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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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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十七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前侍郎桐城方公神道碑铭
古今宿儒有经术者或未必兼文章有文章或未必本
经术所以申毛服郑之于迁固各有沟浍唯是经术文
章之兼固难而其用之足为斯世斯民之重则难之尤
难者前侍郎桐城方公庶几不愧于此然世称公之文
章万口无异辞而于经术巳不过皮相之若其惓惓为
斯世斯民之故而不得一遂其志者则非惟不足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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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且从而掊击之其亦悕矣公成进士七年以奉母未
释褐巳有盛名会遭奇祸论死安溪方倾倒于公力救
之幸荷
圣祖如天之仁宥死隶旗下以白衣直 禁廷共豫校
雠令与诸皇子游自和硕诚亲王下皆呼之曰先生事
出破格固无复用世之望矣然公虽朝不坐燕不与而
密勿机务多得闻之当是时安溪在阁徐文靖公元梦
以总宪兼院长公时时以所见敷陈某事当行某事害
于民当去其说多见施行虽或未能尽得之诸老而能
容之故公之苦口不一而足不自知其数也或欲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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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曰仆本罪臣不死巳为非望公休矣但有所见必为
公言之倘得行拜赐多矣
世宗即位首免公旗籍寻欲用公为司业以老病力辞
九年竟以为中允 许扶杖上殿以优之再迁为侍读
学士孙公嘉淦以刑部侍郎尹京兆兼祭酒劲挺不为
和硕果亲王所喜有客自朱邸来传王意授公急奏令
劾之当即以公代之公拒不可其人以祸怵之公以死
力辞不数日竟有应募上劾者孙公下狱公谓大学士
鄂公曰孙侍郎以非罪死公亦何颜坐中书矣于是孙
公卒得免人多为公危之而王亦不以是有加于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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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迁内阁学士公以不任行走为辞
诏许免上直有大议得即家上之公感激流涕以为不
世之恩当思所以为不世之报然日益不谐于众矣
今上即位有意大用公时方议行三年之丧礼部尚书
魏公廷珍公石交也以咨公公平日最讲丧礼以此乃
人伦之本丧礼不行世道人心所以日趋苟简谆谆为
学者言之而是时
皇上大孝方欲追践古礼公因欲复古人以次变除之
制随时降杀定为程度内外臣工亦各分等差以为除
服之期(此说本之桴亭/陆氏最为有见)魏公上之闻者大駴共格其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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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亦以此不安其位寻迁礼部侍郎公又辞 诏
许数日一赴部平决大事公虽不甚入部而时奉独对
一切大除授并大政往往咨公多所密陈盈庭侧目于
公初公尝董蒙养斋河督高君方在斋中公颇言其必
贵故河督最向往公及其违众议开毛城铺举朝争之
不能得外而督抚争之亦不能得而台省二臣以是下
狱公言于徐公元梦令为
上言不应以言罪谏官
上即日出之于是公独具疏力陈河督之愎
上颇心动河督自请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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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以其平日素向往公也以疏示之河督大恨亦思倾
公礼部共议荐一赀郎入曹和硕履亲王莅部已许之
矣公以故事礼部必用甲科不肯平署王亦怒会新拜
泰安为辅臣而召河间魏尚书为总宪朝廷争相告曰
是皆方侍郎所为若不共排之将吾辈无地可置身矣
是后凡公有疏下部九列皆合口梗之虽以睢州汤文
正公天下之人皆以为当从祀者以其议出于公必阻
之公尝陈酒诰之戒欲禁酒而复古人大酺之制以为
民节用又言淡巴菰出外番近日中原遍种之耗沃土
以资无益之产宜禁之其言颇近于迂阔益为九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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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实于是河督言公有门生在河上尝以书托之
上稍不直公而礼部中遂有挺身为公难者公自知孤
立密陈其状且以病为请 许以原官致仕仍涖书局
众以
上意未置公也适庶常散馆又以公有所私发之遂被削夺
仍在书局行走而荆溪人吴绂者公所卵翼以入书局至是
遂与公为抗尽窜改公之所述力加排诋闻者骇之然
上终思公一日吏部推用祭酒
上沉吟曰是官应使方苞为之方称其任旁无应者呜
呼温公退居留台神宗方改官制以为御史大夫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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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其亦古今所同嘅也夫于是公自以精力倍衰求
解书局许之
特赐侍讲衔归里杜门不接宾客江督尹公踵门求见
三至以病辞乾隆十有四年八月十有八日卒春秋八
十有二公讳苞字灵皋学者称为望溪先生江南安庆
之桐城人桐城方氏为右族自明初先断事公以逊志
高弟与于革除之难三百年中世济其美明季密之先
生尤以博学称近始多居江宁者公亦家焉三世皆以
公贵赠阁学公之成进士也宗人方孝标者故翰林失
职游滇中陷贼而归怨望语多不逊里人戴名世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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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采其言姓而不名事发吏遂以为公也及讯得知为
孝标吏议以其已死取其五服宗人将行房诛之刑长
系公以待命赖安溪而免难故公自谓宦情素绝非有
心于仕进每得一推擢必固辞而
三朝之遭遇实为殊绝不得不求报称岂知势有所不
能也伯兄舟以高才而不寿公伤之推恩其子道永得
官顺天府通判而道永之罢官颇遭罗织亦以公故公
又于故相为同籍公子道章亦得罪于故相之子故累
上计车卒不得一售公少而读书能见其大及游京师
吾乡万徵君季野最奇之因告之曰勿读无益之书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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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无益之文公终身诵以为名言自是一意穷经其于
通志堂徐氏所雕九经凡三度芟薙之取其粹言而会
通之不喜观杂书以为徒费目力玩物丧志而无所得
其文尤峻洁未第时吾乡姜编脩湛园见之曰此人吾
辈当让之出一头地者也然公论文最不喜班史柳集
尝条举其所短而力诋之世之人或以为过而公守其
说弥笃诸经之中尤精者为三礼晚年七治仪礼巳登
八秩而日坐城北湄园中屹屹不置次之为春秋皆有
成书间读诸子于荀管二家别有删定本皆行于世其
在京师后进之士挟温卷以求见者户外之履昕夕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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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然公必扣以所治何经所得何说所学者谁氏之文
盖有虚名甚盛而答问之下舌桥口噤汗流盈颊不能
对一词者公辄愀然不乐戒其徒事于驰骛故不特同
列恶公即馆阁年少以及场屋之徒多不得志于公百
口谤之是则古道所以不行于今日也公享名最早立
朝最晚生平心知之契自徐文靖公后曰江阴杨文定
公曰漳浦蔡文勤公曰西林鄂文端公曰河间魏公曰
今相国海宁陈公曰前直督临川李公曰今总宪宣城
梅公曰今河督顾公其与临川每以议论不合有所争
然退而未尝不交相许也雅称太原孙尚书曰殆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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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流也及太原进冢臣而公稍疑之尝叹曰知人之
难谅哉履邸虽恶公而知公未尝不深一日鄂文端公
侍坐论近世人物文端叹曰以陈尚书之贤也而自闽
抚入京闻其进羡馀金六万人固未易知也王曰其方
侍郎乎其强聒令人厌然其尧舜君民之志殊可原也
而前此力扼雎州从祀之尚书垂死悔恨自以为疚心
呜呼大江以南近日老成日谢经术文章之望公与临
川实尸之虽高卧江乡犹为天下之望去年公卒今年
临川继之盖无复慭遗矣岂不悲夫予之受知于公犹
公之受知于万姜二先生也其后又与道章为同年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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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之以婚姻予之罢官也公豫见其兆讽予以早去及
予归而公又以为惜欲留予而不知公亦从此被撼矣
公之密章秘牍世所未见唯道章知之而道章先公卒
故予亦不能举其十一也西州之痛言不敢私亦不敢
讳安得以铭为辞其铭曰
经说在筒文编在笥虽登九列依然赍志强聒而言何
补于事适招多口成兹颠疐悬知耿耿百年长视老成
凋丧嗣子又逝孰知公者青蝇仅至墓门片石秦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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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院编脩赠学士长洲何公墓碑铭
国初多稽古洽闻之士至康熙中叶而衰士之不欲以
帖括自竟者稍廓之为词章之学已耳求其原原本本
确有所折衷而心得之者未之有也长洲何公生于三
吴声气之场顾独笃志于学其读书茧丝牛毛旁推而
交通之必审必覈凡所持论考之先正无一语无根据
吴下多书估公从之访购宋元旧椠及故家抄本细雠
正之一卷或积数十过丹黄稠叠而后知近世之书脱
漏讹谬读者沈迷于其中而终身未晓也公少尝选定
坊社时文以行世是以薄海之内五尺童子皆道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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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其为刘道原洪野庐一辈及其晚岁益有见于儒
者之大原尝叹王厚斋虽魁宿尚未洗尽词科习气为
可惜而深自欿然以为特不贤者识小之徒而公之所
得自此益远则世固未之能尽知也顾公一生遭遇之
蹇则人世之所绝少者公天性最耿介取与尤廉苟其
胸中所不可虽千金不屑 晨炊未具不计也每面斥
人过其一往厄穷盖由于此初受知于昆山徐尚书昆
山之门举世以为青云之藉所以待公者甚沃而为忌
者所中失欢戊辰校文之役至讼之于大府遂有下石
欲杀之者昆山谓何生狂士不过欲少惩之耳夫何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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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乃得解已而常熟翁尚书亦延致之翁之子妄人也
公又忤之大为所窘及尚书受要人指劾雎州汤文正
公满朝愤之莫敢讼言其罪独慈溪姜徵君西溟移文
讥之而公上书请削门生之籍天下快焉然公竟以是
潦倒场屋不得邀一荐最后始为安溪李相所知相与
发明大义脱落枝叶醇如也于是
圣祖仁皇帝闻其姓名召见侍直南书房寻特赐甲乙
科入翰林兼侍直 皇八子府中然忌者滋多三年散
馆置之下等而斥之天下之人骇焉寻得
恩旨留浮沉庶常间荐历内外艰又十年始复以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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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得召授编脩然不复直南书房忌者终无巳时箕斗
交搆几陷大祸幸赖
圣祖如天之仁兼以知人之哲得始终曲全然亦悕矣
方事之殷校尉缚公马上驰送狱家人皇怖公入狱眠
食如故及所司尽籍其邸中书籍以进
圣祖乙夜览之曰是固读书种子也而其中曾无失职
觖望之语又见其草稿有辞吴县令馈金札而异之乃
尽以其书还之罪止解官仍参书局公出狱即趋局校
书如故是时诸王皆右文朱邸所聚册府多资公校之
世宗宪皇帝在潜藩亦以困学纪闻属公笺疏康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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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六月九日病卒时
圣祖方有用公之意闻之轸悼
特赠超坊局诸阶为侍读学士公之卒踰二十馀年而
其门人陆君锡畴谓予曰吾师遭遇之详子既熟知之
矣其身后之蹇亦知之乎予曰未之闻也曰吾师最矜
慎不肯轻著书苟有所得再三详定以为可者则约言
以记之积久遂成道古录如干卷盖亦厚斋困学纪闻
之流乃同门有荷吾师嘘拂之力而晚背之者窃其书
去因乾没焉今遂不可得是一恨也年来颇有嗜吾师
之学者兼金以购其所阅经史诸本吴下估人多冒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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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以求售于是有何氏伪书而人莫之疑又一恨也吾
师之殁时值诸王多获戾者风波之下丽牲之石未具
近幸得常熟陶稚中太常许为之而太常遽死又一恨
也子能为补太常之一恨否予曰诺乃综述其门人沈
彤所为行状而序之公讳焯字屺瞻晚字茶仙江南苏
州府长洲县人也先世曾以义门旌学者因称为义门
先生康熙癸未进士曾祖思佐祖应登父栋皆诸生娶
王氏卒年六十有二子一寿馀诸生葬于某乡之某原
其所著惟困学纪闻笺行世而书法尤为时所传云公
与桐城方侍郎望溪论文不甚合望溪最恶◍◍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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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公颇右之谓自◍◍后更无人矣盖公少学于邵僧
弥僧弥出自◍◍故也望溪争之力然望溪有作必问
其友曰义门见之否如有言乞以告我义门能纠吾文
之短者呜呼前辈直谅之风远矣其铭曰
天子知之宰相知之而竟坎壈以尼于时穹窿山上带
草丝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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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阁学临川李公神道碑铭
乾隆十有五年阁学临川李公卒于家公以病退已十
年然海内士大夫犹时时探公起居以为斯道之重公
卒而东南之宿德尽矣呜呼公扬历
三朝负重望者四十馀年以为不遇则亦尝受特达之
知荷非常之宠内而槐棘外而节旄至再至三有具臣
所不敢望者以为遇则乍前而遽却甫合而已离磨蝎
苍蝇旁午中之何造物之颠倒斯人一至此也累蹶累
起卒不得志终于肮脏以没是则可谓痛心者矣公以
己丑进士入词馆授编修即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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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祖不次之擢超五阶为庶子自来词馆所未有也主
试滇中浙中凡再迁而至阁学摄吏部侍郎兼副都且
大用矣以辛丑校士之役被论罢官视永定河工盖未
及一年而已黜
世宗在潜藩雅知公既嗣位召还尽复其官时时赐独
对参豫大议时有密勿重臣二人礼绝百僚亲王亦折
节致敬而公平揖之重臣言公赋性刚愎难共事乃解
阁部二官但领副都寻复以为兵部侍郎直讲筵视漕
归称
旨旋令填抚广西重臣终心忌之因作四巡抚论皆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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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诋以为乱政之魁四巡抚者江抚杨文定公时为滇
抚今大学士海宁陈公时为东抚其一则公而蔡尚书
为川抚亦豫焉重臣又令其私人污公以赃卒不得不
二年
世宗思公召为直隶总督盻睐倍隆公力言河东总督
田文镜之殃民既面奏之漏三下犹未退又连章紏之
河督亦劾公以朋党袒护属吏之出自科第者且举动
乖张
世宗始颇直公言将斥河督巳而稍犹豫于是封事狎
至公虽互有所持而不胜当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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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方痛惩庙堂朋比之习蔡尚书者素负才而专已
顾独倾心于公会其失眷忌公者因谮之以为是其死
友历指其踪迹公益诎 召入为工部侍郎其在事方九
月也则新任直督及广抚交章劾公初公在广抚任中
尝安插一罪苗至是逃去新广抚不自引咎追劾公从
前措置不善 诏使公只身前往捕贼自赎不得携广中
一吏卒人皆危之公至而叛苗束身自归有司讯之曰
吾不可以负李公其事得解时公巳削夺官爵既归下
刑部听讯大臣议公罪应绞者十有七应斩者六共应
得死罪二十有四凡属吏于官项有亏者皆令公代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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籍其家取其夫人之簪钏视之皆铜器也狱成世益为
公危顾公处之泰然在囚中日读书昼饱啖夜熟眠若
不知有忧患者时故甘抚胡君期恒亦以事在系叹曰
真铁汉也内外诸臣方以全力罗织公必欲置之死
世宗始终念公特以其性刚意欲痛有所摧折而后湔
洗之而复用之乃 大召廷臣并召公亲诘责之公正色
无所挠但言臣罪当诛乞即正法以为人臣不忠之戒
无乞怜语是日也
天威甚厉近臣皆惊悸汗出浃背恐有大处分而公自
(郑侍讲筼谷在班/中最为子详言之)寻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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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恩赦公令纂脩八旗志书敝车羸马即日赴局杜门不
接宾客重葺平生所著书如是者八年
今上即位召见谕曰
先帝固欲用汝即日授户部三库侍郎寻改左侍郎时颇
有阻公之起而不得者顾不一年竟左迁詹事公平生
以行道济时为急用世之心最殷故三黜而其志未尝
少衰而浩然之气亦未尝少减然而霜雪侵寻日以剥
落菁华亦渐耗矣会以丁太夫人忧归服除又左迁光
禄寻迁阁学时方主试江宁一旦忽大病神气遂支离
与人语健忘一饭之顷重述其言絮絮数十度不止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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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还
朝诏在京调治竟不痊许以原官致仕 赐诗以宠其
行归而稍愈优游里社曾一至黄山盖公先世自王父
以上皆休宁产也然非复前此之伉壮矣呜呼公自释
褐时新城王尚书称其有万夫之禀及中年百鍊芒彩
愈出岂知血肉之躯终非金石竟以是蕉萃殆尽而要
其耿耿赍志以终者世人亦或未能尽知也世之论公者
谓公之生平良蹇于遇顾亦颇咎公之不能善用其才
公以博闻强识之学朝章国故如肉贯丳抵掌而谈如
决溃堤而东注不学之徒巳望风不敢前席而公扬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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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立左顾右盻千人皆废未尝肯少接以温言故不特
同事者恶之即班行中亦多畏之尝有中州一巨公自
负能昌明朱子之学一日谓公曰陆氏之学非不岸然
特返之吾心兀兀多未安者以是知其于圣人之道未
合也公曰君方总督仓场而进羡馀不知于心安否是
在陆门五尺童子唾之矣其人失色而去终身不复与
公接然其实公之虚怀善下未尝以我见自是予以晚
进叨公宏奖其在讲座每各持一说与公力争有时公
亦竟舍其说以从予即其终不合者亦曰各尊所闻可
矣故累语客赏予之不阿而世方以闭眉合眼喔咿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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唲伺察庙堂意旨随声附和是为不传之秘则公之道
宜其所往辄穷也计公在九列共事者曰年大将军羹
尧曰隆太保科多曰桐城常熟二相公及为直督勷营
田之役曰和硕怡亲王公皆一无所附丽而卒困于河
督然其终得保全者则
圣天子有以呵护之也西崦暮齿尚遭侧目可悲也夫
公之好士出自天性故校士则蒙关节之谤察吏则又
遭钩党之诬然而词科之役公方待罪书局犹谆谆问
予以天下才俊各取其所长登之簿录是以丙辰复受
荐举过多之罚偶取放翁诗题楹曰远闻佳士辄心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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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见异书犹眼明盖实录也予之罢官也徐相国言于
朝曰今日李詹事必大作恶或问之张尚书从旁答曰
此乃具体而微之李詹事也呜呼予亦何足以望公而
辱诸君之推毂乎其经术皆足以经世务指挥所至迎
刃而解曾一出视漕即为清运丁积年之害至今遵行
而惜其所至皆未有三年淹也生平学道宗旨在先立乎
其大者陆子之教也间谓予曰吾苟内省不疚生死且
不足动其心何况祸福祸福且不足动其心何况得失
以此处境不难矣予于诸生请业多述公此言以告之
则泰山岩岩之气象如在目前一念及之足使顽廉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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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立今老成徂谢后学其安所依归乎公讳绂字巨来
学者称为穆堂先生其居临川仅二世少贫甚读书五
行并下落笔滚滚数千言而无以为生尝自其家徒步
负襆被之徽又之吴吴人或异其才然未能振也或言
之江抚郎君一见曰非凡人也始资给之遂魁其曹三
世皆以公贵累赠户部侍郎娶某氏封夫人子四孝源
孝泳孝游孝洋并登乡荐而孝源为县令孙友棠进士
翰林今改御史公春秋七十有八葬于某山之某原所
著有穆堂类稿五十卷续稿五十卷别稿五十卷春秋
一是二十卷陆子学谱二十卷朱子晚年全论二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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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明学录若干卷八旗志书若干卷皆行于世公于雍
正癸丑之冬见予文而许之遂招予同居时万学士孺
庐亦寓焉紫藤轩下无日不奉明诲谆谆于义利之戒
公以丁忧归予以罢官归学士亦以丁忧归是后一见
公于江宁则公已病甚犹惓惓以予出处为念既归不
复相闻矣公之历官事迹不能悉述且亦有事秘不能
直陈者然而予苟不言世且无知者乃略陈其梗概然
终不能百一也尝谓公之生平尽得江西诸先正之裘
冶学术则文达文安经术则旴江博物则道原原父好
贤下士则兖公文章高处逼南丰下亦不失为道园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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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舜君民之志不下荆公刚肠劲气大类杨文节所谓
大而非夸者吾言是也其铭曰
用则大受否则卷怀曰亨曰屯我何有哉所可惜者用
世之才困顿而死志士所哀名山大川千古昭回英灵
之气长表劵台
鲒埼亭集卷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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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七
           鄞 全祖望 绍衣
 记(二)
  天一阁藏书记
南雷黄先生记天一阁书目自数生平所见四库落落
如寘诸掌予更何以益之但是阁肇始于明嘉靖閒而
阁中之书不自嘉靖始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旧物也丰
氏为清敏公之裔吾乡南宋四姓之一而名德以丰为
最清敏之子安常安常子治监仓扬州死于金难高宗
锡以恩恤治子谊官吏部以文名谊子有俊以讲学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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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慈湖最相善亦官吏部有俊子云昭官广西经略
云昭子稌稌子昌传并以学行为时师表而云昭群从
曰芭曰𦶜皆有名盖万卷楼之储实自元祐以来启之
自吏部以后迁居绍兴其后至庚六迁居奉化庚子茂
四迁居定海茂孙寅初明建文中官教谕寅初子庆眷
念先畴欲归葬父于鄞而岁久其祖茔无知者旁皇甬
上或告之曰城西大卿桥以南紫清观吉地也庆乃卜
之遇丰之革私自喜曰符吾姓矣是日适读元延祐四
明志云紫清观者宋丰尚书故园也庆大喜即呈于官
请赎之并为访观中旧籍得其附观圃地三十馀亩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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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近所据者尽清出之遂葬其亲而以其馀治宅庆喜
三百年故居之无恙也作十咏以志之而于是元祐以
来之图书由甬上而绍兴而奉化而定海者复归甬上
庆官河南布政庆子耘官教授耘子熙官学士即以谏
大礼拜杖遣戍者也丰氏自清敏后代有闻人故其聚
书之多亦莫与比迨熙子道生晚得心疾潦倒于书淫
墨癖之中丧失其家殆尽而楼上之书凡宋椠与写本
为门生辈窃去者几十之六其后又遭大火所存无几
范侍郎钦素好购书先时尝从道生钞书且求其作藏
书记至是以其幸存之馀归于是阁又稍从弇州互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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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增益之虽未能复丰氏之旧然亦雄视浙东焉初道
生自以家有储书故谬作河图石本鲁诗石本大学石
本则以为清敏得之秘府谬作朝鲜尚书日本尚书则
以为庆得之译馆贻笑儒林欺罔后学皆此数万卷书
为之厉也然则读书而不善反不如专已守陋之徒尚
可帖然相安于无事吾每登是阁披览之馀不禁重有
感也吾闻侍郎二子方析产时以为书不可分乃别出
万金欲书者受书否则受金其次子欣然受金而去今
金已尽而书尚存其优劣何如也自易代以来亦稍有
阙佚然犹存其十之八四方好事时来借钞闽人林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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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见其目而嫌其不博不知是固丰氏之馀耳且以吾
所闻林佶之博亦仅矣(临川李侍郎穆堂云吉人盖曾/见其同里连江陈氏书目故为)
(此大/言)
  二老阁藏书记
太冲先生最喜收书其搜罗大江以南诸家殆遍所得
最多者前则淡生堂祁氏后则传是楼徐氏然未及编
次为目也垂老遭大水卷轴尽坏身后一火失去大半
吾友郑丈南溪理而出之其散乱者复整其破损者复
完尚可得三万卷而如薛居正五代史乃天壤閒罕遇
者已失去可惜也郑氏自平子先生以来家藏亦及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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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南溪乃于所居之旁筑二老阁以贮之二老阁者尊
府君高州之命也高州以平子先生为父以太冲先生
为师因念当年二老交契之厚也遗言欲为阁以并祀
之南溪自游五岳还阁始成因贮书于其下予过之再
拜叹曰太冲先生之书非仅以夸博物示多藏也有明
以来学术大坏谈性命者迂疏无当穷数学者诡诞不
精言淹雅者贻讥杂丑攻文词者不谙古今自先生合
理义象数名物而一之又合理学气节文章而一之使
学者晓然于九流百家之可以返于一贯故先生之藏
书先生之学术所寄也试历观先生之学案经说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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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海雎阳汤文正公以为如大禹导山导水脉络分明
良自不诬末学不知漫思疵瑕所谓蚍蜉撼大树者也
古人记藏书者不过以蓄书不读为戒而先生之语学
者谓当以书明心不可玩物丧志是则藏书之至教也
先生讲学遍于大江之南而瓣香所注莫如吾乡尝历
数高弟以为陈夔献万充宗陈同亮之经术王文三万
公择之名理张旦复董吴仲之躬行万季野之史学与
高州之文章惓惓不置南溪登斯阁也先生之薪火临
焉平子先生以来之手泽在焉是虽残编断简其尚在
所珍惜也况未见之书累累乎昔者浦江郑氏世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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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之祀君子以为美谈今后郑犹先郑也而更能收拾
其遗书师传家学倍有光矣书目既成爰为之记
  丛书楼记
扬州自古以来所称声色歌吹之区其人不肯亲书卷
而近日尤甚吾友马氏嶰谷半查兄弟横厉其閒其居
之南有小玲珑山馆园亭明瑟而岿然高出者丛书楼
也迸叠十万馀卷予南北往还道出此閒苟有宿留未
尝不借其书而嶰谷相见寒暄之外必问近来得未见
之书几何其有闻而未得者几何随予所答辄记其目
或借钞或转购穷年兀兀不以为疲其得异书则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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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示予席上满斟碧山朱氏银槎侑以佳果得予论定
一语即浮白相向方予官于京师从馆中得见永乐大
典万册惊喜贻书告之半查即来问写人当得多少其
值若干从臾予甚锐予甫为钞宋人周礼诸种而遽罢
官归途过之则属予钞天一阁所藏遗籍盖其嗜书之
笃如此百年以来海内聚书之有名者昆山徐氏新城
王氏秀水朱氏其尤也今以马氏昆弟所有几几过之
盖诸老网罗之日其去兵火未久山岩石室容有伏而
未见者至今日而文明日启编帙日出特患遇之者非
其好或好之者无其力耳马氏昆弟有其力投其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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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斯其所以日廓也聚书之难莫如雠校嶰谷于楼
上两头各置一案以丹铅为商榷中宵风雨互相引申
真如邢子才思误书为适者珠帘十里箫鼓不至夜分
不息而双镫炯炯时闻雒诵楼下过者多窃笑之以故
其书精核更无讹本而架阁之沈沈者遂尽收之腹中
矣半查语予欲重编其书目而稍附以所见盖仿昭德
直斋二家之例予谓鄱阳马氏之考经籍专资二家而
附益之黄氏千顷楼书目亦属明史艺文志底本则是
目也得与石渠天禄相津逮不仅大江南北之文献已
也马氏昆弟其勉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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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山堂藏书记
近日浙中聚书之富必以仁和赵徵君谷林为最予尝
称之以为尊先人希弁当宋之季接踵昭德流风其未
替耶而吴君绣谷以为希弁远矣谷林太孺人朱氏山
阴襄敏尚书之女孙而祁氏甥也当其为女子时尝追
随中表姑湘君辈读旷园书既归于赵时时举梅里书
签之盛以勖诸子故谷林兄弟藏书确有渊源而世莫
知也予乃笑曰然则宅相之泽亦可历数世耶何惑乎
儒林之必溯其谱系耶绣谷曰然呜呼旷园之书其精
华归于南雷其奇零归于石门南雷一火一水其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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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于鹳浦郑氏而石门则摧毁殆尽矣予过梅里未尝
不叹风流之歇绝也谷林以三十年之力爬梳书库突
起而与齐不可谓之非健者已谷林之聚书其鉴别既
精而有弟辰垣好事一如其兄有子诚夫好事甚于其
父每闻一异书辄神飞色动不致之不止其所蓄书联
茵接屋凡书贾自苕上至闻小山堂来取书相戒无得
留书过夕恐如齐文襄之待祖珽也每有所得则致之
太孺人更番迭进以为嬉笑呜呼白华之养充以书带
之腴是天伦之乐所稀也予之初入京师也家藏宋椠
四明开庆宝庆二志盖世閒所绝无而为人所窃归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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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者之手杭君堇浦闻之为告谷林亟以兼金四十
锭赎归仍钞副墨以贻予及予归谷林但取近年所得
地志示予其自明成化以前者已及千种而予家宋椠
裒然首列予不禁为之怃然谷林以予之登是堂也屡
堂中之书大半皆予所及见也请为之记乃为之题于
堂之北墉
  双韭山房藏书记
予家自先侍郎公藏书大半钞之城西丰氏其直永陵
讲筵赐书亦多所称阿育王山房藏本者也侍郎身后
书卷法物玩器多归于宗人公之手以其为长子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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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州公仅得其十之一而宗人子孙最无聊再传后尽
以遗书为故𥿄权其斤两而卖之虽先集亦与焉遂荡
然无一存者先宫詹公平淡斋亦多书其诸孙各分而
有之遂难复集和州春云轩之书一传为先应山公再
传为先曾王父兄弟日积月累几复阿育王山房之旧
而国难作尽室避之山中藏书多难挈以行留贮里第
则为营将所踞方突入时见有巨库以为货也发视则
皆古书大怒付之一炬于是予家遂无书难定先赠公
授徒山中稍稍以束脩之入购书其力未能购者或手
钞之先君偕仲父之少也先赠公即以钞书作字课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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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予能举楮墨先君亦课以钞书尝谓予曰凡钞书者
必不能以书名吾家自侍郎公以来无不能书而今以
钞书荒速废业矣予至今检点手泽未尝不叹遗言之
在耳也但吾乡诸世家遭丧乱后书签无不散亡祇范
氏天一阁幸得无恙而吾家以三世研田之力得复拥
五万卷之储胥其亦幸矣双韭山房者亦先侍郎之别
业在大雷诸峰中今已摧毁而先赠公取以颜其斋者
也自予出游颇复钞之诸藏书家渐有增益而于馆中
见永乐大典万册惊喜欲于其中钞所未见之书吾友
马嶰谷赵谷林皆许以赀为助所钞仅数种而予左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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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馆矣昔郑渔仲修通志欲于馆中借书卒不果良会
之难洵可惜也即以十年来所接其为梦寐所需而终
以高价之莫副付之云烟之过眼者不知其几何也爰
辑目前所有之部居而为之记
  天一阁碑目记
天一阁书目所载者祇雕本写本耳予之登是阁者最
数其架之尘封衫袖所拂拭者多矣独有一架范氏子
弟未尝发视询之乃碑也是阁之书明时无人过而问
者康熙初黄先生大冲始破例登之于是昆山徐尚书
健庵闻而来钞其后登斯阁者万徵君季野又其后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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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处士南耕而海宁陈詹事广陵纂赋汇亦尝求之阁
中然皆不及碑至予乃清而出之其拓本皆散乱未及
装为轴如棼丝之难理予订之为目一通附于其书目
之后金石之学别为一家古人之嗜之者谓其残编断
简亦有足以补史氏之阙故宋之欧刘曾赵洪王著书
裒然而成都碑目一府之金石耳尚登于宋志近则顾
先生亭林朱先生竹垞尤其最也年运而往山颠水澨
之碑半与高岸深谷消沈剥落幸而完者或为市利之
徒砻其石而市之于人则好事者之收弆良不可以不
亟也范侍郎之喜金石盖亦丰氏之馀风但丰氏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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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石刻有为世閒所绝无者如唐秘书贺公章草孝经
千文是也而今不可复见惜矣侍郎所得虽少逊然手
自题签精细详审并记其所得之岁月其风韵如此且
丰氏一习古篆隶之文即欣然技痒伪作邯郸淳辈文
字以欺世侍郎则有清鉴而无妄作是其胜丰氏者也
阁之初建也凿一池于其下环植竹木然尚未署名也
及搜碑版忽得吴道士龙虎山天一池石刻元揭文安
公所书而有记于其阴大喜以为适与是阁凿池之意
相合因即移以名阁惜乎鼠伤虫蚀几十之五吾闻亭
林先生之出游也穷村绝谷皆求碑碣而观之竹垞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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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今不烦搜索坐拥古欢而乃听其日湮月腐于封闭
之中良可惜也予方放废湖山无以消日力挟笔研来
阁中检阅款识偶有所记亦足慰孤另焉而友人钱唐
丁敬身精于金石之学者也闻而喜亟令予卒业乃先
为记以贻之
  钞永乐大典记
明成祖敕胡广解缙王洪等纂修永乐大典以姚广孝
监其事始于元年之秋成于六年之冬计二万二千七
百七十七卷凡例目录六十卷冠以御制文序定为万
二千册广孝奉诏再为之序其时公车徵召之士自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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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以至缮写几三千人缁流羽士亦多预者书成选能
诗古文词及说书者二百人充试吏部拔其尤者三十
人授官其馀亦有注籍选人者方是书初上诏名文献
大成后改焉孝宗最好读书召对廷臣之暇即置是书
案上嘉靖四十一年禁中失火世宗亟命救出此书幸
未被焚遂诏阁臣徐阶照式模钞一部当时书手一百
八十每人日钞三𥿄(一𥿄三十行一/行二十八字)至隆庆改元始毕
崇祯时刘若愚著勺中志已言是书不知今贮何所是
其书在有明二百馀年以来赖世庙得如卿云之一见
而总未尝入著述家之目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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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祖章皇帝万几之馀尝以是书充览乃知其正本尚
在 乾清宫中顾莫能得见者及
圣祖仁皇帝实录成词臣屏当
皇史宬书架则副本在焉因移贮翰林院然终无过而
问之者前侍郎临川李公在书局始借观之于是予亦
得寓目焉其例乃用洪武四声韵分部以一字为纲即
取十三经廿一史诸子百家无不类而列之所谓因韵
以统字因字以系事者也而皆直取全文未尝擅减片
语夫偶举一事即欲贯穿前古后今书籍斯原属事势
所必不能而大典辑孴并包不遗馀力虽其閒不无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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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陵杂之失然神魄亦大矣盖尝闻诸儒商榷凡例初
多参辰王称笑曰欲搆层楼华屋乃计功于箍桶都料
耶则凡例盖取称手也若一切所引书皆出文渊阁储
藏本自万历重修书目已仅有十之一继之以流寇之
火益不可问闻康熙閒昆山徐尚书健庵以修一统志
言于
朝请权发阁中书资考校寥寥无几则是书之存乃斯
文未丧一硕果也因与公定为课取所流传于世者槩
置之即近世所无而不关大义者亦不录但钞其所欲
见而不可得者而别其例之大者为五其一为经诸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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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之集大成者莫如房审权之易卫湜王与之之二礼
此外莫有仿之者今使取大典所有稍为和齐而斟酌
则诸经皆可成也其一为史自唐以后六史篇目虽多
文献不足今采其稗野之作金石之记皆足以资考索
其一为志乘宋元图经旧本近日存者寥寥明中叶以
后所编则皆未见古人之书而妄为之今求之大典釐
然具在其一为氏族世家系表而后莫若夹漈通略然
亦得其大槩而已未若此书之该备也其一为艺文东
莱文鉴不及南渡遗集之散亡者大典得十九焉其馀
偏端细目信手荟萃或可以补人閒之缺本或可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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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之伪书则信乎取精多而用物宏不可谓非宇宙
閒之鸿宝也会逢
今上纂修三礼予始语总裁桐城方公钞其三礼之不
传者惜乎其阙失几二千册予尝欲奏之
今上发宫中正本以补足之而未遂也夫求储藏于秘
府更番迭易往复维艰而吾辈力不能多畜写官自从
事于是书每日夜漏三下而寝可尽二十卷而以所签
分令四人钞之或至浃旬未毕则欲卒业于此非易事
也然以是书之沈屈忽得人读之不必问其卒业与否
要足为之吐气嗟乎温公通鉴之成能读之至竟者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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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益柔一人其馀未及一卷即欠伸思睡况大典百倍
于此其庋阁也固宜今吾辈锐欲竟之而力不我副是
则不能不心以为忧者也
  春明行箧当书记
昔广东邝舍人湛若有嗜古之癖其生平所聚琴剑垆
钵之属充栋接架皆希世之珍也然贫甚时或绝粮即
以所有付之质库及不时有馀赀又复赎之而归如此
者不一而足湛若皆为文以记之世所传前当票序后
当票序者是也予考六经三史之书无有当字湛若所
作得无蹈梦得九日题诗之惧然而尔雅释诂以来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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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子之齐语得登于经而扬氏方言列之子部文人翰
墨所寄即自我成典据亦正无伤予生平性地枯槁泊
然寡营其穿穴颠倒而不厌者不过故𥿄陈函而已年
来陆走软尘水浮断梗故园积书之岩偶津逮焉而不
能暖席特篷窗驿肆不能一日无此君家书五万卷中
常捆载二万卷以为芒屩油衣之伴舟车过关口税司
诸吏来胠箧者如虎一见索然相与置之而去雍正癸
丑献艺于仪曹之贾货不中度南辕巳有日矣俄而因
他事留滞不果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于是不能不出其
书质之适监仓西泠黄君闻予之有是举也请归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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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邸夫托书之难也稍不戒而污颣因之又其甚者或
阙佚焉苟非风雅者流如臧荣绪之肃拜颜之推之什
袭不敢过而问之爱书如黄君予庶可以高枕而无虑
乎虽然牧斋晚年丧其宋椠之汉书三叹于床头黄金
尽壮士无颜色之语是书与予所谓山河跋涉之交也
一旦主人无力使其为寓公流转于他氏惘惘然离别
可怜之色不异衡父之重去于鲁而予之伫立而目送
之者殊难为怀因援湛若之例书其语以柬黄君固以
备息壤之成言抑念青毡故物归来未知何日亦聊以
自遣也黄君之邸与予有十里之遥过此以往萧晨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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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偶有考索策蹇驴而为剥啄之声者非予也耶鸡黍
之请自此殷矣湛若桑海大节光芒箕尾是以游戏之
笔流传俱为佳话至予之文其何敢与之争雄长哉
  小山堂祁氏遗书记
二林兄弟聚书其得之江南储藏诸家者多矣独于祁
氏淡生堂诸本则别贮而弆之不忘母氏之遗也呜呼
吾闻淡生堂书之初出也其启争端多矣初南雷黄公
讲学于石门其时用晦父子俱北面执经巳而以三千
金求购淡生堂书南雷亦以束脩之入参焉交易既毕
用晦之使者中途窃南雷所取卫湜礼记集说王称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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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事略以去则用晦所授意也南雷大怒绝其通门之
籍用晦亦遂反而操戈而妄自托于建安之徒力攻新
建并削去蕺山学案私淑为南雷也近者石门之学固
已一败涂地然坊社学究尚有推奉之谓足以接建安
之统者弟子之称狺狺于时文批尾之閒潦水则尽矣
而潭未清时文之陷溺人心一至于此岂知其滥觞之
始特因淡生堂数种而起是可为一笑者也然用晦所
藉以购书之金又不出自已而出之同里吴君孟举及
购至取其精者以其馀归之孟举于是孟举亦与之绝
是用晦一举而既废师弟之经又伤朋友之好适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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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市道之薄亦何有于讲学也今二林与予值承平之
盛海内储藏毕出卫湜王称之本家各有之二林亦能
博求酉阳之秘可以豪矣而独惓惓母氏先河之爱一
往情深珍若拱璧何其厚也夫因庭闱之孝而推而进
之以极其无穷之慕其尽伦也斯其为真学者也虽然
盖宽饶落平恩侯之居仰屋而叹曰是堂阅人多矣祁
氏之书其飘零流转而幸而得归于弥甥以无忘其旧
也亦已悕矣今幸得所归吾愿二林子弟聪听彝训世
克守之读之使祁氏亦永有光焉二林曰善是吾母所
欲言也于是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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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十七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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