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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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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研堂文集卷三十八
              嘉定钱大昕
  传(二)
   严先生(衍)
严先生衍字永思嘉定人明万历中补县学生与李流
芳龚方中友善时邑中诸名宿皆以诗文自名先生独
专心古学耻以词华炫世年四十有一读司马温公资
治通鉴而好之晨夕探索至忘寝食又以温公著书意
在资治故朝章国政述之独详而家乘世谱纪之或略
其于人也显荣者多而遗逸则略方正者多而节侠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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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丈夫者多而妇女则略乃援引正史及它书以补之
或补为正文或补为分注其补正文之例有二有通鉴
所巳载而事或阙而不周文或简而不畅则逐节补之
有通鉴所未载而事有关于家国言有系于劝惩则特
笔补之其补分注之例有三一曰附录事虽可采而或
涉于琐或近于幻故不以人正文一曰备考通鉴之所
载如此它书之所载如彼虽两不相合而事属可疑故
两存之一曰补注胡身之注所未备或有讹舛则以已
意释之其所取材则十七史居十之九稗官野史居十
之一而要以法戒为主其有关劝惩虽小史必录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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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取义虽正史亦删要使学者欲考兴亡则观政于朝
欲知淳薄则观风于野欲树宏猷则法古人之大道欲
修细行则拾往哲之馀芳人无隐显道在者为师行无
平奇济物者为尚盖其自序如此又谓周社虽灭秦命
未膺昭襄虽强不当遽以纪年朱梁石晋之恶浮于黄
巢周虽彼善于此然北汉未亡柴氏岂得臣之故于周
赧入秦之后改称前列国五季迭兴之世改称后列国
进蜀汉于正统黜武氏为附载此又取紫阳纲目之义
以弥缝本书之阙者也当时无通史学者咸笑以为迂
唯黄淳耀叹以为绝伦而谈允厚为之参校史传考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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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漏先生尝谓允厚日人之聪明百倍于我者有之才
学千倍于我者有之而不能成此书者不如我之一也
子之一不如我而聪明过我我所以不可无子也书成
允厚为之序且擿通鉴违失若干事谓目食地震水旱
蝗饥郊天祀庙行幸还宫命相封王皆通鉴所慎重而
书者也而汉以前缺者十之一汉以后缺者十之三宋
孝武大明五年初立驰道自阊𨵵门至朱雀门又自承
明门至元武门所谓南北两驰道也及孝武崩乃罢之
而通鉴但书罢不书立是为无首李宪据淮南称帝光
武遣扬武将军马成击之围宪于舒建武六年马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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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宪亡走其军士帛意斩宪而降封帛意为渔浦侯通
鉴于马成拔舒帛意斩宪事阙而不书是为无尾秃发
傉檀为乞伏炽磐所灭虏其太子虎台以虎台妹为后
其后炽磐后与虎台谋杀炽磐事露皆见杀通鉴于晋
义熙十年已预书炽磐杀虎台至宋景平元年又详书
之豆卢钦望为文昌右相本在圣历二年八月而通鉴
于神功元年八月圣历二年八月两书之其罢为太子
宾客本在久视元年二月而通鉴于圣历元年二月久
视元年二月两书之圣历元年十一月始置控鹤监吉
顼与张易之张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而通鉴于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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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便书顼与二张同为控鹤监供奉失其序矣晋永
和三年赵麻秋攻枹罕宁戎校尉张璩固守大城太元
元年苻坚伐凉州张天锡遣征东将军掌据率众三万
军于洪池考十六国春秋与晋书载记此二事本是一
人之事但载记作张璩十六国春秋作常据通鉴先书
张璩后书常据而又讹常为掌名与姓俱歧矣毛宝子
穆之小字虎生而通鉴于建元二年书穆之宝之子于
太和四年书虎生宝之子前称名后称字宋武陵王赞
小字智随而通鉴于泰始六年书智随其后又书赞名
与字相歧矣晋咸和八年书慕容皝遣庶弟建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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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讨母弟仁于平郭兵败幼稚为仁所获至咸康二
年仁败则云慕容幼慕容稚皆东走幼中道而还是分
一人为二人晋元兴二年姚兴遣使者梁斐张构使沮
渠蒙逊而通鉴书秦遣使梁构至张掖是合二人为一
人宋元嘉七年魏人攻拔虎牢司州刺史尹冲死之而
通鉴谓冲与荥阳太守崔模降魏且为考异以申之谓
崔模仕魏为武陵男宋书谓抗节者误夫宋书以模为
抗节诚误至尹冲之死则宋魏史有同辞奈何因模而
并诬冲乎唐中宗崩遗诏使相王旦辅政韦温与宗楚
客欲韦后临朝议削相王辅政之语苏瑰正色拒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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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诏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温楚客大怒竟削之瑰遂称
疾不朝故睿宗即位下诏褒称之曰顷者遗恩顾托先
意昭明奸回动摇内外危逼独申谠议实挫邪谋此瑰
不从韦宗之證也通鉴削去称疾不朝四字改云惧而
从之何其冤也又如张纮还吴迎家道病卒当在建安
十七年孙权徙治建业以后而通鉴系于黄龙元年徙
都建业之下亦为失次梁大宝元年二月至四月纪日
干支颠倒且有一月而再书丙午者是不若紫阳氏尽
去之之为愈矣其讥胡注之误如晋孝武嗜酒流连内
殿醒日既少通鉴讹作醒治而注即云醒而治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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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是不考晋本纪也北齐幼主禅位于任城王湝自称
守国天王通鉴讹守国为宋国而注云齐犹未亡不应
遽改国号宋当是宗国是不考北齐书也周宣帝问郑
译曰我脚杖痕谁所为也译曰事由乌丸轨宇文孝伯
因言轨将须事胡误以事由乌丸轨为句宇文孝伯属
下读因注云孝伯何出此言是诬孝伯也先生与允厚
于史学皆实事求是不肯妄下雌黄其所辩正皆确乎
不可易宋季元明儒家好读纲目如尹起莘刘友益王
幼学徐昭文辈皆浅陋迂腐虽附纲目以传转为本书
之累其有功于通鉴者胡身之而后仅见此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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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先生(若璩)
先生讳若璩字百诗先世居太原县西塞村五世祖始
居淮安祖世科万历甲辰进士布政司参议父修龄郡
学生先生少口吃入小学读书千遍犹未熟同辈咸
其钝年十五冬夜读书有所碍愤悱不肯寐漏四下寒
甚坚卧沈思心忽开朗自是颖悟异常是岁补学官弟
子一时名士如李太虚方尔止王于一杜于皇辈皆折
辈行与交研究经史深造自得尝集陶贞白皇前士安
语题其注云一物不知以为深耻遭人而问少有宁日
其立志如此年二十读尚书至古文二十五篇即疑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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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沈潜三十馀年乃尽得其症结所在作尚书古文疏
證八卷其最精者谓汉艺文志言鲁共王坏孔子宅得
古文尚书孔安国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楚元王
传亦云逸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古文篇数
之见于西汉者如此而梅赜所上乃增多二十五篇此
篇数之不合也杜林马郑皆传古文者据郑氏说则增
多者舜典汨作九共大禹谟益稷五子之歌嗣征典宝
汤诰咸有一德伊训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囧命凡十六
篇而九共有九篇故亦称二十四篇今晚出书无汨作
九共典宝等此篇名之不合也郑康成注书序于仲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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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诰太甲说命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陈毕命君
牙皆注曰亡而于汨作九共典宝肆命等皆注曰逸逸
者即孔壁书也康成虽云受书于张恭祖然其书赞曰
我先师棘下生子安国亦好此学则其渊源于安国明
矣今晚出书与郑名目互异其果安国之旧耶又云古
文传自孔氏后惟郑康成所注者得其真今文传自伏
生后惟蔡邕石经所勒者得其正今晚出书昧谷郑作
柳谷心腹肾肠郑作忧肾阳劓刵斀黥郑作膑宫劓割
头庶黥与真古文既不同矣石经残碑遗字见于洪适
隶释者五百四十七字以今孔书校之不同者甚多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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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高宗之飨国百年与今书之五十有九年异孔叙三
宗以年多少为先后碑则以传序为次则与今文又不
同然后知晚出之书盖不古不今非伏非孔而欲别为
一家之学者也班孟坚言司马迁从安国问故故尧典
禹贡洪范微子金縢诸篇多古文说许慎说文解字亦
云其称书孔氏今以史记说文与晚出书相校又甚不
合安国注论语予小子履以为墨子引汤誓其辞若此
不云此出汤诰亦不云与汤诰小异然则子小子履云
云非真古文汤诰盖断断也其注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句于论语则云亲而不贤不忠则诛之管蔡是也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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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箕子微子来则用之于尚书则云周至也言纣至亲
虽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其诠释相悬绝如此此岂一
人之手笔乎又云古永有夷族之刑即苗民之虐亦祇
肉刑止尔有之自秦文公始伪作古文者偶见荀子有
乱世以族论罪以世举贤之语遂窜之泰誓篇中无论
纣恶不如是甚而轻加三代以上以惨酷不德之刑何
其不仁也荀卿曰诰誓不及五帝司马法言有虞氏戒
于国中夏后氏誓于军中殷誓于军门之外周将交刃
而誓之当虞舜在上禹纵征有苗安得有会群后誓师
之事此亦不足信也司马法曰入罪人之地见其老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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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归无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药医归之三
代之用兵以仁为本如此安得有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之事既读陈琳檄吴文云大兵一放玉石俱碎钟会檄
蜀文云大兵一发玉石俱碎乃知其时自有此等语则
此书之出魏晋閒又一佐也又云武成篇先书一月壬
辰次癸已又次戊午已是月之二十八日复继以癸亥
甲子是为二月之四日五日而不冠以二月非今文书
法也洛诰称乙卯费誓两称甲戌此周公伯禽口中之
词指此日有此事云尔岂史家纪事之例乎又云书序
益稷本名弃稷马郑王三家本皆然盖别是一篇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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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后稷与契之言扬子云法言孝至篇云言合稷契之
谓忠谟合皋陶之谓嘉子云亲见古文故有此言晚出
书析皋陶谟之半为益稷则稷与契初无一言子云岂
凿空者邪其辩孔传之伪云三江入海未尝入震泽孔
谓江自彭蠡分而为三共入震泽者谬也金城郡昭帝
所置安国卒于武帝时而传称积石山在金城西南岂
非后人作伪之證乎传义多与王肃注同乃孔窃王非
先有孔说而王取之也汉儒说六宗者人人各异魏明
帝诏令王肃议肃乃取家语孔子曰所宗者六以对肃
以前未闻也而伪传已有之非孔窃王而何康熙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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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游京师尚书龚公鼎孳为之延誉由是知名旋改归
太原故籍为诸生祭酒昆山顾先生炎武游太原以所
撰日知录相质即为改订数条顾虚心从之十七年应
博学宏词科试不第在都门与汪编修琬交汪著五服
考异成先生纠其谬数条汪意不怿谓人曰百诗有亲
在而喋喋言丧礼可乎先生应之曰王伯厚尝云夏侯
胜善说礼服谓礼之丧服也萧望之以礼服授皇太子
则汉世不以丧服为讳也唐之奸臣以凶事非臣子所
宜言去国恤一篇识者非之讲经之家岂可拾其馀唾
乎徐尚书乾学因问于经亦有徵乎先生曰按杂记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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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问于曾子日哭父母有常声乎申曾子次子也檀弓
子张死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夫孔子殁子张
尚存见于孟子子张死而曾子方丧母则孔子时曾子
母在可知记所载曾子问一篇正其亲在时也徐大叹
服即邀至邸延为上客每诗文成必属裁定日阎先生
学有师法非吴志伊辈可望合肥李公天馥亦言诗文
不经百诗勘定未可轻易示人及徐公奉
敕修一统志开局洞庭山既又移嘉善复归昆山先生
皆预其事先生于地理尤精审凡山川形势州郡沿革
瞭若指掌尝曰孟子言读书当论其世予谓并当论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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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少读孟子书疑滕定公薨使然友之邹问孟子何缓
不及事及长大亲历其地乃知故滕国城在今县西南
十五里故邾城在今邹县东南二十六里相去仅百里
故朝发而夕至朝见孟子而暮即反命也因撰四书释
地四卷释地馀论若干篇又据孟子七篇参以史记诸
书作孟子生卒年月考一卷尝言孔门从祀颜曾之外
当广为十二哲德行三人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三
人宰我子贡有若政事三人冉有季路公西华文学三
人子游子夏子张以论语孟子證之确不可易又谓先
儒以大学传文出于曾氏门人之手但见诚意章引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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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说谓古者弟之于师方称子耳不知礼记四十九篇
称曾子者一百一为曾申馀皆曾参则是记礼者之通
称不必弟子谓其师若谓大学止一引与它篇屡引者
不同则礼器内则亦止一引岂二篇亦曾子门人作乎
孟子七篇于孔门高弟或名之或字之或子之而称曾
子者二十二益验其为通称也又言檀弓载季武子之
丧曾点倚其门而歌一事为记者之妄春秋昭公七年
季孙宿卒孔子年十七曾点少孔子若干岁虽不可知
然论语叙其侍坐次于子路则必少于子路矣孔子年
十七时子路甫八岁点不过六七岁童子乌有倚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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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门临丧而歌之事乎又尝举朱氏论语孟子集注之
误如季文子始专鲁政不待武子子纠兄而非弟曾西
子而非孙武丁至纣凡九世而非七世昭阳败魏取八
邑而非七邑不衣冠而处见说苑非家语农家者流见
汉书非史迁去鲁司寇则适卫而非适齐灭夏后相则
寒浞而非羿敬叔弟也非懿子之兄颛臾近也非远人
之谓鲁有少施氏则孟施当亦其氏不当以施为语声
闻者叹其精确
世宗皇帝在潜邸闻其名手书延至京师握手赐坐呼
先生而不名日索观所著书每进一篇未尝不称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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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请移就外留之不可乃以大床为舆上施青纱帐二
十人舁之出安稳如床箦不觉其行也卒年六十有九
时康熙四十三年六月八日
世宗遣使经纪其丧亲制挽诗四章复为文祭之有云
读书等身一字无假孔思周情旨深言大佥谓非先生
不能当也平生长于考證遇有疑义反覆穷究必得其
解乃巳尝语弟子曰曩在徐尚书邸夜饮公云今晨直
起居注
上问古人言使功不如使过此语自有出处当时不能
答予举宋陈良时有使功不如使过论篇中言秦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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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明事但不知此语出何书耳越十五年读唐书李靖
传高祖以靖逗留诏斩之许绍为请而免后率兵破开
州蛮俘禽五千帝谓左右曰使功不如使过果然谓即
出此又越五年读后汉书独行传索卢放谏更始使者
勿斩太守曰夫使功者不如使过章怀注若秦穆公赦
孟明而用之霸西戎乃知全出于此甚矣学问之无穷
而人尤不可以无年也子咏亦能文
   胡先生(渭)
先生讳渭初名渭生字朏明世为德清人曾祖友信明
隆庆戊辰进士广东顺德县知县所谓思泉先生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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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角天启甲子举人先生年十二而孤母沈携之避寇
山谷间十五为县学生试高等充增广额屡赴行省试
不得售乃入太学尝馆益都冯相国邸笃志经义尤精
于舆地之学昆山徐尚书乾学奉
诏修一统志开局洞庭山延请常熟黄仪子鸿无锡顾
祖禹景范山阳阎若璩百诗及先生分纂因得纵观天
下郡国之书先生素习禹贡谓汉唐二孔氏宋蔡氏于
地理多疏舛如三江当主郑康成说庾仲初之言不可
以释禹贡浮于淮泗达于河河当从说文作菏荥波既
猪波当从郑康成本作播梁州之黑水与导川之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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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溷而为一乃博稽载籍及古今经解考其同异而
折衷之依经为训章别句从名日禹贡锥指凡二十卷
为图四十七篇于九州山川形势及古今郡国分合同
异道里远近夷险犁然若聚米而画沙也汉唐以来河
道迁徙虽非禹贡之旧要为民生国计所系故于导河
一章备考历代决溢改流之迹且为图以表之其留心
经济异于迂儒不通时务者远矣尝谓诗书礼春秋皆
不可无图惟易无所用图六十四卦二体六爻之画即
其图也八卦之次序方位则乾坤三索出震齐巽二章
尽之矣安得有先后天之别河图之象自古无传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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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议洛书之文见于洪范五行九宫初不为易而设作
易图明辨十卷又言洪范古圣所传汉儒专主灾异以
瞽史矫诬之说乱彝伦攸叙之经害一洛书之本文具
在洪范宋儒刱为黑白之点方员之体九十之位且谓
范之理通于易刘牧以九为河图十为洛书蔡元定两
易其名害二洪范元无错简后儒任意改窜移庶徵王
省惟岁以下为五纪之传移皇极敛时五福至作汝用
咎及三德惟辟作福以下为五福六极之传害三作洪
范正论五卷又作大学翼真七卷言格物致知之义释
在邦畿章内本无阙文无待于补皆卓然有得非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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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高者康熙四十三年
圣祖仁皇帝南巡先生撰平成颂一篇并禹贡锥指献

行在有
诏嘉奖
召至南书房直庐
赐馔
御书耆年笃学四大字
赐之儒者咸以为荣甲午岁正月九日卒于家年八十
有二从子会恩从先生学由进士及第官至刑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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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彦颖翰林院编修
   万先生(期同)
万先生斯同字季野觐人高祖表明都督同知父泰明
崇祯丙子举人鼎革后以经史分授诸子各名一家先
生其少子也生而异敏读书过目不忘八岁在客座中
背诵扬子法言终篇不失一字年十四五取家所藏书
遍读之皆得其大意馀姚黄太冲寓甬上先生与兄斯
大皆师事之得闻蕺山刘氏之学以慎独为主以圣贤
为必可及是时甬上有五经会先生年最少遇有疑义
辄片言析之束发未尝为时文专意古学博通诸史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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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于明代掌故自洪武至天启实录皆能闇诵尚书徐
公乾学闻其名招致之其撰读礼通考先生预参定焉

诏修明史大学士徐公元文为总裁欲荐人史局先生
力辞乃延主其家以刋修委之元文罢继之者大学士
张公玉书陈公廷敬尚书王公鸿绪皆延请先生有加
礼先生素以明史自任又病唐以后设局分修之失尝
日昔迁固才既杰出又承父学故事信而言文其后专
家之书才虽不逮犹未至如官修者之杂乱也譬如入
人之室始而周其堂寝匽湢继而知其蓄产礼俗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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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男女少长性质刚柔轻重贤愚无不习察然后可制
其家之事若官修之史仓卒而成于众人不暇择其材
之宜与事之习是犹招市人而与谋室中之事也吾所
以辞史局而就馆总裁所者惟恐众人分操割裂使一
代治乱贤奸之迹暗昧而不明耳又曰史之难言久矣
非事信而言文其传不显李翱曾巩所讥魏晋以后贤
奸事迹暗昧而不明由无迁固之文是也而在今则事
之信尤难盖俗之偷久矣好恶因心而毁誉随之一家
之事言者三人而其传各异矣况数百年之久乎言语
可曲附而成事迹可凿空而搆其传而播之者未必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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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道之行也其闻而书之者未必有裁别之识也非论
其世知其人而具见其表里则吾以为信而人受其枉
者多矣吾少馆于某氏其家有列朝实录吾读而详识
之长游四方就故家长老求遗书考问往事旁及郡志
邑乘杂家志传之文靡不网罗参伍而要以实录为指
归盖实录者直载其事与言而无所增饰者也因其世
以考其事覈其言而平心察之则其人之本末十得其
八九矣然言之发或有所由事之端或有所起而其流
或有所激则非它书不能具也凡实录之难详者吾以
它书證之它书之诬且滥者吾以所得于实录者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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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敢谓具可信而是非之枉于人者鲜矣昔人于宋
史已病其繁芜而吾所述将倍焉非不知简之为贵也
吾恐后之人务博而不知所裁故先为之极使知吾所
取者有可损而所不取者必非其事与言之真而不可
益也建文一朝无实录野史因有逊国出亡之说后人
多信之先生直断之日紫禁城无水关无可出之理鬼
门亦无其地成祖实录称建文𨵵宫自焚上望见宫中
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尸于火中还
白上所谓中使者乃成祖之内监也安肯以后尸诳其
主而清官之日中涓嫔御为建文所属意者逐一毒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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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无自焚实据岂肯不行大索之令耶且建文登极二
三年削夺亲藩曾无宽假以至燕王称兵犯阙逼迫自
殒即使出亡亦是势穷力尽谓之逊国可乎由是建文
之书法遂定在都门十馀年士大夫就问无虚日每月
两三会听讲者常数十人于前史体例贯穿精熟指陈
得失皆中肯綮刘知几郑樵诸人不能及也马班史皆
有表而后汉三国以下无之刘知几谓得之不为益失
之不为损先生则曰史之有表所以通纪传之穷有其
人已入纪传而表之者有未入纪传而牵连以表之者
表立而后纪传之文可省故表不可废读史而不读表
卷三十八 第 17b 页
非深于史者也康熙壬午四月卒年六十所著历代史
表六十卷纪元汇考四卷庙制图考四卷儒林宗派八
卷石经考二卷皆刋行又有周正汇考八卷历代宰辅
汇考八卷宋季忠义录十六卷六陵遗事一卷庚申君
遗事一卷群书疑辨十二卷书学汇编二十二卷昆崙
河源考二卷河渠考十二卷石园诗文集二十卷予皆
未见也乾隆初大学士张公廷玉等奉
诏刋定明史以王公鸿绪史稿为本而增损之王氏稿
大半出先生手也
   陈先生(祖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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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祖范字亦韩自号见复常熟人少习举业有师
法年廿三补县学生岁科试辄占高等弟子著录者日
众雍正元年黄侍郎叔琳典试江南中式皆一时名士
先生与嘉定张公鹏翀宜兴任公启运当涂徐公文靖
才尤高试文传诵遍海内其秋试礼部中式乡先达有
欲翼而起之者忽足蹇不得预
殿试归里明年补行正科当赴
廷对亲朋皆力劝之先生曰吾少无温饱之心徒劳苦
奚为者及今尚可止过此则义不当止势又不得自止
矣于是僦廛华汇之滨楗户读书生徒裹粮相从与吟
卷三十八 第 18b 页
社诸老倡和月一宴集居数年有
诏天下设书院以教士诸大吏闻先生通儒争先延请
为师先生勉应之在苏州紫阳书院三年训课有法士
子至今思之又主徐州之云龙安庆之敬敷扬州之安
定或一年或二年辄辞去曰士皆难醇师道难立且此
席似宋时祠禄仕而不遂者处焉吾不求仕而久与其
列为汗颜耳乾隆十五年
天子崇尚经术
特诏内外大臣荐举经明行修之士于是雅知先生者
交章列荐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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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阁部大臣于所举中核其名实允孚者得四人先
生袖然居首其三人则无锡顾栋高金匮吴鼎介休梁
锡玙也得
旨皆授国子监司业先生与顾公以年老不任职即家
拜受
新命朝野咸以为异数云又三年卒于家年七十有九
所撰述有经咫一卷文集四卷诗集四卷掌录二卷先
生于学务求心得不喜驰骋其说与古人争胜尤耻剿
袭成言以为已有盖合于论语之君子儒焉其论易不
取先天之学谓易本隐以之显学易者务舍显而求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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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求文字先观图象且帝出乎震一节方位显然以数
往知来为先天图之注脚未免牵合儒者于经所无则
信之于经所明言则疑之何也论诗谓朱子不信小序
是其谨慎处亦即其师心自用处诗之体格古今不同
作诗之故亦古今不同古时君民朝野不若后代之阔
绝指陈时事讥切宫闱不若后代之忌讳朱子以后代
诗人之习上观三百篇故于小序觉其迂阔牵强而难
信也谓论语贤贤易色主夫妇而言贤贤如关雎之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车牵之辰彼硕女令德来教好德非
好色故云易色也造端夫妇道理甚大若贤人之贤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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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一伦巳包之矣又言世俗有非礼之礼三承重也继
嗣也葬服也古者人子有为父后不为父后之分汉时
诏令尚云赐为父后者爵一级为后者承爵禄奉宗祀
而传之以重者也应为后之子亡则适孙承之而谓之
承重今士大夫不世爵既无重可传而漫于丧讣立长
孙承重之条遂驾名诸父之前礼果然乎哉古之为人
后者后其继别之宗耳宗不可绝是以后之若馀人无
子不皆立后其资财入宗子之家以宗子祭无后故也
自宗法废而收族之道亡资财无所入势必立其近属
以奉祭祀然风俗浇薄无资财者委而去之稍有丝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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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贻即攘臂而争此礼所称与为人后者与贲军之将
亡国之大夫同其可耻者也古之葬有常期过期而不
能葬则主丧者不除唯改葬则缌者不可以无服送至
亲也今葬无常期远者至一二十年为子者不能守未
葬不除之礼即吉巳久忽焉返其初丧之服而葬是以
伪事其亲也丧事有进无退而如此不亦舛乎必不得
巳假用改葬之缌事毕而除之或亦亡于礼者之礼也
或问祖父母之丧父为长子既服之矣未及葬而父死
及其葬也嫡孙承重可乎先生日古无除丧而后葬者
故有改葬之服而无葬服无葬服又安得有为葬而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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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之服且承重云者承先祖之重而为之重服也假使
前巳承重于居丧之时今沿承重之名以葬可也若未
承重于居丧之日忽承重于除丧后之葬于实既不符
且没其父之曾居父母丧也尤不可也又问甲为庶出
既贵封其母母后甲而亡甲之子议所服或曰宜如父
在为祖父母期或曰宜如父殁嫡长孙为祖父母服重
二者安从荅曰礼将为大古人严厌降之义生母服最
轻礼失而母以子贵遂僭而并嫡至明太祖之制极矣
然至今承用之此时也若论礼之大常虽服期已失厌
降之义若论居丧者之自处则有因时为宜称者矣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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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存为其母斩衰三年明以来之时制也父殁而用适
长孙为祖父母服重之制于律虽无明文亦无明禁体
其父之隐而为之服重于心亦甚安观过知仁君子当
怜而予之必格以嫡庶之分斥为不韪试思身为庶子
既不可卑其母身为庶子之子又可卑其父之母乎又
与人论史记谓班孟坚讥子长先黄老而后六经此子
长述其父说则然其所撰五帝本纪赞首推尚书列传
开端云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可谓之后六经乎列
老子于申韩而进孔子为世家称老子不过云古之隐
者而于孔子曰可谓至圣矣至圣之称至今用为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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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而跻世家即世世袭封之兆也弟子七十馀人合
为一传即堂庑从祀之端也以孟荀表诸子又隐然以
孟子为主韩退之荀孟醇疵之辩子长已有先觉窃谓
孔氏之道得子长而始定一尊虽从祀庙庭亦不为过
而班氏讥之虽代父受过子长不辞然不能不为之表
白也同县王侍御峻顾主事镇孙主事梦逵汤进士愈
先后游其门皆知名
   惠先生(士奇)
惠先生士奇字天牧一字仲孺世居吴县东渚村祖有
声明末以诸生贡入太学里居著书以九经训子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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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惕始迁居葑门之香水溪登康熙辛未进士选翰林
院庶吉士改密云县知县先生之生也父梦贵人来谒
视其刺乃东里杨文贞公遂以文贞名名之年十二能
诗有柳未成阴夕照多之句大为先辈激赏弱冠为诸
生不就省试或问之则曰胸中无书焉用试为于是奋
志读书晨夕不辍遂博通六蓺九经经文国语战国策
楚辞史记汉书三国志皆能闇诵尝与名流会坐中有
客前请曰闻君熟于史汉试为诵封禅书先生朗诵终
篇不失一字合坐皆叹服戊子举乡试第一明年成进
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翰林院编修癸已乙未会试再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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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考官
圣祖尝问廷臣谁工作赋者阁学蒋公廷锡以华亭王
公顼龄仁和汤公右曾及先生三人名对其后汤公掌
翰林事词臣拟撰文字皆送先生改定然后进
呈已亥正月
太皇太后升祔礼成
特命祭告炎帝陵舜陵故事祭告使臣学士以上乃得
开列先生以编修与焉洵异数也庚子秋主湖广乡试
得夏力恕等九十九人多知名士其冬复奉督学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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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下车日焚香设誓不妄取一文不妄徇一情颁条教
以通经为先士子能背诵五经背写三礼左传者诸生
食廪饩童子青其衿尝言汉时蜀郡辟陋有蛮夷风文
翁为蜀守选子弟就学遣隽士张宽等东受七经还以
教授其后司马相如王褒严遵杨雄相继而起文章冠
天下汉之蜀犹今之粤也于是毅然以经学倡三年之
后通经者渐多文体为之一变
世宗御极复
命留任三年粤士皆凫踊雀跃争弃兔园册专事经籍
而通经者愈多其为文章郁郁莘莘比于江浙矣又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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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校官古博士也博士明于古今通达国体今校官
无博士之才弟子何所效法访诸舆论得海阳进士翁
廷资者即其疏题补韶州府教授将以诱进多士吏部
以学臣向无题补官员之例格不行奉
旨惠士奇居官声名好所举之人谅非徇私著照所请
补授后不为例在任迁右春坊右中允超擢侍讲学士
转侍读学士任满还都送行者如堵墙既去粤人尸祝
之设木主配食先贤潮州于昌黎祠惠州于东坡祠广
州于三贤祠每元旦及生辰诸生咸肃衣冠入拜其得
士心如此丙午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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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丁未五月奉
旨修理镇江城即束装赴工所弃产兴役所修不及二
十分之一以产尽停工罢官
今天子即位有
旨调取来京引
见以讲读用所欠修城银两得宽免丁已六月补侍读
时已垂老耳渐聋已未春以病告归辛酉三月卒年七
十有一先生盛年兼治经史晚岁尤邃于经学撰易说
六卷礼说十四卷春秋说十五卷其论易曰易始于伏
羲盛于文王大备于孔子而其说犹存于汉不明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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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易不足与言文王不明文王之易不足与言伏羲舍
文王孔子之易而远问庖牺吾不知之矣汉儒言易孟
喜以卦气京房以适变荀爽以升降郑康成以爻辰虞
翻以纳甲其说不同而指归则一皆不可废今所传之
易出自费直费氏本古文王弼尽改为俗书又创为虚
象之说遂举汉易而空之而古学亡矣易者象也圣人
观象而系辞君子观象而玩辞六十四卦皆实象安得
虚哉其论春秋曰春秋三传事莫详于左氏论莫正于
谷梁韩宣子见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然则春秋本
周礼以记事也左氏褒贬皆春秋诸儒之论故纪事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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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而论或未公公羊不信国史惟笃信其师说师所未
言则以意逆之故所失常多要之左氏得诸国史公谷
得之师承虽互有得失不可偏废后世有王通者好为
大言以欺人乃曰三传作而春秋散于是啖助赵匡之
徒争攻三传以伸其异说夫春秋无左传则二百四十
年盲焉如坐闇室之中矣公谷二家即七十子之徒所
传之大义也后之学者当信而好之择其善而从之若
徒据孟子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之说力排而痛诋之吾
恐三传废而春秋亦随之而亡也左氏最有功于春秋
公谷有功兼有过学者信其所必不可信疑其所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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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惑之甚者也其论周礼曰礼经出于屋壁多古字
古音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故古训不可
改也康成注经皆从古读盖字有音义相近而讹者故
读从之后世不学遂谓康成好改字岂其然乎康成三
礼何休公羊多引汉法以其去古未远故借以为况贾
公彦于郑注如飞矛扶苏薄借綦之类皆不能疏所读
之字亦不能疏辄曰从俗读甚远不知盖阙之义夫汉
远于周而唐又远于汉宜其说之不能尽通也况宋以
后乎周秦诸子其文虽不尽雅驯然皆可引为礼经之
證以其近古也幼时读廿一史于天文乐律二志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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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晓及官翰林因新法究推步之原著交食举隅二卷
言测日食者先求食限食限必在两交去交近则食远
则否有入食限而不食者未有不入食限而食者也古
法不能定朔故日食或在晦说者谓日之食晦朔之间
月之食惟在望此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日月有平行有
实行有视行日月之食亦有实食有视食实食者日月
在天相掩之实度视食者人在地所见之初亏食甚复
圆也古术或知求实行莫知求视行皆知求平朔莫知
求实朔故不能定朔者以此七政有高卑故有恒星天
有五星天有日天有月天古人以恒星最高遂指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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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体新法于恒星天之外又有宗动天合于九重之
数宗动者七政之所同宗也沈括谓日月星辰之行不
相触者气而已此不知历象者也如日月有气而无体
则月焉能掩日哉日高而月下五星亦有高下高下既
殊又焉能相触乎春秋日有食之既既者有继之辞非
尽也新法谓之金钱食日大月小月不能尽掩日光故
全食之时其中阙然而光溢于外状若金钱也又撰琴
篴理数考四卷其略云十二律黄钟至小吕为阳蕤宾
至应钟为阴阳用正而阴用倍蕤宾长小吕短黄钟中
自古相传之旧法也晋永嘉之乱有司失传梁武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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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旧法黄钟长应钟短小吕中由是阳正阴倍之法绝
汉魏律篴小吕一均之下徵调黄钟为宫有小吕无蕤
宾故假用小吕为变徵黄钟篴之黄钟宫为正宫小吕
篴之黄钟宫为下宫徵最小而以为宫故为下宫隋郑
译遂以黄钟正宫当之擅去小吕用蕤宾以附会先儒
宫浊羽清之说夫宫浊羽清者指下徵调而言译改为
正宫是以历代之乐皆患声高隋唐以来惟奏黄钟一
均而旋宫之法废矣古法尽亡独存于琴篴篴孔疏密
取则琴晖琴之十二律起于中晖篴之七音生于宫孔
黄钟篴从宫孔黄钟始一上一下终于蕤宾琴自中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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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始一左一右终于十晖小吕馀篴及琴放此书成
惟嘉定王进士恪见而喜之馀皆莫能解也所著诗有
红豆斋小草咏史乐府及南中采莼归耕人海诸集晚
年自号半农居士乡人因其斋名称红豆先生子七人
栋最知名
   王先生(懋竑)
王先生懋竑字与中宝应人世为儒家叔父式丹以诗
文知名海内宋尚书荦巡抚江南选刻江左十五子诗
以式丹为首康熙四十二年登进士第一人授翰林院
修撰世所称楼村先生者也先生少从叔父学即自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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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笃志经史耻为标榜声誉康熙戊子举乡试又十年
成进士年巳五十一矣在吏部乞就教职授安庆府学
教授雍正元年秋以荐被召引见
特授翰林院编修在上书房行走时同直者满洲福公
敏徐公元梦高安朱公轼漳浦蔡公世远皆负一时重
望而先生尤邃于经术元元本本有扣即应明年春以
母忧去官
特赐内府白金为丧葬之费
谕以治丧毕即来京不必俟三年服满先生素善病居
丧哀毁踰礼明年入都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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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毕遂以老病辞归时年未六十也性耿介恬淡少时
尝谓友人曰老屋三间破书万卷平生志愿于斯足矣
归田后杜门著书当路要人虽素亲厚未尝以竿牍及
之同年生高星源尝谓之曰君无过人处但本色耳晚
年较定朱文公年谱于文集语类考订尤详谓易本义
前九图筮仪及家礼皆后人依托非文公所作其略云
朱子于易有本义有启蒙与门人讲论甚详而此九图
曾无一语及之九图之不合于本义启蒙者多矣门人
何以绝不致疑也本义之叙画卦云自下而上再倍而
三以成八卦八卦之上各加八卦以成六十四卦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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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参以邵子之说至启蒙则一本邵子而邵子所传止
有先天图(即六十四/卦方圆图)其伏羲八卦图文王八卦图则以
经世演易图推而得之同州王氏汉上朱氏易皆有此
二图而启蒙因之至朱子所自作横图六则注大传及
邵子语于下而不敢题云伏羲六十四卦图其慎重如
此今乃直云伏羲八卦次序图伏羲八卦方位图伏羲
六十四卦次序图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图是孰受而孰
传之耶乃云伏羲四图其说皆出邵氏按邵氏止有先
天一图其八卦图后来所推六横图朱子所作而以为
皆出邵氏是诬邵氏也又云邵氏得之李之才李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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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修穆得之希夷先生此明道叙康节学问源流如此
汉上朱氏以先天图属之已无所据今乃移之四图若
希夷已有此四图者是并诬希夷也文王八卦说卦明
言之本义以为未详启蒙别为之说而不以入于本义
至于乾天也故称乎父一节本义以为揲蓍以求爻启
蒙以为乾求于坤坤求于乾与乾为首两节皆文王观
于己成之卦而推其未明之象与本义不同今乃以为
文王八卦次序图又孰受而孰传之耶卦变图启蒙详
之盖一卦可变为六十四卦彖传卦变偶举十九卦以
为说尔今图卦变皆自十二辟卦而来以本义考之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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讼晋二卦为合馀十七卦皆不合其非朱子之书明矣
筮仪之文亦不类朱子士冠礼特牲馈食少牢馈食礼
筮者皆西面惟士丧礼筮宅以不在庙故筮者北面今
直云筮者北面见仪礼朱子岂不见仪礼者而疏谬若
是耶自直斋陈氏谓本义首列九图末著揲法(疑即/筮仪)
者遂以九图揲法为本义原本所有而不知其为后人
依托也家礼载于行状其序载于文集其成书之岁月
载于年谱其亡而复得之由载于家礼附录似无可疑
者李公晦叙年谱谓家礼成于庚寅居祝孺人丧时乃
文集答汪尚书与张敬夫吕伯恭书论祭仪祭说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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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详汪吕书在壬辰癸巳距庚寅仅二三年家礼既有
成书何为绝不之及也陈安卿录云向作祭仪祭说甚
简而易晓今已亡之矣则是所亡者乃祭仪祭说而非
家礼明矣文集语录自家礼序外无一语及家礼者惟
与蔡季通书有已取家礼四卷纳一哥之语此仪礼经
传通解中家礼六卷之四非今所传之家礼也勉斋作
行状在朱子没后二十馀年其时家礼已盛行又为敬
之所传录故不欲公言其非但其词略而不尽其书家
礼后谓经传通解未成为百世之遗恨则其微意亦可
见矣后人虽云尊用其书实未有能行者故其中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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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及察今按家礼云非嫡长子则不敢祭其父若与
嫡长同居则死而后其子孙为立祠堂于私室且随所
继世数为龛俟其出而异居乃备其制此据礼支子不
祭之说然死而立祠私室势有难行假令支子有四五
人而同居则将立四五祠堂不知何地可以容之又云
生而异居则预于其地立斋以居如祠堂之制死则以
为祠堂此于古无所据生而自为祠堂已非人情子为
父立则尤不可紫阳所定之书恐必不尔也士冠礼郑
注云庙谓祢庙主人将冠者之父兄也贾疏云家事统
于尊祖在则祖为冠主盖以父言则祖为祢庙以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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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曾祖为祢庙也家礼改以继高祖之宗子为主其非
宗子之子则冠不于祢之祠堂而于高祖之祠堂而主
人亦非将冠者之亲父兄不亦远于礼乎后世封建既
废无别子为祖继别为宗之例凡为大宗者其始皆继
高祖之宗也然传之六世以后则当云大宗而不得仅
云继高祖之宗其二世以下继高祖之宗五世则迁故
曰小宗今家礼一以继高祖之宗为主人以大小宗论
则去大宗而就小宗以远近论则舍同父之兄弟而就
同高祖之三从兄弟进退皆不可矣告迁于祠堂一条
云族人有亲未尽者迁于最长之房尤为无义夫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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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祭礼也今使最长之房主高祖之祭其为继曾祖之
宗则向不得祭高祖者而今反得祭其为继祖之宗则
曾祖且不得祭其为继祢之宗则祖且不得祭其为继
祢之宗之支庶则祢并不得祭而今反得祭其高祖此
说之不可通者也且继曾祖之宗以下本无高祖之龛
将别为龛以祭之乎抑竟置于所虚之龛乎若继祢之
支庶则并无祠堂其将祭于寝乎况高祖而下必不止
一房最长之房既卒又有一次长之房是使高祖之主
流转于支庶之家而迁徙莫知所定岂敬宗收族之义
乎语类沈僩录云或问嫡孙主祭则须祧五世六世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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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主若叔祖尚在乃是祧其高曾于心安乎曰只得如
此古人立法一定而不可易以是推之则谓迁于最长
之房者必非朱子之书也同邑朱泽沄潜心朱学据答
南轩书云敬贯动静而以静为本谓必从主敬以透主
静消息先生辨之曰人之有动静也犹其有呼吸也静
则必动动则必静论其循环则有互根之妙论其时节
则有各致之功朱子已发未发说作于已丑有以静为
本之语甲午乙未以后不复主此说矣主静之指出于
濂溪而朱子丙申作濂溪书堂记已亥作隆兴祠记癸
卯作韶州祠记癸丑作邵州祠记俱不一言主静盖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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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贯动静而静不可以该动专言静则遍矣先生于
诸史皆有考證寔事求是不为抑扬过当之论其考孟
子书齐人伐燕事谓通鉴据孟子以伐燕为齐宣王而
宣王卒于周显王之四十五年又三年慎靓王元年燕
王哙始立又七年齐人伐燕则不可以为宣王事也于
是上增威王之十年下减湣王之十年以就伐燕之岁
其增减皆未有据而仍以燕人畔为湣王时则与孟子
亦不合不知孟子七篇所言齐王皆湣王非宣王也湣
王初年兵强天下与秦为东西帝其所以治国者亦必
有异矣孟子谓以齐王由反手王由足用为善皆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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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而其好勇好货好色不能自克末年之祸亦基于此
后来传孟子者改湣王为宣王以为孟子讳盖未识此
意耳孟子去齐当在湣王之十三四年下距湣王之殁
更廿五六年孟子必不及见公孙丑两篇皆称王而不
称谥乃其元本而梁惠王两篇称宣王其为后人所增
无疑矣先生撰述已刻者白田草堂集廿四卷朱子年
谱若干卷读史记疑则予尝于金陵严氏斋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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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研堂文集卷三十八 门人吴嘉泰校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