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一山文集卷八　　　　　元　李继本　撰
　　书
　　　代与左司郎中王献道书
仆从戎之日以王事有程不得诣门左乞一言而别曷
胜愧负朝使至知进拜左司斯道有辉士林增气非独
仆之私喜也盖朝廷用一贤者天下莫不驩然相庆苟
奸邪欺负之徒之猬进则四海有轻朝廷心天下事亦

溃烂而不可收拾矣今公一登庙堂万物丛集然至简
而至要者惟用贤为第一事今天下一家群贤满朝固
不取才于异代第恐用之未尽则沉抑于山林者多姑
以仆所知者言之杨鹏南字九万保定人淬砺古学颖
敏天出其才藻富丽其论辨雄伟其谋画超绝其文章
有先秦西汉气象其人品之旷达度越一时辈流万万
也耕田读书凡二十年不离乡里自兵起始挈妻子避
乱辽东往年贼据永平尝以片言下之朝廷授以翰林

待制命下即日辞归衡茅短褐疏食水饮若将终身当
事纷纠之际贫贱患难日萃其躬而处之泊如故知之
者谓高士嫉之者每以为狂为迂通国事矣公明达者
苟以此士力荐于朝委之以政必有过人之迹与之谋
画必有折冲尊俎之能使于兵间必有谈笑却敌之功
他日人将指而诵之曰某士为某官所荐顾不足以成
公之名声乎如必拘旧日之辙遂谓布韦士非省部旧
人非历练老成之器若如此论虽振古之豪杰终亦委

弃林莽矣此近世文法吏之积习公素以直亮清忠称
于人人讵肯甘效常人之见而取讥于贤人君子之清
议耶仆非党于杨也直以时方多故政当广蒐人豪共
图治效之秋一有旷世之才视之若众人然仆恐天下
士自此散之四方岂非却之以业诸侯乎杨之所长仆
固白之其所短者独不知吏家之条例与其行移耳盖
以聪明特达之士视此至为细事使其一旦入官于此
稍加之意虽老于吏事者有弗能及岂可以纤微之短

掩其殊常之器乎杨之为人士君子多知之而家君与
景宁左丞云翰侍郎知之尤详倘就而问之其才识之
异出处之槩从可知也仆素戆直不敢轻誉一人轻毁
一士惟公亮之谨奉书不备
　　　代与张副枢书
檀溪别后日远日深欲与景元学士一诣宥府尘物婴
累遂尔不果曷胜怅惘也贱子近到云中见西诸侯语
及使君无不歆羡在凤仪平章座中又尝以兄事功极

口言之满堂豪杰虽不识公者亦皆以公为奇杰之士
胡都事来寅审阁下启处靖嘉又知以捍禦之功擢尚
书升宥府在公固不以为重轻在贱子岂不喜自慰耶
仆迂书生也然而见知于公者惟以契旧之故耳丞相
以怜恤之俾贱子挈家西上旦夕与景元到公处一别
遂长往也家业萧然幸公有以周之不可只作一场说
话橐驼山虽佳所谓小敌之坚大敌之擒耳公豪杰也
惜无用武之地若肯舍此西行滔滔事其来未艾胸中

活法不可拘滞也惟公亮之止善鄢公公辅欧公宋先
世真闻在公所幸斥贱名申敬十月二十六日
　　　代与刘仲德尚书书
向在军前旅况牢落深仗慰藉之情既而又辱引拔及
归复承赆物高义古道薄俗所无也近有人自山后来
云兄以使事如上京矣贱子本欲奉老母西上以天气
寒冱难以动转只待符至善回即与同往即因避乱山
寨密迩敌境兵一到不降则溃不知者以为得策以仆

观之何异几上肉耶况长鎗李田买驴辈兵各不满二
三百人而授以平章知院分镇于此其力既不足以禦
其设施措注有同儿戏兼之避乱之民供给浩繁上下
之间势将崩沮本以靖乱反以启乱者也明公赞画军
政何乃容此庸竖之徒以口舌虚文辄取大官厚禄以
致名器泛滥使天下谓朝廷无人耶刘则礼学士文事
武备色色俱通留滞山中坐老岁月政自可惜其子宏
今往军前谋西行之计望兄有以周旋之十一月二十

四日
　　　与慎言博士书
中秋前三日老友李延兴端肃书奉慎言博士贤友砚
右一向阻阔曷任驰念某五月间因旦起跌损左足至
今假息枕荐跬步不能履此时宗一往顺义不知也辱
书存问至于再三未暇奉荅又以踪迹无定值此蹇阨
愈益□□吾友昔相知何忍遽相诛绝耶所喜动定安
稳又知岁贡高徒中选足见吾友于学事用心而英俊

之乐从者孜孜有向上工夫信可乐也某已成笃废人
送行序宗一督取严甚不久当写寄以求是正但老朽
于文事素拙每于先秦史汉诸名家之作虽尝鼠窃模
拟曷尝窥见古人用心处况当衰病之馀情思彫耗以
之取青妃白不过应酬一时以悦俗耳竟成何等文字
耶宋客之宝燕石楚人之贱荆璞吾友以为是耶非欤
宗一方图北轩为提学官与诸生固留以典校事宗一
不得去慎言徒重室迩人远之思也奈何秋高气清会

面未可卜惟若时自珍练以寿斯文不克悉
　　　与中斋允斋书
四月二十日辱厚李某端肃奉书(中斋/允斋)二位尊先生典
谒者来时以尘冗未遑诣门屏乞一言而别迄兹耿耿
不能忘回思燕台如在天上先生以斯文骨肉我果亦
念及羁旅草野之人乎日外儿东遣人来从审道履清
健足浣渴怀某托芘觕遣无足言者伯言邓先生诗与
文佳处不让古人先生文章大家如斯人者何可多得

矧于风雅寥落之馀乎今之往必与倾盖而对谈之顷
知鄙言之不妄也审矣倚树吟轩记先生何为于我吝
审欲于他人乎取之何患不得记但自不肯他求必欲
得先生之作耳先生何为于我吝邓先生行谨奉书不
具备
　　　与待用博士书
七月十九日某肃书待用博士贤友去冬辱书者再不
啻睹风采于青云之间不久王桂说在文安为训导已

定体待用处事每每有远略我辈何敢望秋暑动定愈
安健学校有规绳可喜也小生自五月得跛不能履之
疾司造者之于衰朽人亦至是耶宗一学行甚高慕吾
友胸次出尘俗走谒下风故以短札为先容宗一有中
书君数辈欲致之士林烦以斯文故力为主张母使满
船空载月明归相见知何时惟万万宝爱不次
　　　与金台长史书
二月三日诸生李某端肃奉书金台长史相公阁下客

岁雄邑陈倅还拜领手书并诗令人喜玩无已春阳鬯
达德履清健而藩垣翊赞之正流耀士林曷胜慰浣牛
马走藉荫觕遣不足记忆恃爱少渎知县刘相公以公
务如蓟徵羽言为先容以拜下风益以翘企之素也刘
侯良有司而仕优益学阁下念走也干聒之故必能以
一家见待也谨奉书不具备
　　　与麟伯先生书
十二月二十四日某肃书麟伯先生文侍向过馆下多

沐慰籍先生于斯道之不薄矣近审德履清适小生伏
芘仍昔某生才俊可喜求见左右望刮目待之就借脚
力送至新城为荷学中诸高弟就书致意遽中不及某
某以数也谨奉书不既
□翁尊兄行轩别去忽岁馀思之令人瘦人来蓟门过
我必问□翁何似则曰□翁日与樵牧相随痛饮狂歌
自若也仆虽仆仆东华尘土中未尝不南望举觞为先
生寿兹留瓦桥忽忽数晨夕商贩之地无可为语者专

发长耳去烦乘之一来相与对床听雨说山间林下质
实语以尽生前有限杯□翁忍复疏外我耶时许生璘
方侍坐顾而笑曰先生言是也四月七日甲子仆惧有
雨伤稼谨奉书不既
　　　与众上舍书
立春后一日一山叟肃书众上舍贤友足下不相见又
半月今年别是一年贤友辈已非雄阳年少时吾知必
能以向上功夫自期其于荒怠气习一埽无馀迹何患

古人地位不可到一日使学问文章著天下炳然北方
之焰焰其视杜拾遗乡里小儿狐白裘之说果孰为得
耶老夫依旧草草过活浊醪粗饭任吾年如此而已诸
贤友所少学货小儿东来烦鸠合并西斋所欠者更为
禀知广文契友从便发至西门姻礼得此相助皆在诸
朋友打快作成莫濡滞也乡友何士留访闻一老媪通
海上方王杰焦振常语此千万多方访问以来诊疗阴
骘事也董亮王瑛等曾在学中看屋否相会有期帷万

万自玉以擢巍科不既
　　　与友人书
前岁兄南时弟在林下恨不得饯送洎兄以病归亲友
皆驩喜弟时治装待起发又恨不得去山中为数日留
以罄平生欢今往矣山川阻阔相见知何时念我故人
堕泪满襟此时想兄虽未勿药而有道者气象自与常
人殊但宜屏去一切营谋澹然自处人情世事悉置度
外而理家治生自有贤嗣为之人生如朝露何乃一向

疲心劳虑以自苦耶非敢劝兄作迂阔事顾兄老矣既
已遂山林之愿只可亲近方药调元气以登上寿而又
欲诸事求全汲汲每若不足世宁有是理耶弟素辱知
故敢饶舌罪过罪过前岁弟来自山西时不肯挈家往
易水而从东安丞李燧招致亲夏楚事未几逼为训导
至有今日之悔其过本皆此竖为之夫复何言老亲在
雁门两年无书止是口信去岁欲觐省又山西省亦有
吴尚书起取之文所以一向留滞于此事已无可奈何

俟到南京此身一有归定处庶母子得以保聚也舍弟
两人俱流落无消息妇人辈知在父母家小儿子财五
岁弟此行行李萧然必是失所恶况满怀不能一一道
也仲绅说李良兄有相助意而日久不报岂忘之耶乞
以此意达之
　　　与董涞水书
阁下问学宏深才藻富丽律身率物视篆来修举废坠
炳然一新他时重吾民甘棠之思膺要阶不次之擢非

阁下而谁然阁下既已加意于政务之百端独未尽美
于学校之一节仆深为阁下惜之夫学校之事重矣为
守令者诚宜鼓舞而作新之使庠序之更新士子之奋
厉士大夫争先为之快睹也阁下因循岁月托之空言
未臻实效岂因陋就简而有所不为欤抑亦政务丛委
而有所未遑欤仆皆不得而知也阁下之意必曰今庙
学之规则完矣生徒之数则足矣是学校曷尝不兴士
大夫亦曷尝訾议耶殊不知此但可以为学校之规模

而未足以见学校之实功也如必欲求其实功焉则宜
常切勉砺严加程督别其优劣以劝惩之考其勤惰以
黜陟之稍减二三之科徭少施纤微之优恤如此则虽
冥顽之家亦知教子虽驽钝之子亦知务学矣阁下之
意必曰今生员无除差例而子言之非违制耶然仆之
意非欲尽免一切差徭也但欲阁下少垂惠慈以为培
育之地而已且未作学户之先阁下犹当优恤既作学
户之后可不加之意乎况里甲之弊不可缕数百姓告

消乏则谓贫户有优恤之理学户诉重并则曰生员无
除免之文故民间为之语曰生员不如百姓百姓不如
祗卒学户之家仅有两丁其子既为生员其父又当甲
首子既常川在学父又常川应役祗卒之家纵有数丁
一人既充身役一家并无科扰本身既已在县本社即
加畏惧此无他盖缘生员无伸诉之处而祗卒有相该
之时也仆若隐忍而不言阁下又安得而知乎况愚民
无知不嗜儒术闻其设学如畏敌仇使之读书如蹈汤

火是以各生员其逃学者往往有之其托故者比比皆
是仆每见官府之劝学也不过曰汝肯读书必为他日
之人材殊不知彼固以人材为仕宦之梯而一登仕途
惟恐其犯官箴遭祸谴也以是劝之愈难而愈远矣仆
叨预庠事岁已一周其于生徒也不过假官府之法而
钤束之借夏楚之力而整饬之是岂久而不失之道哉
阁下聪明绝人识趣超越则此二十名之生员其各户
差役固宜减其分数去其太甚庶使其子弟见若父兄

之得所必不以家事系心而务学矣其父兄见若子弟
之务学亦不以差役动念而相劝矣又何劳于官府之
法夏楚之力哉将见鼓舞乎文风教雨之中而不自知
也仆前所谓兴举学校之功者此也如曰某邑之规模
若彼其卑也某郡之学校若彼其陋也而人亦不议其
非呜呼春秋之法责备贤者彼又乌足与阁下比伦也
哉且阁下之瓜代仅有七月耳苟于此事有以力为之
是阁下于七月之近而遽能使学校之底于成功也岂

不伟欤苟不有以力为之是阁下于三年之久而竟不
能使学校之及于寸效也岂不惜哉且额设生员虽曰
二十名而事故患病者居常五六七坐斋读书止是十
四五知之者以为各有事故不知者以为本无实数如
蒙于额坐生员外再签五六以充增广之数则衿佩有
济济之仪弦诵有琅琅之声其规模岂不度越寻常万
万哉或有行谤者曰李某之欲增广生员优恤学户其
计盖将广求束脩也县宰之不增广不优恤其意盖将

沮其所为也夫贪求束脩咎在于仆兴学校责在阁下
阁下直当存其大体而不可拘于嫌否则因噎而废食
也人又曰阁下之举事公矣其如不能刚断何阁下之
律身廉矣其如不纳规谏何仆则以谓非阁下不能刚
断也以居官者往往有生事之害故也非阁下不纳规
谏也以进言者往往有行间之弊故也虽然阁下之意
可谓得之此而失之彼者矣今有人焉劝阁下谓妄生
事端谓之生事可也至于阁下以兴举学校增广生员

其可谓之生事乎遽又有人焉劝阁下以戕害善良谓
之行间可也至于劝阁下以兴举学校增广生员亦可
谓之行间乎语曰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
可矣诗曰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盖诲人以
刚断之意也书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附录
　　　与继本广文先生书
　王璞端肃书奉继本广文先生尊契侍史不奉言论

　倏又数载每闲独中思忆风采谈议一座尽倾久阙
　披睹企慕为何如耶近高弟刘翥来蒙寄示新制雄
　鬯宏放有一泻千里之气因此获稔吾兄学之愈肆
　养之愈充横逸纵恣无施不可深足喜贺也区区虽
　在散澹然于此事日觉荒弛每览前人迈往之辙惟
　兴望尘之叹而已旧岁得告还南腊底返北在郯城
　过岁训导申斯道一见如故相留数日每置酒款洽
　淋漓引酌慷慨谈笑亦一代伟人也自言与吾继本甚

　快且言我旧为保斯道乞为致意天涯故人如此有
　几想为怃然也新寒谅惟文候清佳瞻晤未期切冀
　自爱不宣八月二十日闻高弟欲还馆下因作一书
　达左右然高弟更不来兹伯钦学正携舍甥游深州
　因令其拜谒座下就伸起居之敬高弟领乡荐足见
　吾兄陶铸之效深可喜贺冰雪翁死于道路诚堪悲
　怆吾兄祭文足伸其九原之气想冥冥中亦藉自慰
　也仆令舍甥就致鸡黍之奠率撰一文叙交谊之槩

　望为一览便中冀示教为幸相见未期惟希自爱九
　月初四日王璞简奉继本广文契侍史
　　说
　　　李慎言字说
蓟邱生李敏慎言尝从予学谒予制其字说予告之曰
言须慎也慎则弗盭于行而为荣为吉不慎则多至谬
迷而为辱为凶故言不可以不慎非谓钳其口而不言
也矧道原于天而寓于人使皆置之而不言何以诏斯

今而垂方来言焉而不慎何以植言行而善厥躬昔者
仲尼氏非法不言故道贯乎古今颜子渊非礼勿言故
学优乎诸子参之质鲁鲁则其言也讷至于勤三省契
一贯守约不二而卒承道宗言固慎也非讷也孟氏才
高高则其言也放至于言仁义道性善风动衰世而上
配禹功言固慎也非放也去古日远圣贤不可作杨墨
之教兴而正言废仪秦之说倡而雄辩起稽阮之风靡
而清谈盛其终至于坏人纪扰天下而贼后世盖所谓

一言而丧邦者呜呼言曷可以不慎哉走素朴愚每以
多言得谤已而自誓言之当言者吾何敢默至于摇吻
鼓舌以逞夫利口之锋吾知其无益于身而卒以取败
吾固将闭口矣乎予闻卫武公虑其有口过赋白圭之
什以自警其后南宫绦日诵其言至于数数而不置孔
子以为贤而称道之予用是稽诸方册而得其慎言之
义其高非哆言其近非妄辞盖易狂之砭砺作圣之矩
矱生质粹而气清种学而树德诚于是而缔审之而固

执之则言其言也行其行也无丝发之可訾议斯不亦
敏于事而慎于言乎生揖且谢曰敏之不德言也弗慎
而行也弗敏兹辱训辞何异扣万石之钟而破群响也
虽然敏尝读书山林见夫栖真匿景之俦委身空寂一
念不起而坐待其冥会于不言之表斯亦可以慎言目
之耶予大嘘曰彼盖忘言非儒家者流所谓慎言也慎
言者必如洙泗之教而后可且予曷尝教贤忘言哉
　　　愚溪说

水至信也而状类有万不侔是岂水之性也繇于土壤
之厚薄形势之激发耳予尝观于海浮于江乱于河淮
知中泠之水居天下第一而庐山之泉次之与夫渭之
清泾之浊汤泉之不火而热醴泉之非饴而甘弱水之
不胜芥贪泉之蠹人心潢污行潦之朝满而夕除岂非
繇于土壤之厚薄欤夫江出岷汉出嶓河出昆崙而淮
出桐柏其初一发之细耳由是放而之东也则沿流沦
涟渊澄漫涣而一泻千里迥若建瓴洎乎经龙门抗底

柱汇吕梁而注之江涉葭萌排滟滪走瞿塘而入于海
也则汹涌震荡喷薄飞流鼓为震霆峙为乔岳而滔天
沃日渺渀无涯岂非由于形势之激发欤故方其出也
抵涧壑触沙石而不泪不污其逝也弥夜昼穷岁年而
不涸不止其来也朝而潮夕而汐而不棘不徐是岂非
天下之至信而孟氏所谓水之性者也汪仲常以愚溪
自号而徵予为说余惟水之为性也其灵长与天地同
体水之为泽也其沾溉与天地同功顾乃愚其名而污

之不已过乎夫仲常湖海之士也器度超越而才识瑰
奇当兹河清海晏之时豪俊之士孰不欲乘长风破万
里浪而以声光暴于天下哉仲常则韬其英閟其光而
晦其迹其志非真有羡于颛愚之徒也特托此以自污
而放形江海之上故强名之曰愚溪仲常盖自以为愚
耳夫自以为愚然后非愚彼有自谓非愚愚群愚而使
之愚是之谓自愚其愚其真愚之甚者欤当唐之季柳
宗元之居海上也亦尝以是名其钓游处谓溪之愚不

能利大舟溉五稼犹人之愚不能泽当时名后世也呜
呼宗元以曲学附权奸而取贵显卒至黜于公议而委
骨穷荒宗元诚愚矣尚何愚是溪以自解耶仲常盍为
我淈其泥扬其波以涤夫士风之污疏其源导其流以
归于江湖之大则予也行将与仲常游伊洛溯洙泗以
诣夫高明光大之域庶其有以祛夫子之愚也哉子或
不信有如白水
　　　近野说

立名者近于朝居货者近于市栖真匿景者近于山林
盖各从其类而近之非强之近也荆门平君安道自号
近野盖其天趣不群雅有自得之乐故其为说则然今
夫煌煌国都文物富殷气象宏朗四夷向风人皆以为
可近而君则曰不可近泱漭之野阒其无人豺狼所宫
蛇虺所窟人皆以为不可近而君则曰可近果孰是耶
矧安道前代衣冠家才藻钜丽光贲士林属诸宇县清
夷之时固宜挟长策吐奇论籋足云衢以近天子之宠

光顾乃怀瑾握瑜乐夫四野而近之岂帝阍寥泬天颜
孔昭九旗焜煌百灵拥护震慑而莫敢近耶岂四岳奉
贽群龙满朝玉帛云委车骑霆訇退巽而莫敢近耶是
皆不得而知之虽然布褐之夫不近乎纨绮目未接乎
纷奢也道德之士不近文华性未沦于浮靡也此非各
从其类而近之欤若夫生长富贵之家崛起乡邦之中
不贵其贵而臞然如一寒生不富其富而粹然若有道
者此其志盖超乎习尚出乎等夷而放乎尘坌之表岂

直近田野伍樵牧哉然而挚耕有莘之野则挚近乎野
矣说筑傅岩之野则说尝近于野矣由是成汤得挚而
擢之保衡之阶武丁得说而处之爰立之地其始也如
阴谷之幽阳光不照而枯荄凝寒其终也如九宇之宏
元运必达而万汇皆春旦而野夕而朝旦而匹夫夕而
卿相其荣悴有自然之天其显晦有自然之道则夫安
道之近于野其自处之重不亦近于两贤哉是故近于
野则乐道而忘人之势近于朝则行义以适时措之宜

若乃近名以害道近利而忘义君子不由也大抵高明
光大之域虽未至于堂奥苟日近而不已斯至矣嚣烦
淖浊之壤虽未达乎畔岸苟日近而不已斯达矣之二
者孰为可近孰为不可近盍亦慎其所之哉夫子不云
乎信近义恭近礼好学近智力行近仁知耻近勇此圣
学之奥旨万世之矩度安道才识高甚一日近乎朝廷
之上以行其有用之学择其可近而近之如是而后可
以近道安次李延兴撰

　　　石林说
高昌金先生兵后退休石林之野清坐一室以图史自
娱简寂而冲虚无长物以乱心自号石林著其质也后
十许年畹雪生李延兴过而问之曰先生前代勋伐之
裔历台阁荷龙光而著名声至其为号也无圭衮之慕
无肥坚之羡无华榱广厦之嗜而澹然若忘世泊乎若
无所营先生殆将隐矣不然当兹朝野方晏熙群材悉
展用固当挟长策吐崇论籋武霄衢叫阊阖而呈琅玕

矣顾乃息影林下木石与居岂韩愈氏所谓入林惟恐
其不密欤虽然宇县之中何所独无山林也而奚取于
石林哉谓为中流之砥柱欤石也非林也谓为明堂之
梁栋欤木也非石也盖先生以坚刚茂盛之德脱尘滓
轶烦嚣挺然而不拔介然而不夺斯其所谓石林也欤
夫惟石也故足以腾云气障百川惟林也故足以干青
云芘万人陵谷变迁而不为之洒冰雪凝冱而不为之
摧神物为之呵护而元气与之回薄河山助其雄丽而

雨露贲其文章此石林之奇槩非先生孰与同其风格
也或者谓是为非然盍亦求之漭苍之野乎阒寥之乡
乎不毛穷发之壤乎先生有大芘寒士之志有主维名
教之力有长育人材之德而今旄矣端居之隙策石杖
招石友相羊石林之下其乐宁有涯涘哉予先公承旨
与先生有同朝之好故予两世为世契盖尝考其世德
矣惟其积累之厚故其承藉之远衍而裕之以千百世
而无穷庸讵无其人乎昔谢康乐美其子弟曰芝兰玉

树当生阶庭知其世有令德也石林之植茂矣后人于
此而培育之行见由身而子而孙而云仍联芳袭荫于
累叶者孰非吾道之南宫云台也乎
　　　澹然说
恒山张鍊师号澹然取贾太傅谊惜誓篇中语也其里
人杨子幼父为余言师厉志洁修寄情高远葆贞养性
于世外者有年予闻其言欣然欲为之说适客有笑于
座者曰昔谊以经世之才于卒然遇主之顷谓功业可

立就一见斥则忧愤抑郁不自胜洎乎习于世故之久
遂欲屏去纷华而栖身閒寂此澹然自乐之语其谊之
所以自解者乎今师以黄冠羽服之士泰初之与邻而
列仙之与游无功业之慕也无纷华之习也无忧愤抑
郁之思也而乃自比于谊不亦爽乎余解之曰何伤也
其在物也金百鍊而始精其在人也志百挫而始厉彼
老氏之徒独不然耶方其求诸乎至道也非可以锐进
而速化也盖必苦体绝甘制精鍊魄沉寂如死灰拘缩

如罝兔熏垫于歊烦污浊之壤而后超出乎清净玄漠
之墟中扃灵明物不能累凡其珍玩之华文绣之鲜滋
味之腴货利声色之盛皆不足以入其目怵其心一视
之澹然也故儒家者流亦曰君子之道如菽粟布帛言
无欲也无私也无欲无私斯澹然矣宜师之自号有取
于谊之自解者也然谊之澹出于忧愤抑郁之馀师之
澹得于葆贞养性之中审而行之不亦近道矣乎余因
是有见于道矣广成子之告黄帝曰至道之精窅窅冥

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张良谢病辟榖曰愿弃人间事
从赤松子游夫窅冥昏默与弃绝人间事非道之澹然
者乎是说也余闻诸学仙之人而未之有得何日从师
候安期羡门于海上与之扣至道之奥澹然自乐于天
壤间乎客遂唯唯而退余乃摭其言以为澹然说而复
因杨子以贻鍊师云
　　　耕云说
古之人遭叔季之世时不偶道不行托迹耕稼以栖息

山泽者多若伊尹耕莘严光耕富春诸葛亮耕南阳之
数子虽阅世滋久而高风大节播霄壤照册书犹一日
也孙君德恒以名族负通才治剧郡有佳政当兹四海
淆乱操济世之具以利天下也则宜今焉退藏林莽韬
英敛华下同田野之氓何耶盖道不行时不偶则隐居
以求其志焉耳故自号曰耕云志乎古也然余尝闻于
君曰耕者之业或在山或在野或在江湖之区山者劳
野者饶江湖之区者大旱而不焦今孙君之耕匪山匪

野匪江湖之区而直曰耕云殆将厌世途之纷糺抗霄
汉而振踔躬耕泱漭之野与云物为朋徒耶君曰吾自
谢事以来居易之佳山水间畎亩足安其身声利不渝
其志春阳鬯达云气坱圠田彼南山于云之下释耒而
休仗策以游第见太行诸峰迥与天际居庸龙门蜿蟺
秀雄吐灵景而閟清气而流云万顷腾沓下上如踞虎
如游龙如奔马如长风驾海而崇涛稽天可遨可嬉可
啸可歌可以状无涯之世变而自乐其乐焉吾之得于

耕云之趣固在此而不在彼也不然何地无山何山无
云何所无数亩田而欲高骛远蹈狉狉犹熊豕然耶矧
云之卷舒以时君子之出处似之耕之为业以勤君子
之自食其力者似之方其耕而播播而耘耘而穫有秋
不自知其力之劳也譬之云焉滃而簇簇而雨雨而泽
万植不自知其惠之周也然雨之惠在天者也耕之力
在人者也在人者吾尽吾力焉耳在天者吾惟安于所
遇以顺适其天吾曷敢有几微责报意也予闻而叹之

曰余也抗尘而走俗惭德于君也多行将屏弃百事入
岩壑弄泉石以问山中耕稼处卜邻以居息影林泉之
下矣君曰子不观云乎而勤而静而迹靡定子徒见吾
耕于山不知吾将由山而野由野而湖江之区若云之
去而不可留也余曰士抱道而处若将终身至其遇也
起而以身任道皇王当宇方蒐遗才致太平一日徵车
至止君必如云之无心而出籋乎霄衢之上否则盭于
时矣故时可出则出李延兴撰

　
　
　
　
　
　
　
　一山文集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