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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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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六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状略
  明浙抚右佥都御史前分巡宁绍台道金坛于公
   事略
于公讳颍字颍长一字九瀛南直隶金坛县人崇祯辛
未进士累官尚书工部员外郎知直隶顺德府再知陜
之西安府以事罢官寻复起为尚书工部郎知绍兴府
越人最重在水利前此以贤太守著者东莞彭公谊浮
梁戴公琥富顺汤公绍恩至汤公筑三江应宿闸以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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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而越之水乃大治然三江闸在下流能泄水不能引
水能禦潦无以处旱崇祯之末适苦旱左都御史刘公
宗周家居谓惟通麻溪坝更于坝之上流通茅山闸则
可以引潮抽咸蓄淡而岁虽旱不为灾及其潦也则闭
之是皆本浮梁戴公成规也诸绅余公煌姜公一洪以
为良策而萧山愚民挟形家之言阻之万方极◍詈刘
公时持节分巡浙东者为余公鹍翔以咨公公曰总宪
之言是也下官当力任之乃捕萧山之梗令者杖而梏
之事得集既集连年虽大旱不为灾民乃翕然更诵公
公虽为太守然每事必咨于刘公若弟子者乙酉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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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宁绍台道马士英以太后至浙江刘公泣谓公曰事
乃至此若非斩士英无以收既溃之人心公于是再疏
请诛士英不报刘公又曰明府竟申大义于天下可矣
公自以外臣未可擅杀宰相不果行乃与刘公东归谋
结姚之熊公汝霖共起兵而 王师已入杭刘公绝粒
公亦入云门山中观变通守张愫以城迎降贝勒即令
之知绍兴府会义兴伯以苍头军起斩张愫遣民迎公
公驰至望城哭城中人曰于公来吾事济矣初公密使
前指挥朱寿宜朱兆宪等募兵是日各帅至而前副
将刘穆募兵五百至前参将郭惟翰都司金裕募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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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至前守备许耀祖以官兵五百至前指挥武经国募
兵六百至前太仆来方炜前职方来集之亦各以兵至
公乃以小舟挟短童而西萧之新令陈瀛出谒公执之
贝勒之使以榜至公又执之焚其榜鸣鼓会众誓于都
亭闰六月十三日也公遂以五百人夜赴固陵前所遣
诸生庄则敬等以江船百馀艘至 王师在西岸未之
知也公兵无甲乃借絮衣于固陵之民各一冲潮径渡
萧人沈振东为之导尽驱西岸之船而东至中流 王
师始知之则无所得船公军上东岸大噪遂画江而守
一军扼潭头一军扼桥司一军扼海门一军扼七条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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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王师拽内河舟百馀于江又札木排填土拟东
渡公复遣死士陈胜等沈其舟会风作木排飘向东岸
各营勾致以为用时以为神助公谓诸将曰杭巳有重
兵攻之不易莫若于下流由桥司入海宁出海盐以通
震泽上流由潭头入富阳通馀杭以扼独松关昨闻海
宁兵巳起而富阳尚为◍将郎斗金所据不可坐视乃
遣刘穆夜袭之遂通馀杭之道故馀杭令邱若浚与瓶
窑前副将姚志卓来会刘穆驻师清风亭以为援 王
师突至复入富阳义士刘肇勷等死之王宗茂阮维新
等力战公自渔浦渡江救之富阳复定于是方国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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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七条沙江干立国 王师所以不能遽渡者以公之
取富阳也(或以为张公国/维之功者非)监国至越晋公按察使行巡
抚事巳而晋公右佥都御史督师公自为一营守渔浦
时正兵为方王二家义兵为孙熊章郑钱沈六家杭人
陈公潜夫等以客兵别为数家而公参处其间然内外
交讧争兵争饷公以守土臣悉力支拄则视诸公为最
苦王之仁尤恶公一日会于潭头语次之仁拔剑拟公
马士英以身蔽公得免巳而闻 王师且自海道至乃
移公守三江口公先巳三疏辞官不许至是连章陈危
急而方兵走列戍溃公扈从不及由海道还京口黄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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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门不出乃公保身之哲又自有不可及者己亥海师
入江京口失守荐绅以及诸生云集其营公独以事未
可知避之山中及师退京口士大夫之祸最烈而公高
卧竟无恙公之去越巳踰百年志乘以嫌讳不为公传
吾乡林都御史时对尝传公今亦不可得见其能言公
之事者鲜矣萧山愚民遂闭麻溪茅山二水口不复为
通诸遗民如陈先猷辈力争之不能得可叹也予掌教
蕺山尝欲即精舍中为公谋一席之祀以辞归不果爰
采摭诸野史以为事略一篇上以著公之大节下以志
越中水利所关后世之稽古者定有览于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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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太常寺卿晋秩右副都御史茧庵林公逸事状
柳先生作段太尉逸事状盖以补其前状所不备也若
陈了斋作丰尚书状但叙历官而不及一事又别成一
格前太常茧庵林公之卒其状盖用了斋之例讫今人
代渐远有不廑如太尉之脱落者予惟公之名德新旧
两朝所并重故为之捃摭剩馀粗备首尾盖不得不以
逸名呜呼桑海诸公其以用世之才而槁项黄馘赍志
以死庸耳浅目谁为收拾其逸多矣公讳时对字殿飏
学者称为茧庵先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宋名臣特进
保之后曾祖某祖某父某公以崇祯巳卯庚辰连荐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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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时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踰年以使淮藩出又踰
年而居制又踰二年而北都亡赧王起南中以吏科都
给事中召又踰年南都亡踉跄归里从戎江干累迁太
常寺卿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踰年事去杜门不出又
十有八年而终公之少也伯兄荔堂先生喜言名节公
与上下其议论荔堂引为畏友执经倪文正公门既释
褐施忠介公徐忠襄公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侍郎
◍◍闻公名招致之公不往于同官最与刘公中藻陆
公培沈公宸荃相昵或问之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公
曰苟不爱钱原无热地时人叹为名言其居制归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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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恭悯公钱忠介公一见亦契之及在科中时局正恣
其昏狂公以轮对上三摺言史督相可法之军江北所
以藩卫江南者也不当使之掣肘至于进战退守当假
以便宜左都御史刘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当置左
右翰林检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间关南来不当诬以传
闻之说并留中不下当是时台省混沓邪党过半独掌
科熊公汝霖掌道章公正宸清望谔谔顾皆引公为助
阮大铖深恶之乃嗾方国安以东林遗孽纠之遂与同
里沈公履祥偕去截江之役孙公嘉绩故公庚辰房师
挽以共事熊公章公钱公沈公交章上荐起佐孙公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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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每有封事多遭阻格中枢余公煌叹息语公以不能
力持为愧前御史姜公埰兄弟避地天台公以人望请
召之御史不至其弟赴军公力主渡江熊公之下海宁
公实赞之盖自丧乱以来公之所见其可纪者祗此而
巳诸方既定亳社终墟而公年尚未四十一腔热血旁
魄无寄转徙山海及归家门破碎乃博访国难事上自
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闻见折衷而论定之斜
日荒江以此自消其磊块巳而徵车四出公名亦豫其
中以病力辞有同年来访出处者公荅之曰此事宁容
南诸人耶吾志自定为君谋宁有殊同年愧公之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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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公论人物不少假借同里钱光绣尝讲学石斋黄公
之门其于翰林张溥仪部周镳皆尝师之而学诗于◍
◍公曰娄东朝华耳金沙羊质而虎皮者也皆不足师
◍◍晚节如此又岂可师子师石斋先生而更名他师
乎光绣谢之未几咸淳诸老凋落殆尽而公独年踰大
耋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莫可与语于是悒悒弥甚乃令
小胥舁篮舆遍行坊市遇有场演剧辄驻舆视之凡公
之至五尺童子俱为让道一日至湖上圣功寺巷中公
眼巳花不辨场上所演何曲但见有冕旒而前者或曰
此流贼破京师也公即狂号自篮舆撞身下踣地晕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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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满面伶人亦共流涕观者迸散是日为之罢剧嗣
是公不复出掩关咄咄而巳及卒遗命柳棺布衣不许
以状请志墓之文故皆阙焉先公尝曰吾年十五随汝
祖往拜公床下自是尝抠衣请益间问漳海黄公遗事
公所举自东厓所作行状外别传哀诔挽诗祭文及杂
录诸遗事几百馀家其馀所闻最少者亦不下数十家
恨不能强记又语予野史之难信者有二彭仲谋流寇
志讹错十五出于传闻是君子之过邹流漪则有心淆乱
黑白是小人之过其馀可以类推先公问曰然则公何
不著为一家以存信史公笑不荅盖是时公方有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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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讳之然自公殁后所谓茧庵逸史者阙不完其诗史
共四卷今归于予娶某氏子四葬于天井山之阳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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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曲傅先生事略
朱衣道人者阳曲傅山先生也初字青竹寻改字青主
或别署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又字啬庐家世以学行
师表晋中先生六岁啖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复饭少
读书上口数过即成诵顾任侠见天下且丧乱诸号为
荐绅先生者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肯
少与时媕娿提学袁公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
故奄党也先生约其同学曹公良直等诣匦使三上书
讼之不得达乃伏阙陈情时抚军吴公甡亦直袁竟得
雪而先生以是名闻天下马文忠公世奇为作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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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瑜魏劭复出巳而曹公任在兵科贻之书日谏官当
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负故人之期曹公瞿然即疏劾
首辅宜兴及骆锦衣养性直声大震先生少长晋中得
其山川雄深之气思以济世自见而不屑为空言于是
蔡忠襄公抚晋时寇巳亟讲学于三立书院亦及军政
军器之属先生往听之曰迂哉蔡公之言非可以起而
行者也甲申梦天帝赐之黄冠乃衣朱衣居土穴以养
母次年袁公自九江羁于燕邸以难中诗贻先生曰晋
士惟门下知我最深盖棺不远断不敢负知巳使异日
羞称友生也先生得书恸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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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以连染遭刑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有
以奇计救之者得免然先生深自咤恨以为不如速死
之为愈而其仰视天俛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凡如是
者二十年天下大定自是始以黄冠自放稍稍出土穴
与客接然间有问学者则告之曰老夫学庄列者也于
此间诸仁义事实羞道之即强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
欧公以后之文曰是所谓江南之文也平定张际者亦
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先生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
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人哉呜呼张生是与沙场之
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而以佔毕朽之是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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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或强以宋诸儒之学问
则曰必不得巳吾取同甫先生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
无不精兼工画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
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爱其员转流丽稍临之则
遂乱真矣已而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其
觚棱难近降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者松雪曷尝不学
右军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之无骨心术坏而手随之
也于是复学颜太师因语人学书之法宁拙母巧宁丑
母媚宁支离母轻滑宁真率母安排君子以为先生非
止言书也先生既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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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其子曰眉字寿髦能养志每日樵于山中置书担上
休担则取书读之中州有吏部郎者故名士访先生既
见问曰郎君安往先生荅曰少需之且至矣俄而有负
薪而归者先生呼曰孺子来前肃客吏部颇惊抵暮先
生令伴客寝则与叙中州之文献滔滔不置吏部或不
能尽荅也诘朝谢先生曰吾甚惭于郎君先生故喜苦
酒自称老檗禅眉乃自称曰小檗禅或出游眉与子共
挽车暮宿逆旅仍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必成
诵始行否则予杖故先生之家学大河以北莫能窥其
藩者尝批欧公集古录曰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读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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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
天子有大科之命给事中李宗孔刘沛先以先生荐时
先生年七十有四而眉以病先卒固辞有司不可先生
称疾有司乃令役夫舁其床以行二孙侍既至京师三
十里以死拒不入城于是益都冯公首过之公卿毕至
先生卧床不具迎送礼蔚州魏公乃以其老病上闻
诏免试许放还山时徵士中报罢而年老者
恩赐以官益都密请以先生与杜徵君紫峰虽皆未豫
试然人望也于是亦
特加中书舍人以宠之益都乃诣先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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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命出自格外虽病其为我强入一谢先生不可益都
令其宾客百辈说之遂称疾笃乃使人舁以入望见
午门泪涔涔下益都强掖之使谢则仆于地蔚州进曰
止止是即谢矣次日遽归大学士以下皆出城送之先
生叹曰自今以还其脱然无累哉既而又曰使后世或
妄以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及卒以朱
衣黄冠殓著述之仅传者曰霜红龛集十二卷眉之诗
亦附焉眉诗名我诗集同邑人张君刻之宜兴先生尝
走平定山中为人视疾失足堕崩崖仆夫惊哭曰死矣
先生旁皇四顾见有风峪甚深中通天光一百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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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林立则高齐所书佛经也摩挲视之终日而出欣
然忘食盖其嗜奇如此惟顾亭林之称先生曰萧然物
外自得天机予则以为是特先生晚年之踪迹而尚非
其真性所在卓尔堪曰青主盖时时怀翟义之志者可
谓知先生者矣吾友周君景柱守太原以先生之行述
请乃作事略一篇致之使上之史馆予固知先生之不
以静修自屈者其文当不为先生之所唾但所愧者未
免为江南之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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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丽京先生事略
讲山先生陆圻字丽京杭之钱塘人也知吉水县运昌
子兄弟五人而先生为长与其弟大行培并有盛名吉
水尝曰圻温良培刚毅他日当各有所立大行举庚辰
进士当是时先生兄弟与其友为登楼社世称为西陵
体性喜成就人门人后辈下至仆隶苟具一善称之不
容口平生未尝言人过有语及者辄曰我与汝姑自尽
母妄议他人为乙酉之难大行里居自经死先生匿海
滨寻至越中复至福州薙发为僧母作书趣之归时先
生尚崎岖兵甲之间思得一当事去乃返雅善医遂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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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养亲所验甚多有人病亟梦神告之曰汝病在肠胃
得九十六两泥可生也旦以告其友友默然良久曰嗟
乎此陆圻先生也圻字分之为斤为土其姓为六合之
乃九十六两土也即迎先生至下药立巳由是吴越之
间争求讲山先生治疾户外屦无算会庄鑨史事发刑
部当大逆词连先生与查继佐范骧三人于史固无豫
庄氏以其名高故列之卷首械系按察司狱久之事白
诏释之既得出叹曰余自分定死幸而得保首领宗族
俱全奈何不以馀生学道耶贻书友人封还月旦不知
所之或言其在黄山子寅闻之徒步入山长跪号泣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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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先生曰昔者所以归以汝大母在今大母亡矣何所
归寅请一祭墓乃从之归会弟阶苦心痛他医治益甚
不得巳留治八月馀与弟同室卧终不入内既愈遂往
广东丹霞山一夕遁去自是莫能踪迹寅往来万里负
零丁求数岁卒不得竟以是悒悒死时称其孝先生所
著有威凤堂集诗礼二编陆生口谱灵兰堂墨守藏于家
初先生兄弟之并起也大行最盛气难犯尝与同里陈
太仆潜夫以檄相攻而先生于其间置身事外及国难
作大行以乙酉死太仆至江东起兵驻营下庄先生亦
至越与共事次年太仆死先生竟以高蹈终其身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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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其于兄弟友朋之间均无愧也而予于姚江黄公家
得见先生所封还月旦之书甚自刻责以为辱身对簿
从此不敢豫汐社之列呜呼其亦可哀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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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得鲁先生事略
先生姓邵氏讳以贯字得鲁浙之馀姚县人也邵氏于
姚江族望中为孙谢王陈亚门材最盛先生少与其兄
以发齐名而先生尤狷洁当是时陶文觉公石梁之学
盛行姚中沈求如史子虚苏存方其高弟也顾颇参以密
云悟之禅先生亦从之游而独事躬行讲求有用之学
时遭饥馑先生与同里郑奠维诸人为义仓桑梓中德
之巳而国难大作先生欲死以其母在不得遂削发为
头陀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
廷宾亦姚产而沈史讲会中人也先生依之苦身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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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与人接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枢物色得之曰异人也
遣其二弟与之游周公囊云亦以僧服居白坑时时过
从已而以省母返居潭上园黄忠端第三子泽望志节
夙与先生近至是来同居园中相与夜读谢皋羽游录
而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岳之志不可期矣四明
二百八十峰近在卧榻当使峰峰有吾二人屐齿于是
始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亦多逻卒而二人者
冠服奇古踯躅其间频遭诘难顾不以为苦一日忽入
绝谷不知所向方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峰回路转
松梧桐竹甚盛有鸡犬声趋就之祇一家中有幅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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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曰客从何来则语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也避世
居此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乃止宿则告曰是石屋山也
仆故孙公硕肤监军陈从之者也孙公死海上吾无所
依来此山中未尝与世上人接也因相顾而叹曰是真
桃源矣泽望尝曰得鲁自甲申后辅颊间无日不有泪
痕其稍开笑口者则游山耳未几泽望卒先生孑然无
所向自是益卞隘遂弃家投四明山中之杨庵先生时
尚有一妾不忍判先生去亦为尼于庵中一日之中晨
昏各上堂礼佛此外虽茗粥不相通久之皆卒于庵先
生所为诗文极多顾身后散佚无一存者而先生之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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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发老寿顾于先生之大节绝不一及若有所讳即族
人邵廷采作明遗民所知传亦不及先生一语咄咄怪
事不可晓也呜呼先生尝与王父赠公言及陈从之事
绝肖桃源而恐其无传之者如先生之大节亦何减所
南圣予而身后竟阒然况从之乎予因序先生事并及
从之先生或一笑于九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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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敬恒先生事略
李二曲集中别辑前代讲学诸君有出于农工商贾之
中者共为一卷以勉学者以予近所闻近日应潜斋高
弟有曰凌嘉印沈文则姚敬恒皆拔趄孤露之中能成
儒者凌沈之名尤重见于沈端恪公所为传而敬恒躬
行与相鼎足顾未有知之者敬恒讳宏任别字思诚杭
之钱塘人也姚氏故杭之右姓敬恒少孤其母贤妇也
敬恒不应科举隐于市廛稍营十一之息以养家其母
一日见敬恒贸丝银色下劣愠甚曰汝亦为此恶行乎
吾无望矣敬恒皇恐长跪谢愿得改行乃受业于应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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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潜斋每日朗诵大学一过潜斋雅爱之一言一行服
膺师说泊然自晦凡事必归于厚沈甸华之卒也潜斋
不食二日敬恒问曰朋友之丧而若此无乃过欤潜斋
喟然叹曰为其无以为丧也敬恒曰请为先生任之殡
葬皆出其手潜斋不肯轻受人物惟于敬恒之馈不辞
曰吾知其非不义中来也然敬恒不敢多有所将每时
其乏而致之终其身无倦潜斋之殁敬恒执丧如古师
弟子之礼姚江黄先生晦木于人鲜可其意者独见敬
恒而许之曰是独行传中人物也尝游于闽闽督姚公
盛延之访以海上事敬恒对曰游魂不日厎定矣但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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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民力巳竭公当何以培之闽督肃然颔之然敬恒以
学道故所营十一之息无甚增益而勤施渐不可支遂
以此落其家晚年以非罪陷缧绁宪使阅囚入狱敬恒
方朗诵大学宪使异之入其室见其案上皆程张之书
也呼与坐而语之大惊即日释之然敬恒卒以贫死其
平生但事躬行不著书故鲜知者予既附志于潜斋墓
表中复摭拾其事以传之以配凌沈二君且以待后世
有二曲其人者惜访其母姓竟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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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辽督熊襄悯公轶事略
始宁倪生安世尝为予言其尊人曾从里中仓桥陈氏
见其先世秋曹日录一书其人在明熹庙时为狱官凡
魏奄所杀君子不下东厂而下刑部者皆载其狱中事
甚悉而熊襄悯公最怪其言曰襄悯既入狱一饮一食
魏奄令狱官以帖子报知然襄悯亦无所事其卧用一
藤枕不分寒暑未尝以去身每晚人静焚香再拜礼北
辰则取此藤枕供之莫能知其意也或以问襄悯亦笑
不荅巳而刑有日襄悯神色不变手书遗疏犹为上言
边事又作绝命词其遗疏为西曹郎所遏曰囚安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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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襄悯曰此赵高语也◍◍◍◍◍◍◍◍◍◍◍◍
圣朝时安得有此怡然就刃时奉有传首九边之旨西
曹郎俄录其首则法场中空无有但见一藤枕大駴相
戒母泄亟密报魏奄则命取熊氏子弟家人栲问大索
竟无所得魏奄计无所出遂秘其事不宣而九边所传
之首盖并非襄悯真颅也魏奄败后公子兆璧连疏请
首归葬蒲州为力言于烈庙得允亦明知其非公首特
借以消此冤案而巳安世之所述如此亟令从陈氏求
此书得一短册其言果合按此说在明野史中俱未之
及吾读李公映碧三垣笔记极言襄悯临刑之惨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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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符然陈氏乃身见者定自不诬故载之以当张中丞
之于嵩亦未为无补于旧史也古人多有兵解之说盖
出自神仙家其说荒诞不可信然而大造中无所不有
则亦未敢尽谓其无颜鲁公其最著者也鲁公平生好
神仙襄悯则未之闻也且以彼刚肠宜不足豫于此道
而不知其深夜中默默为之至于临刑日顾忽示其奇
中散之琴逊其幻矣卒之只履空存双剑亦化足以夺
奸人之魄而短其气不巳神乎英雄人固不可测其信
然耶长夏喀血因口授诸生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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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二十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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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六
           鄞 全祖望 绍衣
 序(四)
  西湖金石文字录序
吾友仁和丁君敬身今世之隐君子也少不喜治举子
业沈酣穿穴于古人之书然家贫甚其二亲皆年高敬
身本郊居日卖米以供甘旨左手操釜庾右手挟书户
外之屦问字与请籴者半予戏之曰昔宛陵先生言庐
陵自欲为昌黎乃以我为孟郊今诸公多谬推予为竹
垞将屈公为周筼敬身曰谨如约但吾所著西湖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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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录需君序之敬身最留心史事尝举集古录序以
为残碑断碣每足与纪传正其阙谬非徒以词翰之工
区区取玩研席而所居适在旧都往往杖策怀乾𥻰独
游空山经过一古寺一荒茔即婆娑其閒少有所得若
载七宝装以归自南宋二百年以来帝王戚畹之营建
将相之居停骚人侠客之寄寓凡吾辈考据而未悉者
以问敬身辄欣然胠箧旁推曲證如寘诸掌予尝谓宋
史自南渡以后最略得敬身之录所补不少西湖四山
之中多有游人所未至者一日敬身周走南北两峰径
入深处有事于摩拓突有一虎肩摩而过山人踉跄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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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敬身不知也日閒既多俗务夜分即手钞之十年閒
其书裒然告成笺疏确凿而未有有力者梓之以行世
嗟乎后世士不嗜古或閒有嗜之者而力不足以售其
志熹平政始石经六朝牧伯以为柱础之用又况其馀
耶敬身以一布衣踯躅湖山爬梳金石虽其书止于一
隅而其事关于一代不已伟哉予因谐敬身曰周筼特
词人耳不若君是书之必传也敬身曰然则尤赖子之
文以壮之予虽愧不敢当然不敢辞作西湖金石文字
录序
  厉太鸿湖船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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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已酉吾友厉二太鸿相遇于扬以所辑湖船录示
予且令弁一言于其首是年予入京师东临碣石以观
沧澥辛亥南下太鸿方卧病不得一握手明年予复北
辕转盼五载偶过唐丈南轩座上则太鸿之书在焉不
禁枨触于平山之诺因辄濡笔为文以寄之西湖为唐
宋以来帝王都邑一举目皆故迹太鸿蒐金石之遗文
足以證史传访池台亭榭之旧事足以补志乘而独惓
惓于兰桨桂棹之閒繁举而屑数之说者以为是骚人
之结习学士之閒情也虽然太鸿之志则固有不尽于
此者江南佳丽西湖实出广陵平江之上至若高吕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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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法云山光诸寺为墟淮张割据虎邱亦遭城筑独西
湖自开辟以来并无血瀑魂风之警画舫笙歌不震不
动是固浮家泛宅之徒所不能不视为福地者然而时
值雍平人民丰乐相与徵歌选舞穷极胜情泛桃花者
除不祥投楝叶者观竞渡妖姬操橹歌儿荡楫唱河女
和竹枝当斯时也鹿头燕尾亦共匆忙而舟子声价俱
为雄长若其运会稍涉陵夷则冶游渐复阑散败艘萧
寥聊备不时之需即有行吟之客憔悴来过落日荒江
不觉减色是以李文叔记洛阳名园以验中州之盛衰
而魏鹤山谓花竹如气足徵民生安乐者其即太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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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也夫嗟夫太鸿以掞天之才十载不上计车荷衣槲
笠流连于摇碧之斋不系之园而予历陆风尘未有宁
晷太鸿睹兹文也其能弗动劳人之念哉
  王右丞诗笺序
吾友仁和赵君松谷来京出所笺右丞全集示予荟萃
群书削去华叶有是哉其既博且精也人代日远众言
纷纶李嘉祐绝无白鹭黄鹂之句而或妄诬右丞之蹈
袭向微晁子止辨之彼燕说之谬宁有穷耶此犹其小
者右丞以遗世之高致而见污于伪命至今遗议未已
松谷为之一洗其沈屈其言平允足比于眉山之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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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予谓是时天子入蜀东宫起朔方右丞不死殆亦思
乘閒自脱向行在耳岂知托病不遂致遭维絷斯烈士
之所以致戒于委蛇也虽然右丞风期高雅绝非尘世
中人物吾故信其晚节之可原苟其人不如右丞而欲
于生平波荡之后籍口昔人山妖水怪反自诉其飞跃
之不幸斯则论世者之所弗宽也得吾说而存之未必
不与松谷之旨互相发也即以右丞之禅悦言之古松
紫竹同属唐人佞佛之习而右丞标格尤其所近若其
弟夏卿为之移华子冈孟城坳之幽闲欲以施之庙宁
可谓不善学者也是皆右丞生平之概而说诗者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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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因松谷之索序也为并及之
  史雪汀注李长吉诗序
世传荆公读昌谷诗所讥雁门太守行语蔡宽夫诗说
辨之以为此不知诗者之言必非荆公所有然未有以
明證之者近偶忆临川集古风集句送吴显道一篇滕
王高阁临江渚东边日出西边雨荆公有取于此句则
世所传真老头巾之附会耳予友史雪汀注昌谷诗属
予为序予书此简请以附之卷末雍正癸卯正月望日
  宋诗纪事序
厉徵士樊榭以所著宋诗纪事百卷索予为序樊榭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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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人集于朋辈中为最多而又求之诗话画录山经
地志说部虽其人无完作者亦收其片词只句以传之
盖辑孴之功十年宋诗之始也杨刘诸公最著所谓西
昆体者也说者多有贬辞然一洗西昆之习者欧公而
欧公未尝不推服杨刘犹之草堂之推服王骆始知前
辈之虚心也庆历以后欧梅苏王数公出而宋诗一变
坡公之雄放荆公之工练并起有声而涪翁以崛奇之
调力追草堂所谓江西派者和之最盛而宋诗又一变
建炎以后东夫之瘦硬诚斋之生涩放翁之轻圆石湖
之精致四壁并开乃永嘉徐赵诸公以清虚便利之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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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见赏于水心则四灵派也而宋诗又一变嘉定以
后江湖小集盛行多四灵之徒也及宋亡而方谢之徒
相率为急迫危苦之音而宋诗又一变盖此三百五十
年中更番閒出如晋楚狎主齐盟风气皆因乎作者而
迁而要莫能相掩也然而诗之为道盖性灵之所在不
必谓大家之落笔皆可传也即景即物会心不远脱口
而出或成名句则非言门户者所能尽也樊榭之为是
盖意存乎收罗废坠故荟萃唯恐有遗正以见诗之有
得于风雅之遗者旁搜远取不必尽在大家而又得因
其诗以传其人使不与草木同朽则亦表章之功所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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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既各为其人小传使得知其姓氏里居爵位世系又
采前人诗话以附之其中有足以补史氏之阙者岂非
艺苑之津梁乎而作者之心亦苦矣予于永乐大典中
见宋人集为世无者尚百数十家樊榭闻之大喜亟贻
书令予钞录以补其所不足予既诺之而左降出都矣
事或有待姑先以此行世也
  汤侍郎集序
前吏部侍郎西厓汤公以诗名世者四十馀年其怀清
堂集生前未及编次身后门下士王君雪子收拾之得
二十卷而汤氏后人陵替遗书散佚并是集亦为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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赚而有之前浙抚吏部侍郎昆圃黄公罢官侨居吴中
闻之怅惋为追理而得之复以归诸汤氏钞副本藏家
而命予弁首予闻侍郎为掌科出视河南学政清苦无
双河南之士类至今犹交口颂其廉及入为少宰回翔
槐棘之閒声名反减于前说者谓侍郎以二十年伟望
深荷
圣祖眷睐谛观晚节不无惭德又或者谓侍郎暮年善
病门旧弟子因其
宸眷之隆窃以自营其私呜呼大臣之末路最为难保
一有疏虞百口莫雪虽欲为之鉴原终何辞于责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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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为君子岁寒之戒也虽然以
国朝之诗宿言之百年以来海内之所共输心者莫如
新城若吾浙中之所共敛衽者莫如秀水二家之外无
或先于侍郎者此非一人之私言天下之公言也善乎
昆圃前辈之言曰侍郎勋名操履他年国史自有定论
吾辈可弗深求但平情而言欲谓非文苑之渠词人之
杰谅不可得则听其生平著述流落散漫宁非后死之
愧羊叔子自佳耳亦何与人事此乃木强无情之言不
可训也时座客闻此言皆共为欷歔于邑久之抑予又
闻侍郎之引进后学亦自有不可及者岁在庚子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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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徵君樊榭以计车北上侍郎观其诗深赏之置酒殷
勤因扫榻欲延之邸中樊榭为人孤僻次晨遽束装不
谢而归说者服侍郎之下士而亦贤樊榭之不因人热
呜呼侍郎当日奔走幕府者如云小生下士或以不得
梯接为恨一坏未乾空庭可张雀罗盖有荷其卵翼之
恩官至独座而漠然视其子弟若路人者独昆圃以骚
雅之僻与雪子樊榭及予数人留连寤嘅空堂相对执
卷踟蹰可为长叹者也
  杨企山文集序
同年杨编修企山不相见者七年癸亥之冬遇于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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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其诗古文词如干卷令予为之序向尝与临川李丈
穆堂数词苑掌故百年以来一门祖孙父子相继官翰
詹坊局者天下之大不过十家江南则武进杨氏最先
次之溧阳史氏桐城张氏常熟蒋氏长洲韩氏浙中则
钱唐徐氏归安严氏沈氏直隶则静海励氏近日江南
又得长洲缪氏而其馀无有也杨氏一门四世七人其
登一甲者二人尤为希遘虽然今世词苑之以资地自
雄自有明始也而词苑文章之诮亦自有明始洪永以
后东里蒙泉西崖守溪匏庵圭峰诸公质有其文一本
高曾之规矩过此以往渐以就衰荆川大洲南沙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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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人其后词苑之作几不复为通人所寓目澹园石篑
思为中流之一壶而才力不足以语乎古苍霞黄离舂
容大雅之音而根柢稍浅鸿宝石斋以学行重而弗尽
醇蒙叟力追八家而累于排比词苑文章之难有如此
乃知浪负清华之选者其已多也
圣朝鼓吹休明诸老先辈之以文鸣者盛矣予生也晚
所及见者似少孱焉望溪石源穆堂之次其以经学史
学发为文章农先学士其人也企山亲禀学士之教涵
濡酝酿盖已有年其不为世俗之文章所汨没而卓然
有得于汲古者行且为词苑吐奎娄之气而一洗折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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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荂之耻使后世有如巽岩李氏作词苑年表者不仅
仅以累叶花砖夸西清系冑之盛而以克绍其家声为
难是则企山之资地也企山之作其才宏肆其法谨严
其气息舂容而大雅由是而进之陶铸万有贯穿一切
吾未有以测其所至其足为诸老先辈之替人无疑予
初入京即荷学士过情之奖得聆论文之绪十年拓落
已见二毛顾瞻玉堂如在天上企山其勿以吾言为妄
然卒勿以充同直诸公胡荽之语也
  受宜堂集序
受宜堂者开府常公官山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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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宪皇帝以潜藩降香五台所
赐奎墨也公之自叙详矣及抚军浙河遂以名其集公
以文武宪邦之任顾吏事之馀不废著作岁在乙丑邮
筒传致诗古文词下问于予予得读而序之在昔欧阳
兖公之文章足以嗣孟荀侔迁固拟韩李矣顾兖公平
日每不谈文章而谈吏治今公扬历
三朝累持旄节勋名在江右在淮上在浙河东西说者
以为公之专精者吏治也顾其于文章惓惓不置予尝
讲求其故知二公之迹则异而道则同兖公以文章著
名当时户外之屦不过求得其立言之法兖公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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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于有用之经济而不徒汨没于无益之词华故其
坐而言皆可起而行公以吏治起家若根柢薄劣亦自
无暇更分心于儒苑乃公之经世务者皆本经术则其
所以润色鸿业孰非彝训之旁流乎夫咿唔佔毕从事
于雕虫之技以鸣其抽青俪白之工者委巷下士之文
也吁谟远犹发为典册舂容乎钟吕之音者庙堂元老
之文也
国家值承平之会必有大臣出而鼓吹休明以追卷阿
天保之盛即以兖公同时言之其三省二府诸耆艾如
韩魏公范文正公文潞公蔡忠惠公之徒莫非有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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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穆如清风者盖一代之元气川岳苞符于焉凭寄试
读公之集渊源本乎忠孝涵养底于和平函雅故通古
今其真
圣代之儒臣可不谓之巨手欤往予在秘阁公方抚军
江右江右之荐绅先生如前大学士高安朱文清公前
侍郎临川李公南昌万翰林孺庐皆予三馆师友晨夕
追随每为予盛称公之著作已而公入为京卿幸从班
行之末瞻望丰采冀得一窥武库之藏而予遽以左降
南归公督漕淮上淮之寓公天门唐翰林南轩亦为予
言公之宏奖风流笃嗜问学迨移镇吾土予伏处菰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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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以閒放之身妄干谒宪府而公之不弃刍荛一若
杜陵所云有客传何尹逢人问孔融者第愧予之弗克
堪也爰再拜志于集端
  春凫集序
吾友钱庸符君药林浙中诗人所称七子者也其西湖
纪事诗久行于世至是次其宦游以后诸作题之曰春
凫小稿而问序于予昔东坡之论诗谓李杜以海涵地
负之量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而魏晋以来高风
绝尘亦自此衰盖李杜之诗不可几其神明魄力足以
尽诗之变而不善学者袭之亦足以失诗之真自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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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昌黎东野玉川阆仙昌谷以暨宋之东坡山谷诚斋
东夫放翁其造诣之深浅成家之大小不一要皆李杜
之别子也然而流弊所极丛篇长语或为粗厉噍杀之
音或为率易曼衍之调吊诡险诞无所不至永嘉四灵
欲以清圆流转一种变易风气而力薄不足以胜之故
予言诗自盛唐而后推三家柳子厚不可尚矣次之则
宛陵次之则南渡姜白石皆以其深情孤诣拔出于风
尘之表而不失魏晋以来神韵淡而弥永清而能腴真
风人之遗也乃药林之言诗则与予同其生平嗜好寝
食于白石而惜其所作之不尽传今观药林集中诗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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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至处几几欲登白石之堂而夺其席也药林初以大
廷尉休宁汪公之荐观政户部沈滞数年乃有监仓之
任得以廪糈所馀迎养两尊人于京邸未期年而遽丁
内艰贫不能扶衬以归可谓穷矣而其诗之舂容骀宕
超然自得绝不为境所束是岂可以近世诗人目之欤
爰即书之以序其集
  祝豫堂诗集序
秀水祝君豫堂来京以所著绿野庄诗索予为序诺之
两年而未就乙卯秋豫堂试北闱甫毕遽为关东之游
予问之曰何不少待豫堂曰吾之游不过百五十日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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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捷耶归来正及春试之期不捷买棹南归可也达哉
豫堂之言请即以之序其诗今馆阁中言诗者共推江
右万先生孺庐为第一尝过予邸四顾壁閒独长哦豫
堂清明游陶然亭诗以为冲融骏雅有唐贤三昧集之
遗则豫堂之诗之工固无待乎予之费辞然古今人工
文字者类有藉乎山川之助以昌其气关东
国家王业所基而
列圣飞龙之地也游邠岐者慨然于稼穑艰难为周家
粒我烝民之始过汧渭者穆然于车辚驷铁为秦人履
至尊而御六合之阶则豫堂此行瞻仰长白山弓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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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周游于大都之壮丽婆娑三卫之故墟纵观秀岩旅
顺诸城而遥望夫鸭绿之巨浸以想见
国家草昧经纶之略作为诗歌以志其盛其小焉者貂
狼狐豹之产参𣏌之植瑰奇灵异百珍交错皆中土之
所未见而诗人独得之材也是豫堂之归其诗必有更
进于此者目前之诗未足以穷其变矣予观今日之朋
试于京者如豫堂之才不可多得吾固知其必遇豫堂
虽不及亲预鹿鸣之席其所得有多焉者也豫堂行矣
吾将 沧涞之酒以待子新诗胠箧当并约万先生共
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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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
銮新曲题词
予考尚书大传重华省方羲伯和伯而下各以八方之
舞进曰舞则歌在其中矣夫省方进乐盖以美盛德之
形容其义主乎颂而八方各以其士之所出则其义又
兼乎风斯六义之所以交资也后世之乐未足以语于
古然读汉志则巴渝淮楚之声俱登于史而唐人盛称
鲁山于蔿于之音时世虽殊其义一也元人始变而为
曲要亦乐之以时而变者今
天子建中和之极躬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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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南巡至吾浙浙东西老幼士女欢声夹道吾友杭
人厉君樊榭吴君鸥亭各为迎
銮新乐府其词典以则其音噌吰清越以长而二家材
力悉敌宫商互叶钟吕相宣非世俗之乐府所可伦也
大吏令歌者奏之
天子之前侑晨羞焉昔人以此擅长者如元之酸甜明
之康王诸子不过以其长鸣于草野之閒而二君之作
上彻
九重之听山则南镇助其高水则曲江流其清是之谓
夏声也矣爰为之弁其首鲒埼亭长全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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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太公纪
恩诗序
岁在辛未
天子奉
太后省方吴越
诏曰朕今南幸正当
慈宁万寿行见衢歌巷舞乃朕以天下养之日也于是
吾友梁少师芗林以扈从出维莫之春十有八日为其
太公溪父先生八十生辰陈情乞假为寿
天子许之先时芗林在计部时先生方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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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诏特赐之官诰又赐以五言近体一首又赐以传经
介社四大字芗林之兄蔎林以庶常侍养家居特免其
散馆授编修不十年而芗林晋太宰长六官遂入中书
参大政任一子为尚书员外郎儤直燕閒
天子忽语芗林曰汝父明年八十矣即日赐以阁部之
封踰年
属车将至浙境先生迎
驾于吴江
天子停舟致问已而
召见于行幄令二子扶掖上殿叹其多福赐貂赐币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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餈饵又赐以七言近体一首又赐以湖山养福四大字
先生退而偕浙东西士大夫为
太后祝釐于净慈寺
天子赐燕于湖上濒行又赐芗林台阶爱日四大字又
赐以白金三百两先生送
驾于吴江适以初度之日归则浙东西士大夫踵门上
庆填塞衢巷相与额手嗟叹以为先生视履之祥足以
上邀天祐笃其荫于嗣子至使桑榆晚景时萦注
九重之窹寐亦会逢孝治之隆广锡类之仁于不匮故
殊恩及于大臣尤渥而芗林显扬之愿破格踰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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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酬夫
高厚者亦遂竭沧海不足量其深君臣父子之际会未
有盛于斯者也且夫于公能高驷马之门而不及见西
平之贵魏公能大三槐之庇而不及逮侍郎之存宠光
虽茂犹有憾焉以视先生之亲承
天语入朝不趋手奉
奎纶舂容乐岂其相去为何如也先生神明正永花晨
月夕犹能与吾辈赋诗于六桥三竺之閒后洋吟卷里
社儿童歌之蔎林与其少弟循陔左右上之则兄事三
老弟畜五更而雄长于香山睢州诸耆宿天之呵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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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未有艾也先生乃裒其纪
恩之诗而令予序之
  馆中赠史侍郎归里诗序
同里礼部侍郎史先生慎斋以雍正十有二年三月致
仕南下先生之在九列尚称茂齿顾以足疾乞休
天子优诏许之盖自数十年来大臣未及悬车之格得

恩命者首推先生一人于是同馆作为歌诗以荣之而
命祖望为之序予尝谓自科举之制行而求世禄如六
朝门第之盛已不可得若世禄而并世其知止知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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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此虽古人未之或见者史氏自南宋以来甲第为吾
乡第一所称史郑楼丰者也近者三家孙支式微巳甚
而史氏科名不绝于籍槐棘之閒世有令人枌榆社里
不愧乔木世家其尤异者先生世父立庵先生以顺治
乙未大魁天下由翰林历讲读参东阁晋秩礼部侍郎
致仕乃甲子甫周而先生亦以名进士选馆九迁亦至
礼部亦未及年而乞休前光后辉若合符节青门饯别
乃昔日侍杖履以随行之地山阴道上香火依然后世
有弇洲其人纪一朝之盛事以当外史嘉话可不谓吾
乡之宠哉予又尝考史氏先世自开府仪同三司忠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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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华直阁独善先生朝奉大夫鸿禧君并当家门极盛
之时遗荣投老一时大儒晦翁慈湖攻愧西山诸公交
口称慕至今沧洲碧沚之閒清风如在其亦家传模楷
至今犹有存者耶是则区区世禄与夫偶然履历之符
又不足为先生道也若以吾乡言之数年之中耆老落
落如晨星先生之归灵光岿然丝纶著作之手后辈资
之以有矜式又不可谓非子弟之幸也至若先生以槐
棘重臣扬历有岁而未竟其用
九重贤达之惜其与
魏阙之思有相资而愈永者不必予之缕缕而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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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沈徵士彤南归引
予考索明十三朝旧事得世庙时太常吴江沈公及其
曾孙光禄公在神庙时封事知其家世为建言名臣已
而考索桑海遗闻又知君晦君牧两先生殉节之详益
慨然愿见其子孙雍正甲寅长洲徐编修澄斋为予言
沈君彤者明经修行之士也将来见子翼日君至询之
即太常裔孙叩其所学则实能贯穿古今经术而折衷
之文笔亦雅洁不类吴下词章之士因是得知君之尊
公真崖先生自年三十后即谢制举业闭关读书不求
知于当世课其子以古学盖今年八十矣而手未尝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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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嗟乎昔欧苏两文忠公之称刘道原必溯其匡庐先
生之美盖弟子之圭臬有自来也太常诸公之明德其
益远矣君之来也
国家方有事于大科内阁学士嘉兴吴公以君荐予颇
以君文章矜慎不苟落笔几几有含毫腐颖之风或不
宜于
临轩急就之试而君果以奏赋至夜分不及成诗而出
士之得遇与否固各有命存乎其閒其可传与否则又
不系是也今君以明发之怀欲归为真崖先生称觞束
脩所入足以当三簠力耕所馀足以充南陔之兰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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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为清门之后固足以浮一大匏者欤况夫杖履岿
然神明如故君以其新知之培养者进而质之当更有
得也君之行赠予以先世家集而索一言以为赠余因
书此以贻之
  送沈萩林之蔚州引
吾友仁和诗人沈君萩林其骨相臞臞负清气嗜读书
家所藏宋元诸椠最富萩林沈酣其中而见之于文词
者诗为多当康熙中叶盐官查氏之诗连袂成帷掉鞅
馆阁其气力呼吸足以鼓动一时后进萩林之尊公文
昌君为声山詹事爱婿遂徙宅焉萩林入奉庭诰出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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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田查浦诸舅氏游凡其门墙閒高弟或有不能尽窥
之窔奥萩林无不倾筐倒庋而得之小生曲学争求梯
接犹恐不得自前盖一时膏粱之资地然也詹事下世
文昌牵丝作令查田诸老既已相继归里而风波骤起
门户荡析文昌亦横遭吏议萩林崎岖患难者数年惊
魂虽定而家已中落藏书星散再入京师追溯风流故
态不可复得枯菀之殊令人不能不感嘅系之然吾读
萩林之诗舂容閒淡初无哀怨之音其于友朋交好之
谊尤致意焉萩林真不愧为诗人者也岁在丙辰萩林
父丧服阕贫不能自支入京试北闱又不售将为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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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游而索一言于予以自广嗟乎萩林能以诗嗣其舅
氏得如山谷之有师川诸子虽以此没世可也又遑恤
乎其穷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六终
卷二十六 第 20b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