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卷四百十九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九
            明賀復徵
論二十八
  深慮論(明方孝孺)
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于所忽之中而亂常起于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與盖慮之所能及者人事宜然而出於智力所不及者天道也當秦之世而㓕六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强耳變封建而為郡縣以為兵革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隴畆匹夫而卒亡秦社稷漢懲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簒弑之謀武宣以後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而王莽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魏之懲漢晉之懲魏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皆出其所備之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求人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左右不悟宋太祖五代方鎮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不知子孫卒困於邊塞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負葢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於亂亡何哉葢智可以謀人不可以天良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彼豈工於活人而拙于活已之子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古之聖人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惟積至誠用大徳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徳若慈母保赤子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足以亡國天下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逺者也夫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也而豈天道
  其二
天下者常欲傳之於後世不免敗亡何哉大患在於治之非其法其次則患守法者非其人也民心難合而易離譬之龍蛇虎豹然欲久畜之則必先求其嗜欲好惡喜怒之節而勿違其性使性安於我而無他慕之然後可得而畜也既不失其性矣猶恐後之人未能皆若吾之用心專且勞於是立為畜之之法而著之於書曰如是可以久畜如彼則將逸去不可禁使後世庸夫小子能守吾法而不變亦可以畜之不失創業者之責也法可以治而亂也法可以存而亡也歸罪子孫而委之天命可也苟吾法有未盡亂亡因吾法以起其可謂天命乎周之嗣王自成昭穆以下宣王為賢其他者與漢唐亂亡之主無異然而於七百餘年而後亡者守法者雖闇劣而其法善也當七國時周雖已衰使有賢主宣王復出赫然奮發文武遺典修明諸侯有不斂袵而朝者乎故周之弊在乎守法者非其人而不在乎漢唐之法駁雜踈畧得賢主則不得其人即亂而亡故其弊在乎不足周事不可專罪守法非人若秦之法固不可得守矣使有賢主始皇之後不免於亂况胡亥刻虐故二者俱弊而亡者秦也隋之法與秦異而守法者與秦同故法雖不足以取亡而亡於暴虐者隋也此五世之君惟周亡為天命秦隋漢唐為法不同而自速其危亡則一而已夫有天下豈有自速危亡之心哉而子孫不免焉者其為法之過也世之為法者莫不欲禁暴貪猾詭偽盜竊之人而此數者常布滿海内之獄不為少止豈為刑罰不重哉俟其為暴亂貪猾詭偽盜竊而後之而不能使其不為聖人之為法常治之於未為之先使其心自知其非而不肯故為法者不煩守法不勞而民不敢為亂易曰豶豕之牙吉豶牙非無牙也有牙而不能傷也此聖人治天下之法也
  其三
智者立法其次守法其次不亂立法者非知仁義道者不能守法者非知立法意者不能不立法意者未有不亂法者也古之聖人既行仁義之政矣以為未足以盡天下之變於是仁義而寓之於法使吾之法行仁義隂行其中故望吾之法者知其可畏不犯中乎法者知法之立無非仁義不怨用法而誅其民其民信之曰是非法行也欲行仁義也故堯舜之世有不誅誅而海内服其公以其立法善而然也夫法之立豈為利其國乎豈以保其子孫之不亡乎其意將以利民故法足以利民雖成於異代出於他人守之可也誠反先王之道而不足以利民雖作於吾心勿守之可也知其善而守之能守法者也知其不善而更之亦能守法者也所惡乎變法者不知法意而私意紛更之出於已者以為是出於古之人者以為非是其所當非而非其所宜是舉天下好惡之公皆棄而不用一凖私意之法甚則時任喜怒而亂予奪之平由是不可行也蕭何曹參所謂刀筆吏功業事為君子恥稱焉然何之立法參之善守後世莫及也當秦之亡其不在乎無法而患乎法之過嚴不患乎法廢而不舉而患乎自亂其法故蕭何損益一代之典曹參繼之即泊然無所復為參之才何之所畏非不能有為者也特恐變更而或致于亂不如固守之為萬全爾夫天下譬之寳玉然法譬則韜藏之器然善為寳玉計者器既成則藏而置之勿動可也日持而弄之携之以示人挾之以出逰失手堕地不碎則缺璺矣故國有治於踈畧而亂於過為之計過計未嘗不笑踈畧者為愚而不知踈畧者為智大也用智之為智衆人所知不用其智之為智非君子不能孟子曰禹之治水也行其所無事豈止治水治天下者亦行其所無事而已
  其四
驍勇士多死於鋒鏑聰明士多敗於壅蔽天下之禍常起於人所恃而出於意之所不虞其故何哉可以有徳不可恃其有徳可以有才不可恃其有才恃之所生禍之所萃也匹夫持挺而立賁育之前賁育變色不敢動非畏之也不知持挺者之勇怯也使人號於賁育之門曰我勇盖天下賁育則笑而殺之耳何哉勇者未嘗自恃其勇而驕人聰明者智足以萬物之變才足以萬事之要而心嘗欿然夸辭不出於口忲色不形於面以旁求當世人故能謀者獻其謀有力者効其力凡一藝一能士皆為之竭盡不敢欺之以其所處者謙所求者廣而不自恃聰明也夫自恃聰明未有不敗於其臣者也葢恃則自盈自盈則恥聞過恥聞過則人不告之以善而見聞日狹矣見聞既狹於是奸諛之徒謬為卑謟以媚適將順之於内而竊其威柄妄行賞罰於外是國家大權潛移於下而禍亂乗之以起皆自恃聰明之過也唐徳宗之於盧杞宋高宗之於秦檜方其任二臣也自以為聖賢相逄驩然共政不疑其時雖告之以為壅蔽彼固以為言而不信孰知為計之愚奸臣之所笑哉然則其所以為聰明者乃愚之甚者故人君不貴乎智而貴乎不有其智不貴乎才而貴乎不居其才不貴乎聰明而貴乎取衆庶言以耳目不如是而好於自用未有不敗於壅蔽者也
  其五
為國之道莫先於用人用人之道莫先於作其好名喜功之氣好名喜功之人守常之主之所惡而創業垂綂君所願得樂用者也舉世之才未必皆賢未必皆足用善用人者㧞一二於千百而使千百之人與之俱化而不自知作氣之術也王良之馬豈皆騏驥哉當執轡持車試之於郊徐之則徐疾之則疾萬蹄之驟如一馬然非無駑劣不才者也雖駑劣不才者皆化而騏驥當其化也馬不知筋力曷為而化而執鞭日侍王良左右之人亦不知為何為而頓異也獨良知之爾馬之材質得於天者已定王良豈能增益之哉能作其氣焉爾故以驥待馬則馬皆驥也以駑駘馬則雖有善馬皆失其所為善堯舜之世其人豈能素習行義而盡過於人哉所以之者異也人有好名而强諫直諍者有好名而修亷敦信讓者自其人言之則好名信非善事矣自有益於國言之取其有益於國斯可矣烏顧其出於好名善用人者因其所長而用之而不奪其所好彼好名也吾因而與之以名則天下之好名願行道者無不至而吾之才不可勝用矣彼喜功者能治民則喜因治民立功用兵則喜因用兵立功興禮樂理風俗則喜挾其所能以立功然使各盡其才而如其所欲則其所立非彼之功乃有國者之功也用一人而使喜功者皆至於何損乎此之謂作氣之道不能用才則不然恐人之好名不肯假人以名恐人之喜功不肯使其立功甚則抑挫傾壓之使其氣消沮隕穫而不振然後授之以位於百職廢而天下竒才百行墮而天下善士真無其人也不能之而然也此其為術至愚為計至私豪傑之主其孰能知之
  治要論(方孝孺)
無法不足以治天下而天下非法所能治也古之聖人知民不可以威服於是革姦剷暴之意於䟽緩不切之為使民優柔揖讓其間莫不競然有自重知恥之心未見鈇鉞畏威未見鞠訊逺罪潛修黙改閭閻田里之中若有臨而督之者彼豈恃區區之法哉法之為用淺陋而易知民為情深詭而難測難測之情視易知之法法已窮而其變未已未有不為竊笑而隂誹者也善用法者常使民聞吾法之不可犯而不使知吾法之果可畏夫人祗天而懼帝者以未嘗被其誅殛而或被其誅殛者必不能復生如使鬼神臨人之庭捽人而擊之則愚夫鄙婦皆思持挺而逐之矣其何畏之有欲人之重犯乎法在乎不輕用法於民吾視殺戮輕刑而數用之彼將輕吾之殺戮數犯之矣吾視笞罵為大辱重而施之彼亦以笞罵為足恥而畏避之矣得其要術者能使民畏笞罵殺戮不得其要者刑人接於市而人談笑犯法不為之少衰人惟以死為足重也故知樂其生知生之樂也故凡可以賊身害名之事慎忌而不為使皆不愛其死則將紛然驚肆馳逐法令之外趍死而不顧雖有法何足以制聖人之治不恃斯民畏吾之法而恃其畏乎名不恃其畏乎名而恃其畏乎義夫纊冠素組玄冠縞武與坐之嘉石而畫其衣施之人身非有毁形傷膚之慘也而使惰遊之士不齒之人與麗乎法者服之坐之則慚悔愧恨與被木索金鉄無異何必刑哉加之以不義其辱固甚於刑矣孝友睦婣任恤有舉先王以是數者勸天下之民非能家說而人誘之也而人以能是為榮不能是為辱書之黨正族師之籍如受命王庭就刑司冦其心達乎義故知畏乎義而惟恐或違之也事固有類乎不急而為用至要甚微而為化甚博者聖人以是寓夫御世淑民之精意使民奔走悅慕無所厭倦不自知其由世俗不之察以為迂逺不若用法有功則過矣人主莫不欲民之興於孝弟禮讓也而人不免悖徳而蔑教莫不欲吏之奉職循理也而吏不免怠肆汙僻則法果可以禁之乎法加人肢體不從而謂虚名可以服其心其事若不近人之情而理有所宜然者不可不察也二人治家一以變色不言為怒一以箠撻詬罵為怒自其嚴者言以變色不言者為不肅矣示其怒者雖異而其為怒則同人見其色之不易變也於其偶發乎面其畏且恐與箠撻何故法不必嚴在示其意向而已辱莫大於不得同於恒人舉坐以酒而飲一人水其愧甚於刑及其身恥為醉酒者所輕笑也良淑之民皆冠緇布徳為民所尊者識别行為人所卑者使不與恒民齊則民莫不其所可尊而去其所可卑者矣吏以亷潔稱者歸則服其服不能退者異其服以愧之則徳惠盡其職矣推是類也等其田里其室使民貴賤以徳之髙下貴賤仕無崇卑以政廣狹崇卑有罪者始則異其冠服次則殊其里居如是不悛則誠不可為善然後刑戮加焉人知刑罰果出於不得已而行於果不可不怒也必能自重其身知麗乎法者為可恥禮義之俗成矣夫苟可以變易風俗雖有甚難至逺之事先王之所樂為也况其易者乎易者忽之以為踈而不屑為難者重之以為高而不敢則是聖人道終無適而行也悲夫
  崇化論(徐楨卿)
治生兆亂有徴本末消息皆有漸焉知者之所卜愚者之所忽也曷言之天下將治其象清明天下亡其穢濁清明何吉士並進其道尚貞陽剛以舒泰之光也穢濁者何小人在上俗尚羣隂惡糺障否之祲也故唐虞之世百辟維寅幽厲之世其臣好佞此治亂所由異也故君立人之朝以嚴正為本以忠慤為節以亷直為限羞惡為心故道義顯風俗歸正詩人所以歎詠羔裘者也若乃亷恥道喪國維殄絶汚忮交門邪曲黨媚詩曰如鬼如魅則不可測鬼魅並作胡不亡故嚴正忠慤亷直羞惡八者賢士所恃守身君所藉以立國者也執其本推其用則咸熈之太平之祥可立致也方今世遭末季大道既隠俗尚貪利而惡貧苦喜趨競而惡守玄阿附成風固禄吝寵依敝仍陋莫敢正色直士肆言則曰狂穉亷夫秉慤則曰茸材毁螙摘疵則曰昧體發奸否則曰機擯賂䑕竇者有顯譽炎門者有幽黜巧容黙者有高爵善甘奉者有最考剥民脂者有肥廕沽軍功者有上賞問豪賍者有疾禍禁私利者有深詬豺狼載道狐䑕成羣樗櫟雜用瓦石同鳴教化隳頓仁義明賢發怒閭庶呻吟此皆國政之大螙時俗之深痛也夫明者睹患於無形智者參慮未萌易曰履霜堅氷至豈曰無愆衰遲之漸也夫時世消息天地所生實在位之咎也詩曰赫赫師尹具爾可不慎哉且衰者盛之本也困者復之漸也天地之機生生不息而况於人乎若能補反徳滌穢布新砥礪道徳之朴以弘教化之門熏貪鄙之穴隳彊右之垣崇鯁直之節斥同比之媒則大化流通四方為極雖有稂莠良田所不容雖有駑駟羣驥之所必踶尚何賞而不勸何摧而不伏何决而不行何塞而不止伊旦之功不足凖三五之化不足也夫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堯舜之世不皆賢桀之世不皆愚禹臯用而天下不仁者化矣崇侯婦寺進而天下不仁者效矣故置醢則蚋生施飼則魚聚質染則化虫祝則似此物類相感之機也又何疑焉吾居下位非敢好訕而禍在位也誠知夫邪正之機乃治亂之原不敢以不辨也
  將難論(髙岱)
任天下之至重者莫如將也處天下之至難者亦莫如將也將之難非其人之不易得也不易此君之難非將之難也亦非畏兵凶而憂戰危也畏兵而憂戰者庸將之難非材將之所難賢將之難難于勢行也何謂勢行之難制之者之過也夫殺人之人也戰殺人之事也聚殺人之人而日習殺人之事非猛悍勁鷙之士不能猛悍勁鷙之士不可以文法繩拘也君之將將與將之将兵要當勵其無畏之心而作其敢為之氣雖欲防範羈絡之亦惟潛制其要機而黙握其微權不可多為之法而縻縶之也今任将者其未講于此古稱將将者莫漢高帝漢高之将莫如韓信然而用信也隆之以築壇之拜授之以上将之符當時未聞有監軍之使也未聞有統制之帥也未聞有參謀之設也未聞有文簿之稽也請兵則兵請王則王勝獻㨗敗不告罪惟要其後而責其成故得以罄材畢力開數千里之地也今之任將有能若是否乎今之總制提督之臣非所謂将也乃所以監将也将也者旗鼔臨行陣者也今之将得無難乎轄之以統帥紏之以憲臣給餉有使紀功有官将之見此數臣也尊者長跪庭謁次者側足而傍趨屏息不敢曲躬不敢舒安得如亞夫長揖天子之前者有之則以為䟦扈不恭矣彼鷹揚之才彪虎之士其何堪于此乎然此特論其禮制之難耳夫天子有必私之將将軍有必私之士私士者何啖之以賄耳夫兵之精者非必亷介而忠義也要皆豪俠貪縱之徒如古刺客者流見利而許之以身感恩而酬之以命此非厚賞不可購也将有餘貲以多購死士是故能倡三軍之勇而收陷陣之功今則一金出入必有記騐一士糧餉必有稽實大臣之行邊憲臣之按地則又索其遺利計其羡餘錙銖不漏矜為紀功既有然後益甚邊将者又何饒而致死士之多耶是㧞犀虎之牙角而剪鷹揚之爪羽也何望其惴獸而搏禽乎不知李牧邊市不入閉城享士日費牛酒是皆安所仰乎然此特論其勇士之難耳兩軍既薄旗鼔相當士出百死一生以摧强敵幸而斬首執俘是亦身命之所博也将臨陣而見當不踰時賞之然将不可專也使裹糧走數百里而上統帥綂帥不得專也獻之紀功紀功不自騐也付之委属奔走道路之間伺候公府之門趨伏庭臺之前取决吏胥之口彼皆豨縱豕突之士也其何能僕僕怒其稽緩詆其欺罔兵雖精抑何利此而殺敵也此猶論士卒之難耳攻戰進取有期㑹勝敗之形勢有關白首級之多寡必有文籍行陣左驗必有姓名血戰之餘未遑救危扶傷而将且亟呼吏士趣治文移甲胄之人不閑刀筆一有舛誤彼此㑹勘甲乙參决便以文法繩其主将未録其尅敵之功而先治其欺罔之罪嗚呼武夫沬血戎馬文吏指摘簿書死士轉鬬于彊埸逢掖闊談于庭署雖有折衝之略報國之忠幾何摧撓悔恨乎此魏尚之辱周勃之恐李廣甘刎首之慘少卿忍降敵之羞而不堪對文法之吏也嗚呼虎豹之雄責之使俛首而就羈絡隼鶻之悍約之使戢羽而就樊籠黄帝不能必其将穰苴不能要其士也必欲羈絡之則馬牛而已必欲樊籠之則鳬雛而已将安用乎此皆制之者之過而将之所以難也故自承平之世鮮克蕩定之功而顛蹶之秋毎著驍雄之略豈豪傑多生亂世大抵承平條例繁多顛蹶則不為文法之瑣瑣漁陽鼔方震而二十四郡竟無堅城完顔敗盟南下而兵渡黄河若履平地當時豈無廵逺李郭之材張韓劉岳之將乎于手而恥當其任牽于文而不究其施暨其顛沛流離委之于兵而不制其柄則數子者亦表表自見國家已已之變邊徼蕩然既而于謙社稷之功石亨摧䧟之畧亦非異代之人也使以平世法律之則諸将者亦救過不暇而何成功之有乎哉或曰法制之立所以倒持之患而弭尾大之憂此則慮之過矣傳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将嚴擇任于委用之初而不當監制于既用之後嗚呼無陳平之蒯通不能韓信之志無盧杞之譛朱泚豈能連懐光之兵豨布之反漢藩鎮之叛唐非其監制之少而文簿之踈也必欲過為之防亦不過如吾所謂潛制其要機而黙握其㣲權何至今世瑣瑣如使彼誠欲叛又豈瑣瑣者可得而制也
  論将能而君不御者(夏言)
御者必有所縱也故人主之權無所不御而有時乎不御人臣之義無所敢專而有時乎專則惟将為然矣且夫三軍國之太阿而持以予人顧何可以不御哉葢賢主之任人疑則勿用用則弗疑而况軍旅生民司命國家安危之所闗矜之愈重則任之宜益專任之益專則縱之宜益甚将軍之時也胡可制也時不可制則吾以縱為御縱不可常則必有所以之者在矣故孫子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讀者不察以為賢主之任将徒不御之而已而不知不御之說此賢主之所施於能将而非所槩施于他将者也能而後不御不能将御之矣然則将兵之權常在将而将将之權常在君所御大而所不御者小故主将一心三軍力勝不亦宜乎世之為君謀者曰持大兵者如持盤水正傾在俯仰一致蹉跌求止不得奈何其弗慮之且兵卒多則有弱幹之患張弛擅則有尾大虞勲盛則憂其難制統轄久則懼其難收刁間之愛貴奴也舉其貲與之以求什一之利持籌而計之必使盈縮在手而後能使豪奴自饒而盡其力况捐千百萬之衆而出之千百里之外無可御哉故為君謀者其說常在御則善謀忠計也為将謀者則不然曰将貴專威兵貴合變三軍號令受命中制則不專制一時利害而計定于千里則失變故明君假之建威之勢而與之以制之宜世主不達斯義一切鈐制束縳之術施之此荀林父敗績于邲郊李廣刎首于絶塞子儀相州之利曹彬北伐之威而忠臣志士所為扼腕太息也御之亦何益哉故為将謀者其說常在于不御則善謀忠計也孫大将也持不御之說不可以通人主矣雖然孫子固曰将能而君不御者非謂凡将皆當不御而凡不御者故知明主之權未嘗不予人而未嘗不重予人予其所能者而靳于其所不能者則御将之道已夫能豈易衝䧟折闗者槩之沉毅不足不可能智輻輳者程之勇斷不給不可能智出衆者本之忠義不固不可謂能何者其材有所偏而其志有所可奪也故夫任将者試之以五材律之以五慎觀之以十過稽之以八証而将果能矣于是避殿之召有告廟之儀有登壇之拜有分之任以為能将尊也操斧而授之柄曰從此上至天者将軍制之操鉞而授之刄曰從此下至淵者将軍制之凡以為能将專也是戰守異用不撓其機衆寡異宜不制其數遲速異效不責期㑹賚賞易施不問出入母以盈庭之議而帷幄宻謀毋以懸億之而淆當機定算以為能将寛也鼙鼔金鐸聰有所不聞而非壅也懼多言亂聴旌旗麾幟明有所不見而非蔽也懼多指之亂視也凡以為能将信也如是故将一将權一故上足上足卬故下可用是無天於上無地于下無君於後無敵於前萬物至而制之萬物至而命之從而從横而横惟吾所裁而他無所顧慮是以将無疑謀無二心口還令事無嘗試一出四夷懾白刅不畢㧞而天下服也人見其圖制無彊康正八極以為将之功如是不知固有以縱之人見君之縱之如是而不知将之能固有以當之也葢古稱将将者莫漢髙光武髙帝之于韓信也請兵則兵請王則王未聞有殊方畧異一謀議者而馮異專制闗中光武推赤心而置之腹君臣父子之諭懇懇發于至誠二将安得不殫畢力報國士之遇而赴功名之㑹哉然有繇矣絳灌諸公未嘗特将雖或特遣未嘗禀受成筭而獨于則不御信之能也東漢諸将往往中繩歸節制無飛揚䟦扈之態而有戡定禍亂之畧光武之不御固宜矣夫御之為言以馬喻也詭御泛駕之馬不得羈馽解即弗制有騏驥一日千里令其乗風馽之安得故以凡馬之御御騏驥不可望其必至以凡将之御御能将不可責其成功是在人主辨其能而已矣吾獨怪世之妄庸人挾其無能之技而責人主以不御之禮夫跛鱉蹣跚人誰羈之而以衘駕為解胡不反視其能也抑此非竒論天下之恒論桓公管仲請事焉公一則仲父再則仲父人曰君亦耳而目之乎公曰吾既得仲父矣而復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終無已也此亦能而不御之說也夫任人盡然而何疑于用将也
  皇明土官志論(鄭曉)
公元1397年
土宫故𨽻吏部驗封洪武三十年掌土兵者改𨽻兵部洪武中土官子弟其婿與妻皆襲永樂中襲替人文十年者亦聴然萬里赴闕或獻馬方物請命最謹天順八年三月西宫徽號許土官繳呈勘奏與冠裳於是介使未将威福自恣雖托羈縻之名竟開驕悍之漸成化十五年又有納糓備賑之令則經制日卑規取愈陋孝宗末年發憤釐革至正旋復隳廢嘉靖九年間皇帝斟酌情理曲為條約稍復祖宗之舊今攷府州縣正幕屬廵檢驛傳凡三百六十𨽻驗封宣慰宣撫招討安撫長官凡一百三十二𨽻武選𨽻驗封者皆領布政司武選所𨽻或領都指揮使司文相維機權攸寓細大相闗掌股易運數年來鎮撫巡部諸臣建白日煩紛更已甚聰明自用憲典稍遺矣雲南徼外國初元孽竊據戊甲開基尚阻聲教王褘秉義捐軀傅友徳沐氏父子兄弟威戡惠戢梅思祖張紞繼膺藩屏平徭均賦彊土稍開顧其人熛悍不得已因俗為政官其酋領稍示安輯元江寧鎮孟良景東强獷鎮南䝉化順寧霑益差小然皆向背靡常調劑為難諸甸約攝騰衝諸羅窺竊尋靖葢自麓川虚耗中土孟養曲狥奸宄正統迄今益復反覆况投宦非人刓法好貨湖南滇北将有梗隔之憂至求馬湖建昌川陸逵道計亦晩矣貴州本西南羅鬼國國初靄翠宋欽歸附乃其世官山峭地瘠夷情猾詐分𨽻川湖雲南永樂癸已始立三司當時顧成威懐有方稍稱馴順壤地聯絡衝胷掣肘泗城北窺永寧芒部南擾畢節西播外突普凱内潰交讒搆亂喜禍佳兵毎一梗阻滇南中斷乃知分割三𨽻彊域相牽不可謂非䇿也湖廣土官皆據湖南巫黔中地(闕)中錯辰常外聯川貴溪峒嶮深難擾易亂彭氏富强雄脇諸司自宋迄今構結滋廣驕横益堅國家稍有征誅輒議調發所過殘破慘於劇盜官司莫敢誰何嘉靖中王守仁討岑氏時湖臬僉事汪溱統御嚴飭頗稱戢斂以故靖之不獨湘楚永寳之豈有苗蠻也廣西嶺南右偏土瘠民獷視東道特異諸苗窟穴盤繞其間左黔右鬱荔浦東西殘破不可言大藤峽深嶮尤甚成化中誅鋤極慘近復跨江倚山出剽奪西寧諸孱卒竟不能扼制桂林之北六洞為孽則北連武崗栁慶之西八寨尚存東通懐逺江上下半為夷巢冦竊虚日至於右江岑氏猛賊雖誅餘孽尚在王盧再叛思田更姚鏌剿則黷兵守仁撫則納侮恐數年之間復煩經畧四川山包劍棧水鎻瞿峽襟帶擁束足稱天險烏蠻阻其東南蔓繞西抵番簇欲其馴順是在調擾龍州咽喉每遮我餉道烏䝉烏撒芒部諸府雖仰我鼻息其内日堅啓隙唇齒之勢彼得挾而擾我叙瀘之間宜有機權携其醜類若乃碉門逺引諸番播州旁通四省所謂與蜀盛衰者也興平四海西南蠻僰徭獞之地西起巴東牂牁抵湘楚包絡嶺東折而南南盡海上又東跨百粤三江大者兼據連城細者保恃深箐雖稍奉約束要在羈縻而已兵力稍健乍叛乍歸苟功賞過濫拊懐失策雄圖自窘狡窟益深矣况地廣官髙擅利習兵生齒益繁財貨益廣詐以謀罪以功解種憂釀禍蔑玩中土未可無虞嗟乎夏典要荒周官蕃鎮大抵因民順俗横海伏波逾湟絶嶺輿地開化理終塞乃知天徳無私王道有量闢國陋於綏人曲防窘於曠度醜類自獲飽暖中華不患荼毒吾又何求焉惟夫吏好蓄積政多解弛逺嫌自潔求勝喜功於是侵警日聞師徒數起網漏綱頽中外並困兹欲收總長策用圖久安必定畫彊理則鄰族靡争預陳嫡孽宗庶自定世及之際以時覈聞錢糓之輸一切報罷而又飭武事将帥修文徳於廟堂猾亂之憂斯其鮮矣
  仇香化陳元(李攀龍)
慨自漢室不綱徳化莫振權奸肆其羽翼貪暴恣其鱗甲民生斯世猛虎之苛者歳無寧嗚呼元元黎庶何不幸耶夫天生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又慮君不能以獨理立之臣以代君而治之身其職者盍思曰民生至艱民命重慎嚴刑峻法徵怨百姓於是乎為之明其倫理為之長其恩愛翺翔鼓舞化國之澤其間緡蠻不靈逸居近於禽獸不祥横行家庭行且薰陶而革之噫必如是然後體上愛民意而無媿於代君治民之責也嘗觀仇香之長蒲亭陳元不罰而化是何修何營耶香之語奐者曰鷹鸇不若鸞鳳乃知香之所以治民固有也夫皇祚陵替由質而桓馭委其轡馬駘其啣居帷幄國柄赫赫乎豸豹之飾也果能為天子和鸞於皇路邪分邦㝢佩璽綬昻昻乎鷺𪀦之服也果能為天子樹爵叢於生靈邪日以鷹鸇刑威督責天下天下之人籠絡刑威中亦視之鷹鸇之擊而凛然不敢犯獨香以鸞鳳之治治之豈無見哉彼見其民心至愚而神雖椎埋屠狗之夫極其鷙悍而莫顧者亦未必乳哺之念特不教則不興不觸則不動也吾教之使興觸之使動則懐家人母子之愛而樂吾在上徳政之寛猶之鳳凰徳輝而下之人莫不休瑞之至也是故元之不孝能肆於香未為蒲長之時而不能肆於香既為蒲長之後良其鸞鳳之治有以興動其心也不然數十元惡不悛一朝改圖之豈區區刑法者所能變哉故為鷹鸇之治可以革民之面而不可以革民之心為鸞鳳之治可以懲民為惡而亦可以勸民為善以此較彼孰得而孰失邪夫小人閒居為不善君子而後厭然君子刑威以制之而小人消沮閉藏若是也葢所為不善恥於君子相形之際而恥之必思厭之矣夫元之不孝正閒居為不善類耳不有鳳徳君子而徒欲以鷹鸇之威攻擊之将何時而悟哉此香之化元非少鷹鸇之志也思自附於鸞鳳不為之也自元之一家被香之徳化而篤於孝慈由是而鳴至治於國遍蒲亭孝慈也由孝慈而推之則兄弟有恩鶺鴒在原夫婦有别闗闗睢鳩矣朋友有信鳥鳴嚶嚶矣化一人蒲亭化興一人五倫明孰謂鷹鸇之治得與鸞鳳同日語哉噫寵有一錢之受寛有蒲鞭之示彪有賈父之稱香有鸞鳳之志此數子者其功勲在漢郡邑徳澤在漢吏民而其姓氏載之於循吏之編豈虚也哉嗚呼循吏無明君雖得寵寛彪香輩布其徳澤貪殘烏集以摶噬而逞其爪牙如生民何譬之鳳鳴於衆梟之中何以惡聲之鬭也又其甚者梁冀雖除五侯猶熾是前拒而後進狼矣又其甚者寵豎作威名賢禁錮是築鴟棲而毁鳳巢矣卒之雌雄莫知而柄落於虎視之手猶鳥鵲之畏多風也去高木而巢扶枝以為得所安然大人過之而探其鷇嬰兒過之而挑其卵故漢桓靈之治天下鳥鵲之治
  圖事論(屠隆)
古今圖事不成大都由幾露于不宻事敗于輕舉禍成于少斷變激于太苛智緩于先著患生于所忽幾事不宻未成先露人得為之備我計未行彼謀先發一也天下之事必量彼我才力相事然後謀不輕發發而必中若力不敵未可輕于一逞取敗之道二也乗機遘㑹反掌禍福呼吸存亡當如迅雷激矢使人不及隄防一舉事濟狐疑猶豫當斷不斷未及逞彼反制我三也誅討罪人法止加于有罪宜正渠魁威行鉏奸恩覃解網事體安而人心安若株連蔓引草薙禽蒐必盡㓕而後朝食無復獸窮則鬭天下之變往往以此激成四也或權有可借或人有可使我不能先據其處反為敵人得而用之而我乃束手待斃五也功成定之日尚當慮後防患永作良圖乃云大事已定無能為也高枕肆志氣盈意得不復設備意外之變猝起肘腋盡喪前功一跌不救六也厯觀古今圖事不成或成而旋敗者未有不由此数端者也當事者其慎之哉
  都論(郭子章)
公元1449年
古今形勝之都曰秦曰洛而洛不如秦則自漢以來言之婁敬說漢髙洛陽天下中有徳易以興無徳易以亡秦地披山帶四塞以為固案秦之故此天下之吭而拊其背也張良洛陽四面受敵用武之國關中左殽右隴蜀阻三面而易守敬說是漢竟都關中二百年而王莽宋藝祖都長安晉王諫曰在徳不在藝祖曰吾将西遷者欲據山河之勝而去冗兵都汴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殫矣宋竟都汴百五十年而徽欽北議者謂洛不如秦似矣顧辟雍考卜王宅鎬京龜正之武王成之則周之都鎬卜也周書曰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澗水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東亦惟洛食則周之都洛亦卜也夫周卜鎬西東南北無思不服矣而復巻巻營洛者豈知子孫必将東耶鎬距秦只當其時胡不卜秦而卜洛耶舍秦營洛周公未為無見不徒專恃其徳已也周厯八百都洛五百豈洛之王氣或加于鎬秦耶微獨周也都秦者西漢二百餘年唐二百八十年秦隋俱二世亡其長短之數可睹巳都洛者東漢百九十五年魏晉百年唐末徙洛至宋靖康汴洛間二百二十年拓䟦完顔百年長短之數又可睹已則洛何以不如秦哉夫秦天下之首也洛天下之腹也首之為體尊而腹之受大其可以都一也明興定都金陵似若六朝之舊洪武初營汴為北京則亦周公意也末年東宫營秦則亦婁敬張良藝祖意也而卒不果天將以待燕耶成祖之營燕也當時臺諫交口不便主事蕭儀言之尤峻豈不以燕為金元故都中原之都乎豈不金祚百年不盈百年宜都乎葢未識上意所屬成祖北平之遷與大臣宻計數月而後行今其所宻計者即不得以愚度之其說有四燕非金元始也周為召公國由召公傳丹喜厯四十三世九百餘年眎周厯過之宜遷一古享國長久者靡不遷都商始亳遷耿遷相周始鎬遷洛漢唐始秦遷洛宋始汴遷杭然皆迫於兵戈禍於彊冦不得已而後去故靖難之後因而遷徙以為子孫長久計耳宜遷西漢中都秦東漢起南陽都洛唐起太原都秦宋起宋州都汴元起開平都明太祖起鳳陽都成祖曰吾起燕都燕耳宜遷三天下之禍莫烈於蕃令子自當庶幾四海豪傑輻凑都下足與蕃角宜遷成祖宻計不出此四者彼書生之見足以英雄之畧哉雖然蕃冦隔一邊正統己巳之變嘉靖庚戌之突可鑒漕河一衣帶水人海運之制托克托水田之議當講也果兵足以制敵食足以自固太行易水之間即國家億萬無疆也又何必問秦洛之雄弱哉
 
 
 
 
 
 
 文章辨體彚選巻四百十九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