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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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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易堂集卷之十二
 传
  朱先生传
朱先生讳集璜字以发吴郡昆山人也曾祖希曾官
江西南昌府宁州判官祖景升官唐王府审理父家
佐不仕先生其长子也朱氏自唐名仁轨者称孝友
先生居睢阳以名德重至宋直秘阁名子荣者避金
兵以六岁儿附柁渡江来吴世为昆山人弘治丙辰
恭靖公讳希周以廷对大魁天下官太子太保南京
吏部尚书称一代名臣即宁州公之兄也自宋秘阁
公发祥于吴世载名德簪缨累叶且五百年天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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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族无与为比至先生而益大其世德益振其家声
焉先生尊甫馆榖四方家贫甚母归氏即太仆公有
光之侄出于名家积习诗礼懿行为一时所称其教
先生慈而能严先生克秉母训跬步不苟从师力学
为制义说经论事恒有独诣要皆本于性情以故一
时翕然重之尤善为古文辞名公钜卿委质请事先
生之古文大行名声籍甚而小试辄落时论为之久
郁而先生恬如也年三十始补博士弟子员而先生
之名德已推重乡邦屹然钜人长者矣时文名尤大
振每衡文较士名未尝出三人下于是食饩县官当
是时烈皇为天下求贤孜孜若不及谓天下贤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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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科所能尽于是诏天下提学官贡郡县学生之优
异者亲赐策问先生得展宿抱对策殿廷果列上第
天子方将不次擢用而所对策忤时相意乃以他事
沮格皆令入太学旋罢归时论深惜之时崇祯乙亥
岁也先生为诸生而系心君国忧时念乱一饭不忘
时天下多故居恒郁郁尝俯仰叹曰四郊多垒宁独
卿大夫之辱乎而桑梓之间有一事关民生之利害
先生凡有可为必竭力为之时先生望重乡邦当事
及乡老亦以先生之言为行止故所为亦辄成故事
吴郡属邑嘉定崇明不转漕以二邑无米也时边食
告急尽须子粒乃令长洲吴县昆山太仓代二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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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少濡缓同乏兴论时吴中荒旱飞蝗蔽天斗米九
百钱道殣接踵正供无出况复代输然无敢言者先
生独慨然首倡免代之议上书郡邑及缙绅为四州
县百姓请命文移书疏一出先生之手早夜皇皇如
疗疾痛乃自邑郡而上以迄具题达之司农而后得
免止昆山一邑所免代兑米盖一万二千四百馀石
云天下财赋仰于江南江南独重吴郡吴氓水耕苟
塘堰既废则蓄泄无时向之膏腴皆为石田故言吴
中水利者谓三江不治三吴百世之忧也先生深念
之顾其事重大非可郡邑岁月图而昆山一邑利害
之最切者亟浚邑东南之夏驾河亦此土百年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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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夏驾河承太湖入吴淞之水注之娄江而归海为
三吴水利司命以海潮上下涌沙易塞良田不治居
民流散县令滇中杨永言恻然伤之而距夏驾河六
里有鸡鸣塘亦纳吴淞之水东注议并浚治县令同
邑人合辞以请先生先生于是告之县令请邑诸生
张谦孙道民为佐以共勷其事时两河并浚为役甚
钜而军需孔亟官帑告竭先生为设法令两河附近
业户炤田输赀略有三等以其田之去河远近为轻
重焉力则计浅深以时晷程作息尺寸必均人心悦
服于是力作委输动如指划六阅月而两河工告成
一时人称非先生诚孚于众者深不能至此辛已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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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先生倡平粜于郡中甲申国变先生告县令行保
甲于昆山先生视民事如家事焉初闻烈皇死社稷
哭甚恸屏酒辍肉如执亲丧乙酉五月南都复破所
在瓦解而昆拒守先生实佐佑之城破先生书绝命
辞曰可质祖宗可对天地生无自欺死复何愧自投
于东禅寺之后河有识之者曰公何若是先生叱曰
尔何知速去我为此鬼不为彼民遂以死此七月六
日也先是闰六月十二日行被发之令先文靖公将
殉节为书以别先生曰存此不屈膝不被发之身以
见先帝于地下见先人于地下惟表兄为我明此志
焉盖节母先太孺人先生之姑也先文靖与先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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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表兄弟谊独厚故临殉节而独以书别先生且曰
以发亦必死未知得见吾书否其相信如此先生家
极贫而事父母及大母极孝平时奉养及死丧大事
皆独任绝不分委之叔与弟郡邑之从游者无虑数
十百一时名家争延为师凡经先生指授者不独文
章日起其行谊必有可观余十六岁执经于先生朝
夕侍先生者五年第六年壬午余遂倖售去而是科
得隽者先生之门凡三人焉先生修眉广颡睟然于
面居恒容色和霁而端严若神邑里敬畏亦同神明
云既殉节一时学者按谥法私谥为节孝先生有观
复堂集二十卷藏于家四子长子用纯尤贤其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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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先生与余善
野史氏曰吾闻先生童时从学舍归谓母曰儿同学
陶四兄大不类诸生吾愿与为友陶四兄者即后所
称陶稚圭先生者也名琰先生既城守陶先生乡居
亦率众援城城破先生殉节于城中陶先生还家自
经死而先生浚河时所举张谦孙道民者亦于城破
时俱不屈而死呜呼先生何其知人也即余从游于
先生六年倖售去时年二十一而先生赠之诗曰夙
昔承家学忠孝天所纪吁其母负先生之知哉
  沈徵君传
沈徵君名寿民字眉生宁国之宣城人也曾祖宠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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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议祖懋敬官蒲州丞父有恒太学生名德重于乡
徵君其第三子也有恒尝梦一老人仪容甚伟手一
编署孔孟之学以授之而徵君生性严毅不妄言笑
十三岁而遘母丧哀毁居处悉合礼节时学士无不
以制义起家剽窃为工志在科第而徵君独精审书
义必宗先辈名理文一出而名重天下崇祯丙子烈
皇复保举之制求贤若渴徵君年三十为诸生负重
望应天巡抚张公国维察于江南九郡五十馀州县
中非徵君不可以应诏时寇祸半天下天子宵旰即
家起宣大总督武陵杨嗣昌于忧中为兵部尚书倚
以办贼既而寇患愈棘徵君方应辟举即抗疏劾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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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曰纲常著而后可以正世风功罪昭而后可以定
国是夫国有礼斯治臣移孝作忠夺情为变礼所出
掌枢实隆责攸归未有倖试于前巧诿于后背亲负
主如兵部尚书杨嗣昌者也嗣昌以居丧起复业一
年矣金革无避汉儒之曲说纵令寇迫门廷君命莫
委即应躬历戎行灭此朝食以报君之烈赎忘父之
愆此嗣昌今日不待再计者也而奈何安枕京师支
吾朝夕中怀规避外饰勤劳于以蔑天常而昧国宪
若嗣昌者将谁欺哉狂寇震突今何时也功莫大于
会剿事莫重于身亲三月之期既臻且尽冰雪已泮
草芽浸萌楚蜀之燄弥张闯逆之首未授而回顾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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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尚厚颜持策于司马之堂不亦辱朝廷而羞当世
也耶使嗣昌奋义一出忼慨誓师则不特忠谅于圣
明亦且气吞于逆丑以十二万方张之师二百八十
馀万咸集之饷顾不能及锋而用鼓行以前使饷复
有亏师或解体当此之际更难为筹而偷匿因循究
将安底苟日复一日师老祸延别有难言或出非料
嗣昌斯时虽屈首服丁汝夔之刑束身死王洽之狱
竟何益哉疏奏通政司以疏字溢额沮弗为通徵君
再上疏劾嗣昌曰枢臣筹国已误微臣昧死再陈夫
嗣昌枢臣也与群臣异嗣昌夺情之枢臣也更与枢
臣异身厕草土擢掌六师请费请兵有乞必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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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注之重更未有二奈何阅岁以来空文罔实了无
裨于邦政徒有溃于人伦臣虽草茅义难缄默敢再
据近事之舛逆为皇上陈焉臣闻古纯臣之谋国其
虑害远其审机确未有苟且眉睫游移齿颊间者汉
段颎营先零谓必当用兵断以二夏定之事平果二
夏唐马燧营河中谓罪不可舍愿得三十日粮足矣
事平果三十日使有如今日者矢曰三月茫无寸功
剿既不能抚且饰罪明旨曰相机操纵非专任纵也
曰歼渠散胁尤先务歼也嗣昌既不能躬履行间一
徇之理臣熊文灿而混摇等十数万之贼方横豫中
非文灿撤兵于前即嗣昌移将于后凤泗之狂氛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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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镇臣方渐次搜讨非嗣昌预严听调之檄于前即
文灿忽传会议之牒于后此两人欲专为抚而复阻
人为剿之明验也今者诱刘国能于随州饵张献忠
于襄阳委曲恳祈幸其一诺遽谓彼无反侧此应招
徕奉天子之声灵以邀贼一𥿄之认帖即抚局果成
而辱国损威已不可赎而况其未也夫天下未有不
能杀人而能生人授柄于敌而可慑敌者流寇之祸
蔓延七省肆毒十馀年矣屠戮之惨震古未闻甚乃
悖逆滔天擅惊寝殿凡为臣子畴弗痛心况在嗣昌
尤难共戴以十二万之师不为不武以二百八十馀
万之饷不为不充整旅以往何凶弗摧鼓行而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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雠弗灭俾其力极势穷面縳舆榇犹应宣布皇威律
以无赦而后悯其归死昭上恩德以宥之夫如是而
抚可成也今者漫无剪治顿事姑容招之不来强而
后可无乃既隳剿之功而复乖抚之术哉历观史册
往事可师剿不失抚施为有序耿弇大破张步于临
淄僵尸相属步始负斧锧于军门以降冯异大破樊
崇于崤底东奔宜阳崇始弃兵甲如丘山肉袒请降
朱隽之破黄巾斩首万馀而后降之盖威不极则惠
不深力不穷则心不帖自然之理也今文灿愦然不
知擒纵之有方而嗣昌复夷然不顾养痈之可患虽
复远宽三岁之限更累数年之民正恐荡贼无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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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弥切臣不知所终矣疏奏通政司张绍先嗣昌党
也以徵君再疏愈激切因以危言沮之徵君于是复
上书通政以为微忱一日不达断难缄默自甘物不
得平终鸣母使获罪执事幸甚绍先不得已始具疏
请上裁诏不允封进武陵亦惶恐具疏自请处分徵
君谓两疏止阨于逾格上未尝拒之使勿言也遂檃
括前两疏之意使就额复拜第三疏紏之疏入留中
不报遂投劾而归名震天下漳每黄公道周叹曰此
何等事在朝者不言而草野言之乎吾辈真愧死矣
黄公负天下望好直谏亟欲言时事一时正人属望
为相恐其忤上意不得大用多劝止之黄公忿曰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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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沈眉生诸生也一疏再疏至于三疏淋漓反覆不
下数千言宋臣真西山立朝一月而三十六上封事
岂可使我远愧真公近惭沈子于是踵徵君后卒拜
疏争之而南北台谏何楷钱增林兰友成勇及词臣
刘同升赵士春次第争夺情而南兵部尚书范公景
文复率南九卿具公疏上大怒于是范公削籍成御
史缇骑逮讯馀俱镌谪无一免者黄公既以谪去久
之被荐复逮杖阙下犹以廷辩夺情故也而徵君首
发昌言前后三疏始终无纤介天下谓徵君忠诚之
心固已格君而深荷主知矣后北都之陷以贼南都
之陷以党祸自撤其籓篱皆徵君于六年前早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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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而其言皆验天下又致憾于其言之不用也徵
君既归天下士益宗之亟望其用世适已卯秋自督
学御史以下劝预棘闱不应举主张公亦移书趣之
徵君复之书曰屡承严谕敢不恪遵第鄙性迂愚愿
从所好故希心飞遁抗语归耕非矫饰也况凡紏武
陵皆奉严谴寿民以首事触机之人假使圣怒早及
不免先诸君子受祸矣尚得觊觎进取哉未及与众
正同其罪自应与众正同其忧不必与贤者同其兴
正宜与贤者同其废迂愚之心如是而已于是授徒
姑山杜门不出金沙周仪部镳迎徵君与掩关究性
命之学迨南都建而党祸兴矣初徵君紏武陵疏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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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妄画条陈鼓煽丰芭时大铖居金陵以声利
招徕天下之士意叵测于是梁溪顾杲贵池吴应箕
出南都防乱揭合天下名士以攻之大铖谓主之者
仪部而倡之者实徵君也既得志首欲杀此两人而
后及其馀既矫诏尽仪部于狱复以蜚语中徵君将
出缇骑逮宁国郡守朱元锡先期知之密令徵君逸
去乃变姓名携家匿迹于金华山中流离播迁备极
艰苦适当岁荒屑榆而食凡有问遗概却弗受朱郡
守故有生死之谊贻之十金庋而置之壁三年未尝
发视也南都不守昔与善而因之贾祸者既当路欲
相引荐徵君对使焚其书且与之书曰龚胜谢枋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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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无端徵荐反速厥死故凡今之欲徵仆荐仆者直
欲死仆者也当仪部系狱祸且见及而有索逋于仪
部者徵君鬻已田偿之不令仪部知初仪部有子数
岁自金华归里即招之来学渡海葬友人遗骨于海
外而往哭金沙贵池之墓徵君有六子洙燮棆鉴埏
逢皆令以教授自资不涉世事生平辟二氏之教甚
力著有闲道录教学者以忠恕为宗谓自孔子以及
孟子一贯之旨也临殁书曰以此心还天地以此身
还父母以此学还孔孟遂卒自乙酉至是三十一年
矣盖棺而犹为故国之完人于是学者私谥为贞文
先生漳海黄公尝题徵君读书处曰耕岩草堂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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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亦称耕岩先生云
野史氏曰呜呼吾读沈徵君击武陵三疏未尝不反
覆流涕也吾闻榖城将陷榖城令预题署壁云勉哉
杀身成仁无负贤良方正榖邑小臣阮之钿拜阙恭
辞遂死之呜呼何其从容也以保举出者独此不愧
沈徵君耳虽然若徵君独无负贤良方正哉自徵君
拜疏未二年而文灿以失律伏法又二年而嗣昌督
师以陷藩仰药死又二年甲申三月十九而贼陷都
城国竟亡矣
  杨伯雨传
杨伯雨名润自号联江豫章临江府清江人也父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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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雨幼为其伯祖诚烈后世本农家诚烈则贾于吴
伯雨从焉伯雨性孝友举止有礼自幼而然初入吴
年未弱冠而诚烈暴病死伯雨出入井井虽经营货
殖废居轻重然脩洁自好介然豪发不苟每伏腊蒸
尝自伤羁孤俯仰流涕以为常吴人争重之周氏以
女妻焉居齐门外之陆墓里既已有室成家尤以归
宗为急乃携其室挈其囊资归清江奉事本生父母
克尽孝养及殁而克尽丧葬之礼皆一身独任家故
有里匠二役伯雨以久居于吴未能与族分忧因尽
推其㭊箸之产祖业既不沾一箸之贻而丧葬大事
又不委之诸弟人固以为难及周氏殁复罄其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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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携囊资委之诸弟轻身复来吴人以为尤难也至
吴续娶张氏女伯雨貌清羸形神卓立而须鬓洒然
清风拂人见者异之年五十始举一子及七十馀而
神观举止不少改其常时有畸人沈处士者抗迹绝
俗名动一时闭关佛舍一时名公卿莫能睹其面顾
闻伯雨病革遽破关出与伯雨诀闻者异之豫为终
制嘱累数百言惟以立身尽孝勉其子焉生平喜读
书尤嗜医学制丹丸治病一二十年犹验手钞方书
七帙凡若干卷卷末自题关西后人洪都杨伯雨手
录一时人亦亟称杨伯雨故遂以字行一子即今人
所称杨隐君曰补先生也自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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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氏曰初诚烈之死也伯雨以孤童羁旅吴中数
千里一身稍不自振拔即已矣岂今尚复有知之者
乎一念自立卓然有成诒子及孙诗礼闻誉蒸尝祠
墓或世族弗逮也呜呼岂异人任乎呜呼吾于此而
知杨伯雨矣
  杨无补传
杨无补名补其先江西清江人也父润始徙吴遂为
吴人少好读书家贫工诗画其父素知医欲令以医
术为生弗屑也时士大夫罕言诗而画学自沈周文
徵明后不传将二百年无补顾以年少屈起闾巷独
能兼之见者惊叹而无补意未惬尝曰吾将遍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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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之名山大川尽阅海内世家巨室之所秘藏然后
足以成吾学矣为人孝谨重然诺行止无踰尺寸闾
里多重之年二十四而父殁又三年而母氏弃世家
益贫甚既葬事已竣乃辞墓而出浮江淮登泰岱周
旋齐鲁之郊遂北游都门登黄金台崇祯初礼部尚
书董其昌徵君陈继儒为一代风流之冠而文相国
震孟姚宫詹学士希孟负天下重望皆以诗文推许
无补而呼为小友于是无补名重一时倾动都下馆
阁诸公无不与之为友者而与同里徐文靖公尤善
云贵阳杨文骢者名士也善书画能诗自负其才遗
忽一世顾独重无补无补长七尺馀貌羸秀须鬑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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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风韵甚远善病虽日游诸公意萧然也客都五年
南还复登之罘观海游黄山渡钱塘上会稽已而再
游都门往来金陵江都间甲申五月闻北都之变遂
归吴门隐居邓尉山焉时崇祯十七年也南都再建
柄国诸公多旧游屡趣之一出终不应叹曰吾老矣
不幸遘此世变崩天之祸震古所无吾虽齐民能无
痛于心乎且吾之所以足迹半天下役役二十馀年
者意有以大吾之所学而后出其所蓄积以与古人
争衡以藉其成于诸公已矣今不可复问矣遂泣下
时贼臣搆文靖公甚急而杨文骢为柄国者至亲官
武部郎贵用事所言无不得当于柄国者无补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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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不言可以绝交矣龙友文骢字也乃立起如金陵
语文骢曰天下以文章声气推君垂三十年天下之
所以交重君者以君能右善类附正人也君于柄国
者为至亲君言无不得当者天下莫不闻徐公负天
下苍生之望天下方倚望之为相以佐大业君居能
言之地而不为推毂天下故失望今事急君固何以
谢天下语未卒文骢曰子责某是也微子言吾已谒
之相君此非相君意寻当解耳于是即出金陵而归
江南破行被发之令无补于山中闻之戄然起曰唉
徐公其死矣遂哭之顷之而文靖殉节讣果至徐枋
者文靖公长子也年二十馀避乱隐居无补雅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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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游处如兄弟相得甚欢而无补年已五十馀矣每
过其家辄欣然引卮酒笑语终日或时时涕泣声尽
咽以为常尝促坐饮酒甚乐一二故人皆在坐饮酒
酣无补四顾坐客傍徨久之因微吟曰将军既下世
部曲亦罕存遂悲不能自胜坐客以下皆哭泣竟罢
去既而山中乱复迁负郭穷巷而非其意也当是时
适有故交来官吴门求见无补无补不得已而一入
州府心甚伤之郁郁数年遂以死死时盖年六十矣
初无补病即自知不起呼家人预属家事数语而已
既病笃乃复召其子而命之曰吾交天下士多矣今
固未有如孝廉昭法者即书画小道彼亦将继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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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之绝业矣蔡邕曰吾家书籍当尽与之惟得所归
耳徒藏无益也吾愧无藏书可以益孝廉者所有画
本数十百幅可尽归之可尽归之无忘吾言言已遂
不复开口其笃好人物如此而其子亦能遵父遗言
卒以其家所藏尽归孝廉所谓孝廉昭法者即徐文
靖公长子枋也其所作画暮年益进其诗亦然自选
四百馀篇行于世长子炤与余善
赞曰当国家全盛无补以布衣薄游都门声动辇毂
下衣冠怀之惟恐在后抑何盛也昔人所称通隐殆
无愧焉吾意其人和易长者也乃遭世变乱天下同
流顾以身入州府䀌然伤之竟郁郁而死嗟乎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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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
  姜如须传
姜如须名垓山东莱阳人也祖良士父泻里俱邑诸
生笃学好古世为名儒泻里生四子长圻仲埰叔垓
季坡兄弟四人俱以文学才名著于时而叔与仲为
尤显仲早贵官礼科给事中以直节拜杖名震天下
如须幼奇慧八岁通三经十岁善属文十六而为诗
赋时同里宋侍郎玫盛年而位孤卿文名盖世而一
见君倾心折节与交每向人称姜叔子不去口故君
年最少盛名倾一时年二十三为崇祯丙子登乡荐
第七又五年庚辰成进士出先文靖公门先公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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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望擅人伦之鉴然每言吾幸叨礼闱得士二十一
人然姜生非常人也及官行人甫入署见署之题名
碑有逆臣阮大铖崔呈秀姓名与魏忠节公大中并
列君谓薰莸不同器每见史册乱臣贼子既加诛殛
犹必毁其姓氏为 为虺盖以天下之恶遗诫万世
也今纵不然而尚与忠节褒恤之臣并勒穹碑不亦
辱朝廷而羞当世之士乎即拜疏曰大中当日之所
以不惜一死必忤珰触𦦨而毙者正以不忍与此辈
比肩并立耳及死而其名犹与之溷则地下之怨恫
又何已乎伏祈敕下所司即为铲除庶见圣朝旌别
之严则不特慰忠魂于已往正所以励臣节于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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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激切反覆累累数百言疏入上可其奏一时朝论
翕然韪之谓君为新进而居然领袖正人而权臣为
之侧目大铖辈衔之次骨矣适仲兄埰亦拜疏紏时
事直言不讳上震怒命锦衣逮治诏狱事不测君急
难奔走不知所为而狱防峻内外阻绝君早夜微服
立所司门外迨给事至刑曹君即移病亦入圜扉侍
兄左右无稍间时总宪刘公宗周佥宪金公光宸论
救过切且以刑曹为徇纵再婴上怒诏复逮给事杖
一百君闻命直走午门外冒万死于丛人中跃出与
仲兄诀把兄手声与泪俱见者泣下杖毕给事已绝
气君口含溺喂之始再苏日夜营护调视医药给事
卷十二 第 16b 页
得不死而莱阳陷君父泻里不屈死甚烈弟坡伏父
尸而哭被掠入营夜半爇火将焚其营遂遇害兄圻
被重创佯死堞下少间抱父尸以逃家人死者二十
馀人讣闻君一恸几死且入狱以告给事即拜疏曰
臣父泻里为邑诸生三十年甘贫自守夙矢忠义不
幸城陷臣父大骂不屈死于是臣弟坡及臣姊姜氏
臣嫂王氏臣妻孙氏臣弟妇左氏一时俱死死者二
十馀人仅臣母得免而未审存亡而臣兄埰复以狂
瞽冒渎天威幽囚犴狴臣闻讣奔归则罪臣缧绁势
必速毙欲留侍兄则臣父暴骸未收而臣母濒死无
倚臣于此际肠寸断矣重念臣兄埰负罪既重衔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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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深进不得尽忠于君不可以为人臣退不得致孝
于父不可以为人子盖从来以言得罪者多矣未必
家有非常之祸即臣乡之被惨杀者众矣而救死扶
伤犹得骨肉相保未有身在幽囚既闻阖门酷祸而
曾不得奔丧一哭者也臣是以忍死呼天伏祈将臣
付法司系狱代兄使得奔丧臣死且不朽即或以臣
兄罪必不容逭奔丧之后仍复逮治前日妄言之罪
并治臣以今日妄请之罪亦死且不朽矣疏入上虽
不允其请而心知之且深悯其一门死事而给事之
祸从此稍纡矣君即日徒跣奔丧奉母南迁至吴门
甲申三月给事始出狱戍宁国卫而三月十九国变
卷十二 第 17b 页
矣君闻变北向号恸不欲生南都再建权奸搆党祸
中诸正人阮大铖修旧怨必欲杀君君从吴门变姓
名间行抵甬东会南中坏浙中复起而君亦先几引
去不及于难遁迹台宕间之伫石山遂称伫石山人
亦自号土室潜夫久之复来吴君痛家国之变居恒
悒郁遂以多病病少间复自吴至莱阳葬父暨五丧
偕入土还吴而复病病遂以死死时年四十耳君美
风度善谈笑每稠人广坐跌荡文酒意气自如而偶
一感触时时涕泣忠孝其天性也先文靖既殉节君
五年居吴四叩先公之墓哭泣甚哀娄东初登启事
君亟遗之书曰昔贤如谯玄李业王皓以高节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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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时引重左赍玺书右进鸩毒顾诸君毅然不以彼
易此知阁下断之于心久矣当给事之逮杖也君方
卧病闻命惊起奔赴一足不及履走里许从者以履
追著之而竟给事之狱不入内寝所著诗文为海内
所推有伫石山人集藏于家一子宇节初壬午秋君
以行人分较北闱得士十二人以闱牍呈先文靖公
先文靖公见之甚喜及见请毁署碑请代兄系狱二
疏则益大喜叹息久之曰吾固知姜生姜生果不负
吾知矣
野史氏曰吾闻君之祖良士学行为一时名儒隆庆
丙子中省试第七以本房与主司争遂落及君登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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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岁与名数俱合岂其先人绩学之绪郁而未施待
君而后酬耶当壬午秋君以大行仲兄以给谏陪祭
山陵时人荣之及君争逆臣名不得污署碑而给谏
亦以紏权奸至濒死时人尤重之称天水二龙吁若
君兄弟其易及哉
  张英甫传
张英甫名隽晚号苍眉吴郡长洲人也英甫故陈氏
子幼育于其舅张翁故姓张氏初英甫贫甚几无以
自食英甫奋曰苟如是何以为人乃售其城居复尽
卖其妻嫁时衣装而去城四十里居于乡曰金墅金
墅滨湖饶鱼米人以织席为业英甫饶心计纵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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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距废居十不失一尝以甲之钱易乙之榖甲乙俱
无所亏而钱榖皆𦣔他人效之莫能得也不数年而
家产千金其妻秦氏亦能劳苦早夜织席以佐之于
是英甫缮室宇置膏腴之田世变之交米价踊贵后
赋役日繁民间以田为陷阱而英甫则预置其田于
善所正供之外无毫釐之费于是但飨榖贵之利而
终岁不闻追呼时家益殖蓄健丁耕百亩身则涉汝
颍至襄邓往来售所积获利尝什倍性嗜茶访于故
家之善茶事者每岁春秋必诣峒山身为贸易而自
制之最精于是售茶复什倍晚年而家业益大振英
甫心计纤悉利析秋豪然性亦喜游侠围棋饮酒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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谐滑稽精音律尝临觞度曲引声窅眇善凄断坐客
皆欷吁隔户听之莫知其为老翁也英甫长身骨立
面瘦多髯其家与余湖庄相望然余十年始识英甫
盖余隐居金墅不入城市不见一客先公析产庄奴
为伪契以售人者二百馀亩英甫与其友惠孟仁为
余履亩而归之初庄奴盗售事觉亲知莫能为计金
墅豪姓为惠与秦售二姓者什二三或谓当先从事
于易理其馀者则二姓不得不还英甫曰不然乡人
愚顽若舍二姓而先之其心不服莫肯吐且二姓以
为怯将生心不如先理秦惠秦惠既还而馀自出矣
如其言不终日而二百馀亩皆复故余素不问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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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历年逋官租积七十馀金而贷息耗费又复不
訾英甫呼余家苍头之任事者切责之曰若受主恩
两世矣若任何事而致欠官租七十馀两若主朝不
谋夕断不能偿即竭力以偿几金而不足以供倍称
之息无名之费是日愈久逋愈多费愈繁息愈重即
捐身家何益若既任此若必先若主死矣苍头涕泣
不知所对英甫复曰若能从吾吾能为汝一日清完
何如苍头以首叩地曰是再生我及我主也敢不唯
命英甫曰凡官租正额之外一切繁费若自任之英
甫即日捐资七十馀金勒令书领劵督令三日内尽
完之余遘疾病则英甫任医药之费余遘祸患则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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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挺身捍之尝同余内亲王生从余渡太湖回旋二
百里英甫怀刃自随时余犹握发也又数年遂卒英
甫竟无子云
野史氏曰吾交英甫而叹曰异哉英甫性纤啬家累
千金而平时敝衣冠食淡如窭人每临事以计数不
出一钱及其周余之急大者完官逋一日而捐七十
馀金前后十五年其缓急有无者倍是而英甫不令
妻孥知英甫年六十余以文为寿絮述官逋事以东
汉俊厨为喻英甫匿不以示人观其意若惟恐人知
之者是岂今人之所能及哉是岂今人之所能及哉
呜呼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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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瑞五传
葛瑞五名芝本名云芝吴郡昆山人也父太学君讳
鼐祖太常公讳锡璠太常以进士起家历官通显有
子八人多负才望季子复举孝廉门地鼎盛声华人
物冠于一时尤昌明古学刋政经籍时葛氏书满天
下其盛如此葛子太常之孙也一出而名掩诸父上
怀奇抱异俯视侪辈尝稠人广坐默然凝思人莫能
测也十五为邑诸生试辄高等时娄东二张先生负
天下望从之游者如登龙门葛子为南张先生之婿
为西张先生高第弟子镞砺名行文章擅一时每一
文出人争以为高文典册二张先生亟称之先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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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及当事皆折节与交而葛子夷然不屑也当是时
葛子年最少雅自负谓富贵可立致苟出而返民俗
于惇庞致军国于太平匪异人任也既遘国变葛子
尽弃其所为学而潜心求道一以姚江为宗求所谓
致良知者姚江史子虚沈求如两先生者良知正传
也葛子渡浙江入石浪山以访焉沈先生则以言授
葛子史先生则复入吴访葛子葛子慨然曰苟不得
不可以为人于是举人生可欲可喜之事痛自割绝
而惟精求性命之微食息无间久之忽然身心洞豁
而喜可知也而年未三十也葛子复遍叩诸方知识
徵诘往复无所不至复与其同学叶君者入古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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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古南付嘱之于是葛子乃以其所得通书于史先
生史先生复之书曰人生惟此一著子尊兄瞥地证
入良可庆幸台鼎不足贵万钟千驷弗与易也虽然
百尺竿头犹当进步否则藕丝一线亦能绊人不可
不察也尊兄直下知归幸立造纯亦不已之域方不
负为一大事出现于世耳葛子于是卖山而隐尝尽
屏其家累入山独栖一室竟日瞑坐久逾十旬亦时
携室入山水边林下从容笑言妇张亦知玄学能辟
榖夫妇之间自相师友訚訚如也僮竖忻忻如也惟
谨人见之者皆以为神仙云葛子籍门胄之高华早
擅文章之誉有国士之目晚复以道自贵诚有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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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改其乐者然其所遭忧愁拂郁颠连坎坷亦极人
世之所不能堪至缭戾而不可解葛子过之弗留矣
性孝友笃于师友死生之谊早及先公之门顾与余
交晚而相得极欢尝尽读其所著书及其母夫人状
一篇余为之泣下复读其继母状余益悲不能自胜
而葛子语其子曰徐子真知吾者他日吾死不烦向
人求志其墓及吾之生存乞徐先生为立一传可矣
葛子于书无所不窥文章聿称名家其为人沈静英
敏事有节制不踰分寸往往怀高世之意人初不知
事往而靡然心折也初世之变也昆独距守赴义之
士划地婴城葛子独以谊不必任先期避地及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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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数万人而葛子家父子叔侄兄弟皆无恙给谏
陈先生为时事所染微行抵所知葛子泣曰以张俭
投张俭岂得全乎越宿而不免而舍藏者亡身以及
亲焉人于此而益以识量推葛子云有卧龙山人集
若干卷容膝居杂录若干卷行世而其秘弗传者犹
多藏于家
野史氏曰吾闻葛子年九岁闻人传说吴氓击杀逮
周忠介公缇骑立屏侧涕泣曰更益我数岁庸渠不
能从公于难奔义若嗜欲其天性也而其后所见乃
如是嗟乎贤者固不可测然非其与道绌伸能如是
乎每与葛子饮酒悠然相对辄自以为弗及也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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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子深远矣
  贞孝闻氏传
呜呼余读闻氏贞孝纪略而悲之孝经曰终于立身
子舆氏曰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呜呼
贞孝之义明矣而求之古人或未易遘也今观于闻
氏何明决如是庶几不失其身者乎此其为不愧于
贞与孝也因为立贞孝闻氏传
贞孝闻氏者无锡甘露里闻见之季女也母梦异花
而生生而颖异五岁而持长斋七岁而诵佛经晨昏
不辍云以利益父母精女工易甘脆以奉父母父母
与之果饵仍间以进其仁孝自天性也性亦喜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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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周急娴静明大义出言尝惊其长老有至戚失其
亲欢欲远行贞孝正辞曰苟父母之不容何有他人
其人默然而止年十三遘母疾默祷于神割股以疗
母母愈闻与华比邻相善华有子就日许字焉聘入
而婿病势不起贞孝嘿自伤服御居处俱贬于昔讣
闻贞孝不泣而呕血数升销毁骨立其母授以药不
服因母以请于父祈奔丧父不许贞孝曰夫死而执
丧姑无依而奉养常也今姑昼夜哭吾家止隔一垣
忍坐而听之乎乃缟衣绝发直前请必行不行必死
父大惊许之贞孝遂如华氏拜姑而临夫丧斩衰凭
棺哭几陨见者皆哭时年十六耳既而母复病贞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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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割股未进而母殁当是时贞孝一身而荷两家之
俯仰早夜勤瘁心力殚尽事死事生恩礼兼备而居
常容不对镜言不见齿不窥庭栏其姑叹曰吾子不
死矣居久之其幼弟病亟贞孝曰吾父暮年而爱幼
子吾弟死吾父必不全死乃吾分迟之十年矣设吾
弟当死何不令我未亡人当之乃绝食三日而祷于
神曰愿以身代吾弟之死祷毕而其弟病果愈贞孝
大喜告其父曰儿得请于神儿必死儿死必合葬南
园南园者贞孝所预卜同穴之兆也遂不复食而预
诀其父与姑及两家之长幼父涕泣固令其强食贞
孝笑曰吾死晚矣又三日而起坐具栉沐乃尽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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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所预制冠履衣裳怀记珠经卷而暝暝复苏而属
其父以定嗣事是日姑病不得再与诀复致语辞姑
微笑而逝年二十六执丧后十年云初贞孝年十六
未嫁而执夫丧自命名曰遂初曰必母违我初心也
即预定终制衣裳冠履坟墓丘陇无所不周及临死
而指顾皆备复出一囊以授其父曰此华氏原聘金
若干为我棺馀还之姑吁真能遂其初哉亦异矣
野史氏曰吾闻长老述闻贞孝事有异焉当贞孝之
欲奔丧也其父不许且曰守节何易尝有没齿而不
见旌者贞孝曰夫守节以尽吾心也岂以求旌哉求
旌是求知也守节而求知则人所不知必毁节矣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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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初割股也适为其姊所见贞孝泣曰割股而泄则
病者不愈即引刀欲自杀其姊惊急抱持之且誓不
泄乃止呜呼忠臣烈士之心其如是矣至其临死而
顾嘱详尽从容话言若处置家事于平时者则又非
独忠臣烈士忼慨于一时者也昔欧阳子作五代史
而为死节传不禁其三叹若谓当五季而乃有其人
吾于贞孝则又进之矣
  周氏全孝传
语云人定胜天精诚之极金石为开况于人乎故吾
之立行徒能尽之于我者君子以为亏而未全也苟
得之于人而天亦随之得全全昌斯无憾乎呜呼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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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为作周氏全孝传
全孝周氏者姓周名士晋字康侯吴郡疁邑人也妻
李氏康侯幼有至性儿嬉时旋绕其父母膝前即能
察知父母忧喜爱憎而承顺焉长而弥笃娶妇而孝
益加凡人之所不能及者康侯以为常行每父母有
疾凡汤药食饮必手调而口尝之以进时其寒暖燥
湿欠伸痛痒饥饱无一息之间康侯素不知医然于
父母之疾如洞见五脏症结盖繇康侯之心与父母
之体无间也妻李氏亦极孝事舅姑一以康侯之心
为心父母尝云吾二老人得儿若媳如是真天幸也
既而母得痹痿之疾沈顿床褥者数年日须以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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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之不然辄殒去康侯竭力承事久而资荡尽不能
供医云庶进人乳可以再生康侯跃然密语妻李氏
曰吾夫妇幸生儿今九月适有乳若过房此儿以乳
乳姑甚善但一时不能即得而姑病危急于呼吸之
间柰何不如竟弃此儿何如失子可以复得失母其
可复得耶言已而泣李氏默然顷之欣然曰苟能活
姑无不可但姑素爱此孙柰何康侯因召日者令推
算年命言此小子时日干支不利于其大母同处必
病令母闻之果信次日漏未尽康侯及其妻李氏同
抱此儿书儿生年月日系之儿背弃儿道旁遂返语
母云已过房舅家是日李氏即乳姑乳方二月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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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童颜乳三月母霍然而起去数年沈痼之疾起居
如常人时康侯父故无恙举手庆再生于是安居养
堂者又二年自母病起而家益殖既而父病康侯露
祷祈代既殁其母哀伤过甚遂复病病八阅月亦死
康侯水浆不入口者七日几不能起先是母病康侯
遵母命延僧于家诵佛经以为母延龄此僧素知星
命因书所弃儿生年月日使推之后五六年有殷氏
者亦请是僧作佛事亦令推算其子僧大惊曰此何
与昔年周居士所弃儿无异耶其家亦大惊因固问
即令是僧讯之康侯康侯拒不应殷氏即得子家其
子果道旁之儿也既得实两家通往来如亲戚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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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家益落父旋故儿年十二其母决计令之归宗康
侯李氏所抱弃之儿竟复归矣康侯弃子盖十二年
云初康侯父殁时两弟皆幼康侯为教养成立恩意
甚笃而父遗命必葬山水间其母又谆谆嘱累苟安
吾骨勿渡湖康侯营葬不知所出十年未遂病成呕
血因祷于神明而祈之梦寐忽然神告云葬离宫则
父母之念皆得觉而从神宇推之尧峰为离宫又无
需渡湖遂决计卜兆三月得地五月而葬葬之日而
呕血症即愈一时传为纯孝所感天祐之矣康侯既
葬其亲于是以家业尽推与二弟人有所负尽焚其
劵萧然同其妻李氏及归宗之子庐居木渎以晨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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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尧峰云
野史氏曰康侯孝子也然使其弃儿时其妻李氏少
有濡忍之意则讵能成其志哉李氏乃能断其慈爱
勇于一割默然之顷欣然以应即烈丈夫何以加之
嗟乎余每读其事至此未尝不泣下也乃弃儿十二
年忽然复合天也今归宗之子亦克尽孝而康侯有
女名上弘服西方圣人之教矢志终身不嫁以致养
于亲不更异乎此皆康侯有以得之也名曰全孝又
何忝焉
  汪节妇黄硕人传
汪节妇者休宁汪暄之妻也姓黄氏家世休宁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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堨为邑望族硕人幼而聪慧孝顺精女工年十六媲
于汪汪氏称素封重家范人多寿考硕人于归逮事
夫之大父母硕人奉事尊章承欢两世而深得堂上
心中外无间言人以为难能也暄少倜傥负奇气而
闺庭之内居处有礼年未三十病瘵而死临死硕人
泣请其遗言暄曰吾何言亦在汝耳硕人心识之既
死硕人毁瘁几不胜丧而黾勉拮据以立孤为事初
暄故以病瘵未尝举子硕人惟尽瘁家政佐其舅姑
又几年而暄弟皓举一子即命以后暄于是硕人即
抚以为子哭而告暄之灵曰君今有子矣吾未亡人
庶几黾勉教育期其有成以无负君也名之曰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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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提以及成立哺煦保抱以及就傅聘娶事无旁委
母道备尽有过于所生者璋亦不自知其非硕人出
也姑范氏舅继室也年与硕人埒而硕人事之克尽
妇道弗踰分寸以率诸介妇姑亦辄举硕人之懿行
以督勉诸介妇俾以硕人为师而所以孝养其舅者
惟硕人是赖焉舅殁外侮叠至而硕人为门户计事
中条理诸叔皆仰之治家有法庭宇肃然缝纴浣濯
必洁以完凡几十年言不见齿衣不见里为礼法之
家所推重以为世无其人也今年已八十而其所自
处无异于初丧时噫是岂可及哉
野史氏曰噫吾闻黄硕人之教育其嗣子璋也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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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尽人不知其非所出及璋本生母戴氏病革硕人
特率璋同其兄若弟拜诀于床下泣语戴曰若儿璋
在此然后知之噫其明大义如此宜乎其守身大节
五十年凛凛不渝即伟丈夫何以加焉
居易堂集卷之十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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