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学馀堂文集卷二十二

　　翰林院侍读施闰章撰

　　墓表　墓志　墓碣

　　象山县知县顾君墓表

　　无锡顾君铭柏与余同举于乡顺治己丑又同登进士
君为人忼爽魁杰好与天下士结驩天下之士亦愿从
其游君以文章著称其意倔然自负盖有志于功业者

也及释褐为象山令辄欲见诸施行问民所苦视力所
能去者悉罢之履亩均籍征税以时民无匿田无逋赋
威惠大行豪家悍卒皆翕戢地故海滨君缮城郭谨斥
堠海寇猝至不能犯象以获全间集邑中诸生为讲课
拔其尤者二十人置馆授餐岁旱步祷愿减已算以活
民牒㷊而雨邑多虎为文以吁神虎为敛迹在县二年
象之士以为师民以为父坐无以资赂遗遂见斥不用
盖吏道既杂获上与字民常相悖上之所最下之所怨

下之所颂上之所憎槩如此后事白当复官君掉头不
出无疾卒于家实顺治己亥正月朔日年五十有八于
乎惜哉君讳煜铭柏其字别号双丸顾氏之在吴者世
有名人四世祖广东按察副使讳可久正德甲戌进士
抗疏谏南巡争大礼两受廷杖直声震天下所谓洞昜
先生者也君少补诸生即以洞昜自许闳览博辩遇事
敢言以指切公事忤有司坐黜马文肃公世奇为直而
复之三吴多文字之会推君为雄长读书锡山尝端居

静思觉有物垂垂窗牖间注视之忽与身合然后知其
心苦而神凝也君居家孝友与朋友亲信己丑春之赴
公车值同行孝廉孙君治晋道病抵京益殆距闱试数
日亲交皆谢不遑问君延至邸寓手治汤药孙将瞑流
涕泣谢死为之殡又敛赙为归榇计君仓皇入闱竟得
第一时都下皆推高其义先娶刘孺人光禄少卿本儒
之女痛不逮事其姑每祭则呜咽君读书好客置家事
不问皆倚办孺人卒年三十二生二子㺱俱诸生继

娶季孺人生一子而尤力学为诗古文辞以世其
家刘既先卒今合葬于孔山之原盖君志也君性喜读
书去官益勤所著辑有尚书讲义经济钜文小学纂注
诸编未刻而卒君之行事不胜书从子宸既为之传详
其世系余撮其大者表其墓于乎是亦足以见君之槩
矣

　　业师刘伯阳先生墓表

　　于乎先生盖古之遗民也为人谨廉朴厚读书无所遇

龃龉固穷然多艺能取自资藉闰章七岁从受业先生
善讲解工书法督以孝经小学未尝嫚言笑居六岁闰
章能属文始自辞去初娶王氏继孙氏各生一女年六
十三生万历己丑四月十八日以顺治八年辛卯八月
二十日卒先生父讳尚安字宁我与先大父同事讲学
吾父吾仲父尝从受易窭而笃义邻人告饥减炊而饷
之生四子其长则先生事亲孝交友信与兄弟族党和
以让其弟三人白旦昐皆有材业或娶或未娶皆先夭

而四人者皆无子一时闾里亲旧皆诧叹为出涕天邪
人邪以善世其家固如是邪初闰章官刑部主事将行
先生来属曰吾旦暮且死未举亲之丧子它日念我恐
不待得一棺地瘗我父母足矣闰章泣不能语逾数岁
闰章在官家叔父以先生之丧并其考妣葬湖北大家
山先茔之左岁时附祀且勒铭示后人先生姓刘字伯
阳行鼎三其讳曰光昱以穷老布衣时人罕知者闰章
哀无以报先生又系之碑阴曰

　　艾以繁兰则燔其根高高者天有号不闻生欢我祖考
殁以毗其坟我祀则从飨以永世世夫乌知谁之子孙

　　处士吴云翀墓表

　　君字云翀讳瑞鹏姓吴氏歙之西溪南其旧里也溪南
吴于歙最旧显者以辈数而君祖父皆不仕祖某公讳
某父敬南公讳履祥读书无所遇始用盐筴起家生二
子长讳瑞凤君其仲也初耻为贾人子轶宕不治家事
稍落其业无以为尊人驩于是折节嗣盐筴然颇慷慨

喜负气内收宗党外恤闾巷亲交故其家虽自给讫无
馀财遇其赴人急即质剂取母钱应之亦不自德色恒
叹曰士不得已而贾寄耳若龌龊务封殖即一钱靳不
肯出真贾竖矣尝请其兄收债于楚兄许诺则敕家人
视㛐氏薪水有无久之兄返簿所收归之不受遽持为
兄寿曰兄病矣敢以收吾债役兄邪群从皆叹以为难
冢子楚英早慧补诸生君亦惩世变弃贾不复事日督
诸子读书雅蓄砚墨见前人嘉言懿行辄涤研吮墨手

自书之又喜录医方时与医老及日者耆宿数辈相狎
游则瀹园茗倾家酿不倦其游四方多购书画金石诸
古物置左右间一寓目婆娑自得春寒偶不怿忽割所
爱命诸子分遗亲旧曰寒食前吾当逝矣诸子愕然已
而果卒盖康熙十五年丙辰二月二十一日也得年七
十有五未卒前十日即自绝食饮少子春晖为君所最
爱恸不欲生赋哭父诗四章又自伤无以显亲万一哭
而寓书乞表其墓石初君辍贾业爱石城东山遂家石

城门余尝道过春晖会仲夏亭午留稍憩君方解衣高
枕闻余至杖履出见持所藏旧墨饷余喜动颜色曰今
日得御君子矣余亦心识其蔼然温厚长者人也然则
表君之墓者非我其谁哉非我其谁哉君生明万历壬
寅十二月十一日娶淑配汪孺人生子二人楚英春晖
侧室某氏生子一人楚材女子二人孙八人春晖字报
叔方以学行自励云

　　梅秀才育生墓表

　　于乎育生之殁至于今十有六年诸父昆弟言之未尝
不嗟叹其窭且贫者思之未尝不饮泣于乎育生非永
年者也非得行其志者也何哀思者众也育生与季弟
起圣皆早慧好读书推择为诸生而其仲氏茂生治家
人产不问所出入是时梅氏族盛诸生数十辈群从昆
弟若子先世臣子翔雨吉皆文采著见且昵就余上下
议论而余之女弟归起圣数过其家见育生美姿容喜
谦抑恂恂长者即仆夫牧竖不数诃责族之贫病孤寡

不举火者出橐金予之不以谋父兄也其为文清切温
柔不迫急也而竟不达以早死余为出涕起圣属曰君
必为墓铭起圣性行与君略同而文好奇崛其才实过
之既数年起圣又死后十有二年而茂生数以书请铭
曰吾兄弟皆不禄起圣之死君哭以诗而育生尤无子
吾以子为之后不可无辞以传之将来于乎梅氏之向
同吾游而不禄者若世臣雨吉踵接九原余皆哭未及
铭以其早卒而德业未见于世也然茂生之请则勤矣

特为表其墓于乎梅氏故多贤其醇谨称育生最云育
生讳行一以某年月日生某年月日卒年三十二为
之后者曰曦葬于杨村园之西阡

　　齐祚龙先生墓表

　　祚龙齐先生居宣城之北郭讳瀛字元升自称祚龙山
人少与先大父允升公游因同受业光庭陈先生讲学
砥儒行不屑以形家名而心独好之以为观天之道尽
地之理非积学而达化者不足知十一尝采葬经诸书

论著七卷谓之续统其要曰反经曰崇德言先心术而
后可道术也先大父信之卜葬先世于衮山之麓既葬
而荐凶先大父即世人莫能知其善也后三十馀年予
成进士形家者言始佥善其葬所是时先生殁已六年
矣记少时见先生杖履翛然与人油油然顾谓我曰若
异日必贤有闻比余官齐鲁念先生不敢忘寓书问其
孤巽又七八年巽过余临江出先生遗书盖崇祯甲申
十一月朔日笔也自言后十五日当死死殡某日大雪

及门户衰丧国家祸乱兵自某方来城居某所则吉具
以告巽已而言悉验又言为施氏卜葬劳勚成疾然再
世其昌矣予读之流涕先生少有大志以穷老终遗命
书其墓曰明未竞志士祚龙齐子之墓于乎先生之志
何如哉生不见知于人其书亦未大著而预知死日言
身后子孙国家吉凶事大小无不中其临诀浩歌洒然
若不动其心也此岂无得之人哉乃伐石题为明志士
祚龙齐先生之墓且铭之曰

　　癸酉生甲申卒七十一知死日道未显后有述配曰曹
宜尔室藏同穴兆永吉

　　待赠于太君萧母墓表

　　于子昌榖自北海抵宛陵奉其母萧太君志状再拜请
曰母氏弃不孝泽长二期矣伤无以显母敢藉夫子墓
表塞万一恨予闻妇人之道无攸遂无非无仪盖无所
表见者也观风诗所载芣苢卷耳葛覃采蘋诸什皆田
野妇女之事其细已甚说者以闺门权舆王化其幽闲

贞静之德于是槩见礼内则事舅姑于饘𩛆枣栗脩髓
之类尤加详焉盖观于其细而大者可知也后世传列
女多用节烈著称则是琴瑟静好而不矢柏舟者皆无
可称焉岂通论哉于母萧太君少归于文学讳某为冢
妇凡蚕绩女红蘋蘩酒馔于妇职罔不力舅姑以为能
姑孙氏性严毅太君独曲谨当其意姑用以欢居四年
姑病且死属以所生子女五六人曰此稚弱无母者即
若子也毋析爨毋异视太君泣拜床下曰新妇敢不惟

命及舅卒复申命如姑言于是稍长者教督襁褓者躬
自乳哺衣食婚嫁费以百端皆黾勉有无自已出居无
何小姑之既嫁而贫者藉以饘粥早寡无依而归老于
宗者待之无失礼门以内群从娣姒子侄辈食指既繁
每旦以大釜作糜共食即一脔一丝常先人后已推多
就少任其劳而不私其有内外无间言嗟乎家庭妇孺
之间故难齐也姑妇勃溪兄弟阋墙其启衅言色失德
乾糇为患不可胜数五代李自伦王仲昭并以六世同

居诏特旌其庐近代浦江郑氏称义门饬规立诫以男
子为家督犹鳃鳃其慎太君一妇人操作持门户上下
五世百口同餐和洽无间不尤仅事哉岂北海自郑康
成孔文举以来敦厉风教即妇人女子亦渐被其礼义
而然邪于氏累世通籍至文学公不遇读书种菊绝不
问家人产丁酉秋昌榖登乡荐又困久不第悲禄养不
逮母衔痛而泣于是又知太君之能教子孝也它日为
良吏用彰母教人皆谓母氏不死矣太君为邑处士讳

舜行之女生万历三十七年己酉正月八日卒于今康
熙十三年甲寅九月二十五日年六十六子二人长曰
泽长是为昌榖顺治丁酉举人次泽溥并有志行孙男
五人孙女一人曾孙男三人详具宋先生继澄志铭中
予特书其大者于墓碣且将以风北海焉

　　先太宜人墓志

　　赠奉政大夫山东按察司佥事先府君初娶北郭马氏
是为马太宜人生万历丙申九月二日年二十有六而

卒实天启庚申七月七日也子闰章举顺治己丑进士
初官刑部主事遇

　　国恩赠母安人再仕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加赠宜人
三仕江西布政司参议考绩报最加一级例当晋恭人
会湖西道裁解官不及请故称太宜人如旧太宜人性
惠娴女红治中馈能人所不能先大母常亟称之以训
饬家人与娣姒欢善家叔母至今叹息思其贤先府君
抱德弗售母氏菜羹麦饭不厌外王父剧怜爱之日遣

婢子讯视得其状怏怏数劳苦母氏母氏习苦无怨言
以终其身初葬城西五里桥迁敬亭东麓皆不吉今卒
葬于玉葱山之原吾母生不受封葬又屡迁不及与先
府君合墓于乎哀哉闰章三岁失恃生不识母及登第
归过凤阳梦一妇人颀且晰裂土而出如病初起如寝
初兴欠申久之张目熟视呼闰章前著膝上曰儿勿怖
吾若母马氏也是时心知母久殁以为母魂也顾日方
杲杲东出照面皆赭言动有声影乃大悲喜过望谓吾

母果复生矣遽失声而寤嗟夫魂邪想邪章永不识母
衔痛何极今宅于兹土袝以冢妇梅氏以事太宜人有
姑有妇其安厥幽宫于乎哀哉

　　书亡妻梅宜人墓碣

　　宜人梅氏家于水东之溪上俗呼溪头梅氏父处士公
讳枝选母曰吴皆贤有闻以万历戊午十二月二十六
日生宜人与施子同岁十七来归事施子二十有一年
顺治甲午九月二十一日卒殡于双溪故居之西康熙

九年庚戌冬十一月壬申葬诸郡南玉葱山先太宜人
之墓侧盖距其殁十七年矣君为人质厚讷讷罕笑言
余读书在外尝数月不归君尽解妆橐为余买书未尝
有愠色邻里诸嫠媪贫无告者乞粟与粟乞布与布生
一女一子皆慧而殇忧懑成疾卒以是殒然御妾媵有
恩礼同坐起食饮若相匹敌不为嫌视他出之子若已
腹病则为抚抱卧不安枕内外诸妇皆逊叹以为莫及
也卒年三十有七盖见予通籍而不及从于官今荐被

覃恩诰赠为宜人有冠有帔贲尔泉壤君其尚有知邪
君始入门悲不逮见先姑言之流涕今袝尔于先太宜
人祭则从飨又与汝家近故汝志也初欲奉汝母吴太
君同葬于此汝诸弟以穴隘不果将买地而别葬之哀
汝无子故书而表之墓上



　　学馀堂文集卷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