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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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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享集卷第二十一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五岳游人穿中柱文
南雷黄氏之讲学也其高弟皆在吾甬上再传以来绪
言消歇證人书院中子弟不复能振其旧德求其如北
山之有光于朱蒙斋融堂和仲之有光于陆者吾未之
见也慈水郑先生南溪其庶几乎先生于黄氏之学表
章不遗馀力南雷一水一火之后卷籍散乱佚失乃理
而山之故城贾氏颠倒明儒学案之次第正其误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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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之先是尊府君高州欲立祠于家以祀南雷而不果
先生成其志筑二老阁于所居东以祀南雷及王父秦
川观察春秋仲丁祭以少牢黄氏诸孙及同社子弟皆
邀之与祭使知香火之未坠也又言于提学休宁汪公
谋其墓田初南雷之卒也托志文于高州而未就至是
先生以属之予四方学者或访求南雷之学不之黄氏
而之鹳浦即黄氏诸孙访求簿录亦反以先生为大宗
盖其报本之勤而笃也顾或疑先生之学不尽合于南
雷以为南雷当日虽与二氏多还往而于其学则攻之
甚严今先生之喜禅几于决波倒澜无复堤限南雷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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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潘氏用微之学尝有书为万徵君季野驳之凡数千
言而先生于用微求仁宗旨许为别具只眼南雷汰存
录之作言明史者皆宗之而先生言其门户之见尚未
尽化予则以为先生宿根实与葱岭相近故虽儒言儒
行而圆顶箬笠居然竺先生气象亦尝与之反覆其异
同而墨守卒不可化此乃明人近溪复所海岸一辈用
微之学予亦尝举其疵颣以相商榷先生不以予为非
而谓近世士不悦学苦心如此人者正自不可泯没是
固平情之论也至疑南雷门户之见未化则最足中明
季诸公之病者要之先生讲学其泛滥诸家不无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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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黄氏范围之外而其孤标笃行持力之严则依旧师
门之世嫡也先生以友朋为性命然诗酒过从以至书
筒往复无一不归于学万编修九沙七秩同人共祝之
先生扬觯而前曰吾祝公耄而益勤不知老之将至上
以绍鹿园先生之学统近以绍充宗先生之学统而巳
矣他非所及也其祝陈南皋亦以怡庭先生之薪火勉
之尝劝李东门讲学东门谩讥之曰今世之讲学者特
欺世以盗名耳吾不屑为也东门卒先生哭之恸曰听
君之放浪山水而终无所得是予之罪也夫万磁州西
郭被徵先生谓曰按以古人出处之义当辞之西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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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从中途而寄声曰吾悔不用良友之言予在京师先
生岁必传语曰长安声利之场陷溺人心不少当时时
提醒之西行访求李二曲高弟则友王丰川北行求颜
习斋高弟则友李恕谷浙中求明招丽泽之传则友王
鹤潭而尤服膺二曲反身之教每与予相见未尝不谆
谆三致意焉呜呼先生之学如此夫岂葱岭之徒所能
收拾者乎家居祭祀皆依古礼不参以世俗之俎豆视
牲告濯无不躬亲未尝见其稍倦巫觋不得入其门家
人有为非鬼之享者举而覆之于厕西成所八惠及三
党竭欢尽忠不以为厌盖数十家待以举火有佃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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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询之知为慈湖先生之后也尽捐之守令有愿见者
谢不往以明经贡太学应受籍于选部亦不赴先生固
用世才其综理庶务干力精悍乃其于势位则泊如
也自署曰五岳游人其于五岳巳历其四独衡山未至
曰留此有馀不足之精神以还芒屩可也今春语余曰
明年为予八十终当南行以毕此志未几而先生逝矣
先生讳性字义门别号南溪浙之慈溪县鹳浦人也以
故按察副使溱为祖世所称秦川先生者也以故知高
州府梁为父世所称寒村先生者也生于康熙乙巳十
一月二十六日卒于乾隆癸亥七月十日其年七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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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娶仇氏子二大节中节俱国子生先生为其尊人治
丧未尝用世俗七七之期至是二子守其家法夫是说
也发之韩李二文公以辟佛也而先生遵之然则诚非
葱岭之所能收拾矣所著有南溪偶存葬于高州墓旁
今而后南雷黄氏之绪言恐益衰矣其铭曰
孔耶释耶双探珠鸿沟混合为一区学成五岳恣所如
要其醇行老不渝归根复命在吾儒我铭其幽非贡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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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平凉府蒋公墓表
太史公作史记特立循吏列传循吏非廉之所能尽也
而必以廉为本周官六计之说盖有见于此世风日下
其不为盗泉所污者盖亦甚难吾乡平凉守蒋公真循
吏也而其廉巳甚今公之殁未几时其子孙食贫不能
自支廉吏果可为耶
天子方修国史如公者一朝牧守之冠冕也乃为之墓
表以作史局立传之厎本公讳兆龙字御六浙之宁波
府鄞县人也康熙辛未进士释褐知云南浪穹县迁知
直隶保安州移知湖广归州而迁刑部员外郎知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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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凉府罢官公为宋宣和阁学猷之后自丹阳来鄞明
嘉靖中提举洲以书生受胡梅林尚书之辟招降汪直
有大功为忌者所抑而罢公族祖也公四岁而孤依外
家以成立甫就塾即循循有规矩刻意厉行非礼不言
非礼不履放荡之士见而迂之尝授徒会稽其主人豪
家也娈童百辈出入交错无甚防闲而公正衿危坐从
无流视侍儿叹曰真圣人耶又尝授徒钱湖主人相得
甚驩一日襆被竟归叩其故不肯言久之方知其因奔
女也其为政也以学道爱人为先务民有以争讼至者
呼来阁前谕之以礼劝之以情絮语若家人之相戒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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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多内愧请不竟其在保安尝有奸吏见公慈良以为
易与暮夜挟兼金求出人罪公立予杖而褫之于是胥
吏辈惊相语以为使君煦煦易与耳不料其难犯若此
扬历南疆溪峒西蛮杂遝及移畿辅又勋贵庄户所在
公以至诚抚之莫不帖然西曹尤重民命每逢讯期反
覆详审关节既绝乃以货请于公之子无敢应者而公
署终岁如洗典衣沽酒书帖乞米号寒啼饥无日不有
是时 朝廷久道化成上下共为博大之习苞苴之禁
不甚肃京师游手之徒争求为内外官僚执役谓其馀
润可𧰚也独相约莫事蒋大夫登公之堂不过长头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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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人赤脚一婢蕉萃其容自相姗笑以为居官如此徒
苦我辈而公油然自得其乐其至平凉西陲方用兵军
输旁午日不暇给公悉心以应之会大将军过平凉公
供应简淡遂以买马不称被劾平凉之民叩首于制府
乞留公卒不能得雨泣送之公既免归尚令偿马直卒
无以给日为诸子讲易及卒家无以治丧闻者哀之公
平生未尝留心术数之学颇能豫定属纩时日卒不爽
里中皆以为怪予谓此心气清明可以前知耳伊川谓
董山人亦无甚秘学顾豫知伊川见访于一岁之前盖
其虚灵有以致之公之谓也生平亦未尝作诗及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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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占一首端坐而逝呜呼自官箴之既替故近日之以
清操自持者如莲之出淤泥中愈增其芳康熙中诸老
如广海陈清端公河南张清恪公湖湘陈恪勤公稍后
出者钱塘沈端恪公皆以此得大用而公独回翔下吏
声闻不得达
黼座一蹶不振夫非命与公之分挍戊戌礼闱也桐城
张相国钱唐徐尚书之子并出其门而人不以为私族
子下第而人不以为矫盖其素行孚于人也家居时乘
肩舆出忂巷间适有赀郎得罪于诸生误认公舆以为
赀郎之环而击之碎其盖公亟下问故诸生惶恐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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匐踵门谢过公笑曰孔子貌似阳虎匡人之围以为阳
虎也非孔子也诸君何尤焉揖之升堂茶话而别其雅
量有如此者公之居官无赫赫之名其遗事多脱落独
清望则五尺童子能言之呜呼吴广州之流与阳道州
之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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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东门墓表
李太学暾字寅伯一字东门鄞人杲堂先生子也杲堂
艰于得子四十后始举太学初堕地面上有如小耳者
数十为系去之稍长右颊有瘢作鸦青色有相者见之
曰此海外阿罗汉化身也负才气颇狂侠杲堂读书雅
守绳墨不肯少有疏略而太学不耐章句之学通其大
意而巳杲堂文词简练组织严于律度而太学信笔立
成既冠梨洲黄先生见其诗曰是能独开生面者而郑
丈寒村尤喜之郑南溪谢北溟万西郭为四子之集太
学为之长性好游春则渡钱唐探河渚入姑苏游邓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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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花信更番告毕而归秋则观曲江潮徘回桐庐一
带坐待霜叶尽脱始去至于四明二百八十峰则其屐
齿所晨夕也其游录每一年足为一集座上之客常满
颇不善饮而喜召客其自监司牧守镇将荐绅先生
骚雅游客以至剑侠术土沙门道流参错旁午不可究
诘四方之士至甬上无不叩李氏而太学倾筐倒𢇮待
之各以其差无爽者百函并发半面不忘自朝至暮不
以为倦善治具其出门亦必挟客挟客则其具连车兼
舫生者熟者炙者酺者酱者腌者醯者蜜者晨凫夜鲤
春韭秋菘莫不充牣盖自太学逝而吾乡游人骤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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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顿尽万西郭曰东门本用世之才遭时不遇以致拓
落江湖放弃诗酒然其潇洒跌宕要足以自豪矣尤留
心甬上水利时时为当道言之卒年七十有五所著松
梧阁集其佳处时与寒村相近云少时尝豫證人之社
然不喜讲学或劝之则曰今世之为此者特希世以盗
名耳吾不屑也语虽放诞然亦未尝不切中近人讲学
之病三子长世兼次世法次世言而世法尤与予善能
承先志开雕两世未刻之集行世且以十世通家之谊
属予表墓愧芜文之荒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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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丈孔塘圹志铭
先君诸执友所最心折以为足追齐古昔者莫如同里
二陈磊落英多有志于孟荀正学之统其才力亦足以
副之者裕斋先生是也醇深缜密力距诐淫笃信所学
而不变者孔塘先生是也乃二先生皆以穷死将无古
学之累人遂为造物所厄不至于蕉萃殆尽不止其信
然耶呜呼我无以知之矣先生讳昌泗字鲁水别号孔
塘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裕斋少与
先生同笔研其所指归在洛闽奋然思承其绪裕斋才
高而先生心细互相讨论以成水乳读书于城西之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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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书院高视阔步非礼不履时时以正议扶末俗村夫
子以为怪顾穷甚束修所入不足以供八口之衣食乃
以京房易传卖卜巧发神中至其持论如蜀庄必依于
孝弟忠信不徒以祸福休咎动人垂帘焚香暇则赋诗
自遣累试于行省不见售于是世人益笑其迂友朋燕
集裕斋辄于酒后抚先生背叹曰若非老兄不益令我
茫茫孤另耶乃未几而裕斋卒先生诎于只轮杜门株
守鹑衣藿食时或不给则佐以岐黄之术商歌出金石
忘其穷也生平学力本于一诚故其造诣敦笃而纯备
无不自体认中来法言法行造次不苟盖明儒康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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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之流晚年见予所作说经之文冁然喜曰是深宁东
发一辈也将来何以测其所止但惜不令裕斋见之先
生之于予似有投分遂成阿私之好每见一纸必连击
节又申之以后望焉岂料予三十年来之荒落一至此也
生于顺治某年某月某日卒于雍正某年某月某日得
年七十有四娶鲍氏子某先生卒后不久亦死有孙二
人尚幼先生古文学朱子诗亦似之有孔塘集葬于某
乡之某原其铭曰
先生语我科举之害六百馀年谁启厉阶至今昏垫其
势滔天败壤人材极重难返辱不可湔所以志士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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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羡以成畔援呜呼先生不见世上卖艺阗阗但得富
贵足以自豪门户赫然而乃老死妻子穷饿没世颠连
彼一坏土稽古之力荒草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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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次欧先生墓版文
先师董子讳正国字次欧别署南冈浙之宁波府鄞县
人也明翰林改补四川监司樾之元孙诸生光临之曾
孙高士非能先生士相之孙湖上社老晓山先生剑锷
之从子徙山先生德镳之子非能先生于国难后父子
兄弟互以遗民之节相束修详见予所作晓山墓文中
先生家世旧德读书有端绪顾不事经生业其父友钱
侍郎退山宗徵君正庵舒学博后村皆契之谓其诗古
文词可以名世年二十见侪辈有作制举文者请于父
曰儿亦可从事于此乎父笑答曰试姑为之先生援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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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文浩汗四五千言其中有若檀弓者有若庄列者有
若屈骚者荡然不谙格律而笔力高绝于人一堂见之
皆惊乃取世之所为制举文者而习之则稍稍就绳墨
遂以此雄于世然先生精力所注不在焉故终身于场
屋不利古文高处似韩公次之不失欧阳少师篱落诗
则风格臞臞铅华洗尽而其治经之所长尤在六书盖
成于苦心孤诣深造自得而非世俗之学也而穷老于
诸生讲席所至户屦恒满然不过以经生业授受无能
发先生之光气者于是颓然自放著述亦日以散漫不
复收拾晚年尤困悴雍正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家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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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有二董氏与吾家世好先宫詹公于翰林重之以
婚姻先生欲以女妻予期有日矣会予沉疾不果未几
遂侍讲席予少无羁检酒后放言四出多见罪于长者
先生最持崖岸然予辄妄前争论经史先生独优容之
曰吾门俊人也惜吾老矣不及见其大成也先生之所
以爱予者如此今殁二十年矣门户衰落诸孤软弱遗
文仅存百一当日后堂绛帐更谁在彭宣卢植之间而
予奔走风尘无以报陶铸之恩愧何如矣先生娶某氏
再娶某氏子三葬于某乡之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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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裕斋先生墓版文
呜呼昔王深甫之死而荆公为之铭以为深甫书足以
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以圣人之道为巳任盖非至
于命弗止夫以生才之难岂意其道不任于天德不酬
于人而忽然以死吾于陈先生裕斋谓可移荆公之哀
深甫者以哀之先生之读书也磊落峥嵘直取其大义
微言之所在而拔出乎一切其于圣贤之言一一欲取
而见之施行又非腐儒高谈性命狭隘空疏之比也自
其少时侍其亲皆按礼经所言以为程度而出之以至
诚其居丧所谓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变除之节无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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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乎礼三年之服既除而孺子之慕弗替故虽里巷之
门亦皆敛容称之以为真孝子也友朋群聚先生岸然
如严师豪发不少假借而苦词忠告闻者虽未能尽从
要无不悚然及讲求宗法即毅然欲取而行之定为大
宗小宗改易世俗之所称宗长者以行祭礼其族人大
哗而止至随意为古文时文落笔踔厉风发皆有至理
精气行乎其间其于近世作者视之蔑如也呜呼当今
世而求以孟韩之徒自任欲贯道与文而一之者此绝
无之人也先生居然以之自期而充其才力虽未必入
其域而优为之要必大有可观者则似乎先生之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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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非偶然而岂知其阨穷潦倒三十七岁而死时先生
馆汝阳疾作亟归卒于逆旅从者买棺殓之悲夫先生
讳士良字宗献裕斋其别署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其
高伯祖为副使槐在明正德中守抚州讨宁藩有功者
也曾祖篁诸生祖邦训通判父登诸生妻张氏继娶黄
氏吾中表姑也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
日子培先生尝读书桃源书院院中有佛像其手指堕
地跳跃不止见者皆失魄先生取而践之于足踏碎之
投茶灶中于是村落中传语以为陈秀才大物也今不
特先生之学未见其止而其言亦未及立身后遗文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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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廑数十首使予不为传之后之人其孰知先生之志
之大与才之高者乃为之铭曰
高视阔步前无古人鬼伯害之埋诸秋坟白杨凄风助
我酸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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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蓼厓蒋先生穿中柱文
先舅蓼厓先生姓蒋氏讳拭之字季眉浙之宁波府鄞
县人也蒋氏在宁有三宗其一为宋金紫光禄大夫浚
明之裔自天台迁奉化再徙于鄞其一为宋尚书学士
猷之裔自丹杨迁其一为宋元祐党人之奇诸子之裔
今慈水鸣鹤场之蒋也而先生之所出自诸暨乃宋给
事中邦彦之后明初始迁鄞外曾大父讳维卫外大父
讳芬皆以先生贵赠如其官先生世为清门以读书敦
行模范学序顾累代隐德弗曜曾大父以祭酒有名诸
生早世先生祇四岁先太孺人祇二岁家无负郭之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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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大母以女红上奉耄舅下抚稚孤凡十有五年而先
生学行有成太孺人亦称淑女人以为苦节之报吏部
侍郎沧柱仇公一见先生以畏友待之先生少为举子
业所至辄冠其军因戏为人代笔其三人皆第一其一
人第二遂以此获谴于学使者曲阜颜公然颜公惜其
才虽以功令禠巾服而次年又召之试复冠其军先生
亦遂以此愈得名十室之邑五尺之童莫不传其制举
文字以为津梁顾先生所擅长者其实不在此特兔园
中以此为先生重耳先生诗极似香山太傅查田先生
一见而心折焉古文颇近张文潜俪语亦得涪溪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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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顾先生皆不肯轻作乃蹭蹬于埸屋年几五十始
见贡于布政司公车累上复不得售有巨公方主文柄
招先生往一见欲以关节授之先生谢不往曰世岂无
张文隐公余文敏公其人者二公者前明嘉靖中暗搜
震川之考官也又十馀年始见中于礼部选入中秘逾

诏归选司补外先生亦无意于功名之事浩然而归家
居三年而卒得年七十有一初娶柴氏再娶裘氏晚娶
董氏子四女四孙女三葬于城西之浮石先生为人坦
率乐易不立标格不设城府然有所不合未尝诡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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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宁绍台道王某市井人也尝延先生课子力辞不获
勉就之解馆而后绝不复往还性最孝外大母病自药
饵以至厕牏无不身亲寡婶无后事之与所生同群从
兄弟友爱一体友朋患难倾束修所入以助之故授徒
几五十年羔雁稠叠然随手而尽殁之日诸子无以为
敛其可哀也予之少也最为先生所喜稍长而倔强不
甚帅教先生颇有不释然于中者尝与先太孺人微及
之先太孺人笑曰黄山谷之诸甥无不禀其诗法而徐
师川独不谓然其水滨濠上之答可谓妄矣山谷之诗
岂师川所能及然而师川亦自有其可传者李空同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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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家居大为其甥曹仲礼所苦亦不以此损空同也兄
其休矣先生为之引满而去及予追随三馆又同被左
迁或曰当事者恶予因以及先生乃予归甫一岁荐丁
内外艰方仗庇先生视予犹子或垂怜荼苦而先生又
逝棘人栾栾其又何以自存耶中表诸弟以穿中之柱
徵文爰再拜而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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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孝李先生窆石铭
端孝先生姓李氏名景濂字亦周浙之宁波府鄞县人
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孝子生四岁丧母踰年其父再娶
何氏而父又死家故贫何年十九欲守节而媒氏辈欲
夺之孝子闻潜侦其人于道以锥击之驰归母前且拜
且哭自陈其故母大恸相与奉其父栗主于庭誓相依
终身其被锥者亦内愧不敢至孝子自是刻苦励行事
母务得其欢心性严稍不怡辄长跪泣请受杖母性嗜
酪孝子日从市中求之双手端捧归如鸟趋翼市人怪
焉久而访知之群为让道母患疾孝子出则走诸神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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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请入则亲涤中裙厕牏七年如一日母家亦贫迎其
舅养之有死丧者殡且埋之母殁孝子年已六十庐墓
三年尚呜呜作孺子泣于是里中无不称孝子者先是
其母之誓以死守也遂毁容垢面亲表无得见者及将
葬亲之圹所负土哭声振林木既及格遂以节得旌至
是而孝子亦得旌论者谓孝子必不欲举少年事以掩
其亲当讳之予谓非孝子不能以孝成母之节非其母
不能以节慰子之孝所谓相得而彰也于是作凯风说
以示之而论者始息孝子自年二十即弃儒业治医里
中人皆称孝子良医也及予与孝子之子桐游见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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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诗甚工乃问之曰尊先君何以弃儒桐不肯言固叩
之则叹曰先君之弃儒自丙戌以后也是时先君虽年
少骤遭易代不知巳日之孚其命维新而颇横一故国
之感于胸中但欲屈身奉母而已其时有孙先生斐公
者故诸生也谓先君曰曷从我卖药以奉甘旨乎先君
欣然从之其后先君年八十语及此未尝不涕泪阑于
也呜呼孝子之孝不特吾里中人知之而大吏亦知之
天子亦知之者也而岂知孝子之不止于孝者则固无
一人知之者耶往予尝为范孝子洪震作纪事叹其大
节之秘而不传今又得之孝子何吾乡风俗之厚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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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斯耶孝子生于明天启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
日得年八十六岁娶高氏继室顾氏葬于某乡某原子
四梓柏松桐而桐为府学诸生积学敦行有父风与予
善端孝先生则家君所为定私谥也乃为之诗诗曰
凯风寒泉实劳我心有母圣善不须苦吟女贞之树在
我堂襟(其/一)乃遭丧乱药笼自晦陟彼南陔白华是溉志
洁行芳布衣不害(其/二)皇皇双阙再世乌头有母表闾子
可无尤有子表闾母又何求(其/三)不见墓门葱葱佳气上
有灵禽爰止爰憩下有紫芝绕兹阶砌(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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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永昌府董公墓表
永昌董使君之中子曰宖季子曰宿皆于予为吟社中
好友乞予表使君墓者五年矣予荏苒未荅也及续脩
甬上耆旧诗已为使君立传详述其郧阳不肯妄辟草
莱及滇中争矿局事以为古之循吏蔑以过此及录其
传以告二子曰词无可更设矣昔温公序道原十国纪
年则不复志其墓使羲仲即以序勒石置之圹中是故
事也顾二子犹频年请不置惟金石文字之例所当具
者世系生卒孙子之详他文所弗能备也则为按其年
谱而书以复之堇氏本出东汉孝子黯之后累迁而复
卷二十一 第 21b 页
为鄞人明时簪绂最盛有为御史给事中翰林者有为
兵部侍郎者使君之大父应遵以素封著乙酉闰六月
荷戈从太保钱忠介公瓜里幕府毁家输国官大行事
去逃禅大梅山中师事法幢与桐城方授等为世外交
使君之父德魏敦行不怠睦恤遍于里中梨洲先生尝
志其墓善教子故使君弱岁而讲经史于万八徵君季
野学文于范太守笔山又得诗传于妇翁谢公子莘野
皆有原流使君之入仕也其家门尚盛田园连阡陌奴
婢过百口及扬历南北三十年先世之膏粱日剥月削
以资薄宦爨下绝粒逋亡相继身后无以治坟墓诸子
卷二十一 第 22a 页
依人作活苟以世俗之情观之廉吏殆不可为矣
卷二十一 第 22b 页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一终
卷二十一 第 1a 页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一
            鄞 全祖望 绍衣
 记(六)
  鹊巢碶记
由宁波府城而南四十里桓溪之水东下一支自洞桥
而东为前港一支自仲夏桥而东为后港皆它山堰水
所注而后港则桃源之水西来会之前后港分流不及
五里而合其合也有渚回沙如带环港口焉吾乡南道
之水皆资它泉之启闭而其启则以鄞江为壑故沿途
为堰为碶以待之鄞江之南流者夹以马湖响岩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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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名曰蕙江适当桓溪之背桓溪前港之上流过唐君
庙下由唐家堰以入江其下流则合后港之水由乌金
碶以入江而沙渚介乎其中吾家自侍御公居溪上八
百馀年于兹矣社木与墓木森然相望其自洞桥两岸
而下皆吾家也故十里中之为堰为桥为渚为浦为岸
为碶大率为吾家所浚治沙渚之背有浦焉潴为荷花
池引为龙舌渚其水不与溪相通然实即溪上之水引
入田中而放为浦者出东津桥经鹊巢碶入蕙江旱则
亦能蓄江水以灌田适当唐家堰之东与碶遥对者也
鹊巢何以名碶宋时理宗所生慈宪太妃度宗仁安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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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王与芮夫人皆出吾宗山阴一支顾其祖系实自
鄞而理宗潜龙学于余鲁公天锡之家因访外氏于溪
上尝饮食焉既而即位推恩并赐官爵而徵士府君兄
弟八人皆辞不受朝议高之乃于八人中选其二曰汝
梅曰汝霖尚县主而为树双阙于碶上焉以见其为后
妃之自出也呜呼戚畹多矣汉田鼢以异父弟登三公
淳于长以姊子至九列唐贺兰敏之冒武氏以讫萧洪
萧本萧弘之狱宋杨次山之冒宗苟邀富贵依草附木
贻秽旧史而吾祖视褕翟之宠荣有如敝屣岂非皭然
尘世之表者欤于是城南之人呼吾家曰鹊巢全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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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德閒吏部尚书碧川杨公吾家婿也序吾家谱尚
称为鹊巢全氏家谱而先宁国府君竟以鹊巢颜其斋
考至正四明志鄞县东五里开庆碶其始亦曰鹊巢惟
开庆之旧名鹊巢者既不可考今已废为田而是碶之
在溪上至今无恙乃不见于志岂以其为吾家之私而
略之欤乃为文以记之而家乘中旧有图并附于后长
者曰前此浦广二丈馀且甚深舟行自江入碶可直达
侍御公神道下今则隘而不通矣呜呼蓬莱之清浅几
度是碶幸得传而又不克见于纪述使不为文以表之
将吾祖之高行不几湮没而不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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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溪全氏义田记
宋室之南吾乡先辈史汪沈诸公置义田以廪乡人之
穷者而专以义田廪其宗人者三家最初为楼氏盖宣
献公之世父扬州安抚所刱宣献之父岐公欲增益之
而未就至宣献始大之其继为余氏盖鲁公为大参守
乡郡尝有志于此其从子晦又嗣守始成之考旧史甚
短晦要其一节则可取最后为吾全氏则草创于宋徵
士菽和府君讳汝梅而成于其子若孙先公过云轩集
中所为义田宗老六公传者也元之应氏董氏盖又闻
三家之风而起者焉初先侍御公之迁鄞也在北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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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南渡以后未有显者而侍御公之次子入越九传为
穆陵之母家以龙潜之恩三世并列五等又一传为邵
陵之后家既两世连戚畹子姓无不珥貂领节者穆陵
以龙潜之旧曾游于鄞而溯外氏祖系累至吾家至是
遂加恩并赉官爵庆元府下鄞县取桓溪全氏世谱推
侍御九世孙八人以上而菽和府君为宗子府君曰吾
以天时人事观之宋社殆将屋矣况有志之士亦不肯
由戚畹邀恩泽也遂戒其兄弟弗出临安乃以府君偕
其弟汝霖并尚县主溪上有碶故吾家所筑有司乃署
名曰鹊巢标双阙于上焉时府君群从子姓分为八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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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东宅曰西宅曰前宅曰后宅曰中宅曰田宅皆府君
再从支属也曰南宅曰北宅皆府君三从支属也而府
君为东宅既绝意当世乃草创义田条约仿诸家之例
其贫者计口计日而给之婚嫁丧葬各有助仅仅经始
而卒遗言诸子当成吾志府君四子长云可府君讳鼎
孙次真志府君讳谦孙次本心府君讳晋孙而正养府
君讳颐孙出为后谦孙晋孙皆治慈湖之学府君所置
之田一顷有奇鼎孙与晋孙稍稍益之颐孙谦孙又以
一顷益之而鼎孙长子耆受学于谦孙自署味道子义
襟尤笃为踵益焉共四顷历三世而大备迨元至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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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颐孙为家督祭于府君之灵以告成申县给牒
以杜他故于族中会推贤者一人司之曰义田局承奉
于是八宅之人感府君之敦睦而无以谥之也乃为呼
之曰义田宗老府君之殁也未几时而宋亡鼎孙兄弟
曰先人虽末受宋官然故宋戚也义不可出时尤以为
难呜呼当其盛时不肯援洽阳渭涘之宠以博一官及
其亡也戚戚于残山剩水是非百世之师耶而况敦本
睦族之行又如斯然而考之志乘楼余以下诸家皆得
纪录而吾家缺焉则以府君世德不言而躬行既未尝
为文以发之岁久而易湮也府君之义田散于明洪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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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际是时勾军甚苦而府君之诸孙又以家难多遭谪
籍遂不能保其业八宅宗人有天不佑善之叹迄于今
五百馀年吾家子孙亦不复知府君之世德如此不特
志乘也先公修谱搜得至正中达鲁花赤所下承奉局
故牒一𥿄既为之传而予又撮其大略为之记未知其
能缵先绪焉否也
  宝积庵记
设为寺庵院之属以守墓宋人最盛其登两府者甚至
请之朝以重其地而放翁以为非古明人稍易之为墓
庄使佃户耕墓田以司洒扫此变而合于礼者吾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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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御府君之墓建庵于沙渚以奉香火盖宋之旧也宫
詹府君重新之岁久渐以颓落七宅子孙将重纠资以
修葺而令予为之记夫墓者骨肉之所寄也其魂气则
无不之今墓而有庵以司之则香火之寄必有所依魂
亦未尝不在矣古人无墓祭以栗主所不在耳府君之
于是渚其平日歌哭之地也而又有庵以司其墓即祀
其主以妥其魂骢马声灵如可接焉或节候或朔望子
孙罔或不至酌它山之水烹蕙江槎头之鳊爱敬之思
油然其动礼意之变而不失也正于是庵观之自太平
兴国以来居溪上者巳八百年孙枝骈盛代出而有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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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朝西京万石之世泽不谓不永导山有脉溯水有源
初祖之世系其可忘乎然门户日大眷属日繁而世数
日远后山之记思亭以为亲尽则服尽服尽则情尽情
尽则易忘此亦势之所难免故以礼而言大夫以下无
祀其始祖之例而程子竟行之夫亦其心之所不能自
已也况吾全氏之子孙环始祖之墓而居使其恝然而
置之有是情乎虽然府君而降旧德绵绵咸淳八徵士
之高风义田六宗老之笃行本然本心之理学修斋墨
梅渔隐之雅韵侍郎之直声宫詹之清襟非堂父子之
奇节先赠公之孤标此门户之所凭也宗人其果能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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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不坠耶然则其所当触目而警心者不独霜露之
感已矣呜呼吾但欲宗人子弟其佳者足应秀才之选
其朴者亦不愧力田之科勿蹈浇漓之习勿沦苟贱之
为则虽不能大有光于初祖而门户之羞吾知免矣不
然后人不振先业之日零日落以至于不保者可无惧
乎即使幸而得保亦不欲以无籍之后人腼颜过此宗
人其幸无以此言为迂也则是庵之幸也
  响岩先茔地脉记
鬼荫之说生平所不信以为言之即令无有不中有如
曾杨廖厉之徒要非吾心所希觊则固不过谨避五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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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足说者以为流泉夕阳古人不废相度欲以张鬼
荫之说之古不知都邑之异于墟墓也倘使五患之外
更有所营则是礼经墓大夫冢人所掌反失之耶独吾
家响岩埏道则向来所言实中而先公之深以为幸者
正鬼荫之徒所憾属在子弟其亦可审所趋矣响岩者
鄞城南之胜地也由沙渚而上五里至兰浦又五里为
响岩其背为蕙江水北作声则岩中应之一喁一于清
空互答微类石钟而山光苍翠浮动天寒辄有鸬鹚群
集如云唐贺秘监之别业也先检讨府君未通籍授徒
岩下葛氏每讲经之暇咄咄若有不怡者其徒叩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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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吾两丧未举是以为恨其徒曰前村有田甚高洁可
葬也请即以赠先生可乎府君大喜遂以葬其祖父不
二十年侍郎府君果高其门而族祖闻夷先生者雅以
地学自负过而叹曰诚吉地也其清气缭绕殆宜世由
馆阁以至开府但惜穴后脉泄伸于贵诎于富侍郎府
君扬历两京身后图书法物颇富而禄廪所馀渺然诸
子为治圹已不免于鬻田宫詹府君继起清苦更甚甫
殁而不保其甲第有明三百年世宦之贫未有如吾家
者也万历中堪舆师沈一鹏者老学也来相是茔亦以
闻夷之说为不易而叹吉地之不能兼备如此先公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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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正吾家之幸也使先世为墨吏以肥其家其竟传之
无穷乎抑亦易斩之流也夫君子之不为墨吏未必果
由于地脉然使果然则是出山泉水不害其清而一酌
千金之可免也其为吉孰大于此夫地脉固有清有浊
是茔也盖其清气最完故世有介节今世之言地学者
以求富为第一但见浊气不至则瞿然忧之其以为泄
也固宜是时万九沙编修在座叹以为名言其后为先
公作行状采及之而不肖更繁其词以为记
  槿篱记
唐以前重族姓故世家之支派必详阮氏之道南道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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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之东眷西眷至今流传而诸王至以马粪署名亦
可笑矣唐宗室表中如所谓大郑王房小郑王房者皆
详书之吴兴沈氏不问支而问叶则其变也世家之学
既替而伪谱始流布乃知古人之能坊其流也吾全氏
自侍御府君迁鄞六传之后分为兰馨松盛四支又二
传分为东西前后中田南北八宅环沙渚数里而居之
其称为荷花池诸全者东宅也培田诸全者田宅也丙
舍前诸全者中宅也丙舍后诸全者前宅也二宅夹侍
御府君神道故以称之唐家桥诸全者北宅也唐家堰
诸全者南宅也溪上诸全者后宅也西宅故养子别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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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宗故曰七宅七宅之中中宅田宅南宅为盛而田宅
其尤也田宅之支又分为六蔓延直抵凤山有曰洞桥
南街房洞桥北岸房兰浦房槿篱房都厅门后房留居
旧宅者曰沙渚房其既于今孙枝错杂互徙其居欲按
当日之芋区瓜畴以求故址不可得矣而槿篱独无恙
是篱也侍御十世孙安翁之所树安翁生元末见时事
方浑浊隐居不出顾家贫甚以义命自乐叹曰昔白下
之台城地皆环以篱门而何点居其东固当极园亭之
盛至陶公之篱有松有菊有梨有栗有灌木有桃有李
有柳有榆而且西畴有稻中园有蔬亦巳盛矣吾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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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树之槿者取其生亦易陨亦易也当时叹为名言安
翁无子而其群从日繁衍遂共以槿篱名其房呜呼诗
三百篇言本支者皆托之草木以比例今此篱之槿四
百馀年矣世之夸远条者未闻有以槿当之者也而此
槿则远莫如之况重之以安翁之高节乎宗人其尚封
植嘉树以无忘角弓使吾家泥泥瓞瓞之盛如此槿也
则值其盛即以大其门者宠其篱否则慎所守焉弗荡
其闲以玷其篱也因为之记而详序吾家之眷属以先
之使世有徵文献而过此槿者问支亦可问叶亦可矣
  先休庵府君墓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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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祖休庵府君墓在沙渚之上有樟树焉盖四百年
矣长老相传树盛则吾家有达者否则枯吾家自天启
以来门户渐以式微而树亦蕉萃日甚奄奄若待尽者
不肖祖望每追随父兄往展墓未尝不徘徊其下也十
年之计树木百年之计树人是以问故国者在所略焉
而吾家之冢木与七宅子孙相为消息所关讵不重欤
自十年以来树稍葱茏有生意已而渐童童如车盖濯
枝润叶湛露泥泥其谓夜閒有神龙降之及双灯荧荧
虽出田父野老之诞而要其畅茂则大异乎前于是宗
人争相告语引领而望以为积衰之可振不数年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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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荐词科成进士读中秘宗人以为此其应也夫科名
身外之物不足以为邦家重必其有可以光前烈裕后
昆者而后瑞应加之而不以为亵小子行微学劣何足
以承先人之绪岂区区释褐之资而谓能感召冢木繁
衍其本支则巳陋矣今夫王之槐耶以晋公魏公之名
德重不徒以三公也窦之桂耶以学士兄弟之清望重
不徒以进士之同升也韩之桐耶以右丞之党锢重不
徒以护法沙门之宰相也而况其下焉者哉然尝见茶
陵刘学士三吾集谓其先丞相四世孙仁宽徙家石溪
手植黄连一树大数十围巳踰百年其后半枯自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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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溪上复荣学士为诗记之曰太乙灯辉犹照夜相公
树老复回春真人张无为图之校书钱子瑜题之而复
索长沙陈长史南宾为记古人于此亦如是其津津而
乐道之也盖以其大者言之花竹和乐足验民生佳气
以其小者言之亦关乎一家之运会此即中庸位育之
说而非鬼荫之谓也呜呼封植之功要之于必世吾侪
侥倖希心于不种之穫庶几神爽所凭叨樾荫焉况樟
者大江以南之佳植也七年而始别十年而始成其尚
于宗人有厚望哉先府君为侍御公之十四传而南宅
小宗也讳某夫人李氏又四传为侍郎府君讳元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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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传为宫詹府君讳天叙又四传为不肖乃再拜而为
之记
  崇让里记
前明都督同知鹿园万公以大将有功于倭乱而为理
学名臣其论漕事尤切中治道盖古今儒将中第一流
也都督第在城中新街实与先侍郎居毗连鸣珂之里
文武鼎盛而以讲学尤相睦都督已登五府养疴杭之
西溪先侍郎亦官至院长时有部使者为都督树坊于
街之两偏其西曰都督衙其东曰锦衣里成有日矣适
有自京师至者语都督曰全学士以不肯撰青词改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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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矣南院一席本应慈水袁学士往袁自请留撰文而
全代之南都督瞿然起曰有是哉学士之大节如此耶
乃言于部使者愿以东坊让之全氏部使者以书来告
先侍郎曰此当道为万公旌功也鹊巢而鸠居吾弗敢
也亟为书以让都督而都督曰吾巳言之矣是亦枌榆
之佳话也先侍郎终固辞不敢受而都督亦遂并虚其
西坊不果上至今此两坊者有双阙巍然而无横石不
知者或以为岁久而圯也先侍郎阿育王山房集今已
阙佚然尚有与都督论学书及和其淮上诸诗因思吾
乡前辈荐绅先生能以学行相镞厉即让坊一节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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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乐善之虚怀侍郎不苟之介志皆可想见陶公诗曰
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有素心人乐与共晨夕斯
之谓矣万氏与吾先世通家之契最永侍郎孙宫詹与
瑞岩都督为社会于湖上修世好也易代以来两家甲
第皆已不可复问而附于前代世臣之遗者则诸先人
有同志焉九沙西郭与予论文尤笃因偶与西郭语及
之西郭叹曰幸弗谓此事仅资谈助也推此一节可以
消閒田之争可以愧王戎苦李之陋至于表先德而徵
遗献又无论矣乃议以崇让名其里而为之记
  先检讨府君丙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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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西南二里有崇法寺焉据高冈为胜其旁为先检
讨府君之阡是冈也盖甬上西南二道山水之会凡城
南山水之自仗锡来者千岩万壑至它山而合由南塘
河以入城其西之自大雷来者千岩万壑至桃源而合
由西塘河以入城南道为大宗西道为支子其水胥会
于城中之湖上故有双清阁会泉亭以志其地馀波之
在城外者南道则循长春门而右西道则循望京门而
左胥会于城下之濠适当湖上双清之地祇隔雉堞一
重为限而崇法寺冈实遥临之盖山峙而水流水之所
之山脉潜附以行是冈为二道山脉所注以镇水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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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平壤之中突然坟起近世堪舆家不解忽以为四明
府治之势来自建岙之锡山穿城渡江直抵候涛山而
止此其说始于黄孟清佥事而前此无有也不知建岙
之山实光同诸峰之支陇而遥与大雷一带相应其水
则原通小溪而会桃源之流以入江左萦右拂若为二
道之介绍者非能独擅其尊也是冈之所自盖不止此
夫惟二道山水之会皆归是冈故虽不甚峻而气象盘
延磅礴为城外之伟观其汉唐以来之古迹最初则董
孝子之母墓在焉游人过之必有诗而懒堂皋父二公
最工古庙巍然墓下有潭久旱不涸相传以为孝子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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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泣血之所宋则丰清敏公之紫清观实居寺西沿河
皆植莲花其观连延三十馀亩荆公为鄞令于寺最多
题墨戴帅初诗所云惊风急雨舒王字是也其女卒即
葬此寺中别有荆公祠未几魏王恺之妃亦葬焉咸淳
閒袁尚书似道于寺左营南园曲廊修槛台榭共十五
区而赵氏鄮山书院亦在焉寺中旧有法智尊者之塔
赵清献公穹碑护之故游人又呼曰祖关入元而清容
学士修复南园其芳思亭罗木堂皆有诗入明而丰布
政文庆重新紫清观有故园十咏于是是冈游屐不减
宋时荐绅先生之葬者黄公孟清而后不下数十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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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山李侍郎营生圹时筑堂曰景贤以慕丰袁之遗先
检讨阡适在景贤堂之右丛桂数十风景明瑟丙舍虽
小皆先学士之所经营其前临渊有沙汇水中成渚其
左有桥其后为寺佛镫渔鼓时足助清致当时如张尚
书东沙周都御史莓厓范侍郎东明丰考功人翁唱酬
翰墨最多而学士有女已许屠辰州田叔未嫁而卒附
葬阡旁开圹得石志则荆公女之铭也殇女之兆域先
后如相待时皆诧为异事二百年以来日以颓矣高冈
无恙流水潺潺紫清芳思之贤子孙何可多得故家门
祚之感不禁为之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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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堤记
鄞城西南有双湖迤逦争胜西湖即所称月湖南湖即
所称日湖者也西湖佳丽过于南湖所谓十洲三岛者
皆西湖之胜也南北四桥以通往来直抵城下而止当
两宋时有长堤二其一曰偃月钱使君公辅所筑王集
贤益柔诗曰偃月堤成车马道湖光如截天如抱而荆
公亦有载沙筑路之句取杭西湖白沙故事也在红莲
阁下当时置酒务于湖北即湖汲水劳甚乃于湖之中
蓄清流作堤于其上以辘轳引而注之皆以为便以今
地望考之碧沚之后是也其一曰广生元祐中堤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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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池在寿圣院南其后赵使君伯圭筑堂其上以今
地望考之湖心寺桥之前是也有明以来二堤之遗迹
不可复考先宫詹自鹤禁归徙宅湖上买得竹洲一曲
以为别墅旧时史忠定真隐观也后为陆康僖祠至是
归于吾家搆平淡斋于洲东搆松窗于洲南宫詹谓城
下尚有閒田可修治为花堤以助竹洲之胜乃自水仙
宫前筑石直抵长春门履道坦然而艺千树桃于其上
堤之内雉堞参差荼灶琴床错列其下以花为藩堤之
外湖光清泚画船箫鼓时时过之以花为幕宫詹与林
下诸公结社时缓步焉尝为诗记之曰偃月风流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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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广生乐育更谁家是也湖上游人因呼之曰桃花堤
别墅未落宫詹下世陆先辈公明有园面堤复修治焉
二十年后兵火纷然湖上之高门县簿尽为摧落沿城
上下皆成马牧而堤又废先是四明旧志张罗吴袁四
家皆简略二堤本末仅附见于舒中丞信道朱舍人新
仲记中鄞之谈文献者弗尽知也桃花堤未远耳近之
修志者亦弗录何其陋也予追随家君子游湖上尝指
示曰此白石凿凿者虽大半残缺然吾家故物也予退
考之宫詹墓碑信然乃别为记而存之荒城落日水色
依然而钱赵两使君之甘棠吾先人之乔木莫有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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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者良可感也
  先侍御画马记
先侍御府君苇翁讳美闲字吾卫先宫詹公孙而非堂
先生子也非堂先生善书以馀技作绘事侍御之书亚
于非堂而画马独入神品侍御生而不凡王母杨恭人
奇之以为是汗血种也小字之曰驹郎陆大行文虎严
事非堂故侍御为大行婿侍御既承家学又追随妇翁
以名节自励高冠长剑崚崚谔谔虽一贫如洗弗恤国
难既作从戎江上累授侍御监军巳而东归有大将来
据宫詹宅为马厩侍御愤甚中夜焚其厅事由是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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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侍御画马其蓝本实出松雪之遗至是讳之或有不
知而及之者则叱曰吾所师者宋遗民龚圣予父子之
马也尔既不知其莫视吾画时比之明初九龙山人之
画竹然山人所为特出于好奇而侍御胸中别有所不
适嗣是遂秘不示人或有赚之者辄盛称圣予之人以
及其画侍御欣然出其得意之笔以赠之而旧时箱箧
所贮有出松雪者悉焚之其实圣予之马世无传者侍
御特重其人而巳其时甬上多畸士陆副使宇𤐣杨职
方文琮李都事振玘慈水则魏山人耕皆与侍御相晨
夕终岁奔走山海閒思然故国之灰壬寅除夕刋章名
卷二十一 第 17b 页
捕诸畸士皆豫焉次年送禁省狱中五月八日闻将庭
讯侍御仰天叹曰吾不可辱是夕暴卒葬于非堂先生
墓旁陆孺人最孝非堂晚景甚困病后思酒不得孺人
以女红易佳酝日进之非堂集中有和杜公病橘韵诗
以慰新妇者也每侍御画马孺人从旁为布景然自其
家被籍所著百尺西楼集无存者而所画亦希侍御于
先赠公为三从兄长子宗然亦有志节陆大行环堵集
散失搜访存之终身不求闻达无后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