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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六
卷三十六 第 1a 页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六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题跋
  先世告身十通
先太保唐公告身跋
朕加厚友恭有怀慈宪恩施左戚既钟庆于一门贵极
上公又追荣其三世具官全安民游心坟典屏迹丘园
为善恐人知信矣耳鸣之谕阴德有阳报甚于响应之
如爰及孙曾实生贤媛朕察鸰原之念母喜鹤禁之册
妃方隆慈孝之至情岂限褒崇之常典噫周列太保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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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槐之班唐有冀方锡分茅之壤是为殊渥庸阐幽光
可特赠太保追封唐国公 储极好逑既溯庆源于慈
宪曾门加惠并褒内则之淑贤乃出丝纶以光窀穸边
氏勤生苦澹励志静专有伯鸾妇之风肯为隐髻有于
陵妻之操靡厌辟纑竟能遂夫子之高不及亲女孙之
贵鹤禁甫谐于佳耦鱼轩宜贲于外姻噫揭阡表于南
阳恩徽尤异疏沐封于东武伉俪俱荣可特赠唐国夫

祖望按先太保以下告身一十七道见刘后村大全集
中每读宋人文集两制文字最多或疑其无益不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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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于世家之文献非浅也太保为先侍御公七世孙侍
御由太平兴国间进士累官侍御史出知青州晚年自
钱唐迁甬上弟兴又自甬上迁居山阴而无嗣故侍御
以子俎为之后今越中东浦一支盖甬上之小宗也理
宗之母慈宪夫人出自吾家及度宗居东宫册妃是为
慈宪之侄因推恩慈宪之三世而太保以下俱开五等
之封以宗乘考之国爵皆合予所见后村集十数本皆
非二百卷之全者惟同里范侍郎天一阁所藏为足本
词头碑版俱在焉喜而钞之令东浦影堂勒之石太保
墓即在东浦赐府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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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师越王告身跋
朕友于朱邸施及青宫慈爱最隆眷外家而尤厚哀荣
两尽岂王父之可遗赠武翼郎全份温恭德人宽厚长
者款段下泽清贫不改于儒臞文驷雕轩贵盛实基于
祖德属储妃之封拜宜世庙之褒崇噫太傅周官面槐
阴之峻豫州荆地协松梦之祥冥漠有知对扬无憾可
特赠太傅追封豫国公 慈颜巳远于崇藩庆钟犹子
公爵既加于祖庙媲合从夫赠恭人单氏秉性幽閒奉
身冲约素励庞嫂莱妻之操安于清贫曾有许负唐举
之伦异其风骨果孙枝之贵盛嗟宰木之老苍属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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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稀阔之仪于戚畹厚褒崇之典赐枌田于大国品极
鱼轩燎黄诰于寒原光生马鬣既验异人之奇中永为
外氏之美谈可特赠豫国夫人
祖望按越王为慈宪夫人之大父仁安皇后之曾大父
是时推恩慈宪之三世故晋赠太傅豫公其后度宗推
恩仁安之三世又晋赠太师越王其单夫人词中所云
唐许奇中之说良足以补吾家谱系中掌故惜其详不
可得闻矣太师墓在盛塘
先太师徐公告身跋
储妃选慈宪之宗亲亲之意也祢庙峻公师之爵贵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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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义焉乃赐恩言以旌潜德赠庆远军节度使全大节
信道最笃好善甚优平昔旦评著美名于里闬一朝天
定钟馀庆于门楣兹作媲于元良亦柬贤干华族既谐
吉礼追奖义方噫建节封侯鹤表之题巳久分茅胙土
鹰扬之拜维新焘尔后人钦予休命可特赠太师追封
徐国公 顾复甚勤报德之心罔极幽明虽异荣亲之
意则同爰侈国封以光泉穸南阳郡夫人王氏俭慈是
宝礼法自闲孝敬著于闺房长厚闻于州里攻苦食淡
盖隐君子之令妻隤阯发祥实王夫人之贤母并全四
德胡不百年然一门贵住于天朝而奕叶联姻于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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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者储君选俪犹子来嫔端由世积而然咸曰母仪之
力噫彭城汤沐增拓于户租防墓封崇有光于宿草可
赠徐国夫人
祖望按太师为慈宪之父而穆陵兄弟育于其家宋史
所称保长者也潜藩之功非寻常戚畹可比夷考是时
其一门虽贵盛前不蹈平原之覆车后不类秋壑之怙
宠夷然在史郑谤议之外可谓贤矣太师墓在兰渚而
夫人仍葬盛塘先墓之次穆陵即赐天章寺以奉香火
故兰亭常属吾家予过天章未尝不低回流连也
先观察告身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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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无私之言岂非公论圣人尽伦之至必用吾情赠
忠训郎全思聪前辈典刑逸民标致求之耆旧惟庞德
公近之称为善人如马少游足矣有贤犹子实王夫人
属重缔于国姻并追荣其尊行昔加勇爵殊未慰于九
原今陟廉车盖视仪于两禁可赠潭州观察使 朕眷
棣华之外氏重缔国姻考彤管之内言载嘉世母肆加
殊渥追奖徽音赠安人王氏礼法自持功言咸备母以
贫故少隳举案之恭教之义方微示断机之意芝生庭
户玉映闺房兹选立于储妃乃褒崇其尊行始占吉梦
允符女子之祥终锡嘉名无愧硕人之咏可赠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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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望按观察为越王长子其次弟则申王大中仁安之
大父也又次则徐公大节慈宪父也又次曰大声尚县
主奉岳祠是时以慈宪故追赠徐公以仁安故追赠申
王而又推恩及于家督甚矣恩之沃也尚有少弟曰思
受字大用以诗人称其咏海棠曰少陵不赋海棠诗留
待风流相国词闻种锦窝三百本春风才起蜀人思惜
乎不详其生平也
先太师申王告身跋
朕于私亲靡不用情而加厚尔其伯父固宜越格以追
荣赠宣教郎全大中书蟠胸中志抗事外郡国无举孝
卷三十六 第 5b 页
兴廉之诏徒修于家山林有游仙招隐之诗乃遁于野
逮储妃之贵盛叹族老之凋零噫金紫惟亚一阶足彰
尊宠燎黄以后二品聊发幽潜可赠金紫光禄大夫
册拜储妃甚矣庆源之远封加世母旌其尊行之贤赠
安人陈氏谦柄力持礼防自守辟纑织屦相安衡泌之
贫服冕乘轩不见门闾之大兹来嫔于元子亦遴选于
华宗溥锡恩徽宁分存没秩高银信宜从夫子之阶诏
侈金花追贲小君之号可赠高平郡夫人
祖望按太师乃仁安之大父是时推恩以慈宪为主故
徐公列于五等而太师尚止金紫及仁安正位赠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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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无嗣以再从子昭孙为后是生仁安太师墓亦在
盛塘先兆之次(近日吾家东浦谱系散失姚江学究邵/廷采妄叙次之以申王为和王以和王)
(为昌王以申王之父份为义皆与甬上宗乘不合幸赖/后村集所录与甬上同得以斥邵氏之妄而正东浦之)
(讹)
先少师周公告身跋
朕友于同气若为慰念母之心远矣慈颜犹仰体爱兄
之意乃疏殊渥以贲重泉赠和州防禦使全纯夫廉甚
取名勇于求志短檠细字积勤不偶于生前叠组重圭
馀庆徐观于身后介弟笃舅甥之谊储妃续姑侄之姻
兹为尔家希阔之荣可限有司褒崇之典噫出纶告墓
卷三十六 第 6b 页
徒悲风木于泷冈授钺登坛尚应星躔于宝婺谅尔精
爽歆此宠光可赠保宁军节度使 朕念介弟之孝思
恩其自出择储妃于望族谊亦因亲爰出纶言以旌壸
范尔赠令人赵氏荆练性淡巾帨礼严族称邱嫂之贤
睦于妯娌天厚善人之报宜尔子孙谐吉礼于春宫分
宠光于夜壤噫管彤垂世何惭列女之尽书燎黄告阡
谁语若人之不淑可赠淑人
祖望按周公为徐公长子慈宪夫人之兄也尚县主累
晋少师周公夫人亦封周国夫人续娶崔氏感义郡夫
人太府槐卿其子也周公墓亦在盛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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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师和王告身跋
慈宪笃友恭之谊恩宁厚于弟昆元良谐窈窕之逑情
莫亲于父子出纶告第施泽漏泉尔武翼郎全昭孙博
雅好修精明练事久仪上阁两牧专城所至有甘棠之
成阴其归虽薏苡而不载家无甔石初靡求于人知女
作门楣亦可观于天定甫成吉礼追奖义方噫金紫之
穹遂超迁于二品燎黄以白犹照映于九原可赠金紫
光禄大夫 朕孔怀王邸敢遗外氏之姻择配储宫乐
得高门之女恪共妇职追奖母仪尔孺人赵氏挺秀宗
姬来嫔儒族以女公事慈宪自牧谦卑从夫子出蕃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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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尝险阻笃生贤媛实俪元良谁独无锡尔类之心世
安有遗其亲之理噫鹤禁凤辇方以三朝而问安象服
鱼轩胡不百年而介福宜歆殊渥永播徽音可赠新兴
郡夫人
祖望按太师尚县主尝官湖湘之间勤事而死故穆陵
一见仁安曰汝父可念而仁安曰故父可念湖湘之民
尤可念也穆陵大奇其对遂册为东宫妃先是丁大全
议纳知临安府顾岩女太后不甚许之至是闻仁安之
语亦大喜国命虽去然仁安则固有保民而王之母仪
不可没也正位之后追赠太师和王葬于上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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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少师节度使告身跋
民歌牧守方憩于棠阴国重亲贤靡需于瓜熟宜择朱
幡之寄径跻紫橐之联具官全清夫宣慈而惠和辨智
而闳达惜阴书案甚于孤寒士之勤得隽词场岂若恩
泽侯之易在中朝吉士之目有西京循吏之风既至九
卿而入承明复把一麾而去江海方且赋中和之政不
当夺慈惠之师属以储闱正人伦之始选诸戚畹得邦
媛之贤如卿尊行盖主婚礼辍宣城之半竹面奎阁之
四松兹外族之殊荣亦我家之旷典名为燕闲实可论
思噫东人欲留出既宣于美化西清候对入尚告于嘉
卷三十六 第 8b 页
猷可宝章阁待制提举佑神观仍奉朝请
祖望按穆陵之时吾家避远权势唯少师以科甲起累
官至平江军节度使判湖州然终未尝攀援入津要也
丙子而后太尉身在二府遂挟百口扈三宫以北而少
师巳老得托瘖疾杜门以终生平贵而不骄山阴唐氏
尝以山售于少师其先墓在焉少师售其山而不绝其
展墓之道其后唐氏上书于少师愿赎其山少师慨然
归之并不受其直当事欲建兰亭书院时故址以徐公
所赐葬属于少师丙舍即还之官剡源并有文记其事
以上告身共十五道皆在景定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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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府承宣告身跋
古之用人左贤右戚未尝限畛域分流品惟其才而已
尔具官全槐卿仁厚而有智略儒雅而通世务居中补
外资望寖高周旋数郡不巧取豪夺而用足无疾声大
呼而事成遗爱在人去而见思所谓慈惠之师廉平之吏
朝方急士其可使之需次东郡乎外府事简九卿班峻
非特掌有司出纳之吝盖将为法从论思之储可太府

祖望按太府为徐公次孙周公子官终承宣使夫人谢
氏太皇太后之群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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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太尉参政告身跋
朕为储宫选适妃既吉廷且成礼矣加惠于妃之同产
亲亲之义也尔全永坚早孤而嗜学与女兄昔同其忧
今同其乐不亦宜乎初补而直中秘不试而擢幕宾是
惟推恩益勉进修以基远大可补承务郎直秘阁
祖望按太尉为和王子累官保信军节度使知临安府
参知政事见宋史宰执拜罢表其受任也在国事既去
之后尽室扈三宫入北平遂野死其后吴下有全氏自
称太尉之后见于陈怡庵集按元史则太尉盖未尝南
还恐出于冒托予别有文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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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祖息耘先生诗卷跋
予家先世以诗人著者泉翁当宋之亡谢皋羽戴剡源
与相唱和今世所传月泉吟社载其诗其后息耘叟当
明之初杨孟载诸公与相唱和所称全王孙者也而息
耘之诗不可得乾隆壬申杭人丁敬示予淡娱生诗卷
其中息耘之诗在焉为之惊喜按息耘讳斯立一字同
古生其于泉翁不知世系若何大抵当是孙行家钱唐
遭乱隐居不仕淡娱生者盖亦杭之隐君子不知其姓
氏息耘之诗曰志凝知澹境幽趣将自怡珍重菜根旨
铢轻世味滋酌泉有馀乐煮石从取奇衣飧聊自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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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复奚疑卷中自瞿宗吉而下凡十五人惜当时竹垞
秀野录元诗未及见也予宗人之在杭者微矣然予家
之诗祖泉翁而宗息耘则皆杭之寓公也卷中尚有四
明延庆寺僧正弥诗予并取之以补高僧诗录之遗
  族祖真志先生墓石本跋
真志先生讳谦孙为先侍御公之十世孙义田六老之
一也义田六老者先生之父菽和府君讳汝梅四子长
为本然府君讳鼎孙次为真志府君讳谦孙次为本心
府君讳晋孙而正养先生颐孙其季本然府君之子讳
耆亦其一也三世置义田以赡吾宗本然府君兄弟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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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于陈侍郎和仲之门为陆文安公杨文元公私淑高
弟其再传为黄公南山明初大儒也明儒学案中失去
其源流但为南山立传今补其世系于此
  再跋真志先生志石
真志先生志石文有可以补金石之例所不备者其书
其生也曰生于大宋景定七年其书其卒也曰卒于元
泰定□年一曰大宋一则但曰元而巳此虽变古人甲
子之例而抑扬之间殆有过之后世莫之敢也
  三跋真志先生墓石
真志先生墓在城东小白山其旁有真志庵奉香火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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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矣先司空公集中有过真志墓诗不知其石何以出
于人间旧藏先仪部家予少拓一本三十年后访其石
则巳为灶下砺石其字剥落殆尽幸拓本之犹存也乃
取故石重摹上之
  先司空公女墓石跋
先司空公女许字屠辰州田叔矣未嫁而卒祔于王父
检讨公墓旁地当崇法寺冈之南荆公葬女于此集中
所谓鄞女墓者也其后为魏王妃墓见于谢皋父诗至
是而司空女又葬于此亦异事
  先检讨公告身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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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庄烈皇帝御讳是检字故改检讨为简讨先捡讨公
之告身在世宗时故仍是检字及崇祯以后尽改之先
赠公曰涿州◍◍◍入相 新朝特请仍改简讨为检讨
以泄其◍其◍如此吾家祝版当世世仍用简字以追
体先人避讳之意其语载家乘中
  先司空公谕祭章跋
先司空公以不肯草青词愿改南院遂失揆席而袁文
荣公因之得进此事所关甚大◍◍不能为之表章真
阙事也谕祭文中略及之曰羽仪雅峻于先朝介石弥
坚于晚节盖指此当以王文肃公墓铭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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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宗伯公谕祭章跋
先宗伯公颇受沈文恭公乡里之嫌遂与周文穆公同
为言路所指然其实宗伯最与江夏郭公厚其在东宫
有保护之劳故文恭未尝援之累推不用身后赠典乃
光宗之命至熹宗时始行下耳
鲒埼亭集卷第三十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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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六
           鄞 全祖望 绍衣
 论(一)
  春秋五霸失实论
春秋之五霸其说不一或曰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
也或则进吴阖庐而退宋襄或又登越句践而去秦穆
愚皆不以为然秦穆原非中国之霸曾是西戎之牛耳
而可以言主盟者虽史记尝有天子锡命之文而不足
信宋襄实尝主盟以困于楚故不终先儒亦尝言之顾
不知楚庄之不足言霸也楚庄于中国求如宋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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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且不可得何以言霸盖楚自成穆以来无日不争霸
而终不得霸直至盟宋会虢弭兵以后始得专会于申
而其霸以成然以灵之无道终不可言霸故追属之楚
(楚庄非霸惟马/骕尝见及之)至吴则黄池主盟方遂其霸而国随
以亡是亦宋襄之流也越虽尝主盟然从之者寥寥讵
能夸纠合之盛乎盖所谓霸者必能使天下望国皆来
听命定其朝聘之节张其征讨之威号令分明有如葵
邱如践土而后不愧于礼乐征伐之自出如楚如吴如
越草窃苟简不过为霸之闰而已即轶秦宋何足以嗣
桓文然则五霸之目究以谁当之曰齐一而晋四也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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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之霸由文襄至昭顷凡十君然实止四世文公垂老
而得国急于求霸既有成矣而围郑之役见欺于秦此
其所深恨也幸襄公真肖子足以继霸自灵以后而始
衰成公以邲之败几失霸至景公而复振至厉公而又
衰中兴于悼其规模赫然有先公风平公以后至昭顷
则无讥矣故文也襄也景也悼也接齐桓而五晋之失
霸齐景稍有志焉而弗能也是以霸于此而绝世之无
识者以为一晋而得五霸之四疑于予晋过厚不知论
四王者周之文武居二非厚周也楚之恃强而好胜莫
如灵其时南北既成而申之会要必请于晋而行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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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天下之望惟晋是说也今户部侍郎临川李公最以
为然
  春秋四国强弱论
郑桓公当周之季巳能卜齐晋秦楚四国之大其后卒
如其言吾以四国形势论之晋与秦最上楚次之齐为
下自夏以前皆都晋盖其据太行负中山扼蒲津风气
最完固辅以代北之马猗氏之盐有不殆者三焉晋之
初封疆宇尚隘其后渐廓直与雍豫相接姜戎又附之
故天下莫强焉而由太原下瞰长安才数百里故尝足
以凌秦然秦人据函谷负三巴扼渭曲称为陆海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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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于晋是二国者实天下之奥区楚之势万不足以
拟此然而伊洛以南江汉环之亦天堑也进则由申息
以通中原退则闭方城而守虽强国弗能骤加亦足豪
矣而齐皆无之虽负泰山环浊河清济据临淄而不足
以称地险其以东秦称之者妄也是以自桓公卒晋强
则附晋楚强则附楚而见摧于晋者为尤甚靡笄败后
再折于平阴三困于夷仪无不长驱得志齐之报晋者
一特乘其栾盈之难不可为武直至晋阳大乱齐始稍
挺可以知其弱矣宋之盟晋楚共议释齐秦齐终朝楚
而秦不然甚矣齐之弱也晋楚相争晋之大得志于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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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城濮也鄢陵也楚之大得志于晋者邲也楚之败以
子玉子反晋之败以先縠苟非然者莫能相尚然亦皆
去其国而斗若直入其境则未闻其能大胜者则险可
知也齐则使人入其堂奥而凌之矣秦之强足以抗晋
而过楚乃不得称霸于中原则屈于晋也晋之霸也首
得秦而伐郑之役失之向非襄公之再胜则晋几不霸
然虽胜之而秦遂去而之楚晋霸之减色也未尝不以
秦故成公厉公之际累欲收秦而不得而楚虽得秦不
过称与国未尝能致其朝享岂若齐之朝晋朝楚奉命
不暇哉夫晋楚虽世霸而菁华亦稍竭矣故五霸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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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七雄而秦晚出莫能与争是亦运会之迭为消长也
晋不分或尚足以抗秦晋分而秦盛矣则秦之不成霸
也亦未必非福虽然此亦第以险论之耳齐于四国为
稍弱而桓公之时南服楚西致秦葵邱之会晋亦闻风
而至何其雄也内政废兵车衰至使晋人胁之欲令南
东其亩则亦视乎其人而已矣
  秦穆公论
甚矣夫读秦誓者之疏也谓穆公是誓以其悔过之诚
故录之充是心也霸而几近于王嗟乎穆公而果悔乎
哉秦晋之隙始于伐郑秦与晋共伐之而秦背晋而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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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其曲在秦然晋受大恩于秦而以此为雠则曲在晋
秦既戍郑而又袭之则曲在秦然秦自袭郑而晋邀之
则曲在晋是固皆衰世之事不足深责而吾观当日晋
甚巧而秦甚拙彭衙之役孟明欲雪只轮不返之耻而
不意再败至使晋人嗤为拜赐悔过者如是乎既而晋
人取汪以报之孟明不能禦复穷兵以逞至于焚舟悔
过者如是乎晋人以为是必死之兵也何必与角角之
而胜无所加于前而相寻且不可已不胜或损吾军于
是闭关不出听其小有所得可以自盖而秦人果封殽
尸而还不知者竟以为晋之屈岂知晋者乎究之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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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役秦何尝大有加于晋不久而晋报之矣再败而一
胜已不为武而况其不成胜也既食其悔过之言又不
足遂其雪耻之志吾窃为笑之且夫孟明庸人耳其与
阳处父相语甫离俘馘遽以拜赐为词何其浅也当其
为斯语而识者有以卜其彭衙之辱矣故吾以为孟明
归秦之后百里奚蹇叔殆不久死而后得以穷兵不然
是二人者必将复痛哭而谏之而不至如此之悖也抑
或秦誓之文盖即出于二人代作之词及二人者死而
侈心又动亦未可知也左氏之见不及此盛称秦君臣
而以为霸西戎之举即由于此多见其诬也然则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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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录之尚书何也曰是非有取而录之也圣人盖叹誓
诰之衰有如秦人之托诸空言而卒不克践者故存之
以为世戒不见夫诗之录閟宫耶僖公有何攘楚复许
之功而妄言之圣人之存之亦以示讥非取之也秦自
王官之后不复东征盖亦力竭不能复出矣是举也后
世有学之而亡者慕容垂是也更有谬悠之说以为圣
人逆知秦之继周而存其誓则是比于纬候之流其亦
不待吾言而后辨也夫
  楚庄王论
慈溪黄氏曰诸家多以讨贼誉楚愚谓楚初令陈人无
卷三十六 第 6a 页
动将有讨于少西氏已乃入陈而县之是以盗贼之行
绐而取之也讨贼者如是乎徵舒弑君公孙宁仪行父
致君之弑以法则徵舒之罪重以情则二人之罪尤重
今杀徵舒纳二人讨贼者如是乎善乎清江张氏之言
云二人必诱楚以利故楚杀徵舒而县陈微申叔时言
陈亡矣又曰徵舒之弑在宣十一年之夏辰陵之盟弑
已及年何以不讨楚自背盟而行无道故陈亦背楚而
从晋黄氏之言可谓核矣愚初治春秋时盖尝见及此
顾未敢遽反先儒百口同声之说不知黄氏已言之也
然黄氏于楚所以背盟之故尚未发焉春秋之世嗣君
卷三十六 第 6b 页
得列于会则不讨是虽衰世之法要亦霸主之例然也
宁仪之奔楚久矣而辰陵之盟帖然则未尝听其言盖
楚但欲得陈而已无他心也使陈终服于楚则少西固
在所不讨然而陈即以是年朝于晋斯楚之所以怒也
于是假讨贼之名以加陈可以使陈无动固绝非宁仪
之力也其后之复陈也亦不尽以纳谏盖是时陈侯固
在晋也倘晋挟陈侯以与楚争则事亦尚未可知于是
假纳谏之名以复陈而陈必不敢抗我而他之矣故谓
其讨贼者固非即谓其纳谏者亦未尽也楚之与晋争
者陈郑宋耳辰陵之盟陈郑俱在未几俱入于晋故陈
卷三十六 第 7a 页
平而加郑矣郑亦有贼耶郑平而及宋之萧矣宋亦有
贼耶是固不待辨而明者圣经但书辰陵之盟于前则
其后无不了然甚矣夫左氏之昩也又何况于诸家至
于灵公之葬说者以为前此竟未尝葬至是楚始葬之
虽黄氏亦云然则益昧矣灵公虽弑嗣国者固其子也
谓其见胁于逆臣而不备礼如齐庄公之葬则固有之
岂竟有弃而不葬者是特楚人假仗义之名为之改葬
而遍告于诸侯耳五霸之中惟楚最无可称仅此入陈
之役诸家许之而岂知其皆非圣人之意也
  叔仲惠伯论
卷三十六 第 7b 页
荀息之傅奚齐也阿君命而践危机故左氏以白圭之
玷惜之而春秋之书法居然与孔父仇牧同科盖以王
法言之是易树子也以荀息言之则君命也彼菀枯之
歌出而里克以畏死改节矣则荀息能誓死不可谓非
义叔仲惠伯更非荀息比也彼其所傅者为世子先君
卒既已主丧矣襄仲突出而弑之此在未事之先文公
未尝有并嫡之失也宣公未闻有夺宗之嫌也彼其私
事襄仲之丑文公不知何况惠伯则是惠伯之死足与
烈日争光而圣人不书焉何欤求其说而不得遂有妄
诋为匹夫之谅者或指为暴虎冯河之勇者前则马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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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则顾绛一口同词有是哉其谬也果尔则将使鲁之
臣皆如季孙行父叔孙得臣奔走以成襄仲之事者反
得以通权自任欤得臣无足论矣行父号称贤者方且
屈于襄仲而为之役则是中流一壶仅惠伯耳为此说
者徒以长后人临难苟兔之习者也当付托之重亦有
不死以成事者季友是也是必谅其才力足以办之而
后可不然不如死之愈也亦有成事而卒害义者里克
是也是以乱济乱不如死之愈也安得以惠伯为徒死
哉倘责惠伯以不能先事弭奸保其所托则亦求备之
论要之其一死不可非也且夫惠伯之死也其孥已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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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矣已而复叔仲氏岂非宣公自愧其篡襄仲亦自愧
其逆行父辈亦自愧其依违而鲁人亦共怜其忠而复
之乎柰何百世而后反有持谬论以非之者哉然则圣
人之不具于史何欤曰春秋既讳国恶不书子赤之死
则惠伯之死无从附见此屈于尊者不得已也亦非以
旧史畏襄仲不书而仍之也
  论华元劫盟事
七雄之时勇夫以气矜互相尚习俗既成王侯亦降心
焉然成功者要仅见其一则蔺相如其一则毛遂至于
安陵之唐雎则颇疑附会矣要其源起于华元之劫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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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左氏所载夜登子反之床其辞气仍雍容但终之以
子反惧与之盟而已曰惧则华元之情状足以胁之可
见矣此左氏之文词所以大雅难及也柰何妄撰曹沫
事而史公从而实之妄矣
  孔子正名论
苏右丞谓灵公之死卫人立公子郢而郢不可乃立辄
使辄知礼必辞辞而不获必逃辄逃郢立则名正矣虽
以拒蒯聩可也虽然孔子为政岂将废辄而立郢耶其
亦将教辄避位而纳父耳蒯聩得罪于父然于其入也
春秋以世子称之非世子而以世子名以其子得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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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为世子也若辄避位纳父是世子为君也而名亦正
矣其后胡侍郎谓孔子为政必当告于天子方伯命公
子郢而立之
子全子曰右丞何以知蒯聩之非世子若本非世子而
孔子可以世子称之则本为世子而亦可不以世子目
之宋儒说春秋多如此乃大乱之道也孔子以世子称
蒯聩则其尝为灵公所立无疑矣观左传累称为太子
固有明文矣不特此也其出亡之后灵公虽怒而未尝
废之也又无疑矣观左传灵公欲立公子郢而郢辞则
灵公有废之意而不果又有明文矣世岂有其子得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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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诸侯而其父遂不必有所受而称为世子之礼右丞
之说真无稽之谈也惟蒯聩尝为灵公所立未尝为灵
公所废特以得罪而出亡则闻丧而奔赴卫人所不可
拒也蒯聩之归有名而卫人之拒无名也然而卫人方
自以为有名则以蒯聩得罪于父也夫蒯聩欲杀南子
其处人伦之閒未尽其道则有之而其心则可原也虽
以此得罪于父而当在末减之条者也况灵公前此尝
立之而其后又未尝声其罪而废之则卫人欲追探灵
公之意而废之于义有未安也故蒯聩之归有名而卫
人之拒无名也况诸侯之子得罪于父而仍归者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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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矣晋之乱也夷吾奔屈重耳奔蒲及奚齐卓子之死
夷吾兄弟相继而归不闻以得罪而晋人拒之也然则
于蒯聩何尤焉故孔子之正名也但正其世子之名而
已既为世子则卫人所不可拒也且使蒯聩不得为世
子则卫人何所见而立辄其立辄也固以其为世子所
出而立之也天下有世子而不应嗣位者乎侍郎之说
亦未为斟酌尽善之道孔子为政必不出于此也
  苌弘论
左传苌弘合诸侯以城成周卫彪傒曰苌弘其不没乎
周语有之曰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左氏之为此言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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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人杀苌弘之张本也子全子曰有是哉左氏之妄也
左氏喜言前知故于苌弘之死亦豫为之地步而不自
知其背使如其言则是后世人臣当国事将去必当袖
手旁观方有合于明哲保身之旨而天地之崩裂且将
不顾矣虽然吾于苌弘则尚别有责焉春秋之末所称
闳览博物君子者莫弘若也故孔子亦尝从之学乐则
其识古今事变必多据左氏言周刘氏晋范氏世为昏
姻朝歌之难周人与范氏及赵鞅以为讨遂杀弘以说
夫范中行搆难之由不过欲并赵氏范中行之据朝歌
赵氏之据晋阳其罪惟均然至于战不克而伐公宫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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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奔而连齐卫结戎蛮以倾故国则其狓猖溃决无君
甚矣苌弘方将扶周室于垂尽射狸首以致诸侯之不
庭者则欲使天子得有其诸侯即当使诸侯之得有其
大夫今不能明大义于天下而反从而助焉天下其谓
之何稽之往事孙林父之叛卫也而晋人戍之是晋霸
中衰之时栾盈之叛晋也而齐人救之是齐灵公极乱
之时鱼石之叛宋也而楚人戍之是楚霸中衰之时是
皆其国无贤臣远虑故倒行而逆施一至于此是以栾
盈之乱叔孙穆子救晋次于雍榆春秋予之彼与国尚
有然者况天下之共主哉况敬王之入周也崎岖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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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閒其慬而得兔者惟晋是依乃当晋之有事而忽连
衡其叛臣则其召侮也固宜然吾意苌弘之贤必无此
事或者周室诸臣忌弘之才方见用于刘氏及晋之讨
无可委过从而害焉如唐之杀杜让能以说于岐固始
之流涕致谏而不从者也古今冤抑之事容有相类彼
其勃郁烦冱之气莫可暴白所以血三年而化为碧不
然则其为周计固未当一死亦不足辞矣惜乎左氏生
于定哀之际乃不能为详考其实也若据韩非子则以
为叔向所陷其时叔向之卒久矣韩子之言不知何所
据也狸首之射太史公尝笑之故予不复述而但就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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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死一节论之云
  亡吴论
春秋之季吴国天下莫强焉及其亡也忽诸世之尤之
者以为会稽之成一也艾陵之师二也黄池之会三也
向微是者吴当遂霸天下然此皆自事之已形者言之
而非其元气之所由削福命之所由倾夫吴之亡始于
通晋成于入楚而其搆怨于越则由此两事而起固不
待其子之身有嚭同之佞员圣之诛而识者方知之也
且吴建国于江淮之閒其疆隅不足当楚之半以形势
言则大江之与长淮楚皆踞其上流江东四战之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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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与之争衡是以自寿梦以前俯首而附楚者非特其
风会未开抑且势不得不然晋霸既衰思出奇策以制
楚巫臣又藉手以泄私忿其通吴于晋者非能确然谓
吴之必可以制楚以为即令不果胜而楚之一岁七奔
命巳大病矣夫吴之一往而无厌也其亦何所止竟得
志于楚则必并加于晋其后齐盟争长之事可验也然
晋自赵文子当国而后偷安视息以自延特利其目前
之为助而不暇远虑于吴之即楚也而楚亦不幸而适
在中替之日当国如子重子反子瑕之徒皆庸材是以
吴得起而乘之齐桓之谋楚也盖亦尝用徐矣辅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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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黄道柏而不克也当时之徐未必下于吴也前后之
楚不同也然以累世强大之楚植根已固即令不竞岂
能猝亡其国而诸蛮视吴素属等夷其中必有倔强而
不相下者斯越祸之所生也楚不可猝亡又生与国之
患则吴之国危吴之国危其势固非中原救援所能及
是则轻其社稷之计而受人发纵指示之愚以结欢于
鞭长不及之地失策未有如是之甚者且兵者凶器圣
人不得已而用之故黩武者造物之所忌也吴自诸樊
以至王僚无不好战疆埸之閒连年角斗江淮而东前
此所未有也玉帛外竭干戈近讧民力几何而不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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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水师为车战违地利也凡若此者皆吴人堕于巫臣
之计而不自知且吴亦第见平王暮年信用囊瓦费无
极鄢将师几于尸居馀气以为可亡之会不知大臣自
左司马戌而下犹有人焉又三公子皆贤者君子是以
知楚之未易剪也随人陈人守旧盟而不寒岂果忘平
日见凌之怨觇国者其审矣故当是时非以王者之师
临之必不足以亡楚夫王者之师何如当囊瓦临阵之
际宣其胁留列侯杀害忠臣之罪正告于楚之三军以
及其近郊远郊之民则楚人自瓦解而倒戈继遣一介
上告天子及中原诸国宣其累世凭陵诸夏之罪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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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反其侵地或许以继绝九县之封尽还其故则小国
向风牛酒日至为伯州犁伍奢郤宛发丧收诸乱臣之
族付诸理官慰安楚之公室安堵无恐礼其士之贤者
则楚人将反为吾用于是分兵归吴以备不虞休士于
楚以镇新国则秦人必不敢出而数年之后入朝周室
一匡天下大业可得而成矣七国之时乐毅入齐盖颇
有其风焉而惜乎其用未竟也今观于吴则反是逞其
封豕长蛇之习恣其倒行逆施之状决漳水以灌纪南
决赤湖以灌郢则民其鱼矣夫槩王与子山争处令尹
之宫则草野之遭污辱又可知矣楚人上之则痛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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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社之荼毒下之则切齿于家室之播荡即无秦人吴
亦安得有楚卒之内变起外援至踉跄而去所得不偿
所失夫得失之不相偿犹之可也而过此以往楚人之
雠虽百世不解岂不惧哉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固罔
或不亡矣况自晋人以吴困楚而楚人即以越窥吴昭
公五年越大夫常寿过始以师会楚伐吴圄阳之役越
遣大夫胥犴劳之公子仓归乘舟师而从之其固相结
也如此三十二年吴始用师于越而是役也越遂乘虚
入吴夫吴既素有不快于越而入郢之时全不为备是
亦可以见其疏矣卒之槜李之役反陨其身以致贻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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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其子其后句践兴师申包胥实在焉则楚自迁鄀而
还虽不以一矢修怨于吴而吴实亡于楚也嗟夫天道
好还故祸机之倚伏如转毂焉可不惧哉或曰若吴当
会稽之时不许句践之成岂能复为后患而跨三江五
湖之固亦不遽至于亡予曰不然吴不灭越固亡即灭
越亦亡夫阖闾父子皆好胜而不顾其后者使其晏然
而有越则将以为天下皆莫吾若其进而与中原争衡
不待其事之毕也是时中原遽衰固不能摧吴之锋然
而商鲁之沟荼墨之垒逞其雄心虐民以用楚人复仇
之师将起而议其后百粤宗支之处瓯闽者从中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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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亡亦不出二十年以后也或曰然则如之何而可
曰夫差之报仇是固不可以巳者也既取越而有之慄
慄危惧抚诸小国结好中原其庶可以兔乎虽然吴以
崛起之国穷兵以犯鬼神之怒求其保泰而持盈也吾
有以知其不能故曰吴之亡自寿梦以后启之至阖闾
而极夫差乃天之所假手者耳
  越句践论
以吴之强也而句践于覆亡之馀生聚教训而沼之是
荆楚所弗能古今之论复雠者孰有光于斯自是而反
诸侯之侵地遂以称长于上国诚伟矣然其晚年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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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衰何也曰是可以见持盈之难也范蠡之言曰句践
之为人可与患难不可与安乐以是知其量亦易荒也
彼夫差之初政盖刻苦自励矣卒以报越及其功成何
一往而不克自持也句践虽不至如此之甚然以沼吴
之后夷考其所为非前日比太宰嚭者亡吴之巨子也
句践信而任之其欲纳鲁哀公而不克出于嚭之受赂
句践尚可为国乎吾观范蠡之去也殆有见于嚭之见
用而飘然而避之也文种之死也必嚭恶而杀之也泄
庸以下诸公之不复见也必皆为嚭所抑也太史公谓
诛嚭者谬矣为国莫大乎用人即此一端其馀皆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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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邓艾平蜀而赦黄皓君子知其不终况从而用之乎
迹其远骛上国于鲁于卫于邾逞其雄心而淮泗之閒
终弗能有是皆亡吴之遗而句践袭之其幸而不亡者
几希嗟乎晋之衰也南方之霸凡三出楚虽久争中国
然至灵王始得专主诸侯之盟恣睢暴戾遂以自殒继
楚者吴其横行更甚焉故其亡也愈惨越则稍戢故无
覆灭之祸而其不克终霸要亦侈心为之也或以为种
不死蠡不去夹辅霸业必不至于此而已予以为种不
死蠡不去当辅之以廓大其国而必不教以图霸盖远
处三江五湖之閒鞭虽长而不及欲博主盟之空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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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其国以从之智者所不为也况重之以戮功臣信壬
人则其衰也固宜
  信陵君论
信陵君之贤至使汉高祖易代慕之良亦难矣其初破
秦军以存赵也得之侯嬴其再破秦军也得之毛公薛
公皆知人之效也顾独失之虞卿子全子曰是举也当
魏齐之亡走于赵而已失之不待虞卿之至也魏齐魏
之相也又魏之诸公子也夫以诸公子之亲加以相之
重而使秦人一言而竟惴惴乎不能保其头即谓齐之
庸有以招强国之侮而以二千里之魏信陵之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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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其公子与相之头则辱甚矣鲁仲连之语辛垣衍也
曰吾将使秦王烹醢梁王衍惊其言仲连引纣之烹九
侯鄂侯以證之吾以为仲连之證犹疏也何不曰前者
魏未帝秦秦犹能取魏公子及相之头夫公子王之骨
肉也相王之左右手也同为王而不能庇其骨肉与手
即帝之而何难烹醢其身乎吾不知是时衍将何辞以
对也且谛观秦之肆暴于六国也固挟其坚甲利兵以
摧人亦半挟其虚声恫疑恐喝以下人六国之懦也坚
甲利兵尚未至而已为其虚声所劫此其所以亡也彼
和氏之璧其不重于公子与相之头明矣渑池一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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缶其不重于公子与相之头又已明矣蔺相如以身当
之而秦遂不能有加于赵其气足以抗之也秦以其气
加人人亦以其气抗之而秦遂诎然而沮以是知秦之
亦无能为也何也以气遇气有勇者胜此七国时之风
习然也且相如之抗秦也以匹夫入虎口而抗之若信
陵是时则据吾国而抗之不似相如之危也计不出此
使魏齐走赵平原仗义留之及平原被绐见留于秦虞
卿复以魏齐来归而信陵犹迟疑不敢纳焉不可以为
丈夫矣予尝为信陵计是时莫若留魏齐令无他往而
治兵待于境上以书答秦曰魏齐下国之公子而寡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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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相也无忌亦忝公子之末而与闻寡君之国政者也
范雎则王之相也秦王为其相他国之王孰不为其相
今王以已之相而求寡君之相即魏齐不足惜寡君之
相足惜下国之公子亦足惜寡君不堪其辱王必欲齐
请以师见吾知秦必不敢再索魏齐亦不敢战至若平
原之素行其他不如信陵而是举则在信陵之上夫平
原之与魏齐越境之交耳其始之留之也尚不足为平
原异及其被绐见留于秦而侃侃曰贵而为友者为贱
也富而为交者为贫也魏齐者胜友也在固不出也今
又不在此其言有相如之风矣是时秦虽不肯出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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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关然其气已屈使赵王能用虞卿之言必不捕魏齐
而使廉颇赵奢李牧之徒以兵叩关问罪于秦曰魏齐
魏之公子而又相也平原君寡君之弟而又相也范雎
则王之相也秦王为其相他国之王孰不为其相今王
以已之相而絷寡君之相以求魏相寡君不堪其辱王
必不出平原君于关愿以师见吾知秦必不敢害平原
亦不敢战然则是举也信陵能行之魏可以自强赵能
成平原之美而行之赵可以自强而惜乎其皆不能以
遂秦之暴以示六国之弱以是知六国之必亡也嗟乎
他人不能则亦无足责耳矣信陵君之贤而亦不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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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也非特交臂失一虞卿而巳也宋之困于金也函
韩侂胄之首以予之执田俊迈以予之其人良不足惜
不知国体之辱士气之自此而不振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十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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