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四库全书

　　学馀堂文集卷十六

　　翰林院侍读施闰章撰

　　传

　　李忠肃传

　　李忠肃公名邦华字孟闇一字懋明吉水人师事邹忠
介元标每读史至诸葛孔明颜常山文信国诸传慨然
流涕万历三十一年癸卯同父廷谏举于乡甲辰成进

士知泾县事考绩第一擢山东道御史巡按浙江以刚
劲忤时屡蹶屡起历莱州分守登州易州兵备光禄寺
少卿巡抚天津总督河道兵工二部左右侍郎南北兵
部尚书终都察院左都御史遂殉国难公敏练吏事持
大体所至有异政其被徵赴阙也时国储未建福藩假
请庄田迁延宫阙公惧摇国本力引分封典例争之并
论戚畹郑国泰窃弄威福颇触忌讳然福藩卒就国顾
端文宪成讲学东林为谗者所诋公抗声谓攻道学兴

党锢非盛世事拜御史即上书论邪正久淆指斥执政
及依附诸臣蔽贤病国状请召还邹元标顾宪成郭正
域及废弃诸名贤已劾南直学臣熊廷弼杀士媚人勋
臣刘世学盗擅国柄冢宰赵焕迫逐总宪孙玮请法祖
制用人正官方收真材杜倖门直声大震大学士叶向
高遇之朝房举炬熟视曰今乃识李御史不敢忘公韦
弦公尝列启事为政府规故也按浙江课吏上廉能即
所举无敢馈谢故事济边费取之赎锾不足则预徵郡

县以应公悉罢之曰狱未成而坐赃非训廉也檄祭方
正学于忠肃王文成诸先生聘礼其后贤岁大旱请赈
未报可悉索公费买谷以赈中涓织造病民请停遣令
有司兼领其事不报事讫引疾旋罹党祸谪迁天启初
以光禄少卿召廷臣交荐公边才拜佥都御史巡抚天
津妖寇围景州急公猝用奇兵俘斩数千人复景武邹
滕诸州县躬巡海上览要害修墩戍复请募兵以固重
镇多建营房马厩置战守车械毕备又设军市使兵不

离伍商民以安事闻上嘉悦发内帑劳军累赐公蟒服
金币后先加俸凡三级入为兵部右侍郎时杨忠烈涟
疏逆珰魏忠贤二十四罪中及南乐相魏广微魏疑出
公意嗾所亲疏斥邹元标讲学语数侵公适工部郎万
璟以论珰廷杖创甚公省视橐饘珰诇而衔之崔呈秀
倪文焕等兴党狱欲尽斥清流先侧目公号为老东林
讽御史李蕃摭他事论劾勒令还镇公乞归养去逾月
复因言者罢官明年倪文焕极疏妄诋事几殆两岁之

间缇骑数遣士大夫接踵死公子士开忧形于色公慰
之曰人生如寄所不死者忠孝耳崇祯改元阉党诛诏
复原官代行总督事升兵部尚书遂请核京营兵失贵
幸意京营自于忠肃后法尽坏老弱与空籍半之而董
戎政者勋臣子弟也岁中两操更番相蒙又倚中官相
援莫敢问宿卫无劲旅一旦有警卒不可恃公具陈所
以及任将驭军清蠹诸事且谓京营岁费米一百六十
六万计虚冒二十四万三备兵营尤冒占渊薮请急清

汰于是勋戚中贵震恐募人补伍增胜军四千馀人马
四百匹营务稍振而衔公者众也再疏乞归养不许未
几遵化报陷大兵薄都城公选兵缮械区画防禦请列
营近郊为犄角而终以忤要人意中蜚语免官营务由
此益坏越二载上御经筵思公叹曰京营近来全无振
饬何似李邦华任事时盖深惜之公里居十年已卯起
南京兵部尚书审顾形势建议守江东不如守江北守
下流不如守上流宜于滁和全椒间屯田鞠旅以固门

户池阳间建开府采石置哨舟车兼制以固咽喉又请
徐州设总督宿重兵通南北为神京应援不果行疏论
神宫监张其蕴不法状按治伏诛岁饥赈活甚众又清
出草场数万亩垦田徵租以佐军兴丁父忧归服除诏
起公是时中外交讧江淮震动公闻报即募勇士督援
兵入卫请专敇直省督抚传檄海内勤王为文辞冢墓
诀家而行已知时事不可为矣大帅左良玉兵溃东下
围皖城索饷横甚公单骑入营抚戢之措给饷银十五

万两且激以戮力杀贼毋负君恩受恶名良玉感泣申
军令戮其部曲不率者扬通成等四十三人还所掠漕
盐艘五百男妇四千馀人勒兵还镇公在道即改都察
院左都御史疏辞不允召对职掌事跽最久上数目起
公故事巡方复命未尝署下考公执法请不时纠劾凡
巡方举荐首廉惠有学术知兵理财各为一类试而不
效罪及举主乃申御史约束严稽核谪斥贪墨御史四
人辇下肃然甲申春潼关陷山右不守上召对数为泣

下二月集廷臣定大计公密请上居守东宫抚军南京
其略曰方今逆贼猖獗国势杌𣕕皇上身为社稷臣民
主当明诏天下效死勿去所虑东南涣散收拾无人万
一腹心祸起孝陵震惊噬脐何及臣见皇太子仁明英
武宜急仿仁庙故事抚军南京简亲臣大臣忠智威望
者辅弼凡军国大政便宜施行毋从中制毋听旁挠于
以振国威通声援安祖陵固上游不可缓也疏上三日
不报又请定永二王速分封东南鼎建藩服上览奏颔

之示首辅陈演曰宪臣言是亡何外传上南迁上疑演
泄其议罢之而公言亦寝是时闯贼蹂躏三辅勤王之
师不集督师辅臣逗遛日行三十里公又请颁诏罪已
激发忠义召天下督抚星驰入援又狡贼奸细多倚勋
戚中官家为窟穴伺宫府阴事乞严敕勋贵觉察而媪
相之秉兵柄貂珥之典神策千古覆车同一败辙议者
欲用中官守城此不可不虑也祖宗设立内帑原积有
馀之财以供有事之用今寇在门庭士无重赏何由得

其死力愿尽出内帑以供军需鼓士气诸臣如袁继咸
路振飞冯元飙差有方略力堪禦侮史可法饶忠胆南
壁当专委之疏上又不报三月九日宁武告急大同昌
平三日继陷羸卒守陴中官蒙蔽公知城之必不守也
望日至内阁约请发帑城守与首辅议不合公唾而出
即督诸御史上城集矢石拒之或谓銮舆必出狩不则
护皇嗣微行宜留身以待公痛哭曰谋之其臧则具是
违老臣抚军分封两疏空吐心血今时已不及措矣十

六日贼抵城下移寓吉安馆文丞相祠酹酒告文山题
诗矢志又手书别倪公元璐马公世奇施公邦曜相期
誓死是夜趋大内面奏机宜不得入十九日城陷公朝
服北面再拜更青衣角带曰国事至此臣虽死当素服
待罪徐三揖文山云邦华先生里人当国难无可报君
惟一死从先生地下耳家人哭请遗命曰吾以身殉国
复何言但未知上所在勿殓吾尸遂自经死是日天子
死社稷殉难二十馀人公实先之坐尸中堂五日颜色

如生贼罗拜曰忠臣忠臣梓宫出东华门公始棺殓年
七十有一始公家食时尝画策禦九莲山寇兴复白鹭
书院捐田饩生徒复于郡城建依仁书院与贤士大夫
讨论圣学往还切劘所著诗文六十卷勤王北上时自
题曰留丹集盖决计以文山自任也既死衣带间有赞
曰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誓死靡渝遭国不造
空负良谟临危授命庶无愧吾清顺治十二年赐谕祭
谥忠肃

　　九江总督袁公传略

　　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宜春人少砥志节登天启乙丑
进士授行人奉使致祭寿阳王礼成王赠以所乘名马
不受崇祯庚午拜御史疏请辨君子小人进退之介甫
两月条奏盈箧左迁南行人司司副转主事礼部时中
官王坤以监视贪悍而张彝宪总理户工事怙势凌轹
诸郎吏率望风蒲伏公屡疏痛言上颇采用癸酉典广
东乡试迁山西提学巡抚吴甡疏荐其治行以忤巡按

御史张孙振被诬逮问晋诸生傅山韩霖等伏阙讼冤
都御史白其事逮孙振公得复原官分守武昌改淮扬
道副使尤多擿发性倔强与督盐中贵扬显名抗礼显
名佯荐其才请加敕兼视盐事实抑公受节制也公不
问抗礼如故遂坐免流贼张献忠寇湖广督师杨嗣昌
檄公监军累升佥都御史抚治郧阳数困贼辛已二月
贼袭陷襄阳而公实分治郧阳军为部议所摭复被逮
系谪戍壬午荐起总理河北屯田大师左良玉以襄郢

连败引踞安池间转饷不继兵寖为暴上下数百里江
帆中断公径趋小孤致书良玉责以大义复告都御史
李邦华檄移川黔饷十馀万饷之左兵自是不暴掠然
不肯一战上特命阁部吴甡出视师始议设督府九江
扼吴楚吭于是以公总督诸军事公闻献忠围武昌疾
驰趋左师西援见浮尸蔽江下指谓良玉曰大将军忍
见此乎左面赤然难其行公让之曰大将军功多罪亦
不少朝廷不督过之一岁两遣中使宣谕开国徐中山

所未有也奈何不图报称良玉左右以他词为解公叱
曰人孰无死张睢阳死贺兰进明亦死某行矣宁为睢
阳死不为贺兰生左大惭始进师先以五千人往公捐
金犒师授方略败贼收复蕲州大冶武昌诸州县贼弃
武昌走岳州亡何吴甡中谗罢公复改屯田会新督抚
吕大器与良玉有郤闻于朝复移公督九江军良玉挈
兵还武昌弘光立进封良玉宁南侯气益盛公之再为
总督也虽以夙望见推兵事多挠掣不尽由已出乙酉

四月贼闯东逼时江南用事者乱政良玉指清君侧劫
诸将盟欲东下公集诸将城楼洒泣曰兵谏非正晋阳
之甲春秋所恶可同乱乎肃冠带誓死未几兵将汹汹
良玉不能制拊胸曰吾负江督吾负江督遂呕血卒是
时

　　国兵将定金陵英王师压九江矣良玉子梦庚以军降
挟公俱北公再四求死不得八月抵京数奉

　　谕旨令易服以朝公引疾辞自寒徂暑坐一室读易春

秋史鉴及谢皋羽诸集作经观史观二书未就丙戌六
月二十四日复

　　谕令就官不拜且死公曰不杀固

　　清朝之仁效死实明臣之义越二日赴死于城东便门
里许三忠祠南临刑色不变初公被拘舟中赋诗见志
有曰衰年奉二老一死酬至尊从容文山节谁招燕市
魂他诗文及奏议多散轶不传

　　熊御史仲龙传略

　　熊化字仲龙清江人万历辛丑进士官行人以册封使
广东四川又赐一品服出使朝鲜所至争购其词翰嗣
王馈遗无所受临别献名马公至山海关以书谢归之
后姜公曰广使至朝鲜国人讯公起居有诗云慇勤寄
语清江老白发相思又十年其为远人颂服如此擢监
察御史是时朝政骫骳内惑权倖外倚债帅公上书慷
慨言边事乞清占役强正兵修器械鍊火药为制胜长
策又疏论首辅方从哲误国不报时朝士以东西植党

门户相倾轧公独踽踽无所附出为淮阳备兵副使即
日拂衣归卧足不入城者二十馀年郡邑有大事咨而
后行再起关西川东参政皆以疾辞牍移凡数十上始
得请致仕崇祯甲申燕京陷弘光保有金陵起太仆寺
少卿未赴寻播迁避难崎岖闽粤丧乱间仅以身免归
卧山陬尝置脑子袋巾曰急则用此

　　天旅定江西或促公出谒当事公瞋目曰吾前朝旧御
史老且病矣安事折腰求活为援笔书绝命词家人强

护之会当事促之急私服脑子不验则绐众曰管仲魏
徵非杰士乎为我具舆我将往见众稍懈脱身投后园
池中众趋救不死因长跽请曰我志已定徒苦我耳遂
闭户自经而绝时顺治已丑五月十一日也公生有奇
颖家世儒而贫年十二始受书辄好古文辞父时贵故
诸生抑之曰制科安事此迟十年与汝公匿好之不废
尝读左传史记睥睨唐宋诸家谓不逮古远甚日与同
郡杨公廷麟南昌熊公明遇相劘切为古学久乃手校

唐宋八家之文谓出之左氏司马而不肯因袭故其为
文皆已出言质而气劲有静俭堂集凡十卷公自序曰
苏氏有言文视其气吾则曰志至焉耳又语人曰持静
俭可以治天下巡视节慎库岁省金钱数万屯田山陜
权贵猾胥皆不得为奸利而其家无馀财子兆行兆俞
皆诸生

　　鸿胪卿袁公家传

　　袁业泗宜春人字时道别号景源万历戊戌进士知乐

清县改兰溪丁父忧再补龙溪所至著循绩擢南京兵
部职方主事进武库司郎中请撤湖口税珰李道遂罢
其𣙜出知漳州府升福建屯盐道副使公为人端亮有
介节高行念母太恭人年八十乞养家居天启中阉党
魏忠贤等煽乱日残杀正人朝士多为屈节公坚卧终
不出崇祯改元召补广西副使分守左江其俗罕向学
公诱以文教士类兴起迁广东参政分守岭东与分巡
谢琏平九连山贼地介惠潮两郡多反侧肇置连平州

所部以宁迁浙江按察使未至以功赐白金文绮徵为
南京鸿胪寺卿加一秩公将赴浙时会广寇刘香等蜂
起震海滨诸县督府留公决策议者请抚公不可曰国
家全盛蠢尔鼠子凭山海陆梁义当灭此朝食议抚是
长盗也且贼性观望叵测听之殆矣督抚犹豫不能用
公遂谢去代公者果以轻抚堕贼计死乃合兵𠞰平悉
如公言是时有识者争倚重公公在鸿胪二年叹曰卿
曹虽可卧治奈何老不知止哉再疏乞骸骨归崇祯甲

申三月闻京师陷痛愤成疾八月终于家享年八十一
而乞养家居者十有三年予告者十年杜门屏迹不齿
利禄箧无长物自守令至藩臬分司多在闽粤间山陬
海澨威著惠行闽粤五岭之民皆曰是于我大有造其
守漳时黄公道周为诸生公独早识之卒为名臣尝修
郡志辨袁州粮额误编状请纾民困后议汰浮粮即引
为依据表黄太常子澄遗事具载于书他如周族党建
义仓治桥梁凡有裨于郡者辄身先之不以私干公府

文词详赡朴茂有训蒙编燕游草两朝奏议秀桥归来
集若干卷子继樟继梓皆贤樟贡士早卒继梓康熙甲
辰进士

　　萧正固先生家传　子用道附

　　萧岐字尚仁自名其斋曰正固学者称正固先生世居
泰和县西柳溪上祖与道志节清旷治亭沼自娱尝署
其门曰一溪活水五柳高风终隐不仕父方平仕元为
书记客死岭南崖山寨岐年十六往收父骸以归发愤

力学试有司不利即弃去好古讲道里士爱敬之赍酒
馔过从剧饮不乱人目为君子醉有巨室高年举杯属
以身后墓铭岐正色曰若好为人庶几不阁吾笔也一
坐闻之悚然洪武初高皇帝以贤良徵时天下初定告
讦蜂起亡命者相雠辄赴阙告变枉死者无算岐至上
十便书言时事所不便者甚悉且面陈小民无尺寸之
刃而横坐大逆之名诛杀过当墟闾井而耗户口非圣
主所忍闻也上悦赐食是时郡县所举贤良皆许自量

能受官岐以老固辞诏为潭王府左长史凡数命皆固
辞忤旨谪云南楚雄府教授既行复追还令朔望入朝
居岁馀授陜西平凉府学训导岐尝梦神人引至一室
座有图书至是入学舍如梦中所见叹曰命也训饬弟
子一如居里塾时从者甚众宾兴之岁聘币交至尝主
试湖广福建并得士数十人又诏徵考定典籍与宴奉
天殿赐衣被数事给道里费比归筑乐在堂于近里之
枫山自为志铭曰吾以此见祖宗地下差不辱矣年七

十有二端坐卒平生撰著有正固稿京华稿归来稿若
干卷尝曰吾为文不能讥谀人片言惟因物赋形欲移
甲置乙必不可也其详见衡府纪善周是修所撰行状
及学士解缙传中

　　子遵字用道号坦行侍父岐读书三华山下督之严毅
尝谓遵曰父子责善而至相夷是无家教也周公以成
王移挞伯禽伯禽敢喘息哉遵奉命惟谨以明经荐官
靖江王府长史寻召入校国史永乐元年从王归国遇

事当白侃侃无忌讳王遣入奏国用不敷遵力进以节
俭且谏王曰至富可得至贵不可得王贵比天子仅降
一等复何求哉惟节嗜欲慎起居读书学问非但养成
德性亦可怡悦性情非若骑射博奕徒劳力损神也因
条陈切务凡八条语皆恳至又作四门箴王为之改容
尝以禄不逮养凡遇内宴珍馔不忍醉饱金绣之衣惟
朝贺一用退则布衣手书翰不释有仕学斋诗文五百
馀篇自为墓铭曰才不及于经邦政不及于善俗然在

职八年王国安而道无辱虽乏臧武仲之智而得孟公
绰之不欲是保全归以从先大夫于枫山之麓人谓之
实录云俄得痹疾乞骸忤旨谪宣府鹞儿岭巡检卒于
官年五十有五

　　赠奉政大夫蓼庵田公传

　　公田姓讳绪宗字彷文一字文起山东德州人曾祖三
戒明嘉靖癸丑进士官户部主事祖高父实栗并诸生
公为仲子少倜傥自负不屑伍里中儿家贫嗜学冬月

聚薪拥足读书常达旦为举子业务伟特成一家言试
场屋久不中人或规以谐时叹曰虎豹之斑凤凰翡翠
之羽贵其文异也使吾文而犹夫人也乌用吾文为卒
持之不变教授诸弟子有绳尺同里萧侍读惟豫初自
童子受业辄以翰苑许之至今服其知人顺治辛卯举
于乡明年壬辰登进士除知浙江丽水县立著名迹先
是民苦催科淆紊公内外各置一簿核注盈欠吏不得
上下手为奸其力役则按籍均徭罔困贫寡故邑处冲

津而趋事无后期赋役一清丽水故仕国学校岿然冠
檡山之阳昉自唐李邺侯而韩退之为石记乱后荒圯
公至则新之会诸生其中讲业课艺名曰丽泽大社由
是人士益兴于学邑有通济堰萧梁时所筑障松遂两
溪水为四十八派灌田万馀亩后大水决堰泉散土龟
公单骑往视之曰创于昔而隳于今如吾民何躬畚锸
复堰民用利赖田谷以登初公将之官作筮仕自记一
编历援古循吏以自励曰使吾行有弗恊于是弗敢为

也至是出为政无一不如其言丽民歌之曰邑侯清鸡
犬宁邑侯贤妇子安亡何以疾卒于官年四十六邑人
为之哭罢市公在县甫五月其得民如此子雯需并进
士雯以工部尚书郎升按察司佥事督学江南需翰林
院庶吉士并以文名世其家施子曰史氏传循吏众矣
大抵奉法循职恂恂无奇行以丽水治行方之宁出古
人后哉语云见指知臂夫朱邑之爱利文翁之儒雅王
景之治河渠彼有其一而传之至今今不待期月能兼

之使天假之年岂独以循绩见哉

　　徵仕郎知九江德化县借庵汪先生家传

　　公讳作霖字雨若别号借庵姓汪氏世为歙人祖怀峰
公通判云南楚雄提举白盐井有名绩父寓庸公倜傥
自负谒选得丞职不就曰吾有佳儿必大吾门矣公是
时为少子出语惊人弱冠补郡弟子员试辄高等寻游
金陵吴越间吴中先辈钜公若文相国湛持顾宗
伯瑞屏等见之咸折节恐相失其他倾盖接坐不

介以孚者甚众诸名士或树声援角门户公怀仁砥义
对之如饮醇醪意所不可则岳岳不少徇附归居父母
丧毁瘠尽礼过时而哀壬午举于乡时明末多故隐居
教授诸子弟皆从受业有终焉之意久之补蒙城教谕
葺学宫新讲堂士薰其教泽者蔚然一变接迹登贤书
由是得荐知九江之德化县江州荐苦兵火当滇黔楚
蜀之冲师行充斥供亿旁午民救死不给公殚力拊煦
尝亲行郊陌课农劝租民不忍后期公恻然伤之又捐

私钱为民请命邑赖以稍纾及二子先后成进士辄解
组归里治小园池杂植花木数十本池中菱芡芙蕖烂
漫弥望日偕故人觞咏其中名之曰梦醉园盖以蒙城
漆园故壤而江州则渊明旧隐处公官于其地出处兴
寄与两贤略同也性嗜诗古文手辑前后撰著数十卷
为梦醉园集尝有蝴蝶梦回仍是我东篱酒熟便为家
之句其率尚如此江左士大夫争传之临殁前一日曳
杖过宗亲谈宴若相别状且遍呼家人老稚相劝勉引

酒数酌旦起沐浴更衣而逝年七十四公尚节概不苟
取受初未仕时有故人蒙难亡命望门投止亲知畏拒
勿纳公独以身庇之论者比之孙嵩之于赵岐文举之
于张俭及故人骤跻通显则坚谢弗往曰吾曩哀其穷
无归耳岂望报邪族子有窃先世劵攫人金者事泄分
金为馈又有争产者重赂遗豪贵转以半属公意在分
谤公正色悉郤不受既官数岁或劝营田宅笑曰吾教
子一经所遗侈矣田舍翁吾不为也以故里中称清白

必数汪氏云今所著书藏于家长公溥勋内弘文院中
书舍人先二年卒公痛悼得疾次公浩然行人司行人
并有学行予尝与行人交故诠次其遗事为之传

　　张懿靖传

　　张五权字中生一字巽仲父守道工部尚书以清白称
父殁未终丧兄遽析产跪而泣曰大人故无长物今属
纩尚温何忍及此兄不听则让腴取瘠悉惟兄命以恩
成贡士弃举子业弗事从汪有源昆一问学延致其家

反复于克复归仁之指凝思终夜粥田馔宾客不倦久
之瞿然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仲尼岂欺我哉益搜先儒
语录澄心默坐岁以为常间与浮屠往来质问欣然有
得乃断荤酒著复初论集古妇人得道者二卷授妻沈
氏异室而处人訾为自儒而禅不恤也辛卯疾革却医
药端坐曰死生旦暮耳深衣幅巾作诗而逝有悟后修
持二十年儒功梵行两能坚之语学者私谥为懿靖先
生其学以陆子知性为宗而推之爱人泽物人有丧亲

者贷金不能偿遂火其劵与人交抑抑若恐伤其意劝
之以道则恳笃曲至尝附客舟值一妓不假言笑妓怪
其简贱先生愀然曰正不忍贱汝耳试思父母生汝为
良家女今见汝失身供人媟狎将喜乎悲乎何忍复言
妓不觉大恸舟人皆改容又尝避兵遇盗将剽掠见先
生敛手谢罪曰公长者吾何忍犯其感动若此施子曰
于乎懿靖岂韩子所谓儒名墨行者邪吾尝获与之游
矣迹其孝友乐善好学深思非儒林之笃行者乎世不

多学人又乌忍尽没之哉

　　两孙先生传

　　孙经字阿麟别号中日与弟纬孪生并补弟子员经近
狷纬近狂交相爱重会九龙陈先生讲旴江之学遂同
受业早夜勤恳适有所惬则抚掌高歌兄弟相视以为
笑乐纬得鬲疾昼夜调护纬不食即不忍食纬卒益感
愤叹曰吾亡其辅矣日暮孤行安敢不力见人辄慷慨
劝勉或继之流涕晚遭乱益贫处之泰然顺治丙戌十

月十一日无疾饮水十馀日而逝年八十初工诗古文
词学书法后悉屏去间有作焚之存诗二卷语录杂著
四卷后人集之曰焚馀

　　纬字季昭别号二阳后经而生仅踰时性忼爽不循绳
尺年十三姑父唐阳川见而异之勉以学始折节受书
补诸生俄即弃去母卧病刲股求疗百端夜吁天请身
代人无知者母忽呼之曰神告汝所为矣顾我数尽毋
徒自苦母卒厝柩家园庐处三岁九龙先生过之即庐

次执弟子礼小祥后尝夜半乐声隐隐奏庐上久之家
人皆惊起窃听音节非人间服除赴讲四方自悔学不
逮日夜皇皇一夕瞑坐床上忽有见于良知之体暗室
中有光洞照移时毫发可数始豁然喜曰姚江先生不
我欺也时学者多言无善之善是为至善纬力辩其非
以为此告子之学与孔孟大相径庭故多与论者龃龉
叹曰知我者吾兄一人而已既病废食手不释书有来
问者犹掀髯论学如平时崇祯壬申三月二十三日卒

年若干岁所著庐中言三卷今不传

　　论曰两先生之生也纯驳不同而同相友善卒泽于道
德学顾可少哉世传仲氏居庐瞑坐语近怪疑儒者所
不道余盖尝闻之父老云

　　心源吕先生传略

　　公讳坚字定夫别号心源旌德之鲤塘人明隆庆戊辰
用恩选判广信府委勘铅山诸县田清豪滑渔占民碑
其绩迁知路南州同知桂林府事七登荐牍会忤一朝

贵摭事谪巨津州转河南周王府长史耆年硕望弼王
以道王礼异之数引疾不可万历戊辰请为王购书金
陵遂归卧不出年九十无疾终太史焦澹园竑为状其
行公历官廉静布衣蔬食若寒生尸居必整衣冠待人
即童仆无疾声厉色在路南师事李见罗先生讲学宦
归遂与先大父允升公倡同仁兴仁等会偕六邑人士
力为发明至老不倦非公事不至城郭郡守金公励延
至论学甚欢数岁言不及私金公益敬惮焉始周王赠

赍图书器物甚厚又舁巨盎牡丹数十种遗之邑令苏
疑有瘗金索贷无以应遂搆他狱坐公子抵罪事久始
得直先大父捐馆公年八十馀来吊哭甚哀语先子曰
仆老无可赠愿君他日仕进无受钱吾雅慎取与惟滥
官俸千馀金坐是家破子陷刑狱几不祀钱帛之毒甚
矣哉闻者感悚公所记著多讲学格言以乱燬于兵惜
哉

　　赞曰竦若岳峙皎若冰清束身寡欲惟道是营为王傅

相为士仪型危言著戒听者沾缨卫武九十终享令名

　　袁君启先生传

　　袁光南字君启高淳魏塘人少执贽同邑赵五云问学
后从九龙先生游尝言儒者自立必先知耻作自励篇
性朴率处族党是非崭然与人言必依孝弟晚年劘励
同学以反观切已辄曰事急矣君毋姑待或至流涕崇
祯乙亥十一月卒于家年五十八先期戒家人治酒馔
遍召所亲曰某日与诸公别届日无恙已而危坐卒邑

人祠之称中台先生

　　(附记先生自励篇　孩心自如如韶光已六六岁月易消磨此生不再得往莫追来须策富贵会有命执
鞭岂其欲钦哉尼父言有耻士先录耻则通天关贯地轴支撑宇宙不碌碌小节无知便属麻木大节无
耻便落禽犊麻木愧血肉禽犊忝眉目有耻天心见无耻人欲汨求志永配命敢不矢自勖)

　　汪惟清先生小传(代)

　　汪有源字惟清少酷贫废学年十三始受学杜朱川初
讲学至孝弟章辄喜谓孝弟吾分内事杜惊曰孺子便
作身心语真可讲学携赴五松书院闻诸贤绪论万历

戊戌就郡试师祁门陈九龙履祥受罗旴江集以万物
一体为已任与宣城施弘猷联集六邑同仁会时有陈
门曾颜之目居母忧哀毁骨立服除居维扬起十州县
大会谒泰州王心斋祠慕其风聚诸海滨之民告以圣
人可学而至所在弦歌习礼其父老曰自心斋乐吾两
先生后无此风矣在金陵数主阳明祠与焦澹园周海
门杨复所高景逸诸公往复讲会尤盛其学以复还木
体为则词色冲然平易近人来学者无贤愚皆嘉与之

人人以为坐春风中赖其奖掖至于今诵述嗣续不绝
生平不问人家产尝再诣孔林探禹穴溯白鹿洞所著
有东鲁西江等游记其会记不可胜数晚岁于邑中结
归源会力诱后进又尝居宣城之云山盖九龙传经台
在焉学者称昆一先生或称汪夫子年八十卒葬历山
冲九龙墓侧

　　吴处士传

　　吴处士讳延支字尔世尝自称卷石山人家歙之西溪

南伯祖应明万历中登第官太常寺少卿祖应曙太学
生蕴德为名人父自诚笃孝遘疾早卒母胡氏方娠阅
四月处士生祖太学翁喜曰天祚我吴其在斯乎泣而
名之曰延支怜爱甚及就傅不以孤自恕刻厉诵记年
十三能通帖括居久之不利念大父既年老寡母当户
劳苦中夜抱书泣曰嗟乎富贵当须何时安能郁郁冀
万一无以奉晨夕欢乎遂辍经生业更治盐荚家稍给
奉养尊老具旨膳而束身俭素衣裳无纨绮事叔父如

父亲党困急随多寡赈施尝过东亭见河岸崩徙朽棺
暴骨䀌然伤之为编木护河堤又谋别置义冢以掩胔
骼人有颂义者辄谢曰此吾母氏意也江淮间大贾率
与其徒持筹谨簿钥不利交宾客处士独喜文辞与胜
流俱尝刻晚唐秘本诗数家传于世母年五十大张具
为寿遍集诸巨人名彦满坐再拜请曰先君子弃不肖
腹中母氏年甫二十忍百罹以鞠我藐孤也诸先生其
悯而锡之一言于是泣下坐客皆感动先后致文词为

多四方人士皆叹嗟胡母为苦节为奇妇人而目处士
曰吴孝子晚得疾憩僧舍不敢以疾告犹时时归省起
居卒年四十六亲交闻者皆流涕子承勋承励并向学
尝买山千馀亩为义冢人谓有父风处士初艰嗣胤母
为置媵得好女既在室三年坚谢不忍御乃择士族厚
嫁之施子曰吾交吴处士旧矣其事母孝其待友恭迹
其行事岂所谓好行其德孝思不匮者哉能言之家既
铭其藏矣其子固请余作传吴氏家世重文词其性然

哉

　　智元小传

　　永丰恩江桥成佥归德于浮屠智元予既碑其略丰人
复详其行事请为传智元者不知其里籍或云万安之
北村人彭其姓自龆龀去荤肉长挟赀贾游妻死辄弃
家髡发入赣之谷山自号曰无偶往来赣吉间愿朴类
无能者恩江木桥坏更议甃石度费万缗郡县倡募十
馀年不能办智元独奋曰所不即底桥绩者有如此水

露顶徒跣稽首五达之衢呼号动众有富室固靳往激
以义不得当不已其他钱谷多寡无所择竹木麻枲丝
布之属输积如山贸取其直俾父老筦钥会计手不私
一钱凡六年桥成父老德之深也将为筑精舍以休老
俄曳草屦缄户而出曰往省吾师数日当返丰人有觏
于途则属语谢诸故人吾自此远游矣启视其室衲盂
杖履之类百物故在遍迹之数年莫知其所往众惘然
乃肖像而祠之桥侧邑大夫冯君肇楠曰嗟乎是其苦

行比丘邪尸其劳不有其绩抑所谓近道者邪

　　学馀堂文集卷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