请浮大白盖其自适于酒
者如此颇好游佳山水尝游太湖中流遇风坐客皆震

恐独从容言曰人孰不死者以游死不犹愈乎君自营
其父藏而病庑垂十九年人或讽止之君坐起须人于
登临有何乐君笑应曰吾陆乘篮舆而水乘舟病其奈
我何且不病者何必胜我乐也然卒以久病故年仅六
十有一而卒万历岁丁未也其生以嘉靖丁未孺人后
君四年生先君三年卒得年五十有四其葬以君殁后
二年巳酉月为乙亥日为庚申二子景亮景南婿为吴
泰徵金兆芳孙男埙孙女字朱瑜吴汝桢君临殁属其

子曰吾平日见人谀即代为惭汝葬我乞言而核者志
吾墓及是将葬景亮兄弟匍匐奉状来请铭予昔曾与
君同游杭州知其乐易君子也前年秋尝为文寿君六
十具论之兹不可以辞铭曰
行之敦踬于文向之勤开后昆谁为之天耶人譬麇蓘
丰年臻勒贞珉永有闻
　
　学古绪言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