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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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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经堂文集卷第二十一
         东里 卢文弨 绍弓
(五)
   荅孔荭谷书(王寅)
日望足下惠音久不见到固知中閒必有阻滞今八月
杪始领手教及佳刻各种如喂人之得食喜极不可言
喻郑氏诗谱及张邱建算经仆有校出两纸今寄上戴
君方言疏證即校于其书上又去年曾与丁小疋书论
及此亦附请教惠定宇沈杲堂二家合校五经文字九
经字样云据宋元钞本校于项氏所梓本上改正字画
极细惠氏无说沈氏仅有一两条今皆依样录于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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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上寄转其所据钞本避宋钦宗桓字嫌讳如攒才丸
反作昨官反实下注母公丸反作公欢反完音丸作乎
官反貒他丸反作他官反观此足明所据犹是北宋以
来相传之旧本而非臆撰可知巳然宋人既以避讳之
故不难改易本文则安知其中不有以意为增损者如
垄垄下注云二音陇方言曰冢界坪垄案其文殊不似
此当云二同不当云二音陇其下所引无论删节不明
及埒字作垀之误即其舍周礼礼记而取方言已开明
人王尧惠舍经而泛引佗书之谬之先矣马氏所梓亦
似据钞宋本不全据石经故石经阙处马本补之计其
字数閒有不能尽合要石经之脱误处正复不免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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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其善者而从之可耳石经之字不尽依说文张氏唐
氏之书唯石经是从故校者不当以说文绳之且张参
于小学殊不精故于夲本陜陜汜汜等字其说多混至
足下所讥夊 二字之互讹尚为笔画微误可以归咎
于转写之失以其下义训及所从之字固未有误也马
氏本幸部有脱行项氏本木部有错简此特小疵耳其
点𪑮太半依石经绝不草草今足下校正此书于马本
所补亦不肯轻徇宁阙所疑慎之至矣然绣梓时一以
委之剞劂氏彼俗工但知世俗所行之宋体字耳于廿
廿日曰弓 舟 月 之辨皆不能审古意寖微而于
唐时避讳之阙笔仅有一二留者至偏旁则皆写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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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明人所补之谬挟欺塞责彼于世人习熟之经文可
以一检而得者尚且以青易素以鹿为马凭臆妄窜但
求阙处有字便可适观其于此二书益复何所顾忌今
足下固巳灼见其谬不以滓秽本书别为五经文字疑
九经字样疑一卷举其说一一从而辨之其于马本所
补亦致疑焉愚谓王所补直不足置辨若马所补可信
者多即有一二字数不合如石经本以十字为行亦有
缩而为九溢而为十一者政不可执此亦疑其凿空妄
造也石经所注重文或脱或误足下既补之正之矣唯
危部下石经注云壹字重文足下以无重文而删之愚
窃疑诡字下当有佹字如春秋书晋侯诡诸卒公谷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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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左氏作佹所谓重文或指此但危部凡陆字增此则
多一字或因脱去佹字遂只就现在之字计之耳此虽
不敢即以为然要亦可备一说然则此四字石经所元
有者毋宁不删为是
   与鲍以文书(壬寅)
熊氏后汉书年表今巳录出清本可以授梓人矣所以
迟至今日者实以此书纰缪极多若徒校订一二传写
之讹未便即称善本仍然留后人指摘何益前与钱宫
詹书中巳略道一二今书中凡改正增删之处俱有校
语系于其下可无庸委悉具述姑撮其大段言之侯表
中功状不明纪事失实或以更始时事入之建武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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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之官加之偏裨置临邑侯复于王威之上而其子
騊駼之嗣侯反遗之(本传并不言国除故/文献通考载騊駼嗣)锡光封盐水
侯而但称列侯又没其不从王莽之大节而泛称曰降
征羌侯来歙为光武祖姑之子而以为甥宣城侯孙美
袭其兄之封而以为随父邓骘诸弟并未受封而书其
子皆曰嗣袁逢嗣侯其谥曰宣文而误以为宣父与乡
亭名一例宜城汉寿皆书叛曹操所杀亦云诛百官表
中何苗本不与何进同意而乃以谋诛张让并归之虞
诩代陈禅为司隶校尉而反谓禅实代诩袁敞代刘恺
为司空而敞之拜反在恺未迁官之前又遗漏甚多今
于正史所见年代可考者补之其年代疑似与见于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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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章怀注中者亦于校语内附著之视元本为少详赡
矣范史纪传互有参差所当择而从之至如北海哀王
济南孝王香东平怀王忠诸人之年熊氏实沿本传
之误今俱加以订正然而犹有不能尽易者焉如宫詹
之所规者但仍之而著其误则以此固熊氏之书也如
欲别加撰造又似不必故未免依违于其閒而前后致
有未尽画一之处然犹愈于袭讹沿谬云尔足下其覆
审之
   与翁覃溪论说文系传书(癸卯)
说文系传一书向无力传录未得细阅今承以汪氏新
雕本见贻乃始受而卒业惜乎残阙之巳多也此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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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固巳推重近阅尔雅疏及项平甫家说亦多引用
其语仆何人敢于轻相訾䛼惟是粗览一过意实有不
能尽惬者不敢以闻于人而私求正于足下窃以为解
说文字惟当约文申义义明而止无取繁称侈说也楚
金所解大致微伤于穴而且随文变易初无一定之说
牵强證引不难改窜经典旧文以从之如抡与棆不同
也而两引周礼抡材一则从手一则改从木释与释亦
有别也释本训渍米而此复赘云犹散也引释 为释
 以为从米之證若柝柝两字皆引易之击柝不引周
官之聚柝此固未为甚失也旨字下改内则调以滑甘
为滑旨 字改国语戎车待游车之 以 为 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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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则引诗好人袳袳案王伯厚诗考所载异文止有作
媞媞或姼姼者今之从衣果何所本乎 字下则引晋
书郭 案晋止有郭黁见艺术传而非 也脟字引子
虚赋脟割轮淬则云脟借为脔于膞字下又引此复云
脟当为膞是其说无一定也说文无帼字而有簂字簂
即帼也乃指椢为巾帼之帼说文有 字兼有榛字乃
云说文无而指榗为榛栗之榛皆失于不审至于徐则
以其得姓所自而张大其辞上溯颛顼以及皋陶伯益
后封为徐徐在东海东方为仁方有君子国而且盛推
偃王之仁为诸侯所归周穆王自西荒逃归王不忍斗
以太王之义而去之使周穆不失国偃王之力也又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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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者舒缓之名也后虽为武未尝无君子之风徐宣立
盆子是也又于稚字下引徐孺子为證案此书本为说
文而作而乃侈陈家乘可谓得著书之体乎又其引书
多不契勘如引扬雄甘泉赋日月才经于柍桭(改桭为/宸注宸)
(字/下)张衡西京赋突荆藩(本作/棘藩)左思吴都赋畛啜无数此
三赋皆以为班固之西都甚且人人所诵习者而亦舛
互相仍以檀弓仲尼之守狗及其言㕯㕯然如不出诸
其口皆以为论语尚书鲧堙洪水则以为诗左传敢不
承受君之明德则以为书论语奡荡舟则以为 左传
齐侯余姑揃搣则以为楚王又称巫马期行不由径陈
仲子捆屦而食且引诗云匪面命之言示之事匪口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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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提其耳此等乍读之未有不疑其有所本者而实
皆凭臆空造毫无左證深足以疑误后生许叔重在当
时四家之诗具在书有古文今文各家师授又各不同
故其称引时与今所传不合此岂后代人所可放效也
其分疏音义亦有可疑者贾字许氏云襾声则当以价
为本音乃不引聘礼之贾人及纳贾待贾而专引公户
反之贾区服贾即云增成其义宁不当少有区分也又
赈字本训殷富乃惑于后人振赡振济之亦作赈而遂
以振起解之农字中从囟囟与囱皆有聪音而乃谓囟
当为凶乃得声秋田也本见犬部乃于示部增一祢
字亦训秋畋且为之说云猎者所以为宗庙之事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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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岁三田惟君用鲜何时不为乾豆之用而独于秋云
尔乎考鼎臣本则祢与祧祅祚皆为新附之字今皆收
入许氏本部中而又增一𥛜字训为祝也不知言部中
自有诅字许氏训为詶詶即祝耳何必又赘一𥛜字乎
又火部中出一 字鼎臣本所无此盖炙与灸之讹文
耳而曾莫之辨也许氏本书各部中元有彼此复见之
字若此草部中苗字凡两见则未之有也至其所引经
史亦多失其本意如赀字下引史记张释之以赀为郎
而为之说云即今州县吏以身应役是也赀钱即今庸
直也此说谬甚夫汉时之以赀为郎犹近世职财货者
之举身家殷实耳景帝后二年诏书旧赀算十以上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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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官今令訾算四得官訾与赀同楚金于此殊愦愦也
又衮字下许氏云天子享先王卷龙绣于下幅一龙蟠
阿上乡(去/声)从衣公声楚金上乡作上卿初疑是转写之
误及读其说云春秋传诸侯死于王事加二等于是有
以衮敛谓以上公礼也然则慎所谓上卿即用(刻本/误周)
礼也据此云云则非钞胥之过矣此于文理若何可通
部叙一卷如易序卦之体亦多有难通而强为之说者
鼎臣本采用锴说俱极纯粹或彼有而此反遗之其中
脱漏之字甚多并部首亦有脱去者閒以鼎臣本搀补
一二而不明著其所补其第二十五卷则全用鼎臣本
矣至若两部而并为一部有重文而反无正字亦与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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𣶒与渊注皆互易脱去黚字注而以黔字注注其下若
此者颇多许氏一部中字亦皆以类相从此则或前或
后参错不齐并慎元注亦有漏略不全者则此书之纷
乱难理世无善本久矣容有为后人所窜易殽乱者不
可全归咎于楚金也初阅此书以为不过字画閒小小
讹错欲并为足下校出一本以荅厚意今既不可胜摘
则非仆之力所能任矣浅陋之见不敢自隐冀足下恕
我之狂也
 后来闻通人之语云鼎臣于许氏本文有难晓处往
 往私自改易而楚金本独否故是书终不可得而废
 也此言良是善读者必能别择之丙午长至月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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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文弨记
   荅秦西岩问母在为妻杖否书(丙午)
日前承询母在为妻制服俗閒有杖者有不杖者并有
因生母在不制杖者其是非安在文弨案古今礼文夫
为妻未有不杖者也父在不杖者唯嫡长子而巳仪礼
丧服疏衰裳齐牡麻绖冠布缨削杖布带疏屦期者条
下其一曰妻传曰为妻何以期也妻至亲也又不杖麻
屦者条下曰大夫之适子为妻传云父在则为妻不杖
疏云父为适子之妇为丧主故适子不敢伸而杖也礼
记丧服小记曰父在庶子为妻以杖即位可也正义云
舅不主庶妇所以庶子得杖以此观之古礼众子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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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父在亦杖矣乃礼记杂记曰为妻父母在不杖不稽
颡正义云此谓适子为妻也父殁母在为妻虽得杖而
不得稽颡范宣子云在有二义一是生时二是在侧谓
在母之侧为妻不杖此说虽亦有疑之者然窃以父在
庶子为妻杖之文推之岂有父殁母在而为嫡子者巳
无避丧主之嫌为众子者又本皆有得杖之理乃于此
反群然去杖者乎又考之通典其载古今丧服之制为
妻一条在齐缞杖周下而不杖周则无文其开元礼亦
同又考之司马温公书仪以至明史礼志亦无不尽同
并不著父母在否之异则自当以仪礼所言为断然如
古者七十则老而传传者传重也则于父母之丧尚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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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如礼唯衰麻在身而巳而谓其尚主适子之妇之
丧乎窃意此时父虽在不为丧主适子亦自可以杖即
位此则古人所未言及文弨窃以意度之而谓其必如
此也盖妇人天夫故移父之斩于其夫夫之于妻义亦
不可薄上以承宗庙下以绵嗣续故以为母之服服之
不为过厚岂与夫旁期者可相为比例哉虽然上所陈
者正礼也而事或不可通于今如世俗父丧称孤子母
丧称哀子继母在则不敢遽称哀子以讣告于人而必
标明其上云奉继母命称哀否则继母之党必有起而
成衅者此亦岂古来如此分别乎然而不可违也今父
殁母在或生母在如妻死讣于人而书杖期夫吾知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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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挟其短长而责其忘母为不孝者则莫若遵乎杖之
实将至母侧则去之而讣词则不书杖字此既不背古
又不违今则庶乎两得之道也礼应杖者亦有去杖之
时如父之丧以杖即位者适子为后者也庶子则不以
杖即位则与丧妻而至母侧去杖事正相同况有范氏
之说可据乎前荅足下书中因涉他事遂尔漏略今辄
举所闻而并附愚见如右惟足下裁之
   荅袁简斋书(乙巳)
承问宋人集中有妇人无主议此不知何人所作考之
于礼妇人之有主明甚丧服小记云士大夫不得祔于
诸侯祔于诸祖父之为士大夫者其妻祔于诸祖姑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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袝于妾祖姑亡则中一以上而祔又云妾无妾祖姑者
易牲而祔于女君可也又云妇祔于祖姑祖姑有三人
则祔于亲者其妻为大夫而卒而后其夫不为大夫而
袝于其妻则不易牲妻卒而后夫为大夫而袝于其妻
则以大夫牲据记所言微独嫡妻有主继妻亦有主妾
之有子者亦皆有主有主而后可以袝庙安得谓妇人
无主也又案谷梁文二年作僖公主疏云糜信引卫次
仲云宗庙主皆用栗右主八寸左主七寸广厚三寸若
祭讫则内于西壁埳中去地一尺六寸右主谓父也左
主谓母也是以汉世帝后皆有主非创也汉旧仪云皇
后主长七尺围九寸在皇帝主右旁盖本周制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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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矣然则妇人无主之说空撰无实不足信也
   与谢金圃学使书
日来为足下校荀子付梓至王霸篇有云箸之言语箸
字从竹宋本实然来教当作著字说文草部无著盖偶
脱耳字林因之玉篇著字注云味荎著似但指为草卉
之属广韵则释为明也处也立也补也成也定也陟虑
张略长略三切则既有明著之文矣徒以其下箸字注
同著此又广韵之误说文箸训饭欹五经四子书中无
有以箸为著者唯国语日恪位箸从竹盖亦刻本之误
今定当从草作著文弨案作著则人人易晓向来拙刻
数种书内著字亦并不作箸凡以旧本相传苟非讹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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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无理之甚者固未尝辄以说文易之若旧本有合于
说文自不当反弃之而用世俗之字如著字说文所无
而古书之以箸作著字义用者不第如足下所举之周
语为然列子仲尼篇云形物其箸此则箸明之义当读
中恕切赵策智伯曰兵箸晋阳三年矣此则傅箸之义
当读张略切若位箸则陟虑切也六朝人所撰世说新
语尚有箸无著如超超𢆯箸世人罔不知之更为明證
此蒙之所以从宋本而不疑也盖说文音训甚略所赖
有假借一门以通其穷若一字必止一义则何以周用
如校训云木囚而亦通于计校比校不必信佩觿之说
而别立一挍字也柰训为果名而亦通于柰何无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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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信同文举要瓮牖閒评而又增一奈字也他如此类
正多岂可执一字定为一解乎考说文木部有櫡字石
部有躇字皆云箸声张略切并从竹不从草公羊传有
躇阶而走而亦不见于说文其踟䠧则作䠧无有从著
声者以为偶脱何以他部并遗之邪说文箸只有陟虑
迟倨二切而他部之以箸为声者乃有张略切夫知陟
虑迟倨之不足以尽箸之声则亦知饭欹之不足以尽
箸之义矣自有隶楷以来竹草木手往往混用无别此
箸之所以有从草者后人又不细考而以为二字之用
有异于是箸专为梜而饭欹之外举皆不可借用若先
秦以上古书其作箸字必多当不仅国语国策列子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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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数书为然后人以所习见从而改之今幸而尚留此
数字吾愿足下之勿改易也足下深于六书之学精研
细讨欲自成一书而犹多方购求昔人之成书以资别
择文弨是以将近所钞唐沙门𢆯应一切经音义送阅
其中所引小学诸书多有近世所不得见者即所引说
文亦閒或胜于近世版行之本在彼则自为彼教用而
在我亦得取以为吾教用语曰礼失而求诸野孟子大
贤乃亦引阳虎之言岂以是损贤哉足下卫道之严疑
仆莫年颓唐而有弃儒从释之意不惮大声疾呼以相
振救此诚良友见爱之意不知仆素性与禅门绝不相
近今取其书之资小学者耳他何知焉正岁年者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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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审波磔者不遗智永三十六字母固从西域而来
举世无有欲毁弃之者何独于此书遂视若毒虫猛兽
而亟远之也昌黎与大颠往来断不至如后人伪作三
书之澜倒则昌黎之为昌黎自若也吾辈亦未尝不与
缁流狎处岂曰昌黎可吾则不可而惴惴惧为其所染
哉深荷见爱之意然区区本怀亦不可以不白冀足下
之亮我也
   与弟(文韶)
愚碌碌在外不能事二人以与吾弟相聚前以弟年尚
幼故未尝有书与吾弟今弟巳十有五矣离幼志而即
成人在此时也吾弟兄只二人比闻吾弟年来多病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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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忧念今年巳长当能自为调摄念吾房恒不利于长
子其成立者每在于次今吾年三十三尚无子嗣虽窃
禄于 朝曾不能备吾父母一夕之膳深疚隐痛难以
言喻又近时颇觉志气颓靡不能自振须发早巳有数
茎白者承先启后之事茫无端绪且惭且惧吾少时性
情直戆不耐委曲又读书不多益友亦少至今不能研
求义理之精微补我之阙绳我之非诚不能无望于吾
弟吾意中所欲言者亦不可不为弟尽也吾高曾以上
世有隐德年代久远虽无从详悉其行事然观其所以
命字者不取美称而顾以庸以呆自号则其行盖可想
而知矣昔者吾高祖行之第六房无子其妾惧或利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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訾财而求为嗣也乃诈取他人子子之后吾宗人知之
相率为文以告于祖明其为异姓也不许与吾宗齿惧
渎姓也然听其妾子之而不更为立后示皆不利其所
有也处置如此可不谓仁至而义尽乎吾祖少即丧吾
曾祖家徒壁立不忍见寡母之劳瘁独身走四方辛勤
节啬尽赎归祖遗之产无所师授而能自力于学精于
歌诗所交皆当世知名之士书得钟王楷法曩家中尚
藏有习字纸一大簏朱墨重迭大小交互其勤学如此
吾少时无知识以为废纸无用而焚之使吾弟不及见
大恨事也吾祖尝从人借银若干其人之出也微执礼
于吾祖甚恭后复折劵弃负吾祖既贫不能偿感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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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劵尾以示子孙今其人之后亦登甲科而为县令矣
吾虽不与其人深交然未尝于人前言其所出也栾郤
胥原降在皂隶白屋之后多出公卿天下事宁有常哉
况有德于吾祖者哉吾乡一轻薄子在京曾以此事见
质吾谢不知此语若出自我家无论非忠厚之道亦甚
违吾祖之意也父亲绩学工文屡困场屋然世閒得一
仕人易得一通人难彼徒富贵者其奚足羡也吾生时
正值家中匮乏之际四五岁时祖父母亲抚养之稍长
于猥贱之事无所不为尝籴得官米吾晚从学堂归恒
自舂也薪有数等唯庄柴易斯若松柴刀柴难斯吾为
之故知也晨起温宿粥一瓯食之进学堂归家午饭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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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未炊即为佐炊夏閒则日昳又归家饭乞糕铺汤一
盂取馀饭和之以食物有定价者常至市买之此皆吾
所甘为独意有所甚苦者二缓债与取租而巳盖吾素
不工于语言故唯此二事为难能也父亲处馆于外不
能自教子吾时读书不知门径所从入好钞书亦非世
閒希见之本徒费日力于此而不知务乎其所当务也
吾将来虽得富贵亦必念夙昔艰难不敢稍自佚乐况
不能养吾父母而吾顾忍持梁而刺肥乎曳丝而履缟
乎辛酉来京师行装萧然裋褐不完书籍亦不能携初
时借金氏书以读此时金氏兄弟外任者分携书卷以
出遂无处可借又无钱以买书及今熟读强记亦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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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坚牢况并此无之耶吾弟当知得书之难则家中所
有零篇断简皆当宝之此皆吾祖手所置者好学人不
必整齐书方始可看可读也吾旧时妄自期许若得志
必先赒恤宗党之穷者今即二亲尚不能尽菽水之养
又何能及他人又何能办他事谚云树高千丈叶落归
根吾之在此岂遂为北平始迁之祖乎要必归于杭州
矣吾弟不日即有家室之事住屋本少又弃其半何以
相容弃之甚易复之甚难今日欲如吾祖之赎归祖产
岂易言也诗云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又曰我躬不阅遑
恤我后此二言者吾弟奚志哉吾宗衰微巳甚并黄口
儿计之亦不过三十馀人其中年而无子嗣及贫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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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者又往往而是吾力虽不足以振之而爱护之唯恐
其有伤固情之不能自巳焉也人安得尽大圣大贤孟
子谓不中不才亦宜养之而不宜弃之也人至清则无
徒假如吾家有庆吊大事宗族亲党咸怀嫌怨至者殊
寥寥其何以备礼而达情乎自天子以下皆当合欢心
以祀其先宁云愚不肖者其欢心可不必得也则敬宗
收族之义乃吾所重望于吾弟者也人不可不自立祖
父之贤不可恃也所谓甘棠犹爱之况其子者固由德
之入人者深亦当由子弟之不肖未甚或其时世风犹
厚故不忍于遽背也吾家宇安族之正人予旧亦受其
饮食教诲之德族子弟有干犯者非不能告官惩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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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为但摈斥之而巳卒亦未尝不复之也今宇安死
未几而其子不肖人亦何暇念其父哉天下好者难见
而丑者易见亦其势然也可无惧乎苏洵作族谱引言
其族之俗昔美而今不美也然未尝斥言其人则言者
无伤于忠厚而见者足以为鉴戒至于死者之失既不
可以追改而吾明言其人直书其事独不虑伤孝子慈
孙之意耶吾弟异日戒之慎之如近日互争坟地一事
可以见今昔之异矣睿符公能以其地让人然不与欲
得其地者而独与宇安则非为势屈可知也今一则不
能保其父之所有而转售一则必欲夺其父之所予以
自利其将谓宋之祸宣公成之乎可慨也巳吾与弟相
卷二十一 第 16b 页
隔三千里会面不知何时胸中所欲言犹恨其不能尽
也意绪虽多总之积德培福为本德者何忠厚是也前
人之可法者多矣吾所言十之一二而巳然可类推也
吾事多不能常寄信吾于他人固不若是之烦言也弟
其思吾意
   与梁曜北(玉绳)(甲辰)
世德相承家声克绍吾于老世兄不胜企羡之至别几
两载展转于怀想近日高明光大更令人不易窥测也
向见示汉书古今人表内有未详所出者二十三人今
就所知者言之逢于何事见晏子亦见礼记檀弓上季
武子成寝正义中又羊鱼即左氏成十七年传中之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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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五也晋语但称羊五(今本作/阳五)五或可为吾吾读为鱼
如左传西锄吾释文音鱼又如晋语暇豫之吾吾汉沟
洫志之吾山皆同故羊五亦声转而为鱼也又司马笃
即左氏昭廿二年传之司马督也杜注云司马乌左氏
于昭廿八年两举司马乌故杜云然盖督与笃古亦通
用书微子之命曰笃不忘左氏传王命管仲谓督不忘
则表之作笃亦非字误昨因见绎史作司马乌不考而
遽从之虽笃之与乌实即一人然可不必改也又晋阳
罕乃外传之晋阳毕也见晋语卷八表以晋阳与罕离
而置之故不易晓罕之与毕或以形近致误或当各如
本书不能遽定也又燕子干者将母晏子所称燕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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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泯子午者即其人耶弟愧少年时见闻甚狭中年虽
喜博览而记性便易遗忘故所能举者止于是老世兄
近所得必多幸以告我仆孑身于此事甚丛猥然一隙
之閒亦不离卷轴近读左氏传得嘉善浦氏镗之正字
日本国山井氏鼎之考文元和陈氏树华之考正三家
本皆有可观今不劳而坐享其成觉天之予我亦太优
矣令亲孙侍御向欲借我左传本今番乃可信为善本
归来当与共快读也
   荅臧生在东(镛堂)(庚戌)
疑经自是近世学者之病生于论语谓齐鲁不过字句
之异非或有或无齐论不及鲁论也所言诚是然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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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各记所言其才质不能无高下其出于有子曾子之
徒者固皆醇矣或亦有不尽出于二子之徒者乎论语
记曾子启手足之言则书之成去圣人时已久儒者所
称孔子之言荀卿即巳疑其不实孟子曰尽信书不如
无书此亦通人之论也管仲一匡之功举世所艳称当
孟子时犹有称道弗绝者记者因夫子有许之之言而
遂推崇太过以致辞气之閒抑扬过甚诚难免后人之
疑若非有器小一章在前则是圣人于管仲竟无丝毫
之訾议矣且即以管仲之事迹论之始也不能择君而
事逮射钩之后晏然无复他虑使小白得先入国何其
见事之迟也子纠之死仲实死之矣江人黄人素属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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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苟度吾利泽不及焉则不当受其贽乃始也侈服远
之名卒之楚灭黄而不能救天下以之病桓公斯时管
仲安在王子带周之乱臣也召戎伐王王讨之奔齐而
齐受之且欲言于王而复之管仲能以包茅不贡声楚
罪今戎之罪更浮于楚乃不能致讨而平戎于王如敌
国然盖其志满意得淫三归之乐侈反坫之制而巳无
经略天下之意矣且人臣之忠其主者莫大乎以人事
君世不乏才以齐国之大而谓无人焉其谁信之而管
仲独无所举故孔子称人臣之贤举鲍叔而不及管仲
以此夫以竖刀易牙开方之伦在桓公左右不于柄政
之时早去之何也岂见不及与抑力不足与赵之公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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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牛畜荀䜣徐越于烈侯而歌者之田自止此由无人
乎桓公之侧故邪佞小人得以盘互而不可拔顾于垂
没之际始为君言之庸能必其君之听乎故孟子直断
以功烈之卑非刻论也夫以孟子诵法孔子宁于论语
一书有不尽见者而其议论独与器小之言合则其所
弃取亦约略可见矣否则以孔子所甚推崇者而乃贬
斥之不遗馀力夫岂苟相反平生又谓子产之才不及
管仲亦但以功烈言也不思子产之所相者郑也郑之
国小不及齐之大又新造之国也其上世未有赐履之
命如太公者故不能为管仲之事耳以子产之智识且
行事一出于正如使之相齐其所成就当必在管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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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矣史公之传管晏于管仲亦未过推许也其论曰将
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管仲之隐史公实
洞烛之不过将顺巳耳匡救巳耳所谓匡救亦止如传
中所言隐伐蔡伐山戎之失而假托之正义巳耳故独
于晏子忻为之执鞭此其衡量不昭然乎子路死出公
之难所谓食乱君之禄又焉得治君而死之此但失之
于前耳不可谓其死为不义也管仲事纠有年矣视其
君与友之死漠然如途人焉喜已之有奥援而欲疾行
以至齐为御者歌使之忘倦其嗜利无耻一至于此曾
少有须臾之爱于其故主乎圣人立言为万世人道之
防不宜抑扬如此之甚彼前六朝后五代之臣皆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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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无常主君臣无常奉而轻为去就独非藉斯语以为
固大圣人之所许乎生谓死于沟渎不指召忽吾亦不
必援笙渎即句窦即沟渎以为实指召忽也然嫌疑之
际圣人慎焉岂若后世文士但逞其一时议论之快而
不顾其或有所涉哉明明召忽死子纠之难而今为此
言意虽泛指文实有嫌焉得人人而解说之以吾斯言
之为泛指也故应劭奏议以为召忽死难而孔子曰经
于沟渎人莫之知颜师古司马贞诸人咸亦谓然似不
得专咎读者之不审也顾袁二氏之论实出于天理人
情之正圣人复起必将有取焉有子亲受业于孔子闻
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之语以为是非夫子之言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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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游之解而执此二语即为定论可乎且多闻阙疑慎
言其馀固圣人之所训也食肉不食马肝岂为不知味
哉生姑置此而信其可信焉者斯可矣
   与友人论无服之殇书
承示所论无服之殇三条其一条云无服之殇经不言
其丧之节传谓以日易月乃以哭之日易所应服之月
如期亲之殇十三日卒哭不识此十三日中衣服冠缨
何若用凶则违礼从吉则非情文弨案吉凶相变此十
三日中必非吉服可知羔裘元冠夫子不以吊吊且必
为之变况此所殇者固当为之服期者乎经虽无文或
当如深衣练冠之制可也文弨又以是推之假如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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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有丧未除其为之子若妻者既终丧遂偃然纯采可
乎然则无服者固不谓其皆可以吉服也抑古之人施
之有其等其必由厚且重者等而下之以至于轻且薄
者亦不患其恝然不足以相及否则于此何有焉又一
条云古者士逾月而葬其在期殇十三日卒哭必不葬
以逾月而不言其期何也文弨案葬可以月计而不可
以日计日计则巳蹙谓夫天时人事之或有不齐者不
可以壹切也然无服之殇瓦棺而葬于园事约而易举
必不葬以逾月旬之内外可也又一条云延陵季子之
子死于齐葬于嬴博之閒韩文公葬女商南既而归葬
河阳之墓夫二子皆习于礼者今将奚从文弨案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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殆有为为之也以君命使而以子之丧入可乎哉观其
左袒则用吉礼也且既言骨肉复归于土命也而又重
谆然申之曰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盖既不得
以其丧归故但冀魂气之得以随巳而偕反其惨痛之
情千载如见今使无季子之事而焭焭稚弱死不得归
骨于其父母之邱陇以生恕死情何可安然则当以文
公为常法可也瞽论如此尚冀足下有以教之幸甚
         弟子兴化李晋垿西林校
抱经堂文集卷第二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