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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四十
            宋林之竒
文侯之命周書
王錫晉文侯鬯圭瓉作文侯之命文侯之命王若曰義和丕顯文武克愼明德昭升上敷在下惟時上帝集厥命于文王亦惟先正左右昭事厥辟越小大謀猷不率從肆先祖在位嗚呼閔予小子嗣造天丕愆殄資澤于下民侵戎我國家純即我御事罔或耆壽俊在厥服予則罔克曰惟祖惟父其伊恤朕躬嗚呼有績子一人永綏在位義和克昭顯祖汝肈刑文武㑹紹乃辟追孝前文人汝多修扞我于艱若汝予嘉王曰父義和歸視爾師寧爾邦用賚爾秬鬯一卣彤弓彤矢盧弓一盧百馬四匹父往哉柔逺能邇惠康小民無荒簡恤爾都用成顯德
公元前780年
 書於吕刑下有文侯之命費誓秦誓三篇予竊意周太史所藏典謨訓誥誓命文才吕刑而止自時厥後幽厲之亂簡編不接其間如宣中興萬國諸侯任賢使能南征北伐錫命韓侯申伯張仲仲山甫其時大誥命多矣而無一篇見於以是知書之所録殊未及宣王之世而宣王之書亦復失之於東遷之亂矣孔子旣取周太史所藏斷自堯典至於吕刑定為萬世之訓而於列國復得誓命三篇從而附益其後左傳子産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必大焉先司馬叔游曰鄭書有之惡直醜正繁有徒禮記大學舉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以為寶是知春秋之世列國皆有書夫子蓋嘗徧觀列國之書於晉得文侯之命於魯得費誓於秦得秦誓附於帝王之末以傳不朽而已以為夫子致意於此篇故特取之竊以為過矣案史記幽王褒姒而廢后逐太子冝臼冝臼奔申侯犬戎旣殺幽王晉文侯鄭武公迎冝臼立之是為平王遷東都左傳亦曰我周之東遷晉鄭焉依當是犬戎方亂王室綴旒文侯於周有再造之功故平王於其將歸國也錫之鬯圭瓉以報其厚德黒黍芳草也以黒黍釀酒和以鬱鬯圭瓉者以圭為瓉也記曰君執圭祼尸太宗執璋瓉亞祼注曰圭瓉璋瓉祼器也以圭璋為柄酌鬱鬯曰祼則圭瓉者酌鬱鬯之物有秬鬯則有圭瓉序言鬯圭瓉而篇中特言秬鬯此亦互見其義以備也平王之錫晉文侯旣有秬鬯又有弓矢車馬而序特言秬鬯五十八篇之序如此者多矣不可以從而為之說也王氏曰明所秬鬯盛則鑿矣江漢之詩曰釐爾圭瓉秬鬯一卣宣王之賜召穆公也毛氏曰九命圭瓉秬鬯此賜文侯鬯圭瓉蓋亦命之為侯伯天子同姓伯父叔父異姓伯舅叔舅晉於周為同姓故以父稱之義和文侯字也左傳晉穆侯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曰文侯名也蓋文侯而字義和天子於諸稱其名正也今稱其字蓋尊之而不敢名也漢髙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不如子房至於韓信蕭何皆名之而特字稱子房蓋尊之也平王稱文猶是馬融王肅徒見義和非晉名遂謂父能以義和諸侯鑿說平王稱美文侯之功故於是言文武之所以興惟以其有賢德之臣幽王所以敗惟以其無賢德之臣我之遭家不造惟有賴於同姓諸侯文侯之功如此故呼父義和極其尊之稱而稱美之也我周文王武王所以大顯天下者以其明德能致其愼故也惟有明德昭升于上而天心之所眷顧敷聞于下而民心所歸民心天心也民與之則天與之矣故惟是上帝以其天下之命集于文王俾代商也丕顯言文而集厥命言文王者文王受命周武王但承其志也先正蓋周召太顚閎夭畢公之流君牙之言先正同文武之所以大命于身者豈獨一人之力所能致哉亦以其先正之臣能或左或右以明事其君也君有明德而臣又能昭事君明胥契於一堂之上故其於謀猷所以維持國家敷宣政教者無小無大皆無不率從蔑有違背道者先祖安於在位先祖文武而下是也先祖之位宅天下尊貴兆民之所愛戴長守不失者皆以其先左右之臣故也惟先祖之安於在位本夫先正之力平王自閔其遭家不造無文武之臣故嗟嘆自傷也丕愆謂幽王之禍造為也言此丕愆乃天之所為幽王不道見於小大雅詳矣則夫犬戎之禍乃自作孽也而以為造天丕愆此如詩言天方艱難天降喪亂之類平王自閔以幼沖之資而其嗣位適遭乎上天降禍于我周家王室中當是時也資用惠澤及于下民者絶矣言無有也如所謂喪亂蔑資曽莫惠我師者也資澤旣殄則民心去矣此夷狄之所乗閒而起以兵侵陵傷害我國家其禍甚大也賢者在朝無敵於天下夷狄之醜而敢侵戎我國家則以凡我治事之臣無有成及俊德者在其服位老成俊德一在朝則治事之臣無非小人夷狄所畏十月之交幽王之詩也其言曰皇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冢宰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維趣馬維師氏則其罔或耆壽俊在厥服可知幽王所用莫非小人故當平王嗣立幽王所以之者無有俊哲以與之與衰撥亂平王又自謂已之不德無以克紹先烈朝旣無可用之士而已不能有為則所倚賴者惟同姓諸侯祖行者在父行者其當以我之身為已憂思有以輔贊振起之苟有功予一人予一人得以承安天子之位以保其社稷宗廟文武有明德而其臣皆能昭事厥辟此其所以安於在位平王旣已罔克而其御事無有耆壽俊德將欲安於在位以不先祖基業諸侯其將焉託蓋平王之再造王室實自於晉鄭無非同姓故以為言而又呼父義和稱美其功也汝克昭顯祖言汝文侯能光服汝祖唐叔之蓋子孫有大勲勞于王室有以増光其祖也唐叔武王子晉始封之君故曰顯祖所以能昭乃顯祖以汝當此艱難之際始以其身為天下刑憲于我文武法度會同四方諸侯立我為君以紹先烈追孝前文人前文人前世守文之主蓋自成康而下皆是也汝能如是則是多修扞我于艱矣此予所以嘉汝功而將錫汝以備物盛禮也漢孔氏曰戰功多言汝之功多甚修矣其說迂曲不如蘇氏曰汝所修完扞衛我于艱難也為簡直不煩文侯所以能多修扞衞平王艱難者惟始率諸侯勤王室耳蓋周自文武成康之盛王修明諸侯畏慕遲速進退惟其所命幽王以舉熢火故失諸侯政當犬戎之難而諸侯莫有勤王之意今文能於熢火失信之後舉義兵倡諸侯尊王室立平王天下定則其功豈小哉故平王稱其用會紹乃辟追孝前文人以是為多修扞我于艱也文侯晉國之師出定王室之難旣成功則以其師歸于晉故其命之歸國也則曰視爾師寧爾邦言此勤王之衆汝當善視安集之也旣命以歸國則其行也必有備物盛禮焉其備物盛禮其功故賚之秬鬯一卣使之有事祖廟者以其昭乃顯祖肇刑文武追孝前文人之功也賚之彤弓彤矢盧弓一盧百馬四匹使得征伐諸侯者以其多修扞我于艱之功也物必副其功禮必其情此先王仁諸侯之意也卣中尊也未祭則盛秬鬯于卣旣祭則實于彞此初賜而未祭故以卣盛之一卣者以其昭乃顯祖惟一卣使以此鬱鬯告于唐叔之不及餘廟也若周公禋于文王武王則用二卣彤赤色盧黒色賜之弓矢使得征伐而有此二色不同四匹一乗有馬四匹路車在焉詩所謂路車乗馬是也不言路車猶言秬鬯一卣不言圭瓉凡此平王襃賞文侯之功備物盛禮而以誠意將之輕重隆殺適得其冝而可為後世法也其後文公敗楚于城濮獻俘于襄王王以是而賜文公左傳曰鄭伯傅王用平禮也蓋言平王之禮其可傳後世如此司馬子長不之察徒見文公亦有是賜遂以此篇為襄王命文公之言蓋未嘗深考左氏妄為之說也平王所以襃賞文侯者旣備於此故又為之丁寧告戒使之愛民勤政克謹其終以保其戡定禍亂之功言今往歸晉國則當休兵息民和輯其衆柔逺以略於外能邇以詳於内凡其小民困窮無告者皆有以惠安之而無為康寧自逸之行如是則能簡恤都邑之衆克終其美以成汝之顯德蓋昭乃顯祖之功至於而後大成蘇氏曰簡謂簡閱其士恤謂惠恤其民是也蓋為治之道必至於吏其職民安其業然後可以享其成簡則其職恤其民安其業此致治之成績也故文侯之命以是終焉蘇氏論此篇以謂春秋傳曰厲王之禍諸侯釋位簡王宣王有志而後效官文侯之命知平王之無志也予竊以為不然夫子書録文侯之命於文武成康之次蓋必有所深襃而甚許之者豈為其無志而録之哉詳考此篇慕文武勤愼國家殄瘁耆壽之彫喪知蕃翰之勤勞其襃之也無溢辭其錫之也無虛器而又勉之愛民勤政以謹其終夫宣王所以中興周室者亦不過側身修行任賢使能命諸侯復文武之境土勞來還定安集其民而已平王之言亦如此則其志亦豈小哉其所以不宣王中興業者惟其銳於始而息於中以至於終而澶漫不振也使其志每如命文侯之時其所成就不如是之卑也故欲知平王可以宣王舍文之命則無以見矣至於四十二年魯隱之元年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賵則其為辭命豈復前日平王也哉平王之志於是已矣春秋所為作也
費誓周書
魯侯伯禽曲阜徐夷並興東郊不開作費誓費誓公曰嗟人無譁聽命徂兹淮夷徐戎並興善糓乃甲胄敿乃干無敢不弔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刃無敢不善今惟淫舍牿牛馬杜乃擭敜乃穽無敢傷牿牿之傷汝則有常馬牛其風臣妾逋逃勿敢越逐祗復之我商賚汝乃越逐不復汝則有常無敢寇攘踰垣竊馬牛誘臣妾汝則有常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糧無敢不逮汝則有大刑魯人三郊三遂峙乃楨榦甲戌我惟築無敢不供汝則有無餘刑非殺魯人三郊三遂峙乃芻茭無敢不多汝則有大刑
公元前776年
 曲阜魯之所都左傳所謂少皡之墟者也魯之分地禹貢徐州之境其地南抵于淮徐戎淮夷東方戎夷種落錯居于魯之境内者也周之王業肈基西土化行江漢之域故西南夷最先東土之人逖逺正化而染於之餘習故其服周為最緩而東夷最後是以西南夷庸蜀羌髳微盧彭濮會于牧野之戰東夷淮夷徐奄預于武庚之亂也惟東夷在周之初獨為驕悍而未服是以之封諸侯則以周公居魯太公居齊此二人親賢之最者也而其分地介於戎夷之閒去周為甚逺則以控扼東夷故也周公留輔周室使其子伯受封於魯實與齊太公同時之國相先後而報政東夷之時中國無政侵入職方之地肆為吞噬則其心必不利齊魯建國伯禽之始居曲阜淮夷徐戎並興者蓋與之爭魯也案史記世家太公封於營丘就道宿行遲逆旅人曰客寢甚安殆非就國者也太公夜衣而行黎明至國萊侯來伐與之爭營丘營丘邊萊萊人夷也會之亂而周初定未能集逺方是以太公爭國太公之事觀之則知淮夷徐戎之於曲阜亦猶萊夷之於營丘也戎之與夷壤地相望蓋有唇齒掎角之勢服則俱服叛則俱叛常武之詩美宣王常德以立武事其詩曰率彼淮浦省此徐土不留不處三事就緒閟宫詩頌公能周公之宇其詩曰保有鳬繹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貊莫不率從淮浦言徐土言徐宅必言淮夷明此二者之憑陵中國嘗有並興之勢故也唐孔氏曰經稱淮夷徐戎序言徐夷略之也是淮夷徐戎皆在曲阜之東故其並興而為寇則東郊為之不開東郊不開魯之計可謂危矣伯禽能為戰守之備修器械築城堡積糗糧芻茭待之號令明而賞罰信卒能使戎夷逺遁遂以立魯國社稷輔成周家磐石之勢其成筭碩畫可以萬世法此費誓所以録於帝王誓誥之末也費地名論語顓臾固而近於費又曰顓臾先王以為東蒙主是費近於東蒙左傳五年季桓子東野及費子洩逆勞是費近於東野惟其地近東蒙東野則是魯東之地也誓師繕守於此故以費誓名篇篇中本無費字而以命篇之名蓋顧命之類也嗟人無譁聽命者將使所誓之人静以待命也彼旣靜以待命於是為言所以徂征之故言我之所以為此役者以淮夷徐戎並起而為㓂故也彼旣並興而來則在我者不可不嚴為戰守之備而戰守之備最所當先者莫器械犀利夷狄中國各有長技夷狄野戰為勝中國兵器為強漢晁錯中國長技勁弩長㦸射䟽及逺則匈奴之弓弗能格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鬭劔㦸相接去就相薄匈奴之足弗能給也以是中國所以取勝夷狄者惟在於兵甲堅利而已宣王惟能車馬備器械故外攘夷狄復文武之境土蓋以我所長乗彼所短未有不勝者也故伯禽將淮夷徐戎戰必以是先甲胄也干也弓矢戈矛鋒刃也此皆兵器之所常用不可一者也曰糓曰敿曰備曰鍛曰礪皆謂修治之無敢不無敢不善則欲其無不精緻弔至也至即善也此皆隨冝相配成文非有深義於其閒不可以曲為之配合也淫大也淫舍牿牛馬漢孔氏以為大放舍牾牢之牛馬軍所在必放牧也此說不然淮夷徐戎方且並興而為宼東郊為之不開不應放牧其所牿牢之牛馬於野使彼得以掠而取之也此舎當作舎止之舎蓋夷狄侵擾邊境其志惟在於虜掠牛馬臣妾以肆其吞噬無厭之欲而已伯禽之為守禦計使東郊之民大舎止牿所蓄之牛馬拘繫臣妾此實堅壁淸野之䇿將使之無掠鹵以困之也擭穽皆捕獸之器擭以捕虎豹穿地為深坑又設機於上防其躍而出也穽以捕小獸穿地為深坑入必不能出但不設機耳男曰臣女曰妾必欲為堅壁清野䇿使敵人無所掠鹵不可不申嚴法令約束其民自今惟淫舍牿牛馬以下所以約束也夫欲牿牛馬必於窮山窮谷掠鹵所不至之地懼夫未舎牿之前有為擭穽以陷猛獸者或能為牛馬之害故使之杜塞其擭窒敜其穽無敢其所牿之牛馬旣已約束之矣而有不塞擭穽以傷其牿者則為犯法故常刑之所不赦也所牿之牛馬或有風佚所拘之臣妾或有逋逃則使失之者不得越所守以追逐而其得之者則謹而還旣已約束之矣其得之而祗復則是有功者故商度賚賞之則其失之而越逐者與夫得之不復者則為犯法故常刑之所不赦也又當禁止宼攘之人使不得踰越垣牆以竊所牿之牛馬誘所拘之臣妾旣已約束之矣而有踰垣牆以竊而誘之者則為犯法故常刑之所不赦也約束如此之嚴而賞罰如此之明則堅壁清野策得行而牛馬臣妾無有暴露外者淮夷徐戎無所掠鹵果何利於為宼哉峙儲峙也糗說文曰熬米麥也謂熬使熟又擣之以為粉也楨榦者皆築城之具楨當牆兩端者也榦當兩邊障土者也芻茭以飼牛馬說文曰芻刈草也茭乾芻也案周禮天子六軍則有六鄉六遂鄉在王國百里之内遂在百里之外以是而推則諸侯大國當有三鄉三遂此所謂遂意若指魯之三軍者故說者多引此以為魯有三軍之證然而苟指魯之軍制言之謂之三郷遂則可謂三郊則不禮記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辱也蓋國必有四郊外有四則必有四所謂遂非必是五縣春秋言伐我北鄙南鄙非必是五鄼之鄙蓋泛指四郊之外為鄙也其曰三郊者蓋淮夷徐戎並興為寇東郊為之不開東郊者正其受敵之處也故伯禽使此之民修治甲胄干戈之屬以為征討之計舎牿其牛馬拘繫臣妾以為堅壁清野之備如此可以可以守矣使之峙其糗糧將以甲戌日徃徐戎東郊之民旣將與之出征則使南西北三郊三遂之民峙其楨榦亦以甲戌日於東郊築城保障以固其守為不可動之勢而又給其供軍馬牛之芻茭受敵地則專意攻守調發徭役取給不受敵之地此所以逺近勞逸矣夫魯國全力制一方之侵軼上言東郊三郊三遂之為南西北也明矣其以甲戌之日征亦以甲戌之日築者夷狄之情方其侵擾邊境則不利於中國之有障塞故我於増築城堡彼必為爭利之舉以擾之苟其先我而爭利楨榦之功不可得而施也於是徐戎動使東郊之民以是日征之而三郊三遂之民亦以是日而築且征且築同時而舉彼方與征者鬭則不暇與築者爭矣此實應變出竒長筭也旣其禦戎之筭有賴於此則是投機之會在於甲戌一日之間蓋不容穟也機不可失如此其有糗糧不及芻茭不多人畜乏食無以征失其所以可征之機矣是軍法之當殺也故皆曰汝則有大刑大刑非常刑之比也至於楨榦不供無以築是又失其所以可築之機矣築之不時則其征亦為妄動此其不供之刑蓋又重於乏軍食者故曰汝則有無餘刑非殺言刑至此而無餘矣不惟殺汝又將孥戮汝之妻子焉此又非大刑之比也夫非聖人之所忍言也今伯禽之誓旣言常刑又言大刑又言無餘刑非殺可謂忍於言用刑而夫子乃録其書於帝王之次者蓋平居無事時人不可以用刑至於用兵則不厭夫三令五申所以全民命而重戎事孔子不敎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將為戰守築之備苟不先為之誓戒陷於從而刑之自民而言則為虐之暴之賊之自國而言則失戰守築之大計民之叛服國之安危係焉故甘誓湯誓泰誓費誓之言用刑夫子不以為過者以其為誓師而言也使其平居無事而輒以刑戮脅其民則是乃李斯商鞅所以亡秦也夫何取
秦誓周書
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秦誓秦誓公曰嗟我士聽無譁予誓告汝羣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受責俾如流是惟艱哉我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弗云來惟古之謀人則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謀人姑將以為雖則云然尚猷詢兹黄髪則罔所愆番番良士旅力旣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惟截截諞言君子易辭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如一介斷斷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惡之人之彦聖而違之俾不通不能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隉曰由一人邦之榮懐亦尚一人之慶
公元前751年
 秦誓所由作其略見於此序而其事迹之詳則載於左傳案僖三十年秦穆公以鄭之無禮於晉文公故與晉合兵而圍之晉軍函陵秦軍汜南旣而秦納燭之武言私與鄭人盟而背晉使杞子之而還秦晉之不睦自此二年晉文公穆公杞子掌鄭北門之管而欲濳師以襲之出於晉地殽陵之閒訪諸蹇叔蹇叔勞師以襲逺非所聞也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東門之外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必死是閒秦師及滑聞鄭人旣有備矣滅滑而還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敵不可縱必伐秦師遂發命襄公墨衰絰從戎遂敗秦師于殽陵獲百里孟明西乞白乙以歸襄公嫡母文嬴請三帥而歸之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過也大夫何罪秦誓之作實在此時漢王嘉秦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言以敗其師其悔過自責詿誤之臣思黄髪之言名垂於後世左氏所載穆公之將襲鄭但以為訪于蹇叔而已未嘗及於百里奚至公榖梁傳所載蹇叔事迹左氏正同而其異者則以諫伐鄭而哭秦師者不惟蹇叔百里奚實在王嘉之言蓋取諸公榖之傳而云也以是左氏之不載百里奚者失其傳焉爾當以公榖為正夫穆公汜南之役旣背晉而與晉不睦矣乃欲濳師於其險阻之地以出鄭人之不意則其進不足以襲鄭而退將為晉所襲者蓋必然之勢也故其時老成人沈幾物如蹇叔百里奚者則知其必敗惟其輕進小生銳於功名淺慮無謀孟明西乞白乙以為必勝穆公勇於前而不顧其後蹇叔之言逆於其心則不復求諸其道也徒以其拂己而怒之孟西乞白乙之言遜於其志則不復求諸非道徒以其順己而喜之徇於喜怒之私而不慮夫成敗所在覆師於殽陵匹馬隻輪無反者此蓋旣徃之咎不可復追矣然而因殽師之不復還而能深自懲創不怨不尤人惟責夫己之不審於聽謀且懼其無以為善後之計也故於是誓其衆而告之以自怨自艾之意此篇之所為而夫子有取焉録其書於帝王誓命之末也嗟我士聽無譁凡爾衆士靜以聽命我將告汝古人之言可以羣言之首者其言則曰民訖自若是多盤責人斯無難受責俾如流是惟艱哉蘇氏孔子曰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惟其言而莫予違也孔子以為一言喪邦者此言也民旣盡順我而不違我樂則樂矣不幾游盤無度亡其國如大康乎此言為善常人之情莫不樂人之順己而惡人之拂己惟以人之若己為多盤則是人之責己者在常人之情蓋多不樂於此故自己而責人者未足為艱人以逆耳之言而責己己能受之如水之流而不以為忤此實常情之至難也今我之為此役也蹇叔百里奚之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孟明西乞白乙之謀謀之不臧則具是依此蓋以若己為多盤而不能受責如流為艱旣取禍敗於前矣而思有以轉禍為福易危為安則我心之憂惟恐日月逾邁難得易失若不復反雖欲悔之而無所也是以深咎其聽言不審謂我之始欲背鄭人汜南之盟也誠有所疑忌於鄭而不信之故欲潛師以襲之勇於利而不顧其害彼老成之人執古義而為我謀者如百里奚蹇叔可謂善矣我則以為未能成就我之所忌而違之其新進小生之昧於古義而指今事以為我謀孟明西乞白乙之徒可謂不善矣我雖知其未必有成功而僥倖於萬一也故姑以為親而從之是以自取殽陵之敗夫旣喪師之禍至於此極秦之社稷亦已危矣尚未至於敵國外患之所乗者蓋以襲鄭之役雖不從老成人之謀而其他為治之道尚能詢於黄髪而用之是以無所愆過兵雖敗而國不摇也案左氏傳僖十三年晉薦饑使乞糴于秦秦伯謂百里奚與諸乎對曰天災流行國家有救恤鄰也行道有福於是㔻豹在秦請伐晉秦伯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於是輸粟于晉夫㔻豹之請伐晉無以異於杞子之請襲百里奚欲與無以異於蹇叔之以襲鄭為不可穆公卒從百里奚不從㔻豹則知其平日謀國詢於黄髪而違新進小生之謀者亦多矣一昧於襲鄭之舉遂取敗衂故誠有悔於是而欲改過遷善卒用黄髪言以為善後之計焉良士番然老者旅力旣已愆過庶幾欲有此人而用之至於仡仡壯勇之夫雖能射御不有違失庶幾踈而逺之不欲用此人也仡仡勇夫尚且不欲而況截截利口捷給之善諞言者能變亂是非利害之實使君子囬心而易辭我何暇復多有之哉其所番番良士旅力旣愆者蓋指百里奚蹇叔之徒而言也而其仡仡勇夫與夫截截諞言者則指孟明西乞白乙之徒也截截察察也諞說文便巧言也穆公之謀伐鄭也惟昧夫君小人之際故於老成之言則違之於新進小生則從之是以覆師於殽陵及其旣敗而悔過昧昧焉以思之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也於是審知夫君子之所以為君子小人所以小人治亂安危所在以謂苟有一介賤臣斷斷朴魯無它技而其心休休焉寛裕温柔而有所容於人之有技若已之所自有人彦聖而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人也蓋質直樂善之人也吾昔日以為椎鈍而忽之今乃知其為君子君子質直樂善可以保我子孫黎民者也故自以徃我欲容斯人於朝以為國家社稷之利其有心不休休然有容而挾其技能傲物於人之有技則冒蔽疾害以惡之人之彦聖則違而拒之使不得通於上是人也蓋忌克嫉害之人也吾昔日以為果銳而善之今乃知其小人小人忌克嫉害是不可以保我子孫黎民者也故自以徃我不欲容斯人於朝懼其將危我國家社稷至於不可也夫我之所以敗者良由廢弃老成人之言而樂用新進小生不明夫君小人心術故秦之為國遂至杌隉不安旣國之杌隉由我一人聽謀之不審以是推之則知欲致邦之榮懐者亦庶幾惟在一人有慶而已苟能用質直樂善君子不用忌克嫉害之小人則是一人無取杌隉之道旣無取杌隉之道則將轉禍而為福易敗而為成社稷無窮之休豈有旣邪嗚呼君子小人情狀與夫治亂安危之機蓋盡於此斷斷無他技猗者語辭唐孔氏曰禮記大學引此作斷斷兮猗是兮之類懐安論語君子過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穆公大喪之後操心也危其慮患深思番番良士而用之惟恐仡仡勇夫截截諞言乗閒而進其心之憂日月逾邁若將弗克見者誦言其過而無所文飾於其閒則雖有過不足以為過矣故夫子善之而録其書以附益帝王誓命之末其與也可謂至矣然考之左氏傳則穆公雖有此言而終不能踐之者秦誓之作在於殽師旣敗之後使其果能踐此言則固冝尊事百里奚蹇叔而用之退孟明之徒而逺之休兵息民不報殽陵之師如是豈惟諸侯而已哉雖王業亦可成也今則不其所尊事黄髪者蓋未之聞也方且不替孟明而更委之以政以遂其拜賜之言後二年復敗于彭衙而尚不悔明年又使孟明焚舟以戰出於萬死一生計然後僅能勝晉于王官又明年晉復伐秦圍邧新城以報王官之役未及報晉而穆公遂死矣貪功弃民終其身而不改惡在其為悔過自訟其所以欲用旅力旣愆之良士與夫能容斷斷無他技之臣者殆為虛語然夫子志其言於書無少貶焉者蓋彼雖終不能踐其言而其一時悔過自艾之意誠合夫帝王用心與其潔也不保徃也秦誓之謂乎
 
 
 
 
 
 
 
 
 尚書全解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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