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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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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有学集卷三十九

  与族弟君鸿论求免庆寿诗文书
篯后人谦益白君鸿贤弟秀才足下昨得书抚教甚
至惠长律六百言期以明年初度长筵促席歌此诗
以侑觞开函狂喜笑维以抃俄而峭然以思又俄而
蹴然以恐盖吾为此惧久矣犬马之齿幸而及耄四
方知交不忘陈人长物或有称诗撰文引例而相存
者良欲致词祈免而未敢先也今此言自吾子发之
则吾得间矣敢藉子为鼛鼓以申告于介众吾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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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听之无忽今夫人之恒情所欣喜相告者诵也祝
也其所掩耳匿避者骂也咒也子之爱我怜我欲引
而致于我者其必为颂为祝而不为骂且咒也审矣
今吾有质于子夫有颂必有骂有祝必有咒此相待
而成也有因颂而召骂有因祝而招咒此相因而假
也若夫即颂而为骂即祝而为咒此则非待非因非
降自天无可解免者也今吾抚前鞭后重自循省求
其可颂者而无有也少窃虚誉长尘华贯荣进败各
艰危苟免无一事可及生人无一言可书册府濒死
不死偷生得生绛县之吏不记其年杏坛之杖久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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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胫此天地间之不祥人雄虺之所慗遗鸺鹠之所
接席者也人亦有言臣犹知之而况于君乎今我之
无可颂也我犹知之而子顾不知我昭而子反聋无
是理也我知之子亦知之而昧目糊心懵而相颂子
之出于笔舌也则易而我之恟骇怛悸然而当之也
则甚难韩退之曰欢华不盈眼咎责塞两仪今也欢
华则无咎责滋大子虽善颂将若之何子之颂我铺
陈排比骈花而错绣吾读之毛竖骨惊以为是客嘲
之庾词头责之变文也允矣哉颂之为骂也夫安得
而不怖哀哉斯民老而不死如秋杌树春则还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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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冰鱼煖则旋活昧昧焉屯屯焉听其以大地为圈
牢以人世为巢幕斯亦巳矣颂赞之不巳又从而祝
延之申之以眉寿飨之以钟鼓当斯时也如睡斯魇
如梦斯噩耳目瞀乱血脉偾张三彭啁哳五神奔窜
虽有善咒者莫毒于此奚必出子都之三物诅熊相
于实沈而后谓之咒与故曰祝有益也咒亦有损知
咒之有损则祝之无益也可知巳矣吾子其所择焉
子如不忍于骂我也则如勿颂子如不忍于咒我也
则如勿祝以不骂为颂颂莫袆焉以无咒为祝祝莫
长焉吾子而不爱我也则已子诚爱怜我犹以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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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中之遗叟鸡巢之老人矜全之护惜之养其不材
而保其天年则盍亦韨除其骂咒使其神安无恐怖
乎诚欲韨除骂咒则请自祈免颂祝始在吾子善择
之而巳矣且吾子之祝我也必将曰公侯之子孙必
复其始请以吾家彭祖为徵子知吾祖以雉羔飨帝
启封彭城不知其遭犬戎之祸流离西戎百有馀年
若此之播越也疏封之后鸿水滔天吾祖忧垫溺焉
十日并出吾祖忧烧灼焉九婴封狶窫窳梼杌之徒
磨牙交蹠吾祖忧 扈抵突焉自是巳降彝羿斟寻
之覆灭南条牧野之改革吾祖之阅世盖多故矣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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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守藏吏子官钱府则固未免于失封也既而避国
王之难遁迹流沙则犹犬戎之馀殃也吾祖自言丧
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数遭忧患和气折伤荣卫焦
苦恐不度世传称其晚年自悔不寿恨枕高而唾远
则虽其受寿永多八百年之内享升平歌暇豫轩眉
皤腹开口而笑者固无几也今吾之年吾祖八分之
一耳身遭丧乱刀途血路一日百死巳不啻吾祖之
八百年向令服水桂餐云母养气交接几及吾祖之
老寿芒芒人世无穷之愁苦斯漆园小生所以睥睨
冥灵笑我祖之以久特闻也而子为我愿之乎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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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役于唐则有少阳李太白论之曰虽无二十五老
者且有一翁钱少阳眉如松雪四皓调笑可以安储
皇君能礼此最下士九州拭目瞻清光由今观之玄
肃之际唐天再辟整顿乾坤巨手相望寥寥焉安取
少阳一翁于其间哉以少阳之贤重以太白之论不
能与天宝诸人分只字于汗青吾子顾欲怀油素佩
研削刻画面目起我于沈灰槁木之馀其志亦巳荒
矣吾窃愿子之善息也江天孤迥如在世外祥诵之
馀清斋迟客盘无黄鸡紫蟹之具饭有红莲白稻之
炊煮葵剪韭酌醴焚枯农家之常供也捣香筛辣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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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倾酒仙家之风物也弟劝兄酬我歌汝和欢击瓦
缶醉卧行根诚不知夫东海之扬尘北山之移谷也
子能去子之佔佔者 者刳心易貌而从我游焉
则善矣去人促迫语不能了仅毕其说以报谢足下
并以为约谦益再拜
  复李叔则书
竹屋纸窗中寒彊卧翻李小有宋遗民传目录得河
滨序文至宋存而中国存宋亡而中国亡抚卷失席
曰此元经陈亡而书五国之旨也其文回翔萌折缠
绵恻怆吴立夫桑海录序殆未能及私自叹向者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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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则之名不意其笔力老苍曲折一至于此每旴衡
以视学者浃两月族孙侍御携手教及雾堂全集至
风林雪被扶病开卷感慨则涕泣横流赏心则欢抃
俱会幽忧之疾霍然有喜既而翻覆芳讯寻味话言
缅怀豫州知我之言深惟敬礼后世之托不辞固陋
作序一篇生平迂愚耻以文字媚人况敢膏唇岐舌
以诳知巳私心结轓偶多枨触序有未尽辄复略陈
仆年四十始稍知讲求古昔拨弃俗学门弟子过听
诵说流传遂有虞山之学謏闻空质重自惭悔老归
空门都不省记侧闻中原士大夫飏何李之遗尘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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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加遗虽圣秋亦背而咻我而足下以不朽大业郑
重质问沧桑竹素取决于老耄之一言此其识见固
巳超轶时俗而追配古人矣夫文章者天地变化之
所为也天地变化与人心之精华交相击发而文章
之变不可胜穷文至于昌黎止矣陆希声言李元宾
于退之所得不同不可以相上下叔则谓唐宋之文
不尽于八家此知其变者也是故论唐文于韩柳之
前未尝无陈拾遗燕许曲江也未尝无权礼部李员
外李补阙独孤常州梁补阙也未尝无颜鲁公元容
州也元和以还与韩柳挟毂而起者指不可胜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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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卢陵未出未尝无扬亿王禹偁也未尝无穆脩
柳开也庐陵之时未尝无石介尹洙石曼卿也眉山
之时未尝无二刘三孔也眉山之学流入于金源而
有元好问昌黎之学流入于蒙古而有姚燧盖至是
文章之变极矣天地之大也古今之远也文心如此
其深文海如此其广也窃窃然戴一二人为臣子仰
而曰李何俛而曰钟谭乘车而入鼠穴不亦愚而可
笑乎仲默之言曰文靡于隋其法亡于韩愈今为仲
默守祧者曷不揭仲默之绪言丹青而表著之曰文
为何文法为何法昌黎之所亡者何等信阳之匡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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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何术病症的确方药分明吾将掩口俯躬挕齐而
从之不暇矣此之不能而徒禁人之议信阳如轩辕
之台射者不敢西向何为也哉仆既巳畏影逃虚舍
然于前尘影事而犹覼缕相告者良慜举世之人乘
舟不知东西望吾叔则勿与陇人同游而晓示之以
斗极也来教谆复以昌黎李翱为况闻命震掉若坠
渊井循览大集大率虚怀乐善贬损过当则又伏而
湥思以足下学殖富才力强冥搜博采出神入天有
能尺尺寸寸从事商讨策骐骥于九阪之途而闲之
以秋驾至则文苑之邮良矣而世果有其人与有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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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不知则仆之耄昏也巳甚矣或者聊尔言之不
必有其人与抑或有凭依焉而姑为之词与古之人
无是也昌黎曰近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习之曰
我友韩悆非兹世之文古之文也非兹世之人古之
人也古之君子师资相长名实相别悆则悆翱则翱
陵彝谷堑金销石泐而精神在天地间浮誉虚声如
腐草熠耀应时起灭岂忍以千秋万年不訾之躯轻
相传丽又施易以显目当世哉文章途辙千途万方
符印古今浩劫不变者惟真与伪二者而巳伪体兹
多稂莠烦殖有以猎兔园拾鋀饤为经术者矣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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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马肆陈刍狗为理学者矣有以拾断烂党枯朽为
史笔者矣有以造木鸢祈土龙为经济者矣真文必
淡而陈羔醨酒酸薄腐败者亦日淡真文必质而盘
木焦桐卷曲枯朽者亦曰质真文必简而断丝折线
尺幅窘窄者亦曰简真文必平而涔蹄牛踪行潦纡
馀者亦曰平真文必变而飞头岐尾乳目脐口者亦
曰变真则朝日夕月伪则朝华夕槿也真则精金美
玉伪则瓦砾粪土也不待比量而区以别矣阳鱎之
鱼不若蓬池之鲙有口者知之而易牙不知瓦釜之
鸣不若洪钟之响有耳者知之而子野不知岂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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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明朝之文祖唐而称宋凿凿乎统系具在图牒徵
今将询于介众谋之道路家自立墠人各宾尸而茫
然未有适从易曰或之者疑之也岂叔则于此犹有
或而疑与抑亦巽以自下未敢质言与帝车冥冥䵷
紫错互叔则不以此时金断觿决示斗极于中流而
又奚待与伏胜笃老帅丹多忘斯文未坠所跂望于
达人良厚唇燥笔乾意重词满扶病点笔略约累𥿄
要以下上今古由导志意非布席函丈明灯永夕固
未能倾倒百一也生平恩门良友多在关中宿草穷
尘西望于邑季心一奇伟男子生困苇笥死阨汗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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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不死尚能奋笔令黄壤生白虹也山之间之努
力强饭爱而好我无金玉尔音
  答山阴徐伯调书
往年获示大集茹吐包孕鲸 春丽欣赏之馀继以
骇悼自分齿衰才竭丝尽灰乾不复能远骋高厉与
应龙神马摩九霄而抚四海有仰屋窃叹而巳手教
累𥿄称叹仆文章㜶美古人致不容口以为䛕言乎
八十馀老人偷生视息悠悠人世何以当于高贤而
重烦奖拂以为质言乎自顾鄙薄声闻过情蹶气震
怖如双杵撞胸抚按不能止旋观足下论议證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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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一一辨其津涉览其潭奥诚非佣耳剽目饰栀言
以相诞谩者敢援古人信于知巳之义略陈其生平
所得以告足下仆年十六七时巳好陵猎为古文空
同弇山二集澜翻背诵暗中摸索能了知某纸摇笔
自喜欲与驱驾以为莫巳若也为举子偕李长蘅见
其所作辄笑曰子他日当为李王辈流仆骇曰李王
而外尚有文章乎长蘅为言唐宋大家与俗学迥别
而略指其所以然仆为之心动语未竟而散去浮湛
里居又数年与练川诸宿素游得闻归熙甫之绪言
与近代剽贼顾赁之病临川汤若士寄语相商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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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勿漫视宋景濂于是始覃精研思刻意学唐宋古
文因以及金元元裕之虞伯生诸家少得知古学所
从来与为文之阡陌次第今所传初学集皆三十七
八巳后作也自嘉靖末年王李盛行熙甫遂为所掩
没万历中临川能讼言之而穷老不能大振仆以孤
生謏闻建立通经汲古之说以排击俗学海内惊噪
以为希有而不知其邮传古昔非敢创获以哗世也
然仆之文章自断不如古人者有四古人学问自羁
贯就传以往岁有程月有要年未及壮而九经三史
七略四部之枢要巳总萃于胸中其有著作叩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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匮举而措之而巳耳余以少失学腕晚改步蹭蹬功
名荐臻丧乱神志荒耗诵读遗忘乃欲上下驰骋追
扳古人于行墨之间斯足下所云举鼎绝膑者乎其
自断者一也庐陵眉山以间世杰出之人当圣宋雍
熙之会天下望风戁畏如端人神士朗出天外一言
一字不轻徇人人亦不敢曲望其徇也今所处之地
辟如人在井中虽大呼哀号犹不能贯行人之耳况
敢仰面而唾人耶文品卑薾谁克湔濯其自断者二
也往常语文太青曰古人之学以古学为基梯而下
之可以下逮于今公等之学以今学为基梯而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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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进蹑于古太青叹息以为知言今以斯言自考
吾所欲决排而去之者今学也所未能沂沿而从之
者则古学也今学之梯巳去而古学之梯弥远两楹
之间了无据依不反为太青笑乎其自断者三也人
生读书学问与时而衰者才力也历时而进者意智
也仆初学为古文好欧阳公五代史记以为真得太
史公血脉五十馀系请室为稼轩读史记汉书深悉
其异同曲折前此皆茫如也乱后废业老归空门世
间文字杳如积劫两年来课稚孙读书偶翻注疏左
国诸书划然眼开始知七十年来读书皆沉埋霾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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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乃今心朗目舒自具手眼如东坡所谓观书眼如
月者惜乎老将至而耄及也以今日读书之眼覆视
少作如醒时人忆醉语其自断者四也以足下爱我
之深誉我之过仆不能奉承德音郑重策进而厚自
贬抑如前所云云者亦恃足下知我以斯言为质而
湥求文章学问之利病庶可以自附师资相长之谊
云耳今更重有属于足下初学往刻稼轩及诸门人
取盈卷帙遂至百卷敢假灵如椽之笔重加删定汰
去其蘩芿䮞駮而订其可存者或什而取一或什而
取五庶斯文存者得少薙稂莠而向所自断者亦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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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以自解于古人则足下昌歜之嗜庶乎不虚而仆
果可以自附于知巳矣今之好古学者有叔则确庵
孝章玄恭诸贤其爱我良不减于足下刋定之役互
为订之其信于后世必也长夏端居幸为点笔以代
拭汗新秋得辍简见示幸甚
  复吴江潘力田书
手教盈𥿄详论实录辨證此鄙人未成之书亦国史
未了之案考异刋正实获我心何自有操戈入室之
嫌唱此论者似非通人吹万自巳不必又费分疏也
德庆一案事理甚明高明既执据坚确何容固诤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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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神武独断绝终古虽晚年倦勤东朝诸王宁敢
以开国大事自立断案大书简册此非仆之耑愚所
敢闻命也仆老向空门荒唐放诞旧学无多遗忘殆
尽汗青头白邈若多生何况区区璅碎文字杜诗新
解不欲署名曾与长孺再三往复日来翻阅华严漏
刻不遑都无间心理此长语顷承翰教拳拳付嘱似
有意为疏通證明之者不直则道不见请讼言而无
诛可乎仆之笺杜诗发端于卢德水程孟阳诸老云
何不遂举其全遂有小笺之后大意耑为刋削有宋
诸人伪注缪解烦仍憃駮之文冀少存杜陵面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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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诠释但据目前文史提撮纲要宁略无烦宁疏无
漏深知注杜之难不敢以削藁自任置之箧衍聊代
荟蕞而巳长孺授书江村知其笃志注杜积有岁年
便元本相付曰幸为我遂成之略为发凡起例擿抉
向来沿袭俗学之误别去数年来告成事且请为序
妄意昔年讲授大指尚未辽远欣然命笔极言注诗
之难与所以不敢注杜之本意其微指具在也既而
以成书见示见其引事释文檀酿难出间资嗢𠽁令
人喷饭聊用小签标记简别泰甚长孺大愠疑吹求
贬剥出及门诸人之手亦不能不心折而去亡何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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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定本来谓已经次第芟改同里诸公商榷详定醵
金授梓灼然可以悬诸国门矣乘间窃窥其藁向所
指纰缪者约略抺去其削而未尽者疮瘢痂盖尚落
落卷帙间窃自念少学荒落老眼迷离诸公皆博雅
名家共订此书吾所欲刋削者未必诸公之所非而
所指削而未尽者无乃诸公之所是头目顿改心神
俱惆疑信错互者久之比得来教乃哑然而笑曰信
矣吾所欲刋削者果未必非而削而未尽者则诚是
矣心长目短老将至而耄及之其不足以与于斯文
也亦信矣又曷怪乎然而尚有欲更端于左右者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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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士君子凡有撰述当为千秋万古计不当为一时
计当为海内万口万目计不当为一人计注诗细事
耳亦必须胸有万卷眼无纤尘任天下函矢交攻砧
椎击搏了无缝隙而后可以成一家之言若犹是掇
拾丛书丐贷杂学寻条屈步捉衿见肘比其书之成
也旦而一人焉刺驳则愤而求敌夕而又一人焉刺
驳则趣而窜改刺驳频烦窜改促数前陈若此后车
谓何杜诗非易注之书注杜非聊尔之事固不妨慎
之又慎精之又精终不应草次裨贩冀幸举世两目
尽䀹而以为予雄也今注诗者动以李善为口实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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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头陀寺碑穿穴三藏注天台赋消释三幡至今法
门老宿未窥其奥杜诗西方止观经之句注者引李
遐叔左溪大师碑而未悉其指云何遐叔文云左溪
所传止观为本祗树园内曾闻此经用解止观则可
矣所云曾闻此经闻何经乎一曰西方之止观经依
主释也一曰西方止观之经持业释也二释者将安
居乎问者答者两俱茫然令李善执简恐不应如是
然此但粗举一端耳注杜之难正不在此诸公既共
必将采珠授玉尽美极玄为少陵重开生面鄙人所
期望者如是足矣又何容支离攘臂于其间乎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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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愚贱姓氏挂名简端不惟长孺不忘渊源亦诸公
推毂盛意词坛文府或推或挽鹊巢鸠居实有厚幸
仆所以不愿厕名者扪心抚巳引分自安不欲抑没
矜慎注杜之初意非敢倔强执拗甘自外于众君子
也来教申言前序九鼎也冠首简斯文也殆虑仆慗
有后言而执为要质者若是老夫亦有词矣未见成
书先事奖许失人失言自当二罪并案及其见闻违
互编摩庞杂虽复两耳耸䁺亦自有眼有口安能糊
心敉目护前遮过而喑不吐一字耶荒村暇日覆视
旧笺改正错误凡数十条推广略例胪陈近代注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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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失又二十条别作一叙发明本末里中已杀青缮
写仆以耻于抗行止之今以前序为息壤而借以监
谤则此序正可作忏悔文又何能终锢之勿出乎仆
生平痴肠热血勇于为人于长孺之注杜郑重披剥
期期不可者良欲以古义相勖勉冀其自致不朽耳
老耄昏忘有言不信不得巳而求免厕名少欲自列
而诸公咸不以为然居然以岐古相规以口血相责
匹夫不可夺志有闵嘿窃叹而巳少年时观刘子骏
与杨子云书从耿方书入箓贡之县官而子云答书
曰君不欲胁之以威凌之以武则缢死以从命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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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怪其过当由今言之古人矜重著作不受要迫可
谓子云老不晓事哉馀生残劫道心不坚稍有枨触
习气迸发兄为我忘年知巳想见老人痴顽茹物欲
吐之状传示茂伦兄当閧堂一笑也东事记略东征
信史也人间无别夲幸慎重之俞本纪录作绛云灰
烬诸候陆续寄上不能多奉
  答徐祯起书
读所示古文不数篇辄拊掌太息文皆奇丽志节盘
郁方寸五岳隐然不平而辨博之学雄骏之气又足
以发之眼中之人无此久矣足下通怀挹损浮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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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老学昏耄未有以相长也尝读李文饶文论举曹
子建以气为主之言而以两言疏通之曰气不可以
不贯势不可以不息此两言者文章之指归也今足
下之文雄矣壮矣关合怪骇驱涛涌云天吴罔象灭
没行墨气之不贯而以编珠贯玉为嫌者则无之矣
若夫言繁理富奔于谐合浮漂不归之病或时有焉
文饶谓川流迅激必有洄洑逶迤观之者不厌李谓
文章如千兵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皆善息之说
也欲有以进于足下其必取诸此矣古人有言辞尚
体要规必圆矩必方此天则也要之必归于简质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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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文雄浑激射累千百言如一气回复者太史公
之后唯苏子瞻耳子瞻之文固未有偭背规矩流岩
而忘返者也子瞻评李方叔之文微伤于冗后当稍
收敛之今未可也方叔之文正如川之方增当极其
所至霜降水落自见涯矣然不可不知也此言当取
以献足下然所谓如川方增当极其所至者谓其当
爬搔洗濯日磨月砻以驯至于霜降水落物后穷而
天根露焉非谓夫纵放奔轶骋不介之马于峻坂任
其颠踬而自愉快也陆士衡曰考殿最于锱铢定去
留于毫芒又曰苟伤廉而愆义亦虽爱而必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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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则子瞻之于方叔所谓当极其所至者亦应时发
药非诊治之通方也礼山之钟知霜则鸣丰城之剑
入水则化足下之文霜水之遇近迫矣亦在乎善候
之而巳若欲仆尺寸檃括句栉而字媷之则无论拙
匠代斲自惜其指亦惧以楮业之工雕 刻混沌而
反为元气贼也
  与方尔止
谦益白尔止世兄足下顷见足下酬遵王诗次章颇
似何将军园林第十因思此诗云幽意忽不乐归期
无柰何两句突兀而起即两句截断云出门流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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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白云多此一轮势也次一转云自笑灯前舞惟
怜醉后歌次又转云祗应与朋好风雨好来过八句
之内势变多端尺寸之间移形换步正所谓波澜独
老成也此老不容易放笔如此足下湥于杜者聊复
拈此以相叹赏古人诗暮年必大进诗不大进必日
落虽欲不进不可得也欲求进必自能变始不变则
不能进陆平原曰其为物也多姿其为变也屡迁又
曰谢朝华于巳披启夕秀于未振皆善变之说也近
代思变杜者以单薄肤浅为中唐五言律中两联不
对谓之近古此求变而转下者也唐人如岑嘉州王
卷三十九 第 18a 页
右丞钱考功皆于杜老争胜毫芒晚唐则陆鲁望皮
袭美金源则元裕之风指秾厚皆能横截众流足下
论诗以杜白为第宅亦不妨以诸家为苑囿也每爱
足下诗能于酬应中输写性情是以迥绝时流既于
此中得无胆放手滑马逸不能止三周华不注其亦
将往而思返乎金刚筏喻最重弃舍学道之人谓当
于生处熟熟处生故曰百寻竿上转身难又曰欲穷
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能弃能舍则能变矣足下今以
晚年若能舍诗入道可用此言为筏喻也送序中既
以此事推足下见足下论诗眼(明/心)细知不以业成自
卷三十九 第 18b 页
满聊复布此决耳耳聋画字不便往复伸𥿄代口勿
以为笑
  与王烟客书
荒村残臈风雪拒户𥿄窗竹屋佛火青荧瑶华远存
重以馈岁佳肴珍果盈筐溢笥春风满座椒盘郁然
渊明省扣门乞食之词少陵无稚子恒饥之感古人
老不得志辄退思东阡西陌鸡豚同社之乐残生颓
景百里相望不意得之于门下不能不慨然太息也
老病日增身世相弃畏近城市自窜于荒江墟落之
间人世声华取次隔绝庄生所谓恝然仁者去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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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智者去之亦庶几空谷逃虚之人矣而仁兄留心
长物耿耿胸臆间长言谰语每相荐樽断编齧翰手
自披录昔人破琴辍弦希风千古不揆衰朽坐而得
之旧学荒落老笔䕺残每思倾囊倒𢇮自献左右少
慰嗜芰采葑之思周章摒挡惭惧而止每以自愧又
以自伤也衰残穷蹇归心法门辟如旅人穷路迫思
乡井衣珠茫然■归无计来教以导师见推良为跼
蹐每思今世不乏聪利上根却有一种影客慧浮动
六根门头习禅则染禅习静则染静习教则染教邪
师肓宗又从而影掠钩牵引狂趋伪染神尅骨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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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皈依大乘心安如海此非独灵根宿习亦向来善
友薰习扣击于闻谷诸师巳得真正种智故也首楞
一钞稿巳五削般若二本幸而先成以二经教义最
为精奥心经则贤首略疏全通法界金刚则慈氏颂
偈亲授僧法近代大老笺注犹多遗落本源少有管
窥每思就正亦以此中牛毛麟角可与微言者良鲜
也向者村舟暂出未奉报章寒疾少间专力奉复驰
神函丈不尽翘仰
  复遵王书
昨得手书循览再三深喜足下好学深思助我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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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惜余实固不足以承之也仆少壮失学熟烂空同
弇山之书中年奉教孟阳诸老始知改辕易向孟阳
论诗自初盛唐及钱刘元白诸家无析骨杂刻髓尚
未能及六朝以上晚始放而之剑川遗山余之津涉
实无之相上下久之思沂流而上穷风雅声律之由
致而世事身事迫胁凌夺晼晚侵寻有志未逮此自
考之公案也四十年来希风接响之流汤临川亦从
六朝起手晚而效香山眉山袁氏兄弟则从眉山起
手眼明手快能一洗近代窠臼眉山之学实根本六
经又贯穿两汉诸史演迤弘奥故能凌猎千古然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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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论诗亦颇多匠心矫俗不可为典要之语若少陵
论太白诗比论于庾鲍阴铿又云何刘沈谢力未工
才兼鲍照愁绝倒称量古人尺寸铢两不失针芒此
等细心苦心恐坡老尚有未到处偶读谢康乐诗云
连岩觉路塞密竹使径迷来人志新术去子惑故蹊
子美今体撮为两句云过客径须迷出入居人不自
解东西此诗家采钏缩银攒簇烹炼之法也今人注
杜辍云某旬出某书便是印板死水不堪把玩矣袁
小脩尝论坡诗云他诗来龙甚远一章一句不是他
来胍处余心师其语故于声句之外颇寓比物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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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旨庾辞讔语往往有之今一一为足下拈出便不
值半文钱矣王老师脩行无力被鬼神觑破只得向
土地前也下一分齐此可为喷饭一笑也居恒妄想
愿得一明眼人为我代下注脚发皇心曲以俟百世
今不意近得之于足下然探符取代登台观莒人固
不可与微言则亦戛忧乎难之矣少暇当抵掌尽之
近来典故尽于绛云一炬三案之事详看三朝要典
得其案则断易定如知病便可定药也
  与遵王书
来教论吾诗湥相推挹所谓爱而忘其丑也然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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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学深思虚己求宗必非謟曲以相抵者政恐爱我
之过于生平问学尚未委曲悉本末近有答山阴徐
伯调河滨李叔则二书颇约略言之足下试览之而
知吾学之所不至与今之老而不能竟其所至者可
以为鉴亦可以为劝也甲申乱后读书近归心内典
又不复读外书昔学旧闻遗失略尽如何蕃举幡事
柳文皆云遮道叫阍则此语容有之但不记所自出
耳李叔则谓吾文近来好用佛语叔则不知余学殖
日落间资内典为谈助而以为好用佛语此所谓何
不食肉糜耳然响言二字出晋天文志叔则谓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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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珠林又未克谓金条脱出自庄周也记问之难如
此聊及之以供一哂耳古人论诗研䆒体源钟记室
谓李陵出于楚辞陈王出于国风刘桢出于古诗王
粲出于李陵莫不应若宫商辨如苍素独孤及谓沈
宋既没崔司勋王右丞崛起开宝之间得其门而入
皇甫补阙数人而巳今之论古诗者曹刘陆谢能一
一知其体源否论盛唐者祖祢李杜二家亦知司勋
拨弃俗学未克穷䆒声律精研风雅溯流而下自韩
刘皮陆以讫于宋之庐陵眉山金之遗山而巳知尽
能索矣更溯而下之渥其流而扬其波殆将往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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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非所望于高明也元白二公往复论诗司空表圣
与李生书皆作者之津涉后人之针药也留心拣择
但见其上勿汜滥末流为有识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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