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学馀堂文集卷十七

　　翰林院侍读施闰章撰

　　传　行状

　　顾与治传

　　顾梦游字与治江宁人曾祖瑮仕至河南副使伯曾祖
璘刑部尚书同时负盛名金陵耆旧至今并称之父端
祥判河南汝宁梦游少称神童十岁作荷花赋十九廪

学宫数就闱试辄病不终牍一意攻古文词与四方名
士贤豪深相结吴人葛一龙困白门久为治装使归集
词人数十辈饮饯秦淮上歌诗送之莆阳宋珏客死无
子走数千里往哭收其遗文又乞礼部尚书某公表
其墓时闽人曹学佺辑石仓十二代诗选士争附以立
名不可得独亟录梦游诗刻之叹曰真诗也其声大振
是时梦游虽诸生然名家世胄生长陪京公卿大夫肩
相比皆好文辞或式庐从之游取一言为重馈遗交属

明亡弃举子业会当领岁荐卒不就僧祖心愤世佯狂
与梦游为方外交至则主其家祸发连系刃交于颈梦
游词色不变卒免于难其兄清早殁遗孤甫三岁鞠为
已子既长语及兄必堕泪亲交有急或以衣付质库中
去之如流水不复顾也生平薄家人产有洲田二顷滨
于江岁多漂没吏索逋租无宁日至尽粥他产以偿之
庚子九月二日殁年六十二一子早殇遂无后梦游善
行草书閒逸自喜笺素委积所至无少长贵贱方伎女

史皆应之晚年闭关以书易粟求者成市将殁前一日
犹为僧作大书从容如平时所撰诗文散佚殁岁馀其
友施闰章收辑得十卷行世始阮大铖罢官閒居尝以
诗强属其序固辞不获已不知者辄谤梦游党恶及大
铖起兵部尚书与马士英用事江南修睚眦之怨诛不
附已者所亲惊叹曰使向者终靳序今不免矣或又说
梦游阮司马雅重公愿毋绝欢可咄嗟取富贵而卒谢
病不造其门故以贫士终丙戍秋钟山陵木伐为薪市

者塞途独不取尺寸问其故不答亡何城闭至裂柱以
炊无悔焉

　　杨老痴传

　　老痴姓杨氏名贞字彦恒宣城北乡人也晚自称老痴
人皆曰老痴老痴云父宗礼兄弟五人同居相友老痴
少孤笃学独喜为诗不干仕进颜其堂曰慈寿奉母濮
阳无晨夕离出则衣短衣与农人饷妇课耕田间意有
所适便朗吟清啸不务刻琢略似陆放翁士大夫多乐

从之游成化间翰林检讨庄昶闻老痴名自江浦肩舆
访之值一野老荷锄问老痴何在荷锄者微吟自若庄
笑曰公即老痴邪对曰然遂握手交极欢老痴尝暮春
见寠士游学有馁色吟以讽之曰山前山后子规啼声
声叫道不如归士应声曰不是归人归不得莫听山禽
说是非老痴惊问姓名曰左辅字廷弼江西进贤人因
揖留之曰才如是乎老夫伴读居岁馀去成进士以老
痴尝爱古琴剑自京师致琴一剑一而老痴已卒左辅

官行人册封海外既返为纡道哭祭其墓感动行路先
是御史贺某按部作忆母诗限呵字不成召问老痴辄
续之云回思拜别寒匆下冻手缝衣带线呵贺叫绝厚
为之礼其为诗任真捷给多类此所居曰斗山有斗山
集藏于家又爱横塘山水遂移家焉其地一名燕窝卒
年六十有七子絅缉世其业族益蕃今号燕窝杨氏

　　施子曰自余童时闻乡人藉藉言老痴长求其事无传
焉问其集则火矣今存诗才数十篇朴而不野岂所谓

隐居放言者邪嘉其人为次其轶事渊明有言今我不
述后生何闻哉于老痴亦云

　　(按进贤志传略云左廷弼名辅居进贤中洲白湖岭之支麓今名左家山族不甚蕃然世为清门辅家贫
受经伏读间从医者糊口于宣城人少识者偶逢敬亭老人杨先生倾盖延接得馆谷归即联捷成进士
授行人时官方严肃辅尤刻苦一老仆供汲冬寒无絮拥羊皮以卧奉使海南于属国币交无所受盖廉
劲笃学之士也所著有浮海集今不传)

　　诰赠朝议大夫礼部郎中加一级崇祀乡贤洪公
传

　　赠公先生讳德常字常伯徽之歙县人唐宣歙观察黜
陟使经纶公之后也自宋而明世有显人曾祖金竺举
孝子祀于乡父武卿赠承德郎先生少补博士弟子才
冠其同学是时当明末天下士大夫窟穴八股摘经拟
题为富贵捷径有目涉经史古文者相戒为不急务读
不终帙辄弃去而实学益衰先生喟曰此碌碌者足为
吾业乎文不秦汉学不程朱而自号学者虽声闻无益
也于是仿朱子西山读书分年法自十三经下逮国策

史记汉书画以岁月务强记之久之胸中汨汨然不可
禦矣尝游西湖刻其制举业行世一时名人葛屺瞻黄
贞父韩求仲诸公皆亟推之先生自负益奇务古学益
力尝病汛览寡要辑左策史汉约选一编以为古文所
自出年既三十研心六籍取有宋诸儒之说及明薛文
清冯恭定诸书旁考折衷谓大易后发明性道莫先中
庸著中庸要领又时与同学汪月岩诸耆旧数会于紫
阳一遵白鹿洞规而要归于存诚寡过其言曰孔颜克

已复礼为仁又曰约之以礼礼愈严则仁益笃书四勿
箴于座右且辑有周程张朱五先生学约知行合一录
养正格言变化气质论盖叹夫末学之无成一惑于师
心冥悟而或致越闲一牵于讲习训诂而无所涣然自
得其弊始于蒙养不正而浸淫决裂以远也先生之论
学如此方七八岁丧母哀恸如成人长奉父承德公命
就试扬州闻父病冒风浪遄归舟几覆而免居父丧庐
墓骨立谨事继母兄弟友爱时有双竹连生驯鸟就食

掌中说者以为和气所致云读书每至夜分体稍惫或
止之叹曰一息尚存吾宁巳诸既而疾大作配许太君
羹股进少瘳又二年遂不起卒年三十有九平生著述
多剩稿残编零落笥箧知者惜之其为人乐易能循谨
乡之父老子弟莫不敛手嘉服以为仁人君子也子琮
顺治壬辰进士累官礼部郎中赠先生如其官琮督学
陜西刻先生左策史汉约选颁示诸士秦中人皆知洪
氏家学仲子珣以明经司训武进县学馀子诸孙皆克

世其业康熙丙辰以公名德夙著推祀乡贤事见侍读
学士沈公行状户部尚书梁公志其墓而余次为传以
附梁沈二公之后论曰歙洪氏盖世有令德云余数至
郡其父老语及赠公皆亟推曰长者而撰次其行事则
所辑诸书多归本于道德惜其早逝不仕其书不大行
于世也不有令子孰揭而张之嗟乎世之家修躬行而
名湮没不传者岂少哉吾闻歙为程朱三夫子系所自
出谓之东南邹鲁数年前余犹及与紫阳之会一闻绪

论盖紫阳氏之风泽远矣后之君子其相承不绝有以
夫

　　马季房小传

　　马犹龙字季房庐陵城西人也弱冠颖秀美姿容初娶
妇尽出其奁为购书杜门夜读题其壁曰懒甚元亮狂
逾嗣宗不知者谓生狂不可近也邑中惟彭铭稍昵就
之而吉水刘孝则同升交最欢相率为诗古文词于是
无不知城西马生傋兵黄公承玄吴公正志郡守杨公

百朋先后延接有加礼试则冠其曹与泰和曾尧臣文
饶齐名是时先达如萧伯懋命官萧伯玉士玮及端甫
大奇周季清廷旦贺可上中男周元龙开先尹长思先
觉辈为文字交至则一坐尽倾其他士大夫非甚折节
亦不与交终其身未尝执贽公卿之门所居庐火僦舍
萧然终不以谒告当事崇祯丁丑春闻刘孝则擢进士
第一大笑曰孝则售我虽穷老足矣先是上方求博通
古今之士以应徵辟会侍御邢公出按江西刘亟以属

邢及邢按郡索之坚卧不肯见人以是益高之生尝梦
志公啖以乾松香气犹在口遂弃制科业一意谈无生
然任达饮酒饮辄醉卧间游金陵吴越及岭海皆以诗
自娱清新可诵所著有洛如馆集年五十七一夕小饮
吐血死语具刘孝则墓表中

　　方虎邻传

　　方召字虎邻宣城人为诸生贫蹇失志明亡山谷兵起
召辄集乡勇号义兵久之不利闻明之宗藩有称国闽

浙间者脱身走从之授兵部司务署衢州江山县事县
交闽越道苦驿骚官又乘乱渔利自便有急则走民益
病召至誓父老宽徵敛自谓官兵曹法得戢兵禁往来
骑使毋暴民毋横索厨传民呼真父母时

　　大兵定浙江金华府以下诸州县皆平师次江山人皆
震恐召谓事已去毋徒残民许父老迎师而肘系其印
冠带北向拜曰孤臣无状以死报陛下自投井死丙戌
八月七日也在县仅二十九日出其尸如生咸叹曰骨

冷泉香矣今置亭井上曰冷香亭盖县斋之西偏也昼
夜常形见官为位祀于署民像祀于庙左右二楔大书
不爱钱不怕死盖其视事时常牌书此六字出则使人
负以前驱云墓在城南景星山碑曰明忠烈江山县侯
方公之墓康熙七年同里施闰章过江山至井所吊以
诗曰濯骨寒泉迥绝尘为全黎庶不全身谁知一月江
山令竟作千秋俎豆人邑人哀思之复乞为之传

　　刘若木传

　　刘生日阳字若木宣城北乡人父大生为诸生知名早
卒生依母氏体羸猊寝乡人不能识生亦不往干人独
族弟祖琨善之尝借书读午夜不辍已习为诗所居临
溪穷蹙无事独吟修渚大泽间不知者以为狂而其人
实恪谨贫甚为童子授句读间与郡中诸词人往来业
日进焚其旧稿益肆力学古日有常课毋敢缺顺治辛
丑冬娶某氏猊亦寝夕将婚俄中疾若断股刿肾者不
能交礼移宿召医医皆愕然就医于郡疾革载归及门

而卒年二十有五贫不能殓祖琨为经纪其丧其诗清
新浏爽余尝得数纸诵之洒然如疏钟江厈寺细雨板
桥村叶黄山下路霜白渡头船荒村群鸟乱破屋一灯
昏市近鱼虾春入馔时危鼓角暮关心古杉抱阁日光
碧芳药垂阶露气凉鸡声一径竹风内烟火数家梅雨
时皆警句为人所传然所积诗颇多岁尝成帙或数易
稿死而零散不见其全为可惜也日阳奉母谨既死母
日夜哭已梦来告曰儿夙世戒僧也以心动堕此法不

当婚若不婚犹可数年活云

　　愚山子曰男女之际危矣哉僧以一念中堕为贫家子
求丑女半夕婚不可得况渔色者乎世言诗能穷人刘
生独贫夭不婚以绝嗟夫其穷一至斯乎

　　毛子传

　　毛甡萧山人也初名奇龄字大可一字齐于曰吾淳于
髡也少与兄万并知名人呼小毛子负才任达善诗歌
乐府填词与人坦然无所忤贤者多爱其才昵就之而

亦以才见忌一时诗人尝就甡问高下甡略示次第或
闻而恶之往往思中伤甡又困诸生家贫遭乱佯狂髡
发缁衣走山泽中间效元人作小词杂曲以自娱仇者
摘其语以为谤诽谋讦而杀之已而按验无实得不坐
甡自以为无罪虽数滨死无所害益复不简备仇者愤
不得泄乃胠其箧发所著书焚之又欲借他人事搆之
死里中善甡者咸谓当出亡相哭而别于是之齐之楚
之郑卫梁宋间尝登嵩山越数峰远望悽怆不能上曰

吾力衰矣伤哉贫且多难吾安归乎甡所为诗率托之
美人香草以写其骚激之意缠绵绮丽小词杂曲亦复
纵横跌宕按节而歌使人悽悦游靖江当垆冯氏者悦
其词欲私就之甡谢曰彼美不知我直以我为狂夫也
径去过海陵抵淮上山阳令朱禹锡故善甡为召诸名
士词人毕集为欢而吏部张新标父子嗜诗有名园中
秋夜会客数十人伎乐合作甡倚醉扣盘赋明河篇凡
六百馀言及旦则淮上诸家传写殆遍宣城施闰章还

自京师见之目为才子自是客淮数月留连朋好不能
去甡虽处困穷所至尝乞食至不当其意虽招之不赴
也甡自少受知华亭陈子龙评其文曰才子之文然跌
荡文酒颇不自惜平生长于治诗取毛郑诸家折衷其
说著毛诗省篇今旧集多燬存诗词若干卷友人蔡大
敬为刻行于世论者谓以沈宋之法行温李之词时罕
及者甡年四十馀尚无子自言当以客游老云

　　石鹿山人传

　　石鹿山人名希乔字迁于姓李氏世为徽之歙人以善
书客四方从余游十年忠谨无失出入官舍未尝私一
钱闻善言则录而藏之人无贵贱智愚彊其书悉应无
忤色其贤者物色而尊礼退然谢不敏其不知者佣遇
之不以为病少时苦贫尝学贾不利遂专学书通六书
大意用浮屠戒不食肉有不能供伊蒲者即他馔中择
蔬而食食已则盥漱读释氏诸书坚坐至中夜其人猊
愿朴然沉静多艺能尝画石竹摹勒人物工篆刻双钩

法帖又斲竹为臂阁及界尺镂刻灿然如写生扪之无
毫发迹虽近世濮阳仲谦号竹工绝技不是过也尝为
余镂二片皆为人夺去余戒其辍勿为而求之者日众
年将五十得脾疾数不安谷一发辄剧余谓其不宜久
客也将谢予还山中始略次其行事为小传山人贤而
执劳贫而不怨非其力不食不求人知而间以艺见嗟
乎今天下皆皮相知之者鲜矣山人尝自署石鹿故余
称石鹿山人

　　张节妇詹氏传

　　张节妇詹氏名纯宣城北郭人祖履道知罗江县节妇
娴礼则善容止年十八归张士纬纬秀朗能文时称双
璧人岁馀士纬夭卒节妇矢不嫁父母尝怜讽之遂绝
不归宁由是舅姑不忍言会徽寇且至妇女汹汹窜走
咸惧其不免节妇仰天叹曰若奈何惧我急则有死耳
已而寇平卒无事康熙乙卯冬十一月甲午卒年二十
七盖称未亡人者八年节妇事姑孝谨足不窥户里妪

罕识其面既病剧医请诊视不可且死自起更衣周身
之物戒勿近男子手与姑诀曰新妇不克事姑为姑累
一棺而外愿毋费钱帛以重吾罪言讫而绝张氏内外
闻者皆哭其知节妇者曰是不欲生者死视生愈也葬
漕塘之后山与其夫合墓盖节妇志云

　　玉溪外史曰昔王凝妻李氏以旅店主人误牵其臂大
恸曰吾为妇人而此手为人执邪遂断臂见志欧阳氏
五代史表之盖妇人守身之严如此余观张节妇病死

终不令医切脉即殓服不许触男子手岂非以死护其
身哉节妇之姑吾妹也吾重悯节妇间语妹以善遣之
节妇窃闻其指辄怼余终日泣不食于乎余愧知节妇
晚矣

　　施烈妇传

　　施烈妇姓徐氏小字领姑宣城东乡人父子仁与诸生
施大德善烈妇出腹即许字其子之浚两家皆酷贫交
礼疏简烈妇年十四里豪汤一泰艳之强委聘焉子仁

麾却而心慑汤横趣施娶女归一泰恚怒连速之讼大
言我必得妇一泰者汤翰林某再从父也相倚借张甚
郡县诸生数十百人争发愤白郡汤集众郡门要击施
媒氏宗长至碎身又捽诸生伤体发者数辈汹汹莫能
禁是时烈妇候讯次城东旅舍闻之惧不克免夜伺人
熟寐潜出自沉死盖万历二十七年五月朔也出其尸
经日如生衣上下缝纫不见寸体观者皆叹息泣下其
地曰青鱼塘距张睢阳庙近众悯其槁殡暴露舁入庙

庑时盛夏郁蒸尸水迸流无体气无一蝇敢近者郡守
张公德明临视惊悼加礼远近吊客骈阗日无算初舁
入庙时庙祝坚拒不可众请筳卜之神三卜皆报可于
是万口雷呼皆曰睢阳忠臣节妇烈女故当相见无惭
也督学御史陈公子贞操江都御史耿公定力并极嗟
异诸生三老请立祠城东迎春巷左曰烈女祠后为仇
有力者所毁崇祯改元巡按御史田公惟嘉以闻于朝
又新之额曰不泯香名祠后即烈女墓去雎阳庙才数

百步

　　玉溪外史曰烈妇之死智矣哉汤方睥睨长吏夺击诸
生数十百人于公门何有一女子先事早决而从一之
义毕矣当时仇诋乃谓死非烈妇意于乎彼缝裳周体
潜出而夜沉者谁使之邪邑故有纪胡二妇为元兵所
获纪齧兵断指见杀胡自触垣脑裂死今郡前双烈祠
岁祀不绝施氏子非吾族余悲其事为之传以附纪胡
两烈妇之后

　　三烈妇传

　　于湖沈子坐海上事见法妻妾自杀者三人妻方氏知
书通大义无子有妾汪俞鲍三氏方遽引谢不当夕顺
治己亥三月乙巳沈死江宁方恸哭绝复苏前诸姬而
誓曰臣妾义皆从一夫子既获死所矣未亡人且殉诸
姬奈何皆泣曰主死何生为谨惟命方遂不食七日卧
不能起时有司奉檄诸罹罪家没入其孥于是监以媒
妪有不虞者坐罪汪鲍二人佯好语共媒妪食饮示无

他意夜半阖户自经死旦启视之汪系颈于床手自曳
帛爪陷入其掌鲍颈环血痕无组盖汪代鲍拉绝而后
自经云是时方氏不食十日矣闻之曰是可报夫子地
下吾死无恨遂瞑于是士大夫闻之皆大惊叹沈子诚
烈士三氏亦奇妇人也方独饿十日死为尤难彼汪鲍
皆妾媵汪又故娼也相须以尽君子以是又多沈子之
能为夫也尸逾数日面如生知太平府辽阳李公芝英
亲酹酒吊之呼为三烈妇俞故多智能有口辩鲍且死

属以怀中三岁女俞受而哺之为三氏经纪棺殓籍其
家惟俞氏抱一乳女吏疑有匿漏穷讯再四俞痛哭曰
吾主人实无子必欲拷索妾惟并此女毕命以殉由是
吏不能难沈氏之族以免而俞自髡为尼卒不辱

　　黄氏皆令小传

　　嘉兴黄氏媛介字皆令同郡杨世功妻也先世有显者
介性淑警闻兄鼎读书声欣然请学多通文史既许字
世功后有大力者艳其才将夺之介曰食贫吾命也卒

归杨椎髻亲井臼间作诗画临小楷书法笔意萧远无
儿女子态世功读书不成遂劝之偕隐国初随世功避
兵播迁所至有知者时相饷遗卞处士妻吴岩子以诗
名假馆留数月为文字交尝栖山阴梅市与诸大家名
姝静女唱酬有越游诗还家湖上好事者传其笔墨一
时名卿士大夫如吴祭酒梅村辈皆称异之名日起
世功用是以布衣游公卿间持书画片纸或易米数石
介既垂老伤世功无家人产以游为生黾勉同劳苦叹

曰妾闻妇人之道出必蔽面言不出梱得稍给饘粥完
稚弱婚嫁吾守数椽没齿矣会石吏部有女知书自京
邸遣书币强致为女师舟抵天津一子德麟溺死明年
女本善又夭介遂无子懑甚南归过江宁值佟夫人贤
而文留养疴于僻园半岁卒遗诗千馀篇尝募人剞劂
自叙其家世中落生蓼长荼饥不食邪蒿之菜倦不息
曲木之阴天既俭我乾灵不甘顽质藉此班管用写幽
怀倘付诸蠹鼠与腐草流电一瞬消沉实为恨恨词旨

酸妍读者悲之

　　史氏曰妇人以才见者众矣鲜有完德则无非无仪者
尚焉李易安无足论即朱淑真作配庸子意多怏怏诗
固可以怨哉黄氏以名家女寓情毫素食贫履约终身
无怨言庶几哉称女士矣

　　王白虹妾胡氏小传

　　禹航王子白虹丧其妾胡氏故娼也逾年而悼不衰哭
以诗四章乞余为传书数至嘉其微而贤不忍终没故

书之胡名成静江西萍乡人生八岁兵掠而北长沦乐
籍自伤贱辱矢必嫁官人会王孝廉上公车纳之从归
王道病且死者再胡书夜侍汤药得稍苏抵家调膳数
月忠谨如一日胡本以色见取而米盐针绩事皆身任
夫人悉归以筦钥王令兴安则署以内事倚之更纳新
姬无愠色王遇事多任气人莫敢言胡独婉譬以解时
节宴饮则泣下伤少离父母不得问犹略记其里籍会
兴安有业银者萍人也归索而得其母至则母子不相

识兴安君指示曰若奚疑盖体骨声猊酷似矣复奚疑
于是相抱大哭留养于官舍王以父艰还封公以下凡
八丧会葬者数百人食饮百费皆经纪于胡无缺事王
泣曰若功过介妇矣然坐是得劳疾所生女又夭不敢
恸而心伤旋病死诸姬臧获皆哭之哀先是始识王京
师则约曰君擢第必纳我王固漫许之胡已决意为王
妇既下第遥望见便失声前相持哭涕沾两人衣且曰
君不第不失一官顾我不得为良人妇死且不瞑又大

哭王义而赎之举债金数百王以姬累而卒赖其助吾
于是知人之贵自振拔也向使姬庸妇不能早决王为
侠丈夫既识其人不能于失志时痛自倾倚王必不纳
纳矣或恃色怙宠不过群妾畜之久而爱弛必不能见
礼重以终也于乎人可以不自振拔哉

　　先叔父文学公砥园府君行状

　　于乎叔父之殁也闰章客京邸闻丧号恸七日为文以
祭呜咽不成章已念吾叔父孝友能学问善文词以诸

生终又轗轲百罹名行不显于四方先是闰章备官刑
部主事时遇

　　覃恩拟以本身封貤叔父格于例不敢请今不幸即世
恐遂泯灭伏枕饮泣至十日乃得略次其行事公讳誉
字次仲晚自号砥园自高祖以下五世困诸生曾祖养
默公讳志和祖思默公讳尹政并多隐德父允升公讳
弘猷始用理学显有中明子集世称中明先生俎豆于
乡者也中明公早卒公少先府君十岁事长兄如严父

步趋规矩无敢妄言笑然推甘让少相友接欢甚尝感
骨肉彫丧月夜相抱哭愿世世为兄弟公读书阳羡凡
七月未归先府君与客会食烹池鱼忽叹曰吾弟出门
时鱼裁寸许今盈尺矣弟尚客处遂泫然罢箸无何先
府君殁公惊恸仆地累绝而苏既除服哀不辍每岁讳
日祭必哭上食必跪闰章叩头泣请循兄弟礼公亟哭
曰非尔所知也吾平生父事之矣由是终其身无改岁
壬辰母吴太孺人卒公执丧尽哀水浆不入口三日里

中以孝闻闰章三岁失母九岁病疳几殆先府君临诀
以属公且戒毋爱以禽犊公鞠闵逾所生稍长则严督
受书于文章指授曲折悉中法度比闰章成进士公喜
且泣曰惜汝父不及见也已备官比部出视学齐鲁必
命以努力张祖父德是时公同居当户在官禄入无敢
少私当山左秩满归跪进其所有倾橐亡羸馀家人咸
窃少之公怡然曰守官若是吾无忧矣公慷爽多胆略
遇事立办为文无停思少时督学御史贾公用一日七

艺拔补诸生异等崇祯庚午试于乡主者大赏其文坐
一语见抑时论惜之公年方壮强族父老以其贤推为
宗正不就则请于邑宰固属之皆受绳束无敢哗其与
人谠直好尽言或面折人过闻人一善则亟称至于排
解纷难取片言立定为人谋开心剖臆不私毫发虽惮
公不乐近者皆叹以为莫及也中岁家落粥产得数百
金有故人强贷分其半贷者不贫而终负亦置不校岁
饥令举家啖粥百馀日省米以赡族人或以鳏告即橐

空不忍他为解尝一日而为疏属玉亨玉瑞二人婚其
他周故旧助婚丧置槥瘗殣者不可殚记喜形家言躬
自卜兆举先世五丧亡友刘伯阳先生无子为葬之先
人陇旁示子孙世祔飨郡有同仁馆悍兵阑入坏墙屋
公独为修葺又于湖北置云山书院买田立石岁供学
者考德习礼不废皆先大父故讲学处也自龙溪旴江
诸公以还学者承流失指或沦于虚无公数与讲会以
躬行力折之家居告诫必称引先训归本理学老病益

谆复子弟不率辄自惩曰吾不能身教吾罪也往往流
涕先后兵寇数扰皆以智自完过石臼湖风迅船坏水
且及膝尚坚坐不为动性耻近显者所与游多先世耆
旧布衣其同辈合志至老不衰惟吾师泾川章君允成
山阴张君荀仲二三君子而已每叹富贵多慆德贫贱
鲜堕行故终穷老坦如也岁戊午

　　上徵博学宏词之臣闰章名玷荐牍辞至再不许公倚
杖命之曰

　　圣天子旷恩也即汝父在不能汝留汝行矣及拜别相
持泣宾御亲从见者皆泣逾七月而公卒于乎痛哉公
体强善饭不辞艰瘁晚得疾淹数岁自为遗令敕毋作
佛事毋牲祭毋幛诔词毋留棺于家死则袝于父兄之
域今吾弟闰严书来云用术者言别葬双溪远祖冢前
数步非公志也公生明万历壬寅五月二十六日以康
熙己未正月四日考终享年七十八娶冯氏生子闰严
郡庠生侧室陈氏生闰阮邑庠生韩氏生闰毓尚少公

文稿散逸有诗二卷抉奇拔颖为时所诵将附先集以
传谨摭其言行万一伏惟当世贤有文者采择而重之
一言其敢忘百世之赐

　　学馀堂文集卷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