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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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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四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湖语
谢山先生閒居湖上有客过而问曰甬勾东之佳胜以
双湖为洞府曾闻昔人列之图谱而七观未及焉盖深
宁尚书之疏也旧文遗献日以榛芜先生方息影园林
留心里社愿言其槩以补作者
先生曰凡清景之融结必溯其源是湖滥觞之始四明
洞天之所郁蟠也东面七十峰共之盖极惊涛骇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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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而又兼以奔牛之自西蹲羊之自南而来者百二十
里之遥喷薄延绵急湍飞瀑汇为大小溪之冽泉(四明/四面)
(七十峰其东状如惊浪之山鄞江之源也其西奔牛诸/峰之水自姚江来会其南蹲羊诸峰则梨洲洞水来会)
(之/道)其支山之水自大雷者放乎桃源前此有广德湖以
为壑仲夏堰以为关盖欲朝宗而未得也自湖塞而堰
去遂来会乎山溪之间(桃源之水来会它泉/自仲夏出是谓沙渚)乃由秋浦
而镜川而栎社迢递回旋(秋浦即/戚浦)顺流瀰漫历四十里
以达于城城西之水又汇焉(亦桃源之水/自林村来者)盖湛然其双
清于是循城而右豁我目睛环四桥为南北其围则三
百七十丈而赢其为水也望之溶溶即之泠泠纡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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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坟埴为汀长空绵渺寒烟时生平铺鸭绿澹沲水晶
以烹十二雷之茶嫩色绕铛(四明十二雷之茶/曰区茶不可多得)是则所
谓西湖者也若夫古今之评水者多矣其尚赤者我盖
未之前闻独剡源之五曲忽孕为丹霞之古文迅流成
雷来归于三石之村嫣然其色几疑流火之可扪更有
石壁之遥映俨若刲羊之痕(杀羊岩下有石壁即/所云小赤壁者也)此亦
大造之奇不可以常理论而于湖则稍远矣(剡源九曲/其第五日)
(丹山赤水即今之三石村也绝顶有/朱书丹霞二字其流赤其声如雷)岂意循城而左忽
复遇之有流朱殷和以焉支其光绮丽不可度思吾闻
水流之伏行能潜出而嘿移是南湖之涓涓者抑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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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庭洞口之骈支也耶(金庭丹池说者以为剡/源之伏流南湖亦然)然则一
苇之杭渺然衣带独开生面以呈变态鸿沟之画足徵
狡诡斯其神明宜问真宰对曰信哉其为胜地也愿益
陈其光景
先生曰溯湖之始盖自有唐王大令君照之所权舆其
事阙矣近而可稽断自吴越作东府之右藩授懋亲以
旄钺爰大浚夫重湖洲鸟为之四出康宪之所经营尚
约略其有迹(钱康宪宅即/今广盈仓基)方有宋之正隆庆中天于嘉
祐贤牧彭篯于湖最厚(集贤钱公/辅偃月堤)偃月长堤载沙立就
如截如抱莲香满袖(红莲阁系章郇公筑其下即堤王/益柔诗所云湖光如截天如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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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众乐新亭廊腰列绣虹梁憧憧夹岸左右(西憧憧桥/即今尚书)
(桥东憧憧桥/即今馆驿桥)洋洋湖心以祝圣寿有鱼攸然亦叨神佑
(广生/堤)时则有若温公荆公牵率名辈题诗恐后亦越三
纪更廓其初广洲成十二刘所图(刘户部淑始创十洲/而成于刘户部珵)
烟花骀荡雪月清虚池塘春水芳草平芜三眠之柳乍
醉五粒之松长腴葛陂竹实丹凤所庐落英森森拒霜
与俱雄风四合雌霓横舒时则有若陈王之徒唱和其
(陈忠肃瓘与王亘/舒亶俱有倡和诗)嗣是以还沧洲则高阁连云(刺史/赵伯)
(圭/作)涵虚则深馆隐雾(魏王/恺作)户挹清风家临平楚雉堞参
天镇山接武(即李刺史夷庚/所治镇明岭也)二分烟水空濛三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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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妩(楼宣献/湖上诗)直抵城南同流异浦则又别有奇焉试与
子原地望于小江之乡正讹舛于勾章之土(别称为小/江湖者盖)
(以城中安东乡一带曰小江里因名或/乃混于勾章乡之小江湖故清容辨之)访昔人之遗迹
求二豪之故所(所谓黄钟二家/竞渡湖是也)彼其分清洞以左旋如
捧花之娇女引脩渠以斜行盼夕阳以延伫(由长春门/而入为清)
(洞桥东行郎南/湖也为捧花桥)所捧何花芙蕖容与中有莲心清芬一
缕翠盖亭亭以迎红雨(湖南水道取象莲花/以延庆寺为莲心岛)何来细湖
别成遥浒逆流而会藕尾如注谁云不掉凌风轩举(南/湖)
(之中有细湖又称小湖盖采莲桥一带也舒中丞竟以/西湖别名细湖近人则但以南湖名细湖皆误惟胡制)
(使宝庆志不错细湖/之西有港曰藕尾)伊平远之流泉忽有时为周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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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妙一股与一勾竟参三而鼎立而且极神奇之巧幻
又如南箕之不翕当其忽焉而申疑云气之可接也(三/角)
(湾旧名/龙舌)更讶淑姿之丰盈胡有时而消瘦腰围如蜂带
垂如绣潺潺湲湲折旋迁就宛然小蛮与我邂逅(即今/所称)
(腰带湖盖古/竹湖之地也)搜奇既毕放乎中流水月苍茫大圆可求
(水月/桥)城上乌啼格磔钩辀城下草绿翩反芳柔听昌黎
之冷泉对遥天之碧色彼城外之江流盖朝潮而夕汐
纷黄沙之撩人羌鱼盐其四塞岂如此閒萧闲独隔玉
几东来锦溪西射(吴志淳/湖上诗)是以瑞应之来自五台者长
留连于胜迹(所谓五台开元寺/中瑞应观音者也)对曰有是夫其清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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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其前辈之所留贻者多矣虽曰易代其掌故尚有可
言者否
先生曰并湖甲第嵯峨尺五碧瓦朱甍更仆难数其最
先者给事故庐犹传仙坞(今惠济鲍王庙古称甬/水村乃晋杨给事宅)漕使
遗居后为梵宇(故宝云寺在均奢桥/东者乃顾漕使宅)吾不能毕陈矣尔
乃前王后楼昼锦之府双阙相仍群公之祖(楼楚公昼/锦堂乃王)
(司封周之故址四明/守乡郡者自王始)馀光莹莹环桥如组(昼锦坊在西/湖之南首其)
(东有锦照堂则竹洲也堂与桥相隔远成/化志即以竹洲之桥当之不考延祐志也)登封阁中嵩
洛可抚(楚公令登封携少室石以归南渡后/宣献眷念中原筑阁贮石扁曰登封)攻愧东楼
拂云高户萧疏梅麓在湖之浒(攻愧族孙扶/筑梅麓湖东)稍折而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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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恭有堂萼华接叶中为二汪野处之记雄文皇皇(汪/少)
(师思温兄/弟所居)谁移洞天跨湖为薮曰惟史氏十据其九招
四明之山灵使来归于户牖兼天巧兮人工笑愚公以
何有彼从孙之摹补陀于霞屿其法盖有所受宸奎有
藏遗尘有像惠济有祠环共相向(史忠定宅在湖东而/以竹洲之真隐观为)
(洞天摹四明之九题于其中因立谢遗尘庙其御赐四/明洞天四字藏宸奎阁又立惠济王祠祀之忠定从孙)
(岩之摹补陀洞天于东湖之霞屿实祖于/此今史氏子孙误以霞屿为忠献所凿)至今花果之
神居如灵光之无恙嗤图经之讹谬乃以为建炎之杜
(今花果园庙亦属史氏别业中物嘉靖/府志以为祀建炎将军杜恺者妄也)忠宣在北鸿
禧在东绣衣长桥碧沚芳丛报慈禅窟忠献所通(钱康/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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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阳源之义烈(宋忠臣袁公祠/在湖心寺内)日本宣慰之凶终(王积/翁招)
(谕日本而死诏即其/行营在湖西者为祠)祠祀虽不同亦宋元史事所当知
也冯氏万金之楼则义施也(冯氏万金楼施药/四休居士有诗)翠桷画
帘东西相望如云祁祁以为湖幛下户寒门蔑从依傍
自是而南故榭之迢迢者蒋园其最有名矣至若水阁
之疏越(赵侍/郎筑)竹墅之幽清(高使君/衍孙)丞相少师学士辂院
之徒园林之盛有如列城(魏丞相陈文定公史忠宣/公楼辂院皆有园在湖上)
林一区则王氏昼锦之都厅(深宁先生封鄞县伯故所/居亦称锦里竹林其别业)
其同巷者尚书拙逸之亭也(袁尚书似道/清容大父也)芝山老梅天
下所希其同岑者或横卧它山之埭或飞入镜水之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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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湖上之种世莫之知也盖自清河精舍以供经师带
草环之疏影交支南山大儒簪笔哦诗夫非湖曲之掌
故耶(鄞江张氏式艮老梅书屋南山先生记/之以诗而志失载反误以为王鄞江祠)然此犹其
小焉者溯穆陵之养晦大横虽兆沂邸之圭未裂髣髴
乎荒野之遁居求蛰龙之幽窟惟兹流泉盖尝三浴夫
咸池之日(理宗自越中来就学/馆于湖上余鲁公家)彼后此四十馀年之表
章学统昌明经术可不谓于此肇基欤叹文献之沦胥
致图经之缺失仅仅以达蓬之游勾章之戍张皇于后
世陋矣对曰宅里则吾既闻之矣其物产若何
先生曰湖上物产充牣城隅其负城为闹市集百货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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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车(宋之湖市在观音/禅寺后今仓基背)游屐所至不时可需如菱如芡
如莼如菰葱葱青青以备晨蔬(宋时湖滨居民各植菱/莼之属见懒堂西湖记)
(中今/无)而且有鲫缥青有虾粹白其柔成脂其长径尺彼
岙底之渔人鲙鲊充斥(湖上渔人/皆居岙底)而未足以尽沃土之
出也南有大坂土膏最浓不须一易岁致千钟布谷原
头黄云朦胧牛鞭初动坛壝所崇(周南雄/湖上诗)刺史之熊轼
时过之以验岁功(前代于此/行耕耤礼)且读且耕则有诸丰焉(宋/时)
(大坂田为丰氏物盖其/宅适在灵顺宫之北也)北有酿泉其甘如蜜当时酒务
于此焉设曲车沈沈双鱼最冽(双鱼酒见/懒堂集)贡之天子御
尊所列(南渡后贡酒/名十洲春)泗水潜夫记其种别以祀明神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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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公之所怡悦也(贺公祠正/当务前)当夫棹歌群和秧歌閒作
酒户张帘渔户四逐新月生斜阳落泛中流听评泊杂
披土物正复不恶味尝其新贾喜其薄夫非赏心之乐
事耶若夫吴绫七襄载在方物纺丝巷中中宵兀兀拟
之蜀江文君缣帛交梭之名百缣不易夏日所需厥有
轻纱比之薄罗微凉足夸前代所云冰纨方空縠纶吹
絮未足多焉是则女红之精者也对曰是不过日用之
需而巳彼湖之用讵止此耶
先生曰西南水利它山是赖惟王长官其功最大平截
江河剪裁大块验水瓢三鼎足置埭试观于行春积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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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之角立足以想经始之鸿裁盖城南之连阡接陌
赖之以隔蕙江潮汐之界而非是湖则城中之流泉亦
莫知所津逮也(北宋时城中维舟之地在/红莲阁下南宋始移平桥)自有牧守以
来其贤者如钱如刘浚治无巳增卑培薄民命所倚其
润色夫洲岛则馀力之所为而非以事游观恣淫靡也
岁或旱甚凿井相饷(虞大/宁)勿幕之收不穷之养曾闻建
中之时上供之舟被阻唐监(意)治湖旁皇莫仗稽首长官
之神实阴相焉(舒中丞有/引水记)南渡以还桥梁漭瀁制使如
(津)亦留心于湖上旧有三喉泄水东注又有二池以
备北顾(水喉食喉气喉三闸皆穴城泄双湖之水东/入于江蛟池蜃池则所以备城北之旱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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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卫之在人盖周流而无忤自沮洳之渐湮竟暴涨之
可虑保丰之碶陈守重置(陈/垲)遥分横流以杀其势(它山/水北)
(泄行春林村/水北泄保丰)要其竭诚尽思莫若吴公洪水筑而泛滥
治新河启而痼滞融(洪水三坝最有功吴公自言留心/四明水利至洪水之役而尽新河)
(则吴公以为能使/四明产文人者也)其他脩举废坠罔不庀之工焉于是
水则是平时亭是崇刻篙志步(见水/则碑)昕夕之车骑触目
儆心或蓄或泄斟酌从容是以湖之水勿匮湖之利长
充政成民乐半黑半丝之发忧晴忧雨之心觞咏其中
(即吴公/湖上诗)甘棠之蔽芾其谁与同春猿秋鹤宜禋祀之攸
宗何居乎清容之作志诋大贤以障群蒙谓忌吾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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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相之多而徙始兴之堰以绝地气之通真诬妄之私
言竟谁信而谁从(清容有憾于吴公故其作志尽掩/其善政而反有徙堰之说谬矣)
呼吴公之明德远矣五百年以来水则湮于列屋时亭
之草芃芃三喉莫开二池其空彼涖兹土者其谁过此
而僝功若夫南湖之湛湛尤神物之庭除不见夫长髯
如戟缟衣如荼呼吸重霄擅兹奥区朝游海上暮返城
隅畴其从之一蜃一蛟(谓北郭蛟/蜃二池)大尉之节洪波所朝
没而依此白马扬潮(白龙庙旁有张大尉祠以奉/使加封没于庙中遂与社祭)谁则
据里巷之流传以为山阴兄弟之招也耶(铜盆浦龙相/传即南湖所)
(徙以神为山阴王/氏兄弟其言不经)嗟昔人之建置总非小补后人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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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失也卤故当河渠正完三喉未阻江流可引地脉楚
楚神龙出没原无龃吾(气喉正当鄞江门下为南/湖湖尾其离龙湫不半里)迨夫
大泽遏淤流闭谁嘘枯莫宣滞英爽弗堪更图卜地然
而虽徙新丰犹思故绛穴城之道万夫莫障时闻风云
如来陟降(今城下尚有穴泄水入江竭力莫/能塞乃知鄞江门之不可废也)且客不闻
中山使者之行迈耶海波微扬神灵如在彼其庀荫且
及域外何况是湖肯忘锡赉(铜盆浦陈少卿侃使琉/球空中见神龙护之)
水利之于民至重也倘其脩故渠招芳踪吾知逝可复
还否可复通耳乃若天封之塔浮屠家之建置亦稍参
以揆日测景之宜命名之旨佛经载之其附会于梁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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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纪年者妄也对曰是则然矣其人物若何
先生曰是邦仙释之场也洞天福地则有其四(四明居/洞天第)
(九而梨洲大隐山茭湖以/为四明之支山并列福地)佛地则有其三(育王舍利岳/林弥勒与戒)
(香喑尼/为三佛)其在湖上有可言者宝云片石义通传教延庆
尊者于焉分派(见四明尊/者教行录)戒香喑尼维卫佛之呈身元
祐党人瞿然下拜(谓周南/雄也)观音遗像建炎呈梦完颜兵
火所不能害(即钱康宪所舍/宅见延祐志)彼夫牧庵普庵则沩山之
(崇教/寺僧)处真则大智之孙(湖心/寺僧)圆觉则能仁之秀(观音/寺僧)
皆足以张竺国之军乃有妙莲其持行更醇苦心孤诣
不为虚言以自文盖尝观于广陵曲江八月之狂涛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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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突于海门行都陆沈之势近逼城闉而不须强弩之
射直坐啸而止纷殆禅力之所宰出之以冥运而倍神
(妙莲亦湖心寺僧/其事见至正志)是即令神禹再世必将招之以制支
祈辅庚辰非区区后世治水之徒所可伦也风流馀事
则开元六院梵宫所尊中有阇黎绘事轶群天男天女
天王天神维摩问疾如闻咿呻霓裳羽衣调律悉均更
读它山之题句朗朗清新(开元寺/僧元亮)广利书法上达枫宸
画龙亦奇石碎波沦(开元寺/僧竺光)三惠之琴和声烟煴(祥符/寺僧)
(从/信)惟讲宗之大启则法智其最高开权显实十三科之
遗书遂为天台之斗杓不见杨大年刘子仪钱希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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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文抒其藻赵阅道陈了翁之硕望输其诚曾鲁公史
越王父子之大门振其声荷池菜园如锦如镜十六观
之沈沈空明寂静高足之出于他寺者有若神照之伏
虎声著白莲(东掖寺/僧本如)三学之劲节朗公称焉(开元寺/僧则全)
石之手授如意心印洒然(三衢本业寺僧崇/矩皆礼公高弟)其在寺者
广智明智圆照圆辨定慧觉云柏庭之徒以振宗风以
大师传沙泉醮月松帚唫云流风虽远佳话犹存而鲍
郎之再生而尸解则列仙之奇也对曰二氏之说先生
所不道也偶或因文献而及之请言其醇者
先生曰湖水之静深足以洗道心湖水之澄洁足以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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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节湖水之霏微足以悟天机是故湖上理学之传文
章之聚官箴乡行交脩具举振振然绳绳然咸有昔人
之规矩庆历之师儒五而楼氏居其一实自剡源来敷
教泽丰袁之源流所自集兮(楼正议公来城南学者称/为西湖先生高弟则丰尚)
(书袁光/禄其最)光光尚书古之遗直托兴荷花奸回辟易正色
立朝田不盈陌以视清献允不忒兮(丰清/敏公)羡急流而勇
退耽蕖月与蘋风不愧为文正之女婿忠肃之妇翁兮
(史忠定蕖月蘋风之赞为周银青师厚作然蕖月与蘋/风实银青次子承奉作陈忠肃尝和之不知忠定何以)
(属之银青今志乘又误移忠定之赞/为南雄作未考鄮峰真隐漫录也)南雄大节同岑之
盛甲于党籍莫之与并况其难弟亦争胜兮(元祐党籍/范忠宣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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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待制兄弟三人南雄之母舅也胡右丞宗愈王学士/觌其再娶妇翁也忠肃则妹婿也忠宣予正平其中表)
(兄弟也邓考功忠臣胡氏之僚婿也忠肃之妹嫁/西山先生李深亲表十人并登高第时称异事)贵义
如璧贱金如土徵君高风足千古兮(见了翁所作/陈徵士志)越公
八行无忝笙诗之白华不知冀公之事母实传家兮(史/冀)
(公简为明州从事奉母最孝公事之馀即具酒食游十/洲间大吏俗人也怒其不告摧辱之冀公抑悒而死子)
(越公诏厉志读书既被徵奉母遁入大田山中延祐志/谓冀公以用杖轻忤大吏而死者非也当考忠定公所)
(作五世祖/德招魂词)建炎仓皇广陵出走监仓微臣誓死孤守呱
呱道旁之儿犹传节孝之后兮(丰仓监治死节扬州其/子谊甫三岁弃道旁见)
(者怜而养之其后高宗特赐褒恤/四明志失其事予从始兴志得之)显谟诤诤不屈咸阳
江干遗爱百世犹甘棠兮(汪少师/思温)丧乱之馀不缓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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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织是图豳风之深挚兮(楼安/抚璹)宪敏醇深宗师伊洛其
在甬上首传正学拒昏劲骨天半谔谔五峰诤友不嫌
攻错阐获麟之一编尤弟子之所淑是以窦桂之坊埙
酬而篪酢也(高宪敏公闶兄/弟五人登第)旧学甘盘黑头潞国三经
笺故之书为儒苑所矜式而中兴大儒俱荷翘车之辟
(史忠定相孝宗御书旧学二字赐之时有异僧称之为/黑头潞公所著尚书周礼论语义俱简当而尤有功者)
(中兴大儒朱子陆子而下大半皆其所荐晚年出山谓/人日此行可以已但因朱元晦尚未召耳其爱贤如此)
(未可以为梅溪所/纠竟没其善也)相业之伟所关在国脉也舅甥则学
士有集乡里则祭酒有会庄靖之明德尤其最也(汪尚/书大)
(猷)尘视轩冕有如浮云删定父子之遗徽真绝群也(史/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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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涓不受忠定推恩之爵其后以授/其子弥林亦承父意不拜见剡源集)桐乡东来说诗之
雄灊山妙句穆如清风自托信天嗤谩画之无庸也(朱/舍)
(人翌灊山诗最工/有信天缘堂记)宜之侃侃难进易退含香对命百僚
所畏更有定城一官慈惠古之循吏真不愧也(吏部郎/丰谊及)
(弟定城/令谟)四先生之讲堂俱在湖上而竹洲一曲为端宪
之幽居昼观妻子夜省梦寐书带之草遍阶除也皎皎
季子高卧邱樊道义之乐长冲閒也(沈端宪公以史忠/定割宅居竹洲而)
(其弟季文之风节最高亦/馆于史氏兄弟并居湖上)馆阁元公师表乾淳庞然名
德宣献最尊哲昆亦贤听讼有闻哀毁陨折孝更纯也
(楼宣献公/及兄锡)槐堂高弟尚有吏部累掌大藩思恢国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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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萧然更怜贞素区区孤女之嫁其馀唾也(丰吏部子/有俊亦官)
(吏部其与象山讲学问荅最多盖沈端宪其妹婿也持/节淮上力排和议见刘后村挽诗旧志但以其嫁孤女)
(一节列之/独行陋矣)辛阳之碧梧翠竹宗衮所不能屈讲学之功
斯为卓越(史忠宣不屈其兄鸿禧不屈其叔皆/从慈湖先生讲学湖上为高弟焉)䈣夫守
袁鱼釜尘甑登诸循吏西山所称(楼氏安抚以下诸公/足雪墨庄废湖之耻)
(而为正议振家声史氏则忠宣诸公足雪鲁公永公之/耻赵氏有袁州足雪其父党祸之耻者也世家子弟其)
(勉/之)疏寮觥觥追配范陆苦吟之馀尚闻三略晚节微嫌
平原入幕(高学士似孙诗最工又有纬/略骚略蟹略晚年居姚江)友林诗笔清癯
萧瑟东夫瓣香此閒未绝(史春坊弥宁也学/萧东夫诗有集)饶州雅人
经术是治退居晴湖爱闻鱼计(史使君定之也著有太/极图论蓍说乡饮酒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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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湖老渔文/集鄱阳诸志)侍郎翩翩梦吞三爻更有丛书足比青瑶
持计则失谈经则豪(赵侍郎汝梅以史氏爱婿居湖上/其易学今尚存丛书不传惜以理)
(财进/用)屯田学问克肖乃翁中原师友共仰大宗(楼屯/田淳)
天量日希踪洛下长贫如傪布算不暇(楼处士傪精历/学终日持筹故)
(寠甚而如富/子见清容集)德祐孤忠厥惟太平一门蹈难不愧世卿
(楼使君/存芳)诸应隐约洁身不仕卫公之学犹存职志(应处/士本)
(仁参政卫公之宗/也居今王家墩前)英英蒋生学统攸归惜哉短折玉折
兰摧(蒋教授宗简学/舍在湖心寺内)至若城西义庄敦赡乡里实惟湖
上之三老是纲是纪非徒以拯困穷抑将以养廉耻(史/忠)
(定汪庄靖沈端宪/三老也详见旧志)如楼如应克恤其族比辔范氏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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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睦(楼安抚应处士皆/置义田以赡其族)更有义塾亦应所置古树栾栾
于今未替藏书之富南楼北史(宣献东楼鸿禧/碧沚最有名)宛委之
山不过尔尔是皆西湖之著者也苟问南湖之士族有
诸蒋之绳绳伟哉金紫高义得朋丰公门下共资嘤鸣
力排新法荆舒是惩幸免远窜缙云所争了翁之来更
相输诚同心之兰其臭共馨中奉兄弟共守师承尊尧
正学连桂以登是以宣奉卒忤蔡京(吾鄞士族之最先/者蒋氏其一也金)
(紫光禄大夫浚明丰清敏所荐士累官尚书金部员外/郎力争新法贬官将远从以母老清敏力救之得免陈)
(忠肃来鄞浚明首遣其子事之中奉大夫璿宣奉大夫/珫是也忠肃书连桂二字以表其坊宣奉忤蔡京见清)
(容/集)太学早觉闻歌清明慈湖兄弟实所服膺(太学存诚/金紫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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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见慈湖/所作墓志)谏议落落端平晚节何以铭心犹传四勿(阁/学)
(岘即奉宣后初年以论方大琛刘克庄等事济邸不为/时论所予多指以为史氏之党晚年当穆陵不豫有谋)
(逆者阁学弭变功甚大而又力/排嵩之所当表其晚节者也)将作多闻摛词清绝义
熙以后甲子编集(将作主/簿晓)三径联珠之唫七世志幽之
作荐绅犹传述也(昭先将作子蒋氏尝编三径联珠集/以录先世文楼攻愧为之序又有续)
(集王晋卿/为之序)以孝弟为醯醢爱瑞堂之融融五亩世业二
南宗风一门著述竞爽争雄(薛氏瑞堂楼宣献公所书/本在张村其城居在湖上)
(二南之句见薛朝议唐田閒集中/朝议之孙子有集者共二十六人)四明五老衡州有名
退耕浮石义俗以成靖康旧德少师齐称(汪少师思温/薛衡州朋龟)
(为五老会首浮石在城西衡州别业/也四明敦庞之俗自汪薛二公始)安抚持节蔚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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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汴京老妓之诗宗国大夫之悲哽(安抚居实有汴/京老妓诗最痛)
部图经流传七闽漳浦保障之爱犹满城闉(郎中/杨祖)是虽
颜柳之家风何多愧欤乃若南渡以还谁为巨擘我思
两公折冲使节(谓魏文节公杞陈文定公概/也皆使金不屈世但知魏事)焦山丞相
参预密勿实佐中兴未竟其烈晚爱诗寮雪窗妙笔(文/节)
(于闱中识雪窗张武子/之文晚年遂为诗友)峥峥少师清门所出党论方兴
抗章申揭由来骨鲠罔愆遗笏(文定救吕祖泰党祸/时以为有文介之风)
使安贫升闻帝室不见金带没身始出寝邱之田足彰
高洁(理宗书安贫乐道四字赐赵清敏公与欢其金/带质邻家大敛始赎归事闻赐田以养其家)
书综综直追籀佚高冠长剑先型可即(高使君衍孙疏/察弟也精韵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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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工画清容称其衣佩/古雅为嘉定故老冠)十年穷困出处如一宣献风流
汀州独绝(汪使君之林楼攻愧弟子/也不屈贾氏家居十年)至若嘉泰大魁名
经首列则又科第之雄兄参三杰者也(傅状元行简居/湖上嘉靖志误)
(移之/鉴桥)名德之盛更有浚仪之王抗直则忤乡衮而避位
文章则追塾师以升堂(王直阁撝学文迂/斋以忤史氏不达)汲古传忠御
书煌煌(理宗/所赐)堂堂深宁正学是宗荟萃鸿词比辔三洪
六经百氏旁推交通孤忠草诏三军动容大命既去幅
巾潜踪如偓如图以保令终默斋亦佳不愧难兄丽泽
科第三辅图经(太常/应凤)尚书有子遁迹柴门不忘其父肯
辱其身过庭有传是谓遂初之文孙(静学先生昌世承/父遗意不出教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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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厚孙世称/遂初先生)四明累世之文献莫与伦也日湖樵唱领
袖词家杜门桑海晚节尤嘉可怜用晦以发天葩(陈参/议允)
(平)昌国大参锦乐表闾爱其至性白首友于(余鲁公天/锡与弟尚)
(书天任甚睦/其最可称者)京兆义田亦踵其馀不幸阆州丧其令誉
(京兆尹晦/详见宋史)太府恂恂兰芽之腴宛然二父孝义不渝(太/府)
(尚宾鲁/公子)是在貂蝉鼎盛之中不容掩其瑜者也更增贤
哲来为寓公日抄一编儒苑箕弓(东发黄先生宋未/亡时寓居湖上)
讲有孙讲经不穷(曹侍讲放斋曾孙/泰宇授徒蒋园)天台三老博奥精
(胡身之舒阆风刘正仲俱避地/湖上而身之则重注通鉴之地)高文老笔来自剡中
(剡源先生侨/居五台寺旁)于是有才晚出曰袁学士问其门阀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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枢使(谓其曾祖/越公韶)集贤再生翰苑八至渊然清容丕振剡
源遗老之帜(今学士桥/乃袁氏物)而牙签之于王氏亦复并峙彼
津逮者盖未易以猝诣(南湖藏书/前王后袁)露蒸龙出云破鹤归
羡遥天之清泚溯前辈之风徽其足以徵旧德焉否若
夫有明一代时系尚近姑弗及也对曰斯极盛矣双湖
在四明为一隅今先生之言其富足与深宁并驱曷亦
勒之贞石光我枌榆无使残烟衰柳徒为晋卿所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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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卷第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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鲒埼亭集外编卷四
           鄞 全祖望 绍衣
 碑铭(一)
  明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赠太保谥忠襄孙公
   神道碑铭
有明三百年天下称世家者莫如姚江孙氏其官则阁
学而下六部三法司七寺翰詹坊局科道以及五府等
官无不备也而其人则忠孝政事风节文章亦无不备
盖自忠烈公递传至忠襄公而明与之俱亡忠襄公讳
嘉绩字硕肤烛湖先生应时之后烛湖宋乾淳閒硕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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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果挟西戎六万由青山口入即日拔营而南于是
以公知兵不次进职方郎中是役也总督卢公象升与
奄人高起潜分办东西二路督臣主战奄人主和公论
是督臣嗣昌是奄人故督臣死战不予恩恤而奄人叙
功求世荫公愤甚疏格之奄人大恨适上幸观德殿阅
军器起潜能辨其良楛称旨乘閒谗公下狱时漳浦黄
忠烈公亦得罪上以嗣昌故欲杀之先拜杖而后入狱
其家人以橐饘至俱遭阻遏公彻已服用奉之甚谨稍
閒从而受易世所称漳浦三易洞玑之学莫有知者公
兀兀听之会诸生涂仲吉上书救忠烈上益震怒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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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于厂狱其狱中相与往来者尽掠治之公与黄文焕
陈天定文震亨杨廷麟刘履丁董养河田诏皆被责诘
或谓当巽词以求免公曰吾得为夏侯胜之黄霸足矣
何必讳乎闻者以为名言宜兴再相请清狱尚书徐忠
襄公遂出公归而买地筑室将隐矣乙酉赧王起为九
江道佥事未上而南京亡先是公之同里吏科都给事
中熊公汝霖闻 大兵将至杭奔告潞王欲发罗木营
兵拒之潞王已议迎降不听熊公归见刘忠正公宗周
而泣刘公叹曰吾已绝粒待死诸公倘有能为田氏即
墨之守者天下事未可知也顾悠悠之辈其谁足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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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其勉之熊公归而商于公然计无所出姚之知县王
曰俞已弃官去其司教王元如迎降遂署知县发役夫
治驰道以其不勉抶之役夫哗反殴元如众遂攘攘不
可止公方遣家人侦衢巷閒闻之遽率健儿鸣金鼓突
入县署擒元如斩以徇公以宰相家儿举事百姓从之
者如云乃急邀熊公出治军分为两营公主左熊公主
右时闰六月初九日也浙东列郡人情正在恇扰閒所
至窃窃偶语特观望莫敢先发而公以中流之一壶激
而行之遂皆响应公遣急足西告会稽东告鄞次日会
稽章公正宸以郑公遵谦等应之又次日鄞钱公肃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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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之又次日慈溪沈公宸荃应之又次日绍之属县皆
应之天台以东无不应者乃迎监国鲁王于天台诸军
会于江上张公国维指公言曰此真五世相韩之子弟
也王加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督师瓜里时诸军分汛
瓜里者公与熊公章公钱公沈公太仆前分守宁绍台
道于公江上人呼为六家军而公营于瓜里之龙王堂
前公至江上荐故吏科林公时对请为监军荐前进士
王公正中以御史知馀姚县事又请许其募乡兵以助
防守荐诸生屠献宸以职方参军务荐章钦臣为大将
使治火器江上人呼为火攻营同里黄公宗羲以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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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人从公荐之为御史公于烈庙时虽以知兵起然
将略实非所长江上所仗庇者惟方国安王之仁顾悍
甚于是有分饷分地之议公等无所得军赋之仁之军
视国安稍弱其子鸣谦留守定海思所以张之乃招张
国柱军以为助国柱遂劫鸣谦入内地大掠馀姚越中
震恐朝议欲封为伯以安之公与宗羲等议以国柱凶
暴既不能讨诚不可无官爵以羁縻之但列之五等则
有功者其何以加之请署为将军时皆服公之守正国
柱虽去遂据定海为巢窟鸣谦反为所制之仁从此怀
内顾之忧无心复战前此江上物论谓之仁稍愈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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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至是大坏于鸣谦之手公悒悒日甚已而王加公兵
部右侍郎兼都御史督师如故公又言故御史姜埰及
其弟垓之贤近闻其避地天台乞主上特敕召之埰知
事不可为以疾辞不至垓亦从公幕而不受官会闻黄
忠烈公自闽出兵不克而死公恸哭曰先生竟先我去
乎阮大铖嗾方国安疏纠东林馀蘖公与林公时对沈
公履祥等并豫焉公遂乞休不许公之令钦臣治火器
也制作甚精既力陈西渡之策方王不与同心至是师
日老饷日竭宗羲言于公曰愿得以此军独出必得当
以报公公喜命钦臣汰其不中步伐者熊公亦简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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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锐合之得三千人以正中副之于是公定议由海道
西渡取海宁海盐一带而扬声由盛岭出军请给监军
等官敕印钱公肃乐闻之曰孙公殆有成算必非由此
閒攻其有备者也五月王加公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
士督师如故公以老营驻龙王堂前而宗羲等潜师出
潭山会太仆陈公潜夫军议取沿海诸县尚宝司卿朱
公大定平吴将军陈公万良职方查公继佐等皆来听
命浙西震动公蒿目望之俟捷音至欲令郑公遵谦等
夹攻杭城而国安七条沙之军已溃列戍四窜公急还
会稽则王已登舟而去乃亦航海入翁洲以观变时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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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疽发于背至翁洲疾笃问从者曰此何地也从者曰
道隆观也公叹曰吾闻建炎时宋高宗至此金人以刃
斫柱血流如雨金人惊仆而宋提领张公裕以大舶击
之今五百年矣因唏嘘泣下二十四日赋绝命词钱公
已先在翁来视疾和公诗相向哭公谓子延龄曰倘闻
王所在宜急从之语毕而卒生于万历甲辰九月十四
日得年四十三岁配陈氏封夫人延龄藁葬公于芦花
岙钱公具疏为公请恤于闽而闽又破明年王复出师
长垣延龄从之以遗言奏赠公太保赐祭九坛谥忠襄
以延龄为右佥都御史夺情巡抚闽南钱公草制曰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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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唱黄钟之孤管以存一线有大功于国尔尚克继之
尔年少中丞哉王次健跳延龄进兵部侍郎中途遇
大兵家属俱被执延龄独奉其太夫人及妺免王次翁
洲延龄进户部尚书初公少应童子试其师梦公簪花
以第一人出丁丑计偕县令梁佳植梦亦如之公亦频
梦与古之大魁者游私自喜孙氏于科名无不备所少
者此耳或以已承其乏其后不验迨公之葬适在明初
状元张信墓南以为异事予谓周官六梦良多徵应然
如此梦则鬼神之陋者以公之所𥪡立如此区区科第
曾何足道而况于冢木之邻比足以重公乎必欲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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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必求之文丞相陈参政之科第而后可馀子非其匹
也翁洲既成域外公家亦梗康熙乙丑始复为内地延
龄子讷渡海求公墓不可得方恸哭忽有一老人扶杖
至问所以则曰吾故公苍头也吾识之导以往扶归姚
江改葬于烛湖盖不作寒食者四十年矣公所著有五
世传赞存直录其诗文不尽传呜呼世之论是举者皆
谓画江之始不当以军旅大枋拱手而予之方王以是
为孙熊诸公咎予谓公等固未必知兵然以当时之匆
匆亦不能不资一二宿将以为卫不料其狓猖至此也
方国安纵恣无状盖已有年至是突然以客军来本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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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若王之仁则浙东故镇一切营兵卫军皆其旧辖
公等欲不予之得乎且以颜太师之忠输一著于贺兰
进明而卒隳其业郑畋之忠困于李昌言而不展王庶
之忠亦不足以制曲端事势有无可如何者忠臣义士
求谅于天而已而况天心既去虽以诸葛孔明姜伯约
之才之力不能有济而何论其馀者至于江上诸公事
迹其脱略莫甚于公予见钱公肃乐集中有为公辨诬
疏虽存其目而失其文不知时人所诬者何事钱公所
辨何语诸家作公传志皆寥寥少考索予以乾隆丁巳
拜公墓下孙氏后人争来问公遗事因请予为埏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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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以补诸家之阙见闻荒落不足以称孝慈惓倦之意
良自愧巳其铭曰
圣朝受命百国来同稽山甲楯讵足成功奋臂一呼浙
东云连虽然爝火残喘所延以酬高庙以报烈皇以见
忠烈世臣有光芦花寒月夜色漫漫公尸虽返公魂未

  明户部右侍郎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赠户部尚书
   崇明沈公神道碑铭
崇明沈编修文镐予同年友也以予曾观旧柱下之史
属纂其先司农公神道之文惟公精忠大节足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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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光而于吾乡尤有遗爱所不敢辞况编修为公群从
孙枝能以表章先烈是念尤可尚也按公讳廷扬字季
明一字五梅自少喜为有用之学不屑屑章句由苏州
府崇明县学诸生入太学崇祯九年丙子河道累决漕
运艰阻不以时至思陵患之公应诏上书言海运可复
思宗召见公言元时百年俱海运从太仓刘家河放洋
计半月可抵天津虽风波之险不无损失先臣邱浚考
元史历年运到米数除所损失费尚省于内运臣生长
海上访问水手颇知其道但不若从淮上截漕竟出淮
河口入海放洋尤便臣以为可行因上海运书五卷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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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下户部覆奏户部诸臣无知水道者奏言元时故尝
海运每岁风波飘荡累有沈溺则人米俱失国初轸念
民命故开浚会通河故道改从内运今一旦欲复海运
则必另造船只召募水手费用既多未易猝办一旦风
涛不测伤人失米谁任其咎思宗不以为然凡三覆议
而户部终莫敢任之者于是户部言臣等书生未谙海
道不敢妄议廷扬以为可行莫若竟委之督运令其自
雇舟楫召募役夫令漕抚量拨漕粮试行之果然有效
则海运可复也思宗以为然于是以公试户部主事一
切船只水手皆自行办理诏漕抚以漕米二万石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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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奉命出相视山东胶州与南岸相对者为庙湾公以
庙湾六船由淮河口出七昼夜抵天津驰疏以闻而遣
其家人致笺于户部户部诸臣惊曰前日已奏汝主人
就道柰何尚在家人笑曰运船抵津矣思陵大喜而户
部诸臣尚疑之以为海道艰难安有七日即至之理廷
扬饶于财恐自东省买米以充数耳不数日而漕抚所
奏公拨米开洋日期暨津抚所奏公登岸日期皆与公
所奏合思宗出以示群臣曰朕固知其无伪也于是定
议每岁春秋二运增米至二十万石春运以三月归以
四月秋运以九月归以十月隆冬盛夏则避风涛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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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水手之费仍委公任之而以运到之日给其费如
内漕之半公历官主事员外郎郎中督运凡七年癸未
加内府光禄寺少卿仍督运驻劄登州初 大兵之下
松山也绕出洪承畴军后围之急十三镇援兵俱不得
前城中饷绝道已断思陵召公议之公请行自天津口
出经山海关左达鸭绿江半月抵松山军中皆呼万岁
公还松山竟以援绝而破时论以为初被围时若分十
三镇之半从公循海而东前后夹援或有济而惜乎莫
有见及之者甲申正月流贼事急京师粮储告匮公言
于户部尚书倪公元璐曰事急矣请以大部檄借漕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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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万石从海运不可复拘常期侥天之幸得达京师
或可以济倪公然之公以户部檄驰至淮漕抚路公振
飞然之顾漕运甫发而三月十九日之报至路公驰使
追还赧王称制诏公以原官督饷馈江北诸军公疏言
臣历年海运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系臣自造中可容
兵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堪充水
师但曩时止及于运米故每舟不过三十人今海运已
停如招集水师加以简练沿江上下习战臣愿统之则
二万人之众足成一军亦长江之卫也疏上不报时廷
臣或请由海道出师北伐公闻叹曰诚使是策得用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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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为前军以启路皆不行但遣公运米十万以饷吴三
桂而刘泽清在淮上欲得公舟公曰须俟朝命乃可泽
清纵兵夺之时漕抚田仰亦时相之私人也军务一切
不问淮上瓦解公以部下归崇明呜呼唐德宗之自奉
天归也不有韩晋公几于再致大变是虽李浑诸元老
所无能为也以公之才亦几几乎晋公之流辈而天亦
厌明不佑其成宋南渡之不振甚矣然海陵大举尚有
胶西李宝之师以挠之使乙酉之议得行南牧之兵宁
无返顾而明亦自绝于天群策总屈而不施 大兵下
江南公航海入浙监国加以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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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直欲令公由海道以窥三吴时田仰为相忌公公乃
之翁洲欲以翁洲将黄斌卿之兵入吴闽中亦授公总
督时诸军无饷竞以剽掠为事至于系累男妇索钱取
赎肆行淫纵浙东之张国柱陈梧为尤甚公谓斌卿曰
师以恢复为名今所为如此是贼也将军其戒之斌卿
曰公言是也惟军中乏食不得不取之民閒今将何以
足食公乃为定履亩劝输之法而军士不敢复钞掠斌
卿故无大略其后卒以不迎奉监国被诛而翁洲之人
颇念之以其军稍有纪律民无所扰则皆公一言之力
也丁亥松江提督吴胜兆送款于翁洲斌卿犹豫不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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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之公曰事机之来閒不容发柰何坐而失之定西侯
张名振慨然请行邀公为导公曰兵至必以崇明为驻
劄地禁打粮然后可名振许之至崇明而食尽名振重
违前约乃趋寿生洲打粮泊舟鹿苑五更飓风大作舟
自相击军士溺死者过半 大兵逆之岸上大呼薙发
者不死名振与张都御史煌言冯都御史京第皆杂降
卒中逸去公叹曰风波如此其天意耶我当以一死报
国然无名而死则不可乃谓 大兵曰我都御史也汝
辈可解我之南京 大兵以舟护之至江宁四月十四
日事也经略洪承畴以松山之役与公有旧然不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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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说公曰公但薙发当有大用公曰谁使汝来者曰
洪经略也公曰经略以松山之难死先帝赐祭十三坛
建祠都下安得尚有其人此唐子也承畴知公不可屈
乃行刑部下赞画职方主事沈始元总兵官蔡德游击
蔡耀戴启施荣刘金城翁彪朱斌林树守备毕从义陈
邦定及公从子甲皆死之而公之亲兵六百人斩于娄
门无一降者时以比田横之士焉公之死问至翁洲哭
声如雷立祠祀之生于万历某年某月某日曾祖某祖
某父某娶某氏子某葬于某乡之原予读诸家所作公
传其事多不核如公之应诏请复海运在丙子其后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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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七年而苕人温氏作公传以为倪公元璐在户部时
则是辛巳以后事其误一也公于甲申春至淮欲运米
入京漕抚为路公振飞而鄞人董氏作公传以为田仰
不知田之持节在赧王时其误二也松江之役在丁亥
而淞人杨氏移之至庚寅辛卯之閒则其时江南巳大
定矣其误三也温氏又谓公上书时已官舍人不知其
为诸生也生乎百年之后以言旧事所见异词所闻异
词所传闻又异词不及今考正之将何所待哉编修曰
善请更为之铭其词曰
鸭绿之运不救松山之危直洁之运不救太仓之饥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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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狂祟吴淞失期到头一死降臣忸怩吁嗟乎天实为
之谓之何其翁洲之枝北向崇沙之鹊南飞
  明故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公墓
   碑
呜呼是为残明浙东督师大兰洞主王公之墓予考古
今历代官制未有所谓洞主者有之自萧梁之末所称
新吴洞主余孝顷辈是也其时值侯景之乱诸遗臣起
兵者倚山立寨居民因以洞主呼之史臣亦因而书之
要之非朝廷之称也明之亡也浙东山寨大起于是复
有洞主之称其后或降或窜不能尽详惟诸死节者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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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彪炳人閒而王公之死为尤烈公讳翊字完勋别号
笃庵浙之宁波府慈溪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至公
始迁姚江公五岁而孤少不喜理家事其弟翃且耕且
读以助之补诸生好言兵见天下方多难思以功名自
见未几国变继至画江之役王公正中以御史仍知馀
姚县事集姚之乡兵从孙熊二公于江上上疏荐公为
职方尽以军事付之巳而正中与同官黄公宗羲连营
将由龛山西渡而江上破黄公引其残卒入四明思结
寨自守以观变居民杂击之寨不得立时公方走海滨
招兵谋与黄公合 大兵购之急囚公之弟翃以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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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不顾乃杀之公亦不顾军既集闻黄公军破驰入山
中语父老曰前此以诸将横扰居民遂至激变今吾军
来足为是山之卫而无所扰父老念故国其许我乎居
民许之遂结寨于大兰大兰者四明山之西北境也唐
时裘甫作乱尝以之为巢穴其地猝不可登宋时皆置
砦设兵以防守至是而公据之其与之同事者慈溪王
公江也威卤侯黄斌卿守翁洲宁之义士董志宁华夏
等谋引其兵会山寨之军以起事来告公使会李公长
祥军共定浙东公许之刻期相应而为人所首事遂溃
宁城戒严志宁脱走夏死斌卿舟师泊城下不得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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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 大兵急捣大兰公摄军避之丁亥十二月事也
戊子正月公以军还三月破上虞杀其署县事者时浙
东山寨相继起故御史李公长祥军上虞之东山故翰
林张公煌言军上虞之平冈故都督章公钦臣军会稽
之南镇其馀则萧山石仲芳会稽王化龙陈天枢台州
俞国望金汤奉化吴奎明袁应彪浙西之湖州柏襄甫
等亦应之至于小寨支军以百数然诸营招集无赖之
徒不能不从事于钞掠惟李公张公与公三寨不扰民
而李张二军单弱不如公所部之雄于是 大兵欲平
山寨以公为的提督合宁绍台三府之军由四明之清
卷四 第 14b 页
贤岭而入公合诸寨军屯于丁山以待之久而弛 大
兵猝至公败丧其卒四百人是役也有孙说者不知何
许人来救公中流矢死直立不仆 大兵不能久驻山
中公得复振与冯公京第合军守杜岙以岩险为关军
容整肃提督乃调浙西之兵下教亦选四明山民之团
练者以为前导破公于杜岙关口长驱直入公亦获其
别部邵不伦而以四百人走天台乞天台洞主俞国望
之兵沿道招集流亡一月复至万馀人閒道入杜岙击
破团练 大兵失团练遂亦出山公复振已丑春又破
上虞浙东震动公军既盛设为五营五司五营以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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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统之五司以主饷王公江任之视山中田可耕者且
耕且屯而其馀则履亩而税无横征富室则量为劝输
下户多堵如故异时虽有巡方之访缉徒为故事公直
按有罪者而决之无枉者于是四明四面二百八十峰
之民其租赋不之官而之公其讼狱不之官而之公其
耳目消息皆不之官而之公浙东列城昼闭胥吏不复
下乡汛兵远伏以相眺望而不复近山浙东长吏甚且
有私通书于公以相讲解者公以沿海方有事欲以是
军观变而应之时闽中正徵师于浙以公之故浙师不
敢尽出是夏公自上虞出徇奉化 大兵方攻公塘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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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吴奎明破之奎明奔至河泊所追将及之猝遇公兵
而战 大兵失利六月监国至健跳公发使奔问官守
并致贡王遣使拜公河南道御史时黄公宗羲以副都
御史从行上言诸营文则自称侍郎都御史武则自称
将军都督不肯居三品以下主上嘉其慕义亦因而命
之惟王翊不自张大而兵又最多今品级悬绝非所以
奖翊且无以临诸营也大学士刘公沂春尚书吴公钟
峦皆以为然而定西侯张名振方当国持之不肯下初
诸营迎表皆由名振以达独公不然名振不乐曰俟王
道长来吾当为主上言之是秋公朝于王晋右佥都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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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公曰吾岂受定西指麾哉当是时王以翁洲为行在
石浦健跳为畿辅弹丸黑子之区金汤尽焉而 大兵
所以不遽下者以山寨欲乘其后所以畏山寨者不在
诸营而在公或谓 大兵诸帅曰此皆丧职之徒所啸
聚耳苟招之以高官可解散也会稽严我公知之请于
大帅愿充使大帅为之请于
朝遂以都御史充招抚令遍历浙东西诸山寨以抵翁
洲公部下左都督黄中道言于公曰田横烹郦生是耶
非耶公曰当是时而烹之亦姑以泄其愤耳中道曰田
横不烹郦生于说降之时而款之其志屈矣固愿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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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之士心已摇岂可复鼓其后始烹之不已晚乎公曰
君言正合吾意于是发使请我公入山欲烹之我公不
敢直入先以使来中道遂醢之分于诸营我公夜遁自
 大兵南向一𥿄所至多俯首听命者惟阁部朱公大
典尝烹招抚于金华至是而挫于公庚寅三月公朝于
王所再晋兵部右侍郎兼官如故八月破新昌拔虎山
时 大兵定计下翁洲以为不洗山寨无以塞内顾乃
大举将军金砺由奉化提督田雄由馀姚会于大兰军
帐瀰漫三十里游骑四出仍用团练兵为导诸寨多逆
请降或四窜公累战不能抗以亲兵入翁洲公固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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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不相能不乐居翁洲辛卯秋闻 大兵三道下翁洲
公曰事急矣请复入山集散亡以为援七月遂还山中
诸将死殆尽旁皇故寨山中父老劝令招兵榆林臼溪
之閒乃出奉化二十四日有大星坠于故寨野鸡皆鸣
父老忧之是日也公将由奉化出天台至北溪为团练
兵所执同行者公之参军蒋士铨也公神色自如赋诗
不辍二十五日入奉化二十八日抵宁八月初一日赴
定海以 大兵将下翁洲群帅皆赴定海也海道王尔
禄延之入见请观绝命词公援笔书之书毕以笔摘其
面而出每日从容束帻掠鬓修容谓兵士曰使汝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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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汉官威仪也十二日总督陈锦讯之公坐地上曰无
多言成败利钝皆天也十四日行刑群帅愤其积年倔
强聚而射之或中肩或中颊或中胁公不稍动如贯植
木洞胸者三尚不仆刲额截耳终不仆乃斧其首而下
之始仆而从公者二人其一曰石必正扬州人一曰明
知馀姚人皆不肯跪掠之使跪则跪而向公并死公旁
 大兵见之有泣下者公生于天启丙辰二月初六日
得年三十有六一女许嫁黄公宗羲子百家时年十三
以例没入勋贵家遂为杭州将军部下参领所养参领
怜其忠臣之女抚之如所生女亦相亲依如父及参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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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为择配女出不意自刎参领大惊葬之临平山中于
是以公首䲷示宁城西关门鄞之故观察陆公宇𤐣故
都督江公汉以奇计窃得藏之陆氏书匮中袭之以锦
其家人亦弗之知也康熙癸卯观察以海上事牵连赴
逮其家被籍有司见书匮中故𥿄断烂陈因弃之而去
既去观察之女屏当书匮得一锦函发之则人头也观
察之弟宇燝哭曰此侍郎之首也而得不为有司所录
其天也夫时去公死之时盖十二年乃束蒲为身而葬
之城北马公桥下蒋士铨者字右良嘉善人也诸生在
公军中三年山寨之破他人多散去独士铨以死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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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五日先公受刑赋绝命词公在狱为文祭之呜呼
予尝游大兰一带良属岩关然在浙东天尽之处即令
 大兵不以一矢相加遗岂能有所成故以四明为桃
源庶乎其可欲以四明为斟鄩斟灌此无惑世人之笑
其愚也然当时残明正朔犹延海上而诸寨为之内主
资粮屝屦遥相援接则以四明为安平之即墨虽有所
不能而以四明梗平海之师不为无助故黄公宗羲以
为忠臣义士之志竭海水不足较其浅深者此也百年
以来遗事凋残公魂耿耿谅犹在丹山赤水之閒而荒
城埋骨之区莫有知者是后死者之责也爰因观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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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经异之请为之立石墓上而系以铭其词曰
成则东汉下江之元臣兮败则为后梁郢州之枯髑顽
石呜呼以当野哭
  明故太师定西侯张公墓碑
予家先族母张孺人为苍水尚书女先族父以是避地
居黄岩康熙庚子先族母以展墓归予时年十六从之
问旧事族母曰吾父与定西侯同事久每言其志节之
可哀而谤口之多屈且曰定西墓在芦花岙汝他日可
为之谋片石焉予曰诺蹉跎二十馀年未之践也乾隆
戊午始克为之参稽诸野史之异同以成定论使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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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翁洲遗事者得有所折衷焉定西讳名振字侯服南
直隶应天府江宁县人也少伉爽有大略壮游京师东
厂太监曹化淳延之为上客时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
门下故与东林亲公亦遂得与复社诸公通声息熊公
开元之廷杖也公阴属杖者得不死而公实未尝识面
也崇祯癸未授台州石浦游击乙酉南都破安抚使至
浙东公独不受命已而监国起事加公富平将军时肃
卤伯黄斌卿以闽中之命守翁洲翁洲与石浦相犄角
斌卿因与公为姻荐之闽中时闽浙方争而二军兼受
闽浙之命议由海道窥崇明扰三吴以为钱唐之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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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钱唐师溃方国安欲以监国降监国脱走至石浦之
南田公弃石浦扈王欲保翁洲会叛将张国柱以军攻
翁洲斌卿求救于公公破之因劝斌卿纳王而斌卿不
从公计无所出适永胜伯郑彩至以其军共扈王入闽
王晋封公定西伯公见闽中诸将林立请归浙中招故
部以壮其军及还而石浦已入
本朝乃之翁洲依斌卿斌卿见公之以孤军依之也稍
侮之丁亥松江帅吴胜兆来归请一军为援愿以所部
合力向南都斌卿犹豫不欲应公方有自远于翁洲之
志因请以其军赴约而故都御史沈公廷扬等争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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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遂整军扺崇明遇飓风尽丧其军沈公死之公得逸
复入翁洲而其弟及甥皆死斌卿以公之无军也益侮
之公乃招故部营于南田而黄张之隙始大搆(此据黄/丈宗羲)
(董丈守谕高丈宇泰所纪皆然则黄曲张直显然矣黄/之罪莫大于拒监国而舟山志以为黄欲应吴张窃其)
(旗先往则/诬甚矣)初公之救斌卿也部将阮进最有功斌卿不
德公而说进使叛公及公北发进以不习三吴水道不
从南入闽招军颇盛王既晋封公定西侯亦封进荡吴
伯至是公由南田复健跳以书招进进复与公合时闽
中地尽失诸将以王复入浙公与进迎王次于健跳斌
卿不至 大兵围健跳进使人告籴于斌卿又不得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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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公与诸将议海上诸岛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负固不
若共讨而诛之则王可驻军乃传檄讨斌卿斌卿见诸
军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侍罪请迎王以自赎公许之
而进卒击杀斌卿沈之于海斌卿颇能以小惠结士心
故其死也多惜之者甚且诉其死之屈以为公夺其地
而诱杀之然斌卿一拒监国于丙戌微公弃地扈从则
监国闽中之二年不可得延再拒于已丑微公合军诛
讨则翁洲之二年不可得延此事迹之显然者而乃据
愚民之口以混黑白其亦昧矣监国既居翁洲晋公太
师当国庚寅公杀平西伯王朝先朝先本斌卿将公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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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招之预平翁洲之功公颇忌之遂袭杀焉朝先骁勇
翁洲人仗之及死部将遂多降于
本朝请为乡导以攻翁洲予尝谓公之杀斌卿为有功
而其以非罪杀朝先则有过此则不能以相掩者也辛
卯秋 大兵下翁洲公以蛟关天险海上诸军熟于风
信足以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进守横水洋以弟左
都督名扬副安洋将军刘世勋守城而自以兵奉王捣
吴淞以牵制之或谓公曰物议谓公借此避敌矣公曰
吾老母妻子诸弟皆在城吾岂有他心哉军遂发而进
以反风失势战死世勋名扬力守急呼公还救未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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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公之太夫人范氏夫人马氏名扬偕其弟及妾阖门
举火自焚死参谋军事顺天顾明楫亦豫焉公闻信恸
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欲投于海王与诸将救之
而止乃复扈王次于鹭门癸巳公以军入长江直抵金
焦遥望石头城拜祭孝陵题诗恸哭甲午复以军入长
江掠瓜仪深入侵江宁之观音门时以上游有蜡书请
为内应故公再举而所约卒不至乃还复屯军南田是
年公卒遗言令以所部归张公苍水悉以后事付之论
者以为陶谦之在豫州不是过也苍水为葬之芦花岙
初翁洲之破也沈公宸荃在公军咎公恃险轻出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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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不数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维不知所之或以为公
本奉王以逃而覆沈公以弭谤然公一门俱在危城而
但奉王以逃固无是理至沈公之死亦何以定其为公
要之公之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诬而恃险
轻出则亦天意为之不可以成败逐雷同之口至于当
国之后多病其专谅为事之所有然以公有丙戌己丑
两度之大功吴淞翁洲阖门之大节卒之再入大江以
求申其志则其专命擅杀与夫恃险轻出之罪吾固不
必为之讳而以为贤于黄斌卿万万矣今之作翁洲志
乘者曲笔于斌卿而深文于公混祀斌卿于辛卯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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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公之首而公兄弟反不豫何其谬戾一至于此耶予
故序公之事镵之墓上固非但毕吾族母之志也更为
之哀词曰
翁洲石浦彷佛于残宋之厓山公魂不死长留此閒功
过不掩曲笔宜删芦花寒月如闻哀泪之潸潸
  张太傅守墓僧无凡塔志铭
无凡姓汝氏名应元字善长明南直隶华亭人故太傅
张公麾下总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读书通文笔颀大魁
硕有勇干善料事以家贫事同里张公肯堂时年尚未
二十张公一见异之曰此非隶役中人张公抚军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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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凡在幕府最荷委任往来海上指麾诸将以捕盗积
功至都司佥书然尚侍军未上也乙酉四月以张公孙
茂滋同归松江而南中亡夏考功允彝倡义时吴淞总
兵吴志葵故出夏门下以麾下应之荐绅则沈尚书犹
龙陈给事子龙李舍人待问皆松之望也无凡遽以便
宜尽发张氏家丁出家财为支军一队与志葵合或駴
之曰此大事何匆匆无凡笑曰我公志也于是夏陈诸
公相纳以袍笏列拜无凡于营前且曰斯四十年领袖
东林之钱尚书所不肯为而无凡名大震志葵师败无
凡护茂滋浮海入闽隆武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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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都督同知福州军政司之郑氏张公虽太宰不得有
所展布隆武议亲征以张公任水师率麾下从祃牙将
发郑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而郑氏降隆武出走
张公浮海至舟山依黄斌卿适监国鲁王方失浙东叩
关求援斌卿不纳张公力争不听无凡曰斌卿意叵测
应元请使死士刺之夺其军以迎监国张公曰危道也
汝姑止张名振之应松江也都督亦踊跃欲赴张公曰
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离汝盖自张公散军入海飘
泊蛎滩鳌背之閒濒于危者不一皆无凡扈持之尝抚
茂滋谓之曰我大臣宜死国下官一线之寄其在君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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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无忘无凡曰谨受命忽一日大风雨呼之则已空阁
不知所往张公大惊如失手足次日有补陀僧入城曰
昨有一伟男子来腰閒佩剑犹带血痕忽膜拜不可止
亟求薙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许人也张公家人闻之亟
归告公曰此必吾家应元也已而以书谢公曰公完发
所以报国应元削发所以报公息壤之约弗敢忘也自
是遂为僧于补陀之茶山所谓宝称庵者释名行诚而
字无凡辛卯舟山破张公以二十七人死之独命茂滋
出亡无凡遽入舟山则已失茂滋所在乃诣辕门求葬
故主诸帅欲斩之有一帅故佞佛怜其僧也好语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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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汝亦义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也不畏死耶无凡曰
愿葬故主而死虽死不恨其帅乃曰吾今许汝葬葬毕
来此曰诺乃归殓张公并诸骨为一大冢瘗之径诣辕
门诸帅皆惊异乃命安置太白山中无凡既不得自由
密遣人四出诇茂滋闻其羁鄞狱中乃令同院僧之出
入帅府者为前许葬之帅言无凡精晓禅理可语也其
帅大喜遽延与语相得甚欢则乘閒为言茂滋忠臣裔
可矜且孺子无足虑请往视焉许之无凡乃请之当事
求出茂滋不得以合山行众请之又不得请以身代又
不得会鄞之义士陆宇燝等以合门四十馀口保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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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中刘贡士凤翥亦为言之茂滋乃得出无凡又为力
请竟得放归华亭数年茂滋病卒无凡遂终身守张公
之墓老死于补陀中其铭曰
都督晚年颇遭诬屈谓其居山尚交张杰悬岙之役实
所决裂呜呼稗官一何失实不负鲵渊忍负苍水宫山
之言了非曲讳岂期思旧铸此疵累敢曰大儒遂无误

鲒埼亭集外编卷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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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谢山先生经史问答卷四 馀姚史梦蛟重校
  三传问目答蒋学镛
(问)荀息之傅奚齐也阿君命以成危事故左传以白圭
之玷惜之而春秋之书法居然与孔父仇牧同科顾亭
林曰以王法言之易树子也以荀息言之则君命也彼
枯菀之歌出而里克以畏死改节矣则荀息不可谓非
义也然则叔仲惠伯更非荀息之比而亭林反诋之何

(答)惠伯岂是荀息之比盖其所傅者应立之世子既主
丧矣襄仲突出而弑之是死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今
求圣人所以不书之故而不得乃妄诋之则亭林之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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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亭林之前亦有扬人马骈曾为此说皆不知大义者
也荀息在晋其料伐虞之事固知者然即其知而言之
亦非能导其君以正者不过徇其吞并之私而行其狙
诈已耳及其老而耄以身殉乱圣人所以书之以为犹
愈于里克丕郑之徒也非竟许之也若惠伯则真忠也
假如亭林之言必使鲁之臣皆如季孙行父叔孙得臣
俛首唯阿往来奔走以成襄仲之事而后谓之识时务
与贤如行父尚且不免而惠伯能为中流之一壶后人
乃从而贬之则天地且将崩裂矣当付托之重亦有不
死以成事者季友是也是必谅其时势与其才力足以
集之而后可也不然不如死之愈也亦有竟得成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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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以乱济乱者里克是也又不如死之愈也然则惠伯
何歉乎曰惠伯以宗臣居师保倘责其疏忽不能豫测
襄仲之逆而弭奸除贼则或惠伯之所服也虽然季友
先去叔牙竟不能去庆父则事固有难以求备者圣人
论人不如此之苛也且夫惠伯之死其帑奔蔡巳而复
之岂非宣公亦怜其忠襄仲亦自惭其逆行父之徒终
有愧于公论而卒全其祀乎然则当时之乱贼且许之
而后世人妄诋之吾之所不解也曰然则圣人之不书
何也曰其文则史是固旧所不书也圣人无从而增之
而况既讳国恶不书子赤之弑则惠伯无从而附见曾
谓惠伯反不如荀息者真邪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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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苌宏合诸侯以城成周卫彪傒曰苌宏其不没乎国
语有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左氏此言盖推周人杀苌
宏之张本果尔则苌宏固周之忠臣也何以贬之
(答)左氏喜言前知故于苌宏之死求其先兆而不得则
以此当之其说在外传为尤详然可谓诬妄之至假如
其言则是人臣当国事将去必袖手旁观方有合于明
哲保身之旨而知其不可而为之者皆有天殃宇宙更
无可支拄之理成败论人之悖一至于此唐柳子厚吕
化光牛思黯巳非之矣虽然吾于苌宏之事亦有疑焉
左氏言周之刘氏晋之范氏世为婚姻故朝歌之难周
人与范氏事定赵鞅以为讨周人乃杀苌宏以说夫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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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行之搆难不过欲并赵氏范中行之据朝歌赵氏之
据晋阳其叛则同及范中行既不克而伐公宫攻都邑
连齐卫结戎蛮以倾故国则其猖狂巳甚苌宏周室之
忠臣也将扶国命于既衰射狸首以诅诸侯之不廷者
则欲使天子得有其诸侯即当使诸侯得有其大夫今
不能助晋讨贼而反从而城之是则苌宏之失也稽之
往事孙林父之叛卫也而晋人戍之是晋霸中衰之时
栾盈之叛晋也而齐人救之是齐灵极乱之时鱼石之
叛宋也而楚人救之是楚霸中衰之时是皆倒行逆施
之事是以穆叔雍榆之役春秋善之与国尚然况天下
之共主乎况敬王之入晋也崎岖伊洛之间其幸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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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晋之力也而忽左袒于其叛臣是则苌宏之失也虽
然细覈之则亦未必信然也夫当时之助范氏者齐也
卫也郑也而周无闻焉周之力亦非能以兵为助者也
不过刘范婚姻或有通问往来而巳赵鞅悍矣然终不
能得志于齐卫诸国而区区守府之周则敢从而讨之
是鞅之悖更不可问也故苌宏之死吾终疑其有屈盖
刘范以婚姻有连染而宏不过刘氏之属也晋人之讨
乃在刘而刘竟以宏当之其罪未必在宏也宏之忠勤
其在刘必为同事者所忌而因借是以陷之故其血三
年而化碧而左氏无识并其城成周而亦贬之则其碧
千年不可灭矣韩非谓叔向谗苌宏出于不考是时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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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之死久矣而其以谗而死则事之所或有也
(问)楚庄入陈诸家皆以讨贼与之独东发先生贬之其
大要谓夏徵舒之弑在宣十一年辰陵之盟弑已及年
何以不讨向来读春秋者未尝计及于辰陵之役直至
东发始及之楚庄既欲讨陈何以先与之盟诚不可解

(答)东发抉出辰陵之盟可谓善读经者然于既盟而又
伐之隐情尚未之得也夫是时楚方与晋争陈争郑以
争宋总是求霸亦何讨贼之有果讨贼乎辰陵之盟陈
成公正在会留之而与共讨夏氏可矣更进于此并责
成公以不能除不共戴天之仇废之而以兵入陈除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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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置君焉则王者之师矣何以亲执牛耳与之誓神成
礼而退夫霸者之制嗣君虽有罪得列于会则不讨虽
非王制然亦春秋之例也是楚庄之无意伐陈可知也
然则何以不久而伐之曰陈成公仍叛楚而即晋意当
时当国者必夏氏则主从晋者亦夏氏故楚庄必取夏
氏而甘心焉而纳孔宁仪行父以挠其权不然二人者
逢君之恶而陷灵公于死其罪大矣夏氏宜讨而二人
之奔楚久矣辰陵之盟何以不纳至是而始遣之也然
则以为讨贼真瞆瞆者矣曰既县之而又封之何也曰
是亦别有故焉而左氏以为申叔时之谏亦附会之谈
也家语并附会于孔子之称之皆非也盖是时陈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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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晋楚果县之晋人未必竟束手也则争端起矣故
不若因而封之则陈自此必不敢更叛楚矣是则所以
封之者终以晋之故也吾于是叹圣经之严也大书辰
陵之盟而其义见矣然而左氏则昧矣
(问)据史记则夏氏弑君自立成公以太子奔晋楚人迎
而立之也而不见于左传何也
(答)是史记之诬也夏氏未尝自立成公已豫辰陵之盟
何尝以太子出奔乎使谓夏氏自立则辰陵之盟孔子
岂肯书为陈侯可不辨而明也
(问)经书陈灵公之葬说者以为前此竟未尝葬而楚葬
之则楚亦可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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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陈公巳即位灵公安有不葬之理是盖楚假讨贼之
名为之改葬而遍告于诸侯者既告则书之亦非褒也
(问)越境乃免之说春秋人托之于孔子者先儒多巳非
之先生以为陈文子之去他邦蘧伯玉之出近关皆为
此说所惑后世人臣不可援以为例夫宣孟之罪世所
知也文子则亦在可疑之列者也独伯玉似不可同年
而语故近有闽人郭植再三为之申雪愿先生详论之
(答)伯玉乃孔子所严事愚岂敢妄议之然近关再出终
不无可疑也伯玉位在庶寮其力固不足以诛孙宁即
其地亦非能通密勿有闻即可八告者故凡责伯玉以
不讨贼不死节皆属不知世务之言伯玉所处不能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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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亦不必定死节也唯是伐国不问仁人则闻孙宁之
谋而去固义所宜而既去而即返则义稍未安盖父母
之邦虽不忍弃而与乱臣贼子比肩旅进则君子宁弃
父母之邦而不居矣即令返亦何可以再仕吾伤伯玉
之贤生遭乱世所遇大故不一而足视其君之出入生
杀如奕棋而乃以近关之出为定算祸作而去祸止而
返仍浮沉于鸱鸮梼杌之群以是为洁身则似于义固
有歉也故郭氏之言但知附会伯玉而不知为后世人
臣峻去就之防者也唯是伯玉之年齿则固有可疑者
献公之出当襄公之十四年又八年孔子始生而其时
伯玉巳与闻孙宁之事则必其人名德巳重然后孙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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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引以共事盖最少亦当三十矣乃又历一十八年为
襄公之三十一年又历昭公之三十二年定公之一十
五年至哀公之元年孔子再至卫主于其家则上距孙
宁逐君之岁巳六十有六年伯玉当在九龄以外而史
鱼犹以尸谏而引之南子尚闻其车声而识之则犹未
致仕也伯玉即如此长年必不如此固位是大可疑也
故吾窃意近关再出不知何人之事而误属之伯玉以
是时伯玉必未从政也(左氏书中以九十馀岁老人尚/见于策者一为吴季子一为齐)
(鲍文子皆可疑/而伯玉尤甚)
(问)宋之盟楚先歃而经仍先晋左氏以为晋有信也孔
子脩春秋其文则史岂有自取诸侯之次第而竟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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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是谬说也然则楚未尝先歃与楚先歃而经何以先
晋与
(答)善哉问也若以有信遂先之则前者清邱之盟唯宋
有信何不加宋于晋上也盖当时在会之坐次本晋为
先而楚次之经文所书会之序也及盟而楚人争先则
楚驾于晋矣而经文不复出但曰豹及诸侯之大夫盟
于宋则楚之先无从见矣试观既盟宋公兼享晋楚之
大夫而赵孟为客则晋仍先楚以堂堂首歃之子木至
是不能争也则诸侯本先晋之明验也若谓孔子所欲
先即先之则安有斯理是开宋儒迂诞之说者左氏也
(问)然则使楚竟驾晋于会春秋将遂先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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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是又未必然也春秋固不敢擅改载书之次第然毕
竟须重王爵晋自文公以来天子命之为霸非楚人所
敢望也是以黄池之会吴竟驾晋矣然春秋书曰公会
晋定公及吴夫差于黄池则内外进退之旨了然可见
使宋之会亦若此则书法亦若此矣圣人经文之妙如
此然后知春秋虽不予晋而如郝氏毛氏妄谓春秋最
恶晋而许楚者妄也
(问)孔子之卒杜氏谓四月十八日乙丑非己丑五月十
二日乃己丑然史记孔丛皆作己丑与左氏合则恐是
杜氏长历之讹也吴程以大衍历推之乃四月十一日
不知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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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前二年五月庚申朔是左氏所纪下距是年四月中
间当有一闰以庚申朔递推之六月朔为庚寅七月八
月朔为己未己丑九月十月朔为戊午戊子十一月十
二月朔为丁巳丁亥次年正月二月朔为丙辰丙戌三
月四月朔为乙卯乙酉五月六月朔为甲寅甲申七月
八月朔为癸丑癸未九月十月朔为壬子壬午十一月
十二月朔为辛亥辛巳而闰月及次年正月朔为庚戌
庚辰二月三月朔为己酉己卯四月朔为戊申是四月
十八日乃乙丑也若四月十一日乃戊午也杜氏似不
谬宋潜溪谓是年四月壬申朔则谬矣
(问)叔孙庄叔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虺也豹也而皆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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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其子今考庄叔之子一侨如一豹而无虺何也
(答)永乐大典中尚载有春秋世系世谱诸书世间所无
愚尝考之盖叔仲昭伯乃虺也据杜氏则昭伯名带左
传带之名见于策或者本名虺而后改为带历考左氏
史记世本其有二名者亦多叔仲氏出惠伯惠伯即庄
叔之庶兄也死于子恶之难其帑奔蔡巳而复之虺即
惠伯之子庄叔以其犹子而名之未可知也世系以虺
为惠伯之子世谱则以为孙如左传所云当是子也
(问)屠岸贾事之诬孔颖达于左传疏巳辨之容斋东莱
深宁又辨之可以无庸置词独西河谓史记年表所书
原尽与左氏合而世家则必采异闻是必年表成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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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世家成于迁故有互异今考之年表并无所谓合于
左传者岂西河曾见旧本而今所见多脱落乎
(答)年表之易有脱落固也愚考之晋世家景公三年下
宫之祸徐广曰按年表朔将下军救郑及诛灭皆在是
年则旧本年表固有之而今本脱落但正与世家合不
与左氏合西河好作伪每自捏造以欺人如此盖不可
胜数也
(问)春秋之时皆世卿故以庶姓而起者甚少管子之后
不见于齐孙叔仅得寝邱之封孔子则不终于位盖世
卿之势重也然世卿亦未尝无益于国何道而持其平
(答)春秋之时兵枋皆在世卿故高子之鼓国子之鼓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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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分将而管仲亦终不得豫也邲之战孙叔亦不得主
兵事斯庶姓所以终不能抗也阳处父为太傅其力足
以易置中军而贾季杀之甚易亦以无兵也孔子隳都
亦终是三家主兵则世卿之势自难动然而世卿终是
有益于国故卒不能废要之果有贤主则世卿自无从
窃柄而庶姓亦无难于参用苟无贤主则皆不足恃特
以其极言之晋亡于三家齐亡于田氏而鲁卫之任用
宗室不过为其所专擅未闻有他则世卿差胜矣
(问)秦誓皆以为败殽归后所作史记则以为王官之役
封尸归后所作谁是
(答)似当以史记为是盖穆公败殽悔过则不复兴彭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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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役矣何至于三出及王官之役亦无大捷不过晋人
以其愤兵不复与校而穆公藉此自文以为稍挺及其
封尸发丧不觉有愧于中而为此誓然次年又伐戎则
终未尝践此誓也
(问)晋文公初入国受王命设桑主韦昭曰礼既葬而虞
虞而作主虞主用桑天子于是爵命世子即位受服文
公不欲继惠怀自以子继父位故行踰年之礼是否
(答)是乃大非礼文公以惠公之欲杀之也又以怀公之
胁其从亡之臣也舅犯又以狐突之死恨之深故如明
代革除之礼而赵衰司空季子贾它之徒亦非能真识
典礼者所以有此夫惠公之立非草窃盖亦天子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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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之者而惠公亦颇有伐戎救周之勋虽其后败韩声
望顿丧然王命不可灭也命惠公者亦襄王命文公者
亦襄王革除惠公是即革除王命矣而可乎然则当如
何曰文公自不肯继惠公然正不必设桑主也是所谓
欲行典礼而适以成不学无术之谬者内史兴犹从而
极誉之所谓以成败论人者先儒尝称司空季子之论
姓以为知古予谓如季子者适以掌故成其佞盖其论
姓乃以劝纳辰嬴也辰嬴无论曾配怀公即其未配乃
穆公之女便是文公之甥而可纳乎又何咎乎楚成王

(问)富辰言密须之亡由伯姞韦昭疑文王灭密不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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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以为或别有一事是否
(答)是也盖指恭王所灭之密其事即见外传恭王游泾
上密康公从有三女从之伯姞殆即三女中之一也富
辰所指鄢郐聃息邓庐皆周时所亡之国则非文王所
伐之密
(问)申生之死谥为共君韦昭曰谥法既过能改曰恭公
以此谥窃恐献公未必肯加申生以谥故昭以中谥当
之檀弓孔疏则谥法敬顺事上曰恭是佳谥矣谁加之
(答)当是惠公改葬时加之非献公也献公坐申生以不
孝岂复加谥亦岂以其一死而谓之改过是韦之谬孔
说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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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友之诗见于外传亦武王克商所作疑亦大武诸章
之一而今周颂无之岂孔子所删耶
(答)友之为名颇与赉桓武诸章相似然周初颂乐如樊
遏渠诸名目皆别用一字成王之乐又曰酌不可晓也
据外传言则友是饫歌乃乐之少章曲者则不在大武
诸篇之内矣今周颂无之亦难强为之词也
(问)晋文公之入国十一族掌近官胥即司空季子也籍
即籍父之先也狐则咎犯兄弟箕即箕郑也栾郤先韩
即后之世卿也羊舌则职也董即因也而柏无所考敬
质之
(答)柏与伯通盖伯宗之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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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韦昭注外传晋贾它狐偃之子太师贾季也公族姬
姓食邑于贾字季按内传则贾它似又是一人
(答)韦氏误也晋故有贾氏七舆大夫之中右行贾华是
也盖故是晋之公族贾它在从亡诸臣之列公孙固曰
晋公子父事狐偃师事赵衰长事贾它则与咎犯等夷
非父子矣狐氏虽亦姬姓然戎种非公族也至咎犯之
子始称贾季而其氏仍以狐是犹之士会称随会也襄
公之世赵盾将中军贾季佐之而阳处父为太傅贾它
为太师二贾同列计其时它为老臣而季新出安得合
而为一也
(问)杜氏注左传谓陆浑之戎即姜戎姜戎即阴戎又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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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之戎不知是否
(答)以左传谛考之姜戎即阴戎阴戎即九州之戎而似
非陆浑之戎盖以戎子驹支之言参之昭九年詹桓伯
之言则姜戎即阴戎无可疑矣而九州之戎在晋阴地
见于哀四年则九州之戎即阴戎无可疑矣杜氏曰阴
地自上洛以东至陆浑则似乎即陆浑之戎而实非也
姜戎世为晋役不他属而陆浑则颇兼属乎楚故昭十
七年为晋所灭至哀四年陆浑之灭巳久而九州之戎
仍见于传则其非陆浑可知盖陆浑左近之戎而非一
种观左氏所云杨拒泉皋伊洛之戎在浑陆未迁之先
则其地本多戎蛮大抵姜戎最近晋陆浑之戎则近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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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近晋故殽之役晋得于仓卒中徵师唯近楚故苟吴
之灭之取道于周托言有事于洛与三涂惟近晋故蛮
氏之亡蛮子奔晋唯近楚故陆浑之戎之亡陆浑子奔
楚虽地本相接而各有所属杨拒泉皋伊洛之戎最先
次之则陆浑之戎秦晋所共迁姜戎则晋所独迁晋霸
之盛诸戎皆尝受命成六年晋人侵宋有伊洛之戎有
陆浑有蛮氏三部俱与于役其后陆浑始属楚
春秋外传宣王败绩于姜氏之戎即姜戎也战于千亩
则是时之姜戎深入近镐京矣而内传昭九年言姜戎
本居瓜州又言秦人逐之居瓜州大抵周之盛时姜戎
本安置瓜州宣王之时则巳内迁及秦人有岐西又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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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还其故土而晋惠公招致之使居晋之南境也
晋之南境为姜戎晋之东境为草中之戎与郦戎晋之
北境为无终诸戎而姜戎自南境接于西境故得要秦
师也以狄而言晋之北境为白狄其东境为赤狄而郦
戎亦称郦土之狄大略晋四面皆戎狄而亦用之以为
强故襄公用姜戎悼公用无终之戎成公剪赤狄景公
同白狄以伐秦平公用阴戎献公剪郦土之狄而惟白
狄最久至春秋之末为鲜虞至七国为中山
(问)葵邱有三其一在齐即管至父所戊地其一在陈留
之外黄即桓公所盟其一在晋见于水经注然宰孔论
桓公之盟以为西略则似非陈留之外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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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杜预以为外黄亦有以为汾阴之葵邱者而杜非之
以为若是汾阴则晋乃地主夏会秋盟岂有不豫之理
杜言亦近是然愚则窃以为宰孔明言西略而以为陈
留是仍东略也则宜在汾阴盖当时之不服桓公者楚
而晋实次之周惠王之言可验也故桓公特为会于晋
地以致之亦霸者之用心也至于晋侯已经赴会以宰
孔之言而还而是岁献公亦卒桓公为之讨乱置君则
宰孔以为不复西略者其言虚矣左氏成败论人而不
顾其言之无徵一至于此然则葵邱为汾阴之葵邱方

葵邱之会叛者九国是公羊之妄语是役也在会者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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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九国之多谁为叛者故徐彦以厉等九国当之是妄
语公羊之言盖亦因晋侯之中道而返而附会之
(问)春秋之世陈宋二王后故有太宰吴楚僣王故有太
宰鲁亦有太宰而郑亦具六卿然窃有疑焉赵武以冢
宰称子皮是执政也而萧鱼之役石 以太宰为伯有
之介则又卑矣是何也
(答)是时侯国虽置太宰然执政终以司徒如宋之六卿
其听政者司城也郑亦然故子孔以司徒当国况是时
郑之六卿皆七穆也石 非但不在七穆且疑是庶姓
则其卑宜矣赵武以冢宰称子皮者是泛举上卿之官
以称之不足泥也盖司徒以下三卿是王官故虽有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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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而终处其下即楚之令尹司马亦在太宰之上故春
秋侯国之太宰非执政也
(问)郑之三卿亦可疑子驷当国子国为司马子耳为司
空子孔为司徒则司徒在二卿之下矣是何也
(答)非也是因子驷子国子耳同死而牵连序之非其官
之序也试观戏之盟则其序首子驷次子国次子孔而
次子耳矣盖子孔是公子子耳是公孙故也是又以其
行辈序之及子驷死则子孔以司徒当国矣
(问)宋儒以子程子为称本于公羊传亭林不以为非而
西河力诋之孰是
(答)是在明庄烈帝已尝诘之谓以子程子为尊称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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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称子孔子何以不称子孟子不始自毛氏也然毛氏
所难亦未悉考之宋人如张横浦自称子张子王厚斋
自称子王子则固不尽以为尊称矣唐人刘梦得亦自
称子刘子又先乎此是即公羊传中自称子公羊子之
例也更远考之荀卿称宋钘为子宋子王孙骆称范蠡
为子范子是皆平辈相推重之词不以师弟也顾氏据
公羊所言特其一节耳
(问)许田之许厚斋引刘氏以为鲁境内地以居尝与许
证之尝亦鲁近地也是否
(答)此则厚斋之误之了然者当时郑与鲁易地各从其
便泰山之祊近鲁而许田近郑故互割以相属若许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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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近鲁则郑何畏于鲁而以之相媚乎鲁颂之言特祝
祷之词不以远近校也此求异于前人而失之者
(问)左传宣十一年楚封陈乡取一人以归谓之夏州徐
广曰楚考烈王元年秦取夏州裴骃曰左传不言夏州
所在郦元于水经竟系宛邱则是仍在陈都非以归楚
者也其谬明矣厚斋引车允所撰桓温集序曰夏口城
上数里有洲名夏州正义曰大江中洲也夏水口在荆
州江陵县东南二十五里厚斋之證似佳
(答)未可信也夏汭再见左传即夏口也夏汭盖以夏水
得名而夏州则以夏南得名各有缘起不可牵合者一
也考烈时楚巳弱由江陵而东迁矣江陵已入秦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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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待兵取必另是一地不可牵合者二也杜元凯官荆
州其所阙如必其所不可考者不可曲为牵合三也故
曰郦元自谬厚斋亦非
(问)泠州鸠对大武之乐其第四终曰嬴内韦昭无注世
本有饶内是舜所居一作姚墟帝王世纪作妫墟杜岐
公曰即周语之嬴内音妫墟也是否
(答)此说可疑谓饶内即姚汭可也音相近形相通也谓
姚墟即妫墟可也姚妫本一姓也若谓姚即音嬴于古
无见且嬴内即果是妫汭据尚书或以为二水名或以
为一水名俱未可定如何即以为大武乐中一终之名
岐公非妄言者况王厚斋又述之必别有据惜其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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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详今亦无从得博物者而正之以雍州无嬴水之
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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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史问答卷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