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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三十
侍 者  福 善 日录
门 人  通 炯 编辑
岭南弟子 刘起相 重较

* 传

** 南京僧录司左觉义兼大报恩寺住持高祖
西林翁大和尚传

祖翁讳永宁。别号西林。六合县郭氏子。幼出家。礼报
恩无瑕玉公为师。翁生性耿介持重。言动不妄。少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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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众所推。年二十。即持金刚经。至老不辍。 武宗驾
幸南都。 驻跸本寺。大宗伯虑僧无可承旨者。遴选
皆不称。先是翁与僧名惠远者。号东林。相与莫逆。两
人状貌魁伟。乔白岩为大司马。久与翁善。遂举两人。
宗伯大喜。即以远为僧录右觉义。以翁为本寺提点。
及 上驾驻寺。明日登大殿礼佛毕。百官朝罢。 上
谕作诵经佛事。命呈疏草。宗伯议须翰林。祖翁曰。佛
疏别有体制。须僧家当行可耳。即举远公。具疏草呈。
 上览之喜曰。朕家有此僧耶。宗伯即以僧录印。付
远掌。便行事也。 上至塔殿。见地下一孔。问执殿役
僧曰。此何物。应曰金井。 上不怿。祖翁跪奏曰。此气
眼。 上曰。何用。祖翁曰。有佛舍利藏于塔下。留此以
通气耳。 上意解。做道场七日。其主坛场法事。皆远
公。其承 旨内外一切事宜。皆祖翁。至 上驾行。竟
无一缺。繇是宗伯甚重之。嘉靖十年。众举为本寺住
持。综理山门事。二十年。升僧录右觉义。又五年。升左
觉义。先是江南佛法未大行。翁虽居官秩。切以法门
为忧。每见僧徒见轻于士林。叹曰。为僧不学。故取辱
名教。玷污法门耳。初请先师云谷和尚。住三藏殿。教
诸习禅者。于是始知有禅宗。数年先师去隐栖霞。适
守愚先师南来。五台陆公为祠部主政。谓祖翁曰。顷
见高僧守愚法师。讲演甚明。当请至寺。教习僧徒。翁
即礼请先师。居三藏殿。设常住供赡。选僧数十众。日
亲领往听讲。从此始知向佛法。云谷先师居栖霞。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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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游摄山。见而雅重之。即欲重兴。请师为住持。师坚
辞不可。乃属祖翁举嵩山善公为栖霞住持。由是重
兴道场。复寺业。开法社。为接待丛林。自是禅道佛法
乃大行。方知有十方接待。皆吾祖翁力兴起也。先是
僧多习俗。不能对士君子一语。翁居常谓僧徒。以禅
教为本业。然欲通文义。识忠孝大节。须先从儒入。乃
延儒师。教某等十馀人。读五经四书子史。某所以粗
知读书文义。及披剃。即知听讲习禅。即雪浪中兴一
代教法。皆翁慈心摄持教养之力也。翁掌僧录印二
十五年。诸山一体奉法惟谨。山门事务。一草一叶。不
敢轻弃。视常住如眼睛。故山门兴而法运昌也。每率
众僧上殿祝延 圣寿。见僧有懒堕不至者。翁切责
之曰。此殿乃天宫净土。尔等懒慢如此。他日求一瞻
礼。不可得也。翁于嘉靖四十三年腊月除日。集诸子
孙。叙生平行履。因属后事。乃抚某背嘱之曰。吾年八
十有三。当行矣。门庭多故。一日无老人。则支持甚难。
此儿虽年少。饶有识量。我身后。汝等一门大小。凡有
事。当立我像前。听此儿主张。庶几可保无虞耳。少祖
艮山厚公以下。皆唯唯受命。明年正月七日。翁具袈
裟巡寮。遍谢合寺耆旧。十日持僧录印。谒礼部大宗
伯。请以老辞。大宗伯慰留不允。翁归即封其印。明日
示微疾。请医进药。翁曰。吾巳矣。竟不药。某侍翁病中。
闻诵金刚经不绝。至十五中夜。令举众大小围绕念
佛。某扶翁坐怀中。寂然而逝。十四年正月十六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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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素无蓄积。简箧不满三十金。丧礼葬送。约费三百
馀金。皆借贷。既葬。合房举无所措。少祖忧之。乃集大
小于祖翁像前。议无所出。于是某立主张。将翁所遗
衣钵什物。凡可值者计之。尽估以偿贷者。傥不足。当
以田变价。尽偿之。苟无负累。则衣食易为耳。众如议。
乃设斋。尽集诸贷主。各执券。照子母分给。所负贷券。
一夕尽焚。于是率保其房门。子孙不散。少祖始称翁
为知人。是年二月方丈燬。明年二月十五日。大殿灾。
奉 旨以本寺官住头首执事。下法司者十五人。以
本寺为朝廷家佛堂。凡物皆出 内帑。事干重典。法
当论死。合寺僧惧。尽逃去。某独身往法司。看管盐菜
饘粥。荷担往来。于中多方调护。设法解救。竟末减坐。
罚囚粮。于是合寺安堵。皆感诵翁为知人。翁生于成
化癸卯。世寿八十有三。今西林庵。乃存日所修退居
也。全身葬于智安寺。某年十二。蒙翁度脱出家。乃命
以梅斋俊公为师。教习经书。十九披剃。侍翁十年。行
事微细。多不能记忆。但见逐日侵晨持诵。回向西方。
未尝少废。每随行履。见其端庄挺特。足不挽衣。铁面
威严。未见轻一启齿笑容。奉云谷守愚二先师。如对
大宾。至敬尽礼。即诸山寻常僧来谒。不整衣冠不见。
其抚某等读书。如慈母之婴儿也。怀感祖恩。五十馀
年。向在东海记翁行实甚详。因被难失草。今老矣。忘
者十九。切念后之子孙。不知先人所自。记其大略。以
诏后裔。庶先德典刑。世世如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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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天道循环。与时升降。而法道亦然。故道将兴也。
必应真乘时以启之。非偶然也。观江南佛法草昧。如
舍利未涌出时。今则法雨充满。洋洋佛国之风。孰致
之耶。吾翁虽非任道。而道实因之。讵非功侔作者耶。

** 云谷先大师传

师讳法会。别号云谷。嘉善胥山怀氏子。生于弘治庚
申。幼志出世。投邑大云寺某公为师。初习瑜伽。师每
思曰。出家以生死大事为切。何以碌碌衣食计为。年
十九。即决志操方。寻登坛受具。闻天台小止观法门。
专精修习。法舟济禅师。续径山之道。掩关于郡之天
宁。师往参扣。呈其所修。舟曰。止观之要。不依身心气
息。内外脱然。子之所修。流于下乘。岂西来的意耶。学
道必以悟心为主。师悲仰请益。舟授以念佛审实话
头。直令重下疑情。师依教日夜参究。寝食俱废。一日
受食。食尽亦不自知。碗忽堕地。猛然有省。恍如梦觉。
复请益舟。乃蒙印可。阅宗镜录。大悟唯心之旨。从此
一切经教。及诸祖公案。了然如睹家中故物。于是韬
晦丛林。陆沉贱役。一日阅镡津集。见明教大师护法
深心。初礼观音大士。日夜称名十万声。师愿效其行。
遂顶戴观音大士像。通宵不寐。礼拜经行。终身不懈。
时江南佛法禅道。绝然无闻。师初至金陵。寓天界毗
卢阁下行道。见者称异。魏国先王闻之。乃请于西园
丛桂庵供养。师住此入定三日夜。居无何。予先太师
祖西林翁。掌僧录。兼报恩住持。往谒师。即请住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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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藏殿。师危坐一龛。绝无将迎。足不越阃者三年。
人无知者。偶有权贵人游至。见师端坐。以为无礼。谩
辱之。师拽杖之摄山栖霞。栖霞乃梁朝开山。武帝凿
千佛岭。累朝赐供赡田地。道场荒废。殿堂为虎狼巢。
师爱其幽深。遂诛茅于千佛岭下。影不出山。时有盗
侵师。窃去所有。夜行至天明。尚不离庵。人获之。送至
师。师食以饮食。尽与所有持去。由是闻者感化。太宰
五台陆公。初仕为祠部主政。访古道场。偶游栖霞。见
师气宇不凡。雅重之。信宿山中。欲重兴其寺。请师为
住持。师坚辞。举嵩山善公以应命。善公尽复寺故业。
斥豪民占据第宅。为方丈。建禅堂。开讲席。纳四来。江
南丛林肇于此。师之力也。道场既开。往来者众。师乃
移居于山之最深处。曰天开岩。吊影如初。一时宰官
居士。因陆公开导。多知有禅道。闻师之风。往往造谒。
凡参请者。一见。师即问曰。日用事如何。不论贵贱僧
俗。入室必掷蒲团于地。令其端坐。返观自已本来面
目。甚至终日竟夜无一语。临别必叮咛曰。无空过日。
再见。必问别后用心功夫。难易若何。故荒唐者。茫无
以应。以慈愈切而严益重。虽无门庭设施。见者望崖
不寒而慄。然师一以等心相摄。从来接人软语低声。
一味平怀。未常有辞色。士大夫归依者日益众。即不
能入山。有请见者。师以化导为心。亦就见。岁一往来
城中。必主于回光寺。每至则在家二众。归之如绕华
座。师一视如幻化人。曾无一念分别心。故亲近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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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儿之傍慈母也。出城多主于普德。臞鹤悦公实禀
其教。先太师翁。每延入丈室。动经旬月。予童子时。即
亲近执侍。辱师器之。训诲不倦。予年十九。有不欲出
家意。师知之问曰。汝何背初心耶。予曰。第厌其俗耳。
师曰。汝知厌俗。何不学高僧。古之高僧。天子不以臣
礼待之。父母不以子礼畜之。天龙恭敬。不以为喜。当
取传灯录。高僧传读之。则知之矣。予即简书笥。得中
峰广录一部。持白师。师曰。熟味此。即知僧之为贵也。
予由是决志薙染。实蒙师之开发。乃嘉靖甲子岁也。
丙寅冬。师悯禅道绝响。乃集五十三人。结坐禅期于
天界。师力拔予入众同参。指示向上一路。教以念佛
审实话头。是时始知有宗门事。比南都诸刹。从禅者
四五人耳。师垂老。悲心益切。虽最小沙弥。一以慈眼
视之。遇之以礼。凡动静威仪。无不耳提面命。循循善
诱。见者人人以为亲已。然护法心深。不轻初学。不慢
毁戒。诸山僧多不律。凡有千法纪者。师一闻之。不待
求而往救。必恳恳当事。佛法付嘱王臣为外护。惟在
仰体佛心。辱僧即辱佛也。闻者莫不改容释然。必至
解脱而后巳。然竟罔闻于人者。故听者。亦未尝以多
事为烦。久久。皆知出于无缘慈也。了凡袁公未第时。
参师于山中。相对默坐三日夜。师示之以唯心立命
之旨。公奉教事。详省身录。由是师道日益重。隆庆辛
未。予辞师北游。师诫之曰。古人行脚。单为求明已躬
下事。尔当思他日将何以见父母师友。慎毋虚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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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钱也。予涕泣礼别。壬申春。嘉禾吏部尚书默泉吴
公。刑部尚书旦泉郑公。平湖太仆五台陆公。与弟云
台。同请师故山。诸公时时入室问道。每见必炷香请
益。执弟子礼。达观可禅师。常同尚书平泉陆公。中书
思庵徐公。谒师扣华严宗旨。师为发挥四法界圆融
之妙。皆叹未曾有。师寻常示人。特揭唯心净土法门。
生平任缘。未常树立门庭。诸山但有禅讲道场。必请
坐方丈。至则举扬百丈规矩。务明先德典刑。不少假
借。居恒安重寡言。出语如空谷音。定力摄持。住山清
修。四十馀年如一日。胁不至席。终身礼诵。未尝辍一
夕。当江南禅道草昧之时。出入多口之地。始终无议
之者。其操行可知巳。师居乡三载。所蒙化千万计。一
夜四乡之人。见师庵中大火发。及明趋视。师巳寂然
而逝矣。万历三年乙亥正月初五日也。师生于弘治
庚申。世寿七十有五。僧腊五十。弟子真印等茶毗葬
于寺右。予自离师。遍历诸方。所参知识。未见操履平
实。真慈安详之若师者。每一兴想。师之音声色相。昭
然心目。以感法乳之深。故至老而不能忘也。师之发
迹入道因缘。盖常亲蒙开示。第末后一著。未知所归。
前丁巳岁。东游。赴沈定凡居士斋。礼师塔于栖真。乃
募建塔亭。置供赡田。少尽一念。见了凡先生铭未悉。
乃槩述见闻行履为之传。以示来者。师为中兴禅道
之祖。惜机语失录。无以发扬秘妙耳。

释德清曰。达摩单传之道。五宗而下。至我 明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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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狮弦将绝响矣。唯我大师。从法舟禅师。续如线
之脉。虽未大建法幢。然当大法草昧之时。挺然力振
其道。使人知有向上事。其于见地稳密。操履平实。动
静不忘规矩。犹存百丈之典刑。遍阅诸方。纵有作者。
无以越之。岂非一代人天师表欤。清愧钝根下劣。不
能克绍家声。有负明教。至若荷法之心。未敢忘于一
息也。敬述师生平之槩。后之观者。当有以见古人云。

** 敕建五台山大护国圣光寺妙峰登禅师传

师讳福登。别号妙峰。山西平阳人。姓续氏。春秋续鞠
居之后也。师生方七岁。父母值凶岁。亡无殓具。荐席
而巳。师失怙恃。年十二投近寺僧出家。不得善视。年
十八遂逃。𢹂一瓢至蒲坂郡东山。有文昌阁万固寺
僧。朗公居之。师至日乞于市。暮宿于阁。朗公怜之。居
无何。山阴王出游。见师奇之。谓朗公曰。当善视此子。
他日必成大器。公遂留为弟子。居顷之。值地夜大震。
民居尽塌。师被压。将为必死。朗公亟搜之。幸无恙。王
因谓师曰。子临大难不死。此非寻常。何不痛念生死
大事乎。师时年二十二。即奋志远游。王曰未可。姑就
中条山之栖岩寺。修兰若。令师闭关。师请益近之法
师。示以法界观。于关中依习禅观。日夜鹄立者三年。
心有开悟。乃作偈呈王。王见之曰。此子见处早如此。
不折之。他日必狂。因取敝履。割底封寄之。乃书一偈
曰。者片臭鞋底。封将寄与尔。并不为别事。专打作诗
嘴。师见之。对佛作礼。以线系于项上。自此绝无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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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三年破关往见王。则具大人相。王甚喜。乃曰。子虽
知本分事。但未闻佛法。恐堕邪见。介休山中。有讲楞
严经者。促师往听。授具戒。师年二十七。王谓师曰。子
为僧。未出山门。如井蛙耳。南方多知识。子当往参。他
日归来。可当老夫行脚也。乃亲为师缉理操方具。解
自著绒衣袜。外裰以蓝缕。手授之曰。此防寒也。师受
教。即单瓢只杖南询。遍参知识。至南海礼普陀。回宁
波。染时症。病几死。旅宿。求滴水不可得。乃探手。就浴
盆掬水饮之甚甘。诘朝视之极秽浊。遂大呕吐。忽自
觉曰。饮之甚甘。视之甚浊。净秽由心耳。即通身大汗。
病乃痊。而遍体疥肿。至南都。时隆庆元年冬月也。适
先大师讲法华经于天界。予居副讲。师执净头役。予
每早起。见厕洁。即知行者为非常人。宵侦之。见师执
灯洒扫。洗筹杖。近窥之。乃一黄病头陀耳。心异之。久
之师病。卧于客寮。予往视。则疮肿遍身。手不能举。因
问师安否。师曰。业障。身病巳难当。馋病更难治。予曰。
何谓也。师曰。但见行斋馒头。恨不都放下。予心知为
有道者。明日袖饼果往候。以手投师。欣然咽之大快。
予笑曰。此真道人也。因坐谈。师曰。每闻师讲。心开意
解。英年妙悟如此。予曰。此非本分事。志将从师远游。
参究向上一著耳。不旬日。觅师不得。知潜行。恐以予
为累也。师归。王见甚喜。且询所见法门人物。师述先
德知识。在初学。则以予为一人。王繇是亦念之。师既
归。无意人閒世。乃于中条最深处。诛茅吊影以居。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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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饮水三年。大有发悟。即以宗镜印心。深人唯心之
旨。王日重三宝。于南山建梵宇成。延师居之。且欲求
北藏经于 大内。促师亲往。师居山日久。发长未剪。
乃随宦游者至京师。时予巳乞食长安。师于马上。偶
识予于燕市。舍馆定。乃物色于西山。一见曰。识得么。
予熟视之。见双瞳炯炯。忽忆为天界病行者也。曰识
得。师曰。改头换面也。予曰。本来面目自在。师笑而作
礼。斋罢别去。明日往候。连床夜谈。具述求藏因缘。予
曰。自别师。无日不念。今特相寻。适来观光上国。以了
他日妄想耳。师曰。傥不弃。某当为师前驱打狗耳。即
别。隆庆壬申冬月也。明年春三月。予游五台。志居之。
以不禁冰雪。复回都门行乞。左司马伯玉汪公语予
曰。法门寥落。大自可悲。观公骨气。异日当为人天师。
幸无浪游。小子视方今无可为公师者。舍妙峰公无
友矣。予曰。夙有盟。公曰。果同行。小子当为津之。是年
秋。师造藏完。巳束装。予适至。师即命登车。未一言。遂
同行。及至蒲。王见甚欢。安藏毕。乃留结冬。万历元年
癸酉也。师居常以二亲魂未妥。欲改葬山。因国主分
守查公。平阳太守顺庵胡公。各助葬。明年甲戌春正
月。予同师结隐五台。东行便道过里。合葬二亲。予为
卜城东高敝地葬之。作墓志铭。事毕。遂至台山。卜居
北台之龙门。冰雪堆中。得老屋数椽。共栖之。越三年。
予恒思无以报二亲。乃发愿剌血泥金书华严经。师
亦剌舌血。朱书各一部。经将完。师欲建无遮大会。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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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募资具。期年缘毕集。欲演大华严。拟万历九年
辛巳冬日开启。先是 慈圣圣母。为荐 先帝。保
 圣躬。修五台塔院寺。舍利塔。时工将竣。求 皇储遣
官于五台。时会方集于新寺。予与师议曰。吾徒凡所
作为。无非为 国报本也。宜将一切尽归之。实方外
臣子一念之忠耳。师然之。以是年冬十一月启会。明
年壬午春三月圆满。期百二十日。九边八省。缁白赴
会者。道路不绝。每食不减数千人。会罢。将所馀金谷。
封付常住。与师一钵飘然长别矣。予东蹈海土。师往
芦芽结庵以居。期年 圣母以求储因缘。访予二人。
独得师。就芦芽 赐建华严寺。顷成一大道场。于山
顶造万佛铁塔一座。高七级。初蒲坂万固寺为师故
山。有唐圣僧舍利塔十三级。高三百尺。及大佛殿。皆
倾𡉏。乡大司马见川王公。议重修。延师居三年。塔殿
鼎新。顷之三原大中丞。廓庵李公。请建渭河桥梁。师
往二年。工既竣。回芦芽。过宁化。见石壁千仞。一平如
掌。师喜之。乃凿为窟。深广高下。各三丈五尺。雕华藏
世界十方佛刹。图万佛菩萨像。精密细妙。遂成一大
道场。居无何。宣府西院。议建大河桥。师应命至。度之。
水阔沙深。乃建桥二十三孔。亦竟成。师素愿范渗金
三大土像。造铜殿三座。送三大名山。己亥春。杖锡潞
安谒沈王。王适造渗金普贤大士送峨嵋。师言铜殿
事。王问费几何。师曰。每座须万金。王欣然愿造峨嵋
者。即具辎重。送师至荆州。听自监制。用取足于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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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广丈馀。渗金雕镂诸佛菩萨像。精妙绝伦。世所未
有。殿成。送至峨嵋。大中丞霁宇王公抚蜀。闻师至请
见。问心要有契。公即愿助南海者。乃釆铜于蜀。就匠
氏于荆门。工成。载至龙江时。普陀僧力拒之。不果往。
遂卜地于南都之华山。奏 圣母 赐建殿宇。安置。
遂成一大刹。师乃造五台者。所施皆出于民閒。未几
亦就。乙巳春。师躬送五台。议置台怀显通寺 上闻。
遣御马太监王忠 圣母遣近侍太监陈儒。各赍帑
金往视。卜地于寺。建殿安奉。以丙午夏五月兴工。鼎
新创立。以砖垒七处九会。大殿前后六层。周匝楼阁
重重耸列。规模壮丽 赐额 敕建大护国圣光永
明寺。工竣。乃建华严七处九会道场。上下千二百众。
请十法师。演华严经。所费皆出内帑。道场之盛。盖从
前所未有也。师初入台山。以道路崎岖。于是溪设桥
梁。石铺大路三百馀里。修阜平县桥。 赐额普济。建
接待院。为往来息肩之所。又于龙泉关外。忍草石。建
茶庵 敕赐惠济院。舍药施茶。岁常赐金若干。随蒙
 颁赐龙藏。建砖阁安供。后创七如来殿。又于阜平
立长寿庄奉 圣母建殿阁。前后七层。范接引弥陀
像。高三丈六尺。山门钟鼓。两廊寮舍。规模宏敞。又为
一大道场 赐额慈佑圆明寺。置供赡田数顷。师居
五台。当建立时。亦应他缘。山西抚台。请修崞县要路
滹沱河大桥。晋王请修省城大塔寺。殿宇完。修会城
桥长十里。工未成。壬子秋九月。师以疾还山。乃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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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建道场。上下立为十方常住。各得其人。向来眷属。
各令归故山。不留一人。腊月十九日卯时。端然而逝。
师生于嘉靖庚子。入灭于万历壬子。世寿七十有三。
法腊四十有奇。师既化 上闻之赐葬。建塔于永明
之西。问师功德未完者。悉令完之 圣母赐千金。布
五百匹。为葬事。初侍御苏公云浦按山西。因入山访
师。问心要相契。往返酬酢。多语句未录。师示恙。公遣
医致药石。及迁化公。为制塔铭。常曰。人以妙峰师。为
福田善知识。实不知其超悟处也。呜呼。师果何人哉。
起于孤微。卒能于天人中。作一代广大佛事。以予蚤
岁。物色师于陆沉贱役中。及年三十。同行脚。刻志修
行。既而台山一别。三十馀年。始以小王助道。终至
 圣天子 圣母诸王为檀越。凡所营建。法施应念云
涌。投足所至。遂成宝坊。果何缘而能致耶。苟非心游
法界。圆融性海所流不思议力。而能若此也耶。师自
发迹操方。住山行履。从来一衲之外。无长物。恒随侍
者无一人。如所建立。皆秉明一心。而金钱施利。曾未
染指。随立随去。略无介怀。所成大刹十馀处。无一弟
子为居守。住则随缘。一毫不私。去则若忘。寸丝不挂。
飘然若浮云之聚散。孤鹤之往来。岂非深證唯心。遇
缘即宗者耶。师貌古骨刚。具五陋。面严冷。绝情识。孤
劲无缘饰。终身胁不至席。予深感切磋之力。名虽道
友。其实心师之也。虽别三十馀年。时时居然在目。如
临师保。生平不忘所自。岂非宿缘哉。悲予老矣。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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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瓣香于龛室。以因缘障道。世多肉眼。槩以福田视
师。而不知其密造。故述师生平之槩。使后世知我明
 二百馀年。其在法门建立之功行。亦唯师一人而
巳。岂易见哉。

赞曰。古人一得金刚正眼。则能揽长河为酥酪。变大
地作黄金。非分外事。然于法性空中。特野马尘埃。师
之自视也。亦若是而巳。予常窃谓。假能以似师之缘。
摄归一际。作助道具。建刹如那兰陀。性相并树。禅净
双修。则四十馀年。足不离影。而于法门之功。当与清
凉东林比隆矣。触目华藏净土庄严。又不止三山十
刹而巳也。嗟乎往矣。其或俟师再来耶。

** 雪浪法师恩公中兴法道传

自白马西来。像教东兴。罗什净名振其纲。远公涅槃
挹其绪。而大法始昌明于中夏。六朝盛矣。然其真宗。
犹未大树立。自天台标三观以成一家。有唐贤首。始
开华严法界之宗。清凉独擅其美。玄奘阐唯识之旨。
窥基专业其门。由是性相二宗之渊源。一心三谛之
旨。始横流于大地。吾佛一代圣教。如大海潜流于四
天下。教义幽宗。如揭日月于中天矣。自是著述多门。
标定非一。无非探其本源。而摄归真际。总皆游泳如
来之性海。捞摝法界之鱼龙。不异睹白毫于灵山。听
圆音于觉苑也。自达摩西来。立单传之旨。直指一心。
不尚文字。由是教为佛眼。禅为佛心。禅教齐驱。并行
不悖。及六祖而下。禅道大兴。则不无尚执之呵。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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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始裂。圭峰力挽未能。永明会性相归一心。目为宗
镜。而佛祖全体大用。彰明大著矣。惟我 圣祖龙飞。
廓清寰宇。开万世太平之业。初 至建康。剑甲未解。
即崇重佛氏。洪武三年 诏天下高僧。安置于天界
寺。建普度道场于钟山灵谷。名流毕集。大阐玄宗
 御驾躬临 亲闻法喜。而法道之盛。不减在昔。何其
伟与。由是于一门。制立三教。谓禅。讲。瑜珈。以禅悟自
心。讲明法性。瑜珈以济幽冥。乃建三大刹。以天界安
禅侣。以天禧居义学。以能仁居瑜珈。汪汪洋洋。天下
朝宗。自 北迁之后。而禅道不彰。独讲演一宗。集于
大都。而江南法道。日渐靡无闻焉。正嘉之际。北方讲
席。亦唯通泰二大老。踞华座于 京师。海内学者毕
集。而南方学者。习于软暖。望若登天。惟我先大师无
极和尚。自淮阴从师。一钵往依焉。饮冰齧雪。废寝忘餐
者。二十馀年。具得贤首慈恩性相宗旨。既而南归。至
金陵魏国公子见而悦之。遂为檀越。请讲圆觉经。唱
而不和。听者寥寥。祠部主政五台陆公往谒。谓先太师
翁西林和尚曰。顷见北来高僧无极。真人天师也。聆
其讲说妙义。深契佛心。吾念报恩。乃 圣祖所设之
讲教。僧徒居此。安可绝无闻乎。公为住持。诚能礼请
归寺。大演法道。开诱群蒙。法门之幸也。师翁唯唯。即
尽礼致币敦请。时嘉靖三十二年也。师至安居于寺
之三藏殿。以玄奘大师发塔在焉。常住岁设常供。太
师翁乃选寺僧数十人。躬领座下。日听讲诸经。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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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山耆宿。稍有应者。久之则京城善士日集。知供四
事。善化之风渐开。时有居士黄公某者。夫妇久持斋。
一日公𢹂幼子六郎往设供。六郎即雪浪法师恩公
也。公生性超迈。朗爽不群。唯好嬉戏作佛事。及入社
学。先生训句读。略不经心。督之。第相视而嘻。固无当
也。是日设供。值讲八识规矩。公一闻即有当于心。倾
听之。留二三日。父归唤公。公不应。父曰。若爱出家耶。
公笑而点首。父强之。竟不归。父归数日。母思之切。促
父往𢹂之。父至强之再三。公暗袖剪刀。潜至三藏塔
前。自剪顶发。手提向父曰。将此寄与母。父痛哭。公视
之而巳。由是竟不归。父回告母。遂听之。公时年十二
也。从此为沙弥。出入众中。作大人相。一日大众斋。公
先至饭堂。坐第一座。顷首座至。咄曰。小沙弥何得居
此座。公曰。此座谁当居。座曰。通佛法者。公曰。如是则
我当居之。座曰。汝通何佛法。公曰。请问。座曰。且问今
日法座上讲个甚么。公随口而应。了了大意。一众惊
叹曰。此子再来人也。公每听讲。即嬉戏。及问之。无遗
义焉。公出家之明年。予十二岁。亦出家。太师翁𢹂予
参先大师。公坐戏于佛殿。一见予而色喜。若素亲狎。
人视为同胞。然予以幼从读诵。未知义也。公少居讲
肆。见解超群。一众敬服。年十八。即分座副讲。闻者悚
悟。然公天性不羁。略不为意。予十九薙发。先大师于
本寺演华严玄谈。予即从授戒听讲。心意开解。如夙
习焉。时公器予。即以法为兄弟莫逆也。公尚未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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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文字。予偶作山居赋一首。公粘于壁。公侄博士黄
生。见之羡曰。阿叔有愧此公多矣。公曰。是雕虫技耳。
何足齿哉。公年二十一。佛法淹贯。自是励志。始习世
閒经书。子史百氏。及古辞赋诗歌。靡不搜索。游戏染
翰。意在笔先。三吴名士。切磨殆遍。所出声诗。无不脍
炙人口。尺牍只字。得为珍秘。尝谓予曰。人言不读万
卷书。不知杜诗。我说不读万卷书。不知佛法。常阅华
严大疏。至五地圣人。博通世谛诸家之学。方堪涉俗
利生。公之肆力于是。岂无意乎。予从云谷先师习禅
于天界。切志参究向上事。公每见予枯坐。即呵曰。用
如三家村里土地作么。频激以听讲。予曰。各从其志
耳。古德云。若自性宗通。回视文字。如推门落臼。固无
难也。公曰。若果能此。吾则兄事之。自是予于山林之
志益切。以始阅华严。知有五台山。心日驰之。年二十
五。志将北游。别公于雪浪庵。公曰。子色力孱弱。北地
苦寒。固难堪也。无巳。吾姑携子。遨游三吴。操其筋骨。
而后行未晚。予曰。三吴乃枕席耳。自知生平软暖习
气。不至无可使之地。决不能治此。固予之志也。公曰。
若必行。俟吾少庀行李之资。以备风雨。予笑曰。兄视
弟寿当几何。公曰。安可计此。予曰。兄即能资岁月计。
安能终馀日哉。公意恋恋不巳。予诒之曰。兄如不释
然。试略图之。公冒大雪方入城。予即𢹂一瓢长往矣。
公回山不见予。不觉放声大哭。以此知公生平也。予
遂孤杖北游。公亦游目嵩山。至伏牛结冬而归。居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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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清兄去。吾无友矣。既闻予在都下。公瓢笠而寻至。
则予行脚他方。公遂留京师。及予同妙峰师。入五台
结茅以居。公闻之。即登台山。问予于冰雪堆中。夜谈
因扣公志。公曰。吾见若此心如冰。誓将同死生耳。第
念本师老矣。奈何。予曰不然。人各有志。亦各有缘。察
兄之缘。在弘法以续慧命。非枯寂比也。江南法道久
湮。幸本师和尚受佛付嘱而开辟之。观座下。似未有
能振其家声者。兄乃克家的肖子。将来法道之任匪
轻。且师长暮年。非兄何以光前启后。幸速归。无久滞
他方也。公即理策归。滨行。予嘱之曰。兄素未以法自
任。此回乘本师老年。就当侍座。以收四方学者之心。
他日登坛。则吾家故物耳。幸无多让。公既归。则挺然
以法为任。久参夙学。皆却步矣。先师弘法以来。三演
大疏。七讲玄谈。公尽得华严法界。圆融无碍之旨。游
泳性海。时称独步。公素慕禅宗。大章宗师开堂于少
林。公束包往参。竟中止。既而逊庵昂公。从少室来至
栖霞。拈提公案。公折节往从。商确古德机缘。得单传
之旨。人或耻公。公曰。文殊为七佛师。何妨为释迦白
槌。自尔凡出语言。顿脱拘忌。从此安心禅观。及先师
迁化。公据华座。日绕万指。一旦翻然。尽扫训诂俗习。
单提本文。直探佛意。拈示言外之旨。恒教学人。以理
观为入门。由是学者耳目。焕然一新。如望长空。拨云
雾而见天日。法雷启蛰。群汇昭苏。闻者莫不叹未曾
有。先是讲肆所至。多本色无文。所入教义。如抱桩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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橹。略无超脱之机。及公出世。如摩尼圆照。五色相鲜。
随方而应。一雨普沾。三草二木无不蒙润。且以慈摄
之。以威折之。一时聪明特达之士。无不出其座下。始
终说法。几三十年。每期众多万指。即閒游山水。杖锡
所至。随缘任意。水边树下。称性挥麈。若龙骧虎啸。风
动云从。自昔南北法席之盛。未有若此。先师说法三
十馀年。门下出世不二三人。亦未大振。公之弟子可
数者。多分化四方。南北法席师匠。皆出公门。除耶溪
三。明明宗巳往。现前若巢松浸一雨润。大唱于三吴。
蕴璞愚。晚振于都下。若昧智。独揭于江西。心光敏。宣
扬于准北。海内凡称说法者。无不指归公门。非具四
摄之力。何能有此。呜呼。岂寻常可测哉。公每撤座。则
修壁观。尝于长兴山中。结茅习静。入定二日。林木屋
宇为之振动。此人所未知也。天性坦夷。不修城府。不
避讥嫌。以适意为乐。来去翛然。如逸鹤凌空。脱略拘
忌。达观禅师颇有嗛于公。予曰。师固不知雪浪。吾观
其因地。听唯识而发心。向藏塔而剪发。此再来人窥
基后身也。达师首肯曰。吾自今不敢易视此公矣。嘉
靖末年。本寺雷火灾。殿堂一夕煨烬。予与公相对而
泣曰。嗟乎。佛说大火所烧。净土不毁。何期与之俱化
耶。伤哉难矣。方今之世。舍尔我其谁欤。惜乎年轻福
薄。无道力。从此决志修行。他日长养。头角峥嵘。终当
遂此兴复之愿。由是予北游。固志在生死大事。其实
中心。二十馀年未尝一日忘。即五台东海。皆若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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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始终为韩也不幸而竟以贾害。信乎大事因缘。固
未可以妄想求也。及予罹难被遣。过故乡。公别予于
江上。促膝夜谈及初志。予曰。事机巳就。若不遭此蹶。
指日可成。今且奈何。予往矣。兄试相时先唱。当躬行
乞于南都。以警众之耳目。予早晚天假生还。尚可计
也。公颔之。明发遂长往。万历乙未冬十一月也。予度
岭之三年。戊戌。公见本寺塔顶倾侧。遂奋志修理。一
时当道助发。给谏祝公首唱。公亲领众数百。次第行
乞于都市。一时人心跃然兴起。金钱集者。动以千百
计。大役遂举。塔高二十五丈。其安塔顶管心木。约长
七丈。架半倍之。则从空而下。如芥投针。其势难矣。公
心苦极。忽呕血数升。时管木即入。在架之人。如鸟栖
柔条。竟无小恙。岂非心力所致哉。会计所费数万缗。
唯 圣母赐三千金。其馀皆出民閒。未动公家一发
也。公生于富室。人皆视为性习软暖。及中年操履。笃
于苦行。于江东大巾立舍茶庵。公自担水。日供不倦。
门人相从。说法不辍。即弱骨者。日益强矣。居常思结
十方粥饭缘。暮年就吴之望亭。开接待院。接纳往来。
躬操薪水执作具。领学人作务。日则斋饭。晚则澡浴。
夜则说法。二利并施。三吴之士。翕然信向。即阐提亦
转为护法。未几示微疾。一日告众曰。汝等善自护持。
吾将行矣。弟子乞师垂示。公曰。如空中花。本无所有。
说个甚么。问曰。师即不讳。用坐龛。用棺木。公曰。坐死
用龛子。卧死用棺材。相锡打瓶。且莫安排。言讫。顷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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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浴更衣。端坐而逝。弟子辈迎葬于雪浪山。化之日
悲感载道。学人如丧考妣也。公生于嘉靖乙巳九月
九日。入灭于万历丁未某月某日。世寿六十三岁。法
腊四十五夏。得度弟子虽多。独孙慧经。字缘督者。尽
得心要。且善相宗。其唯识一论。实从开发。惜乎早夭。
传法弟子出世者。如前所列。隐约者。尚多多也。嗟乎。
予与公犹同胞也。三十暌𢹂。老未合并。时为永叹。每
思当世。知公者希。况没世乎。因述公生平之槩。为法
道中兴所系。且令后之学者。知大法因缘。有自来也。

赞曰。闻之菩萨往来人天。留惑润生。尚有隔阴之昏。
而不通于宿命。唯自验之于梦中。智者观之以习气。
毫无爽也。予以公出家因缘。是知必为再来人。至人
潜行玩世。逆顺无方。岂常情可测哉。龙象蹴踏。固非
跛驴所堪。无怪乎肉眼忽之也。苟非乘夙愿力。岂能
光流末世。起百代之衰哉。观其生死脱然可知矣。

** 皖城浮山大华严寺中兴住山朗目禅师智
公传

公讳本智。初号慧光。曲靖李氏子。先为金陵人。后徙
居滇南。生而倜傥不群。负出尘之志。曲城之阳。有朗
目山。公之父出家居此。号白斋和尚。公年十二。即往
依出家。遂薙发为驱乌。后行脚。遇黄道月舍人。与语
投机。为更其号。曰朗目云。白斋以华严为业。公以闻
熏发起。即从事焉。居常以生死大事为怀。切志向上。
年十九受具。白斋将顺世。公请益。斋曰。是恶知不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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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为人婿也。公发愤。即决志操方。北游中原。遍历名
山。参访知识。足迹半天下。气吞诸方八九矣。南北法
门诸大老。若伏牛之大方。印宗。南岳之无尽。庐山之
大安。蓟门之遍融。月心。皆一时教禅师匠。咸及其门。
经炉冶钳锤。故若宗若教。得其指归。第于参究已躬
一著。以未悟为切。于是立禅一十二载。始得心光透
露。由是机辩自在。行脚北游。过六安。大夫刘公。为新
中峰华严兰若居之。未几去白下。给谏宇淳钟公。为
人傲物。素少法门。无撄其锋者。一日至天界寺。问主
者曰。善世法门。可有禅者么。主者推公出见。请问禅
师。天界寺还在心内心外。公曰。寺且置。借问尔把甚
么当作心。钟默然。公曰。莫道天界。即三千诸佛。只在
山僧拂子头上。钟良久作礼。自是始知法门有人矣。
陶公允宜宦比部。相与莫逆。陶左迁庐州别驾。署篆
六安。创镜心精舍以待公。皖之东九十里。曰浮山。昔
远公与欧阳公因棋说法处。有华严道场古刹。为一
阐提所破废。太史观我吴公每慨之。欲兴而未能也。
公自淝水。飘然一锡而来。吴公一见与语。相印契。再
拜而启曰。浮度固为九带宗乘。近为古亭和尚演化
地。华严道场。即重竖刹竿也。今为有力者负之而趋。
其如兹山何。古亭为滇南人。师岂后身适来。岂非理
前愿耶。公闻而愕然曰。予少时。每对古亭肉身。瞻恋
无巳。抑闻开法浮度。不知即此山也。因思华严。乃出
家本始。皆若宿契。遂欣然心许之。于是拈香祷于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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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善神。遂腰包而去。太史犹未知所向往也。公至准
阴。沁水刘中丞东星。建节于淮。夙慕方外友。邂逅于
龙兴寺。睹公机警。喜惬素心。乃馆之公舍。暇与语。閒
及浮度因缘。刘公欣然曰。此弹指之力耳。即檄下郡
邑。令一行。阐提慑伏。尽归我汶阳之田。百五十年之
废坠。一言而兴起之。岂非愿力耶。寺既复。遂北入京
师。会神庙为慈圣皇太后 敕颁印施大藏尊经。公
乃奉 玺书。持大藏。归浮山。始自戊戌。迄于壬寅。五
年之閒。而浮山护国大华严寺。巍然如从地涌。岂人
力也哉。丛林就绪。即付嘱其徒圆某。感刘公护法之
恩。走沁水致吊焉。沈王为佛法金汤。刹利中最。闻公
入国。欲致一见。公语使者曰。佛法付嘱国王。久向贤
王。深心外护法门。若以世法相见。则不敢辱王之明
德。使者覆王曰。愿闻法要也。诘朝王坐中殿。延公入。
长揖问王曰。善哉世主。富有国土。贵无等伦。作何胜
因。感斯妙果。王曰。从三宝中修来。公曰。既从三宝中
修来。因何见僧不礼。生大我慢。王悚然下座。请入存
心殿。设香作礼。请问法要。因问华严梵行品云。身语
意业。佛法僧宝。俱非梵行。毕竟何者是梵行。公曰。一
切俱非处。正是清净梵行。王闻欢喜。遂执弟子礼。所
供种种。独受一紫伽黎。及水晶念珠。留镇浮度山门。
王亦竟为华严檀越。公虽往来都门。与紫柏老人未
接面。于癸卯冬。老人示遭王难。惑者惊眩。公叹曰。紫
柏不唯逆行方便超脱生死。甚为希有。即以一死。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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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主四十年崇教之恩。法门无此老。岂不尽埋没
于一钵中耶。识者谓公亲见紫柏。吴太史曰。知师者。
何必在弟子耶。自法门一变。京师丛林震惊。人人自
危。即素称师匠者。皆鸟惊鱼散。独公晏坐金刚地。为
魔阵之殿。然竟无知公微意者。讵非代紫柏一转语
耶。居二年乙巳冬 慈圣圣母周三百六十甲子。建
法会于都南之广慈。为增上祝延 懿旨请公讲演
楞严。公初不应命。强之及讲二轴未终。至同别妄见
处。忽告众曰。生死去来。皆目眚所见耳。吾行矣。华藏
庄严。吾所图也。今归矣。踞座端然而逝。时万历乙巳
十二月二十四日也。公得力俗弟子。唯墨池居士王
舜鼎。官兵部职方郎中。先三日前。公以书报别。云行
图一晤。了此寥廓。且托以后事。王答书有云。滴水滴
冻时。目下如何。逾日而化。讣闻 圣母。悼恤有加
 赐金若干。返灵骨于浮度妙高峰之南麓。从公志也。
始末因缘具载吴太史塔铭。予居岭外。闻公名动一
时。往来衲子喧传。悉公人品魁梧奇伟。胸中无物。目
中无人。自少行脚。横趣诸方。如脱索狮子。岂矩矩腰
包箬笠者比。观其机辩迅捷。盖夙根慧种。亦秉愿轮
而来耶。以远公开浮山。百馀年而坠。久则古亭振起
之。古亭振百年。而公适中兴之。由是观之。古亭非远
公之后身。公非古亭之影响耶。观公之行事。若幻化
人。太史公云。古亭归路为来路。远录宗乘入教来。此
实录也。然公虽未匡徒。即末后一著而舌根不坏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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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闻之诸佛不舍众生界。菩萨不断生死根。故孤
调解脱。受焦败之呵。岂以守断灭为真修耶。况善财
所参知识。皆毗卢遮那眉光所现。是以华严法界。草
芥尘毛。皆菩萨行。是知从上佛祖。出没三有之海。以
一滴而见百川之味也。以是观公始终。以华严为究
竟。能幻化死生。是则从缘无性以达无生者。公实有
焉。

** 净明沙弥传

沙弥。钱唐黄生也。以临终求剃发。作僧形坐脱。故得
沙弥称。俗讳承惠。字元孚。先皈依云栖大师。法名净
明。生平性介。不合俗。不治生产。居乡里。多忤众。即亲
友会。独颓然瞠目而巳。澹无嗜好。山水翰墨外无事。
父死无遗资。仅能赡八口。性至孝。事祖母生母嗣母。
即窘不能继甘旨。多方为之尽心焉。祖母死。病笃卧
床褥閒。极力治丧事尽礼。乡人称之。性好施。邻媪寒
无衣。即解衣衣之。邻人贫无食。倾囊止百钱。尽与之。
其妻弟闻某。见其孤硬可与入道。频说之。喜而不入。
因导归云栖。得名焉。壬子冬。得吐血症。积三岁不痊。
乙卯春病剧。厌家居。乃移于城东邵氏园。闻氏兄弟
引之念佛。意不属。以素无志于此。犹未甘死心也。闻
抚然厉声曰。汝眼光落地后。即今知痛知疼的。毕竟
落甚么处。生悚然起色曰。将奈何。闻即力教以念佛。
生曰。教我念自性弥陀耶。念极乐弥陀耶。闻曰。汝将
谓有二耶。明矍然有省。请慧文法师至。设观佛像。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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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净土因缘。法音入耳。生甚欣然。乃亟请闻。主张剃
发。受沙弥戒。披法服。引镜自照曰。吾今得死所矣。因
屏家属。极力念佛。默观莲花经七曰。举族皆闻莲花
香。临危忽破颜微笑。口喃喃说偈曰。一物不将来。一
物不将去。高山顶上一轮秋。此是本来真实意。乃命
家人作斋供佛。请净侣念佛。回向愿文。至放光接引。
垂手提𢹂。欢容可掬。乃起端坐。开眼谛视佛像。安然
而逝。时某年某月某日也。

幻人曰。闻之般若。如大火聚。太末虫处处能泊。独不
能泊于火聚之上。众生心处处能缘。独不能缘于般
若之上。是知火宅中人。性刚介。而不与世情合者。此
夙习般若内熏之力然。也第迷不自照耳。观黄生素
不念道。及病苦之剧。仗亲知力。指归正道。临危遂发
心出家。作沙弥。披法服就死。念佛七日。即能感佛接
引。端坐而逝。此非般若熏习之验与。所谓一念回光。
顿同本有。生实以之。孰谓生死难出哉。

** 闻仲子小传

仲子姓闻氏。名启初。字子与。浙之钱塘人。孝廉启祥
之弟也。仲子幼善病。故早戒举子业。素有出生死志。
无意于室家。乃归依云栖。受净土法门。笃信而力行
之。予吊云栖。仲子作礼白言。某为生死大事。愿薙发
而从知识后。予曰不然。佛性四大不能拘。岂毛发可
碍乎。况亲在不可远游。佛子容为不孝乎。仲子遂巳。
比归匡山。知仲子病笃且死。心甚哀之。及读伯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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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大喜曰。信哉。雄猛丈夫也。初仲子自恃信力强胜。
虽久病。心力甚壮。决以为往生无难。及至临危。方生
方死之际。积习现前。心神恍惚。方知净业未纯。往来
不易。乃蹶起大呼曰。亟请知识念佛助我。知识既集。
念佛连日。而习境昏扰。乃复呼曰。生死根株。知非他
人可能拔也。遂立起着衣盥洗。对佛焚香炼臂。恳倒
忏悔。苦切哀诚。彻夜无倦。顷则自知夙障冰消。心安
神逸。净土真境。朗在目前。怡然静定。急令剃发。披袈
裟。为僧伽相。安然别众。端坐而逝。嗟乎。此岂常人所
能哉。常闻涅槃。诸佛之安宅也。非僧祇勤苦而不能
證。至若广额屠儿。放下屠刀。立地便登净土。众生之
故家也。至有身陷镬汤。一念回光。即变而为八德莲
池。二者。吾闻其语。未见其人也。予观仲子。临终习境
现前。讵非恶道之先见欤。何其勇猛蹶起。大呼一怒。
而拔历劫生死之根。变苦趣为净土。岂非烈丈夫哉。
斯道也。又可以音声笑貌为之耶。仲子行事。具载伯
子传。故特表著大略。令谈往生法门者。于仲子有良
验焉。

憨山老人梦游集卷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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