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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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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三十二
            宋 林之奇 撰
多士        周书
成周既成迁殷顽民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多士惟三
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
弗吊旻天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将天明威致王罚
敕殷命终于帝肆尔多士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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畀允罔固乱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
为惟天明畏我闻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适逸则惟帝降
格向于时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辞惟时天罔念闻厥
惟废元命降致罚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
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在今后嗣王诞罔
显于天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诞淫厥泆罔顾于
天显民祇惟时上帝不保降若玆大丧惟天不畀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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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
 此篇乃周公既卜洛而言遂规度经营建为二邑以
 其一为下都迁殷之顽民使居之使之密迩王室式
 化厥训遂告以迁居之意如盘庚三篇是亦告民以
 迁居之意然当盘庚之将迁也虽以耿之地卑弱昏
 垫非下民之利然其在位者不以其迁为便乃扇为
 浮言以惑民听民遂相与咨怨而不适有居使其驱
 之以刑胁之以势夫谁敢不听从而盘庚则不然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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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而晓譬之丁宁委曲使其心晓然知迁之为利不
 迁之为害然后与之从事盖以常人之情好逸而恶
 劳故安土怀居而重于迁徙必其所以告谕之者较
 然明白然后能使下之从上如臂之使指也若夫周
 公之营洛邑以迁顽民方其规度之始命庶殷以工
 役之事而庶殷之人翕然丕作则其迁也必不如盘
 庚之民龃龉而不肯从也况此篇之作即洛邑而告
 之则是既已迁矣而犹告以迁居意者何哉盖当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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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之叛殷民与之相煽而起以觊非常其气燄甚炽
 向微周公则周之为周未可知也是殷人之意妄意
 以为殷可以复兴周可以遽灭也昔宋襄公有霸诸
 侯之志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
 可周既衰微苌洪欲迁都以延其祚晋女叔宽曰苌
 叔违天天之所坏不可支也夫天之所弃固不可兴
 其所坏固不可支然自非深知天命者不能知之也
 周公虑殷之馀民知浅识短窃不自量而有兴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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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当武庚之倏起而即败则周不可遽灭商不可复
 兴也明矣而其侥倖万一天下有变以逞其忿怒之
 心犹恐其未之已也故于其迁也谆谆告戒之言先
 言殷以淫泆之故而自绝于天非我周家诡谋匿计
 以营求之汝惟当有尔土以宁干止不可有他虑以
 自速罪戾也昔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奴虏使
 轻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
 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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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
 羽乃召英布等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
 听事必危不如击之于是夜击坑秦军二十馀万人
 夫以人之不服已而以计覆之使无噍类以绝后患
 此固暴虐不仁如项羽者之所忍为周公必不为也
 然而使周公以其尝预于武庚之乱而移之远方夫
 孰以为非哉周公之心则不然方且建都邑而移之
 以自近惟以优游宽大之言渐摩而柔服之以消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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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梗悖乱之气而咸归于善此其所以为周公而后
 世不可得而及也成周下都也王城所以定九鼎是
 为王都故成周为下都为王氏之学者以成周即洛
 邑初无王城成周之辨说春秋者亦多以王城成周
 合而为一夫王城之与成周历代诸儒所纪甚详其
 援證为明白不可破也考之微子毕命之篇则殷之
 民可谓顽也王氏曰此顽民者乃商王士而谓之顽
 者以其不则德义之经而无常心故也王氏之意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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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之所迁者皆其士大夫以其心之无常故虽士
 而谓之民此强说也既谓之顽民又谓之多士则其
 迁也不独士而已以王命诰者言诰者成王之命而
 诰之者则周公也先儒曰所告者即众士故以名篇
 据此篇多亦是撮篇中尔殷遗多士之言而以二字
 为此简编之别如先儒所言是有其义非得其本意
 也三月先儒以为周公致政明年之三月成周南临
 洛水故曰新邑洛言周公以此三月始于此所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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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邑之洛用成王之命以告商王之众士也殷遗多士
 所谓殷遗民也弗吊言不为旻天所吊闵故大降丧
 于殷家而覆宗绝祀也先儒以吊训至言殷道不至
 非也某于大诰篇已论之详矣殷既丧亡故我有周
 受天佑助之命奉天之明威致王者之诛罚𠡠正殷
 命以终于上帝言上帝剿绝其命也终者所谓天禄
 永终也殷命既终则周代殷受命以奄有天下故谓
 尔多士言我之代殷非我周敢弋取之也周以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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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脩德故天监代殷莫如周焉王氏曰肆尔多士者肆
 之而不诛也与眚灾肆赦肆大眚之肆同意谓其致
 天罚也惟诛独夫纣而已胁从罔治也盖周公将言
 我小国敢弋殷命故呼尔多士而告之王氏之说盖
 强说也先儒谓天祐我故尔多士臣服我亦非经之
 本意如魏之代汉晋之代魏宋之代晋齐之代宋梁
 之代齐陈之代梁周齐之代后魏隋之代周是皆弋
 天命也言小国亦如大诰言兴我小邦周盖谦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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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诸侯多称敝邑正此类也允罔固乱当从苏氏
 之说曰固读如推亡固存之固信哉天之固治不固
 乱也惟天不畀殷家以永命盖信其不固乱者此所
 以辅我周家从百里而起以我周家居于王位岂敢
 求之哉惟上帝既不畀殷家以永命故下民皆秉心
 而为我盖以天之明畏自我民明威故也我岂尝弋
 而求之哉明者天之所明也此其所以佑周畏者天
 之所威也此其所以弃商明畏之来如影响然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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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毫釐之差也上帝引逸此古人之言而周公闻之
 也言发政施仁以使民安逸者上帝之所引也引者
 谓言其命也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则逸民岂非上帝
 之所引乎有夏桀不适逸民之道则惟上帝之于夏
 家犹降格而向之盖谴告谨戒欲其改过仲舒曰天
 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
 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
 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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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天尽欲扶持而安全之
 事在强勉而已此上帝降格向于时夏之意也天虽
 谴告警惧于桀而桀不能用天之戒大为淫泆而为
 辞以自解释所谓矫诬上天是也桀虽有辞而不足
 以欺天故天无所念闻而其惟废坠其大命降而致
 其罚乃命尔多士之先祖成汤革夏正以有九有之
 师汤之革夏正也则择其夏之俊民使之治四方下
 文曰夏迪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是也殷之君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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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以至于帝乙无有不明德而恤祀恤祀者谓致敬
 以奉社稷宗庙天地之祭祀也明德则人安之恤祀
 则神享之人神共歆此天所以大建而安治有殷使
 之历运绵长基业巩固殷王又皆兢兢业业惟恐失
 上天之心不以天之丕建保乂于我而自怠也故罔
 不配天而布其德泽焉在今后嗣王谓纣也纣则淫
 酗肆虐而不明于德谓祭无益而不恤于祀故视天
 道犹无明况能听念先王所以勤劳国家之道乎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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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昏暴之君其不能率先王之遗范者多矣然未
 有不畏者惟纣谓已有天命天既不畏之矣则其视
 先王之政为如何哉此言正与召诰曰其稽我古人
 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理虽相反而意则同也
 纣虽为大淫佚不顾于天显民祗故惟是上帝不保
 降若此大丧于殷家也天有显道天显也下民祗若
 民祗也不顾于天显民祗上不畏天下不敬民也惟
 天之所以不畀殷家以永命盖以殷纣之不明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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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故凡在于四方其国无小无大而至于丧亡者皆
 天罚之有其辞也如纣之不明其德而天不畀岂非
 有辞乎今尔多士犹谓殷未有灭亡之罪而天犹惓
 惓于殷此则不知天命也尔当安居于此其可怀他
 虑乎唐孔氏曰下篇说中宗高宗祖甲三王以外其
 后立王生则逸亦罔弗克寿则帝乙以上非无僻王
 而此言无不明德恤祀者立文之法辞有抑扬方说
 纣之不善盛称其先王皆贤正以守位不失故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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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言之此说甚善昔鲁庄公丹楹刻桷御孙谏曰先
 君有共德而君纳诸大恶无乃不可乎夫桓公固不
 足道也而以为有共德立文抑扬之法自当如是古
 之人皆然也
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
殷告𠡠于帝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
尔洪无度我不尔动自乃邑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
不正王曰猷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非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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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德不康宁时惟天命无违朕不敢有后无我怨惟尔
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殷革夏命今尔其曰夏迪简在
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听用德肆予敢求尔于天
邑商予惟率肆矜尔非予罪时惟天命王曰多士昔朕
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
比事臣我宗多逊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
惟时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亦
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尔乃尚有尔土尔乃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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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干止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
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继尔居尔
厥有干有年于兹洛尔小子乃兴从尔迁王曰又曰时
予乃或言尔攸居
 前既言纣之所以失天下亦如桀之坠厥命周之代
 殷亦如成汤之革夏其一兴一废皆本于天而非人
 之所能为尔多士当平心定气深思其所以然之故
 安于天命而不可有他虑故此又申言之凡我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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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不以尔之罪为可诛而赦之又为之迁之以自近
 使之渐染而自化无非天命也灵善也王者之治天
 下其举措动作无非天之事故其典曰天叙礼曰天
 秩命曰天命讨曰天讨凡所以施之国家者非人之
 私意所能为也惟当承天意以从事而已矣能奉天
 者天之所予其绝于天者天岂享之哉纣之肆为淫
 泆而不明于德故腥闻于天而天所断弃乃监求于
 天下四方可以代殷者宜莫周若也盖周之文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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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善奉天之事以治其民故天有命而命我周曰当
 断绝殷之命而汝代之也割殷与割正夏之割同惟
 天以割殷之命命我周王故周王以𠡠殷命而告于
 天也苏氏曰将有割殷之事必先告正于天而后行
 曰将有大正于商是也此说甚当汉孔氏曰告正于
 天谓既克纣柴于牧野告天不顿兵生事此则非也
 盖此方言天命我有周故周告于天而后代之此所
 谓告即所谓告于皇天后土之意也非大告武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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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也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汉孔氏曰言天
 下事已之我周矣不贰之他惟汝殷王家已之我不
 复有变其说不明白不如苏氏于惟我事不贰适曰
 我有事于四方曷尝有再举而后定乎贰适再往也
 其言是矣至于惟尔王家我适乃曰惟于殷则观兵
 而归已而再往不申言贰适者因前之辞也此则是
 泥于先儒观兵之说而为此解也荀子曰王者之兵
 不试汤武之诛桀纣也拱揖指麾而强暴之国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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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趋使诛桀纣若诛独夫盖王者之用兵既度之人又
 度之己己可以取之而彼未可取吾不动也彼可取
 而已未可以取之吾不动也必其彼有必败之理已
 有必胜之道计之之审而后有事焉则岂有再往而
 定乎苏氏之言是也但观兵之说无经见某于泰誓
 已尝论之详矣惟尔王家我适当连下文说尔王家
 指殷也言凡我之事未尝再往而后定今于尔王家
 所以往而伐之者盖我之言曰惟尔殷纣大无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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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之所共弃则我之胜商岂至于再乎武王数纣
 之罪曰力行无度而其所以为无度者如曰播弃黎
 老昵比罪人朋家作仇胁权相灭则其无度也不亦
 大乎纣既以无度之故天人之所共弃然后我从而
 伐之则我之于尔本岂有伐之之心哉使纣能明厥
 德以光大成汤之绪则周文武虽有圣德亦将永为
 商之诸侯以藩王室而已惟其暴虐淫湎靡所不为
 天意之所愤怒民心之所咨怨故不得不应天而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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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也则商之丧亡非祸端自周而动也其乱从而起
 矣孟子曰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国必自伐然后人
 伐之纣乃自伐也故周伐之此所以曰我不尔动自
 乃邑伊训曰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亦此意也周人
 伐殷盖我念天命而就诛尔殷之大罪戾者故不正
 治其馀党也盖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
 惟新此尔多士所以得至于今尚存焉王氏曰今不
 正治汝不忍助天为虐也酒诰曰天非虐惟民自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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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乃以灭殷为天之虐可乎猷发语之声也迁居西
 尔即迁于洛邑也洛者土中而云西者以殷之故都
 所向而言也唐孔氏曰从殷适洛南行西回故为居
 西也人情莫不欲安故王者必使民安其田里而无
 丝毫之扰然后斯民得以享其康宁今乃使尔有迁
 徙之劳非我一人所奉之德不使尔康宁也是惟天
 命之所宜然在乎无违而已故朕不敢有后而稽留
 天命尔无以迁居为出于我之意而怨我也惟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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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先人盖皆有册书典籍以纪载殷革夏命之故事
 尔之所备知也则我周之伐殷亦如殷之革夏而已
 尔其可以有他辞哉今尔乃出怨言曰殷之革夏而
 夏之多士皆迪而进之简而择之使在王庭故有服
 行职事列于百僚今周之于多士也不然则是周犹
 不能忘小嫌而捐小怨如殷之于夏也盖我一人所
 听察而任用之者惟其德而已有德则进无德则退
 岂有彼此哉唐太宗尝曰朕任官必以才不才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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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襄邑王神符亦不妄授若才虽仇若魏徵不弃也
 太宗且然而况于周乎今尔多士染殷之馀习骄淫
 矜夸无所不至予其敢求尔于大邑商而用之哉其
 所以舍尔而不求者以其无德也非以有殷之雠而
 弃汝也我惟循汤故事肆赦尔罪而矜怜尔愚迁之
 于王都以式化厥训此非我之罪也亦是惟天命而
 已盖王者与天地合其德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
 天时故其所举动天即圣人圣人即天故周公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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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迁其顽民以密迩王室与夫以其无德而不任之
 以官虽皆周家之政皆以为天命也奄淮夷也四国
 三监及奄也方武王即世而周公摄政三监及淮夷
 挟武庚以叛周公亲率兵以诛之先诛三监后伐奄
 自伐奄归周乃大降黜尔四国民命明致天之诛罚
 于汝其馀民则自遐逖之地而移之以密迩王室使
 之亲比以臣事于我家以多为逊顺革其不善之习
 也周公东征则来自奄者周公此言王若曰昔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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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奄则以来自奄为成王与成王既伐管叔蔡叔同
 自洛而视殷之故地则殷为远故以迁于洛为移尔
 遐逖王氏以为徙其民于远方此事无所经见既徙
 之远何为而又迁之周哉王氏又以我宗为康叔既
 徙之远方而康叔封于殷之故都安得臣于康叔乎
 我宗犹言我家也非康叔也言尔多士之罪固可杀
 然我不忍不教而诛汝故我惟是命令以申告汝也
 我之营作大邑于此洛邑也盖以四方诸侯朝觐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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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赋而无以宾之又欲使尔多士服勤奔走以臣于我
 而多为逊顺以四方之故故有王城以多士之故故
 有成周既建此都邑以迁尔多士矣尔庶几能有此
 新土先儒以为还有本土非也其迁之也将使密迩
 王室式化厥训岂又还有本土哉庶安居于此干事
 于此而得其所止也尔若能修已以敬则天必有以
 畀予之矜怜之畀矜者迪简而在百僚也左传曰敬
 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请用之盖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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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敬则是迁善远罪故天畀矜而使周用之也如其
 不敬则岂特不能有此新土而已哉我将致天之诛
 罚于汝之身也今汝惟是安居于汝之新邑而其子
 子孙孙继继承承居于此则尔其有干有年于玆洛
 邑矣继尔居则是有年也小子与酒诰之言小子同
 谓其子孙也先儒以迁为迁善其说为曲不如苏氏
 曰汝能敬天安居汝子孙其有兴者其所由来皆自
 于迁洛殷人怨不在王庭百僚故成王以此荅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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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也盖人之爱其子孙天下之至情也故以此诱
 之王曰又曰者唐孔氏谓凡言王曰者皆是史官录
 辞非王语也今史官录王之言曰以前事未尽故言
 又曰苏氏曰非一日之言故以又曰别之皆不如薛
 博士之言曰王曰又曰时予乃或言尔攸居疑此二
 句有误陈少南尤为详明曰王曰之下当有文其简
 脱矣又曰者承上文而言之也多方之末曰王曰我
 不惟多诰我惟祇告尔命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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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则无我怨用是知王曰之下当有文也乃或言尔
 攸居其文承上上简脱矣予不能知其下矣此篇与
 盘庚皆是告以迁居之意故其辞意多相类非我一
 人奉德不康宁即盘庚所谓予迓续乃命于天予岂
 汝威也时惟天命无违即所谓天其永我命于玆新
 邑也无我怨即所谓尔无共怒协比谗言予一人也
 大扺皆然盖古之圣人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其
 谆谆告谕之言开其为此而禁其为彼不约而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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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之初以娄敬之言迁齐诸田楚昭屈景燕赵韩魏
 后及豪杰名家以实关中其后世徙吏二千石高赀
 富人及豪杰兼并之家于诸陵是亦迁殷顽民之遗
 意然周公之迁殷民盖使之密迩王室式化厥训故
 虽商之馀民染于恶化不能自反而成王康王建皇
 极于上周公君陈毕公敷大德于下历百年然后斯
 民丕变于忠厚汉之迁豪杰徒为强本弱支之术而
 已非有化之之道也故关中以五方杂错风俗不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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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世家则好礼文富人则商贾为利豪杰则游侠通
 奸其与周之风俗固万万不侔矣不独此也周公之
 迁之也则以优游宽大之言雍容而渐渍之使之感
 而归善汉则不然惟命之迁则迁未尝有诰谕之辞
 秦少游学士曰太上忘言其次有言其下不及言若
 汉者所谓不及言者也
无逸        周书
周公作无逸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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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
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
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周之兴也以百里之诸侯积德累功乃代商而有天
 下天下一统矣而后成王嗣立成王之立也百官总
 已以听于冢宰制礼作乐制度纪纲罔有不备天下
 太平矣而后成王即政盖其膺万乘之尊于幼稚之
 年览万几之务于盈成之后非有栉风沐雨之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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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据此富贵之势非有殚精疲神之劳而遂享此治
 安之效则逸豫之心不期生而自生矣故周公于其
 即政之初而遂作此篇以为戒也范内翰尝曰所贵
 乎贤者为其能救乱于未然闲邪于未形也若其已
 然则众人之所能知也何赖于贤乎周公于成王逸
 豫之心未萌而其谆谆告戒之言已如此此其所以
 为周公也汉孔氏曰成王即政恐其逸豫故以所戒
 名篇而丰祭酒亦曰仲尼序书以周公所戒名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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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之戒成王其大意固在于无逸然谓以此义而
 命篇之名则必有窒碍矣何者以书之五十八篇其
 命篇之名固不能皆可以包括一篇之义也其说盖
 由于以序书之作出于孔氏之手故以其篇名为皆
 有其义殊不知此皆当时之史官撮取数字以为简
 篇之别故其义有可得而通者亦有窒碍不可得而
 通者苟不于命篇之名必求其义则无拘泥之弊矣
 书之序有直言其所作之人而不言其所作之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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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尹作咸有一德周公作无逸立政是也司马侍讲
 曰本篇论无逸之事文义已明白易晓故孔子作序
 但云周公作无逸而薛博士亦曰无逸之义昭矣于
 其序之也正其名而已故曰周公作无逸此亦不然
 夫无逸之序既不言其所作之故而于篇之发首亦
 不言之则谓其文义明白易晓故于其序但正其名
 而已可也然考之五十八篇于其发首有详言其所
 作之故则是文义已明白易晓矣何为又申言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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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邪盖书之序本自为一篇不以冠于每篇之上故其
 体往往不同有其事迹见于序而发首则不言者汤
 誓大诰是也有其事迹见于篇首而序则不言者咸
 有一德是也惟此篇之序与发首并不言其所作之
 故此皆各出其当代史官一时之旨意不可以为说
 也是故为之说者必窒碍于五十八篇之中矣君子
 所其无逸者言君子之所在其惟无逸也司马侍讲
 曰周公叹美君子所在常不可逸是也盖人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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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而贼之者甚众或以酒或以色或以音乐或以田
 猎或以宫室或以珍禽奇兽皆可以兆天下之乱而
 其原则自于人君之逸而人君有好逸之心则是数
 者乃有隙而可入矣此君子所在所以不可以逸也
 然人君以无敌之贵无伦之富则何欲而不获何为
 而不遂故虽万里所不可得而致者可使致之于数
 步之内数年所不可得而成者可使成之于一日之
 閒如此则逸心浸淫矣是以逸者常昜而无逸者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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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逸者常多而无逸者常少自非有以警惧而制驭
 之使之忧于是虑于是而其好逸之心有所畏而不
 敢发有所慊而不肯发则何以能无逸哉故君子之
 无逸者必先知稼穑之艰难也鲁哀公问于孔子曰
 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
 知劳未尝知惧未尝知危孔子曰君入庙门而右登
 自阼阶仰视榱栋俛视几筵其器存其人亡君以此
 思哀则哀将焉而不至君昧爽而栉冠平明而听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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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物不应乱之端也君以此思忧则忧将焉而不至
 劳也惧也危也皆然周公欲无逸者先知稼穑之艰
 难是亦孔子欲哀公思之之意也有以思之则其戒
 谨恐惧之心不敢忘有以知之则其矜怜抚养之心
 其敢忘乎哉此所以无逸也司马侍讲曰夫农之事
 最为劳苦艰难寒耕热耘沾体涂足终岁勤力幸无
 水旱螟蝗风雹之灾然后以所得先输租税次偿逋
 债所馀已无几其田多口少者仅能周一岁之用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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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少口众者不免又假贷于人其所食不厌糟糠其
 所衣不具裋褐若稍遇水旱饥馑则冻馁死于沟壑
 者不可胜数为天下之至勤受天下之至苦天下之
 人衣食皆出于农能活举天下人性命而农夫反自
 无衣食至于冻馁而死观此言则天下之所谓艰难
 者岂有复过于此哉夫能以稼穑之艰难常置于胸
 襟之閒一思及此则怵惕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矣盖
 将谓彼之劳苦万状我何忍以逸为哉斯民必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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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从事于畎亩之閒而无丝毫之扰也苏氏曰旧说
 先知农夫之艰难乃谋逸豫非也周公方以逸为深
 戒何其谋逸之亟也盖曰王当先知稼穑之道惟艰
 难乃所以逸乐此说是也先儒之失在于谋之一字
 以逸豫为谋则是有心于逸有心于逸则将为民害
 矣惟以稼穑艰难为念而不留意于逸者乃所以能
 逸盖好逸未必得逸无逸者自然逸也李翱曰人皆
 知重敛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柳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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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曰污吏之为商不若廉吏之为商其为利也博是周
 公无逸乃逸之说也夫无逸而乃逸非是无逸者其
 心已在于逸也效之必至理之固然也自古无为之
 治惟舜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
 已正南面而已矣杨子问道亦曰垂拱而视天民之
 阜无为矣然舜之所以享其逸者岂无所用其心哉
 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则稼穑艰难备尝之矣不独
 知之也此其所以无为而逸也人君知稼穑之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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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徒然也欲知小人之所依夫小人之所依者衣食
 也鱼无水则死故鱼之所依者水人无衣食则不能
 以自存故人之所依者衣食君能知人之所依者在
 是则其一注一措一号一令惟恐其夺民时而困民
 力使其失所依也其可以逸乎相视也视彼农夫不
 孝无知之子其父母勤劳于播种收穫得以养育其
 子其子不劳而坐享其父母之养故不知稼穑之艰
 难既巳不知之矣故其操心不危而虑患宗深以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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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所以肆为逸乐轻费妄用以败坏其父母之基
 业而又叛谚不恭无所拘束既而诞妄以欺其父母
 不然则狎侮其父母曰汝乃故老之人无所闻知意
 谓其无所闻知故不能享其逸乐徒自苦耳古之人
 君惟自侧微而起者无不有知稼穑之艰难如汉高
 帝宣帝光武唐太宗本朝太祖太宗皇帝是也惟
 继体守文之主未尝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旦嗣立
 遂享有前世之富贵得之既易故其于稼穑之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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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有知之者如宋武帝微时躬耕于丹徒及受命耨
 耜之具颇有存者皆命藏之以留于后及文帝幸旧
 宫见而问焉左右以实对文帝色惭有近侍进曰大
 舜躬耕历山伯禹亲事土木陛下不睹列圣之遗物
 何以知稼穑之艰难何以知先帝之至德乎夫文帝
 元嘉之贤君也犹不足于此况其他乎夫文帝以耨
 耜为耻诚为失德然其饯衡阳王也将行敕诸子且
 勿食至会所设馔日旰不至有饥色乃谓曰汝曹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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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丰逸不见百姓艰苦今使汝曹识有饥苦知以节
 俭期物耳则是文帝于稼穑之艰难非不深知之也
 彼其以武帝之躬耕为耻者盖耻其先世之微耳唐
 明皇尝种麦于苑中帅太子以下亲往芟之谓曰此
 所以荐宗庙故不敢不亲其欲使汝曹知稼穑艰难
 耳宋文帝使其子饥唐明皇使其子刈麦皆是恐其
 生而富贵不知饥饿耕穫为何等物故致之于困厄
 劳勚之地而使知之也子既知之则不敢侮其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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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矣如宋孝武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
 其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侍
 中袁觊盛称高祖俭素之德孝武不荅独曰田舍翁
 得此已为过矣齐废帝东昏侯起宫殿皆布饰以金
 碧武帝兴光楼上施青漆世谓之青楼东昏侯曰武
 帝不巧何不纯用琉璃此则所谓侮厥父母曰昔之
 人无闻知也宋武帝齐东昏无足责者若汉武帝则
 可责也文帝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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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
 台为是文帝之心战战兢兢惟恐其不能享先帝之
 馀庆也而武帝则不然起建章宫左凤阙右神明号
 称千门万户土木之功过于前世数倍则其心必以
 前世之制为狭隘鄙陋不足以示天子之尊也惟其
 轻视前世之制故由此而积之则高皇帝之约束纷
 更始尽矣胡不思曹参问惠帝之言曰陛下熟察圣
 武孰与高皇帝而乃傲睨前世以为不足乎虽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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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文章焕然可述而其所失者大矣故周公取喻于
 小人之子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
 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此诚尽夫不肖子之情状
 此而进戒于王盖欲王谨守文武忧勤恭俭之道以
 济斯民不可少有改易方可以持盈守成也观诸汉
 武帝乃知周公之言诚万世之明鉴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
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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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
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
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
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
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
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
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
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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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公之作无逸盖以成王听政之初而天下既已太
 平未尝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而遂据此崇高之势享
 此治安之效则畏惧之心昜弛而骄怠之心昜生故
 欲其知稼穑之艰难而又以夫小人之逸谚诞侮者
 戒之使之知夫前世积累之不昜而不敢轻也然周
 公之心犹以为未也又称商家之君其无逸者则历
 年有永其逸者则蚤坠厥命使成王将欲耽于逸乐
 以苟目前之娱则无望乎享国历年之永将欲耆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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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考以保无疆之福则虽一日之逸亦不可为也盖
 声色游畋以肆其逸豫之情人君之所欲也而享国
 长久以介眉寿又人君之所大欲也以其所大欲节
 其所欲庶其知所慕矣此周公作无逸之本意也诗
 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殷之鉴在夏后之世则周
 之鉴其在殷之世矣故周公之戒成王所以举商家
 无逸之君而为言也司马侍讲曰前代无逸之君多
 矣独称商家以来贤王者商事最近周人熟知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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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取其切近者言易法也商之贤王不言成汤而言
 三宗者危内翰曰三宗继世有天下之君与成王同
 是也此篇言周公曰呜呼者七司马侍讲曰人欲有
 所言若意深事重则必先叹息周公语每更端则曰
 呜呼是也中宗大戊也大戊汤之玄孙大戊兄雍已
 之立为王也殷道衰诸侯或不至及大戊立殷复兴
 诸侯归之故其庙为中宗盖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
 其他庙则亲尽而迭毁惟祖宗之庙则百世不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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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刘歆曰天子之庙七七者其正法数可常数也宗
 不在此数中苟有功德则宗之不可预为设数故于
 殷大甲为大宗大戊为中宗武丁为高宗周公无逸
 之戒举殷三宗以劝成王由是言之宗无数也然则
 大戊之称中宗盖殷人以其有德以立庙为宗而不
 毁曰中宗者其庙号也严恭寅畏天命者言其畏天
 也盖天命之无常修德则降之以福不修德则降之
 以祸故不可不敬畏之也唐孔氏谓严是威恭是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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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是心胡博士则以严为貌恭为行寅为心如薛博
 士丰祭酒皆从而为之分别皆不必如此既曰严又
 曰恭又曰畏盖言其畏天之心有加而无已书之文
 其义同而重复言之者多矣此正如所谓日严祇敬
 六德言敬重六德之人与之共事而王氏以为貌严
 行祗心敬也其畏天也岂徒然哉自度者自治以法
 度也犹所谓身为法度也能自治以法度则不耽于
 逸豫矣史记曰大戊立伊陟为相亳有祥桑榖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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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朝一暮大拱大戊惧问伊陟伊陟曰臣闻妖不胜
 德帝之政其有阙欤帝其脩德大戊从之而祥桑枯
 死夫大戊之于天命其战战兢兢如此故其自度可
 知矣惟其自度故以治民则致其祗惧而不敢荒怠
 自安也昔禹之训有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
 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则治民不可以不祗惧也
 酒诰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大戊之严恭
 寅畏天命所谓畏天显也治民祗惧所谓畏小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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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其无逸如此故在天子位享国祚者七十有五年
 高宗武丁大戊之孙武丁未即位之前其父小乙欲
 其知稼穑艰难人民疾苦故使之出居民閒劳苦于
 外及小人共事故曰旧劳于外爰暨小人诸家说者
 无不以说命言既乃遁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
 为高宗旧劳于外之證据说命既乃遁于荒野以下
 之文乃甘盘逃遁而去匿迹晦名不知其所终故高
 宗欲傅说之训朕志非是高宗旧劳于外之事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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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既久居民閒亲履其劳是以起而即天子位则不
 敢逸豫居丧则亮阴而三年不言其笃于孝道如此
 既免丧则可以言矣故言而天下莫不雍和盖惟其
 不言故言则天下信之矣而高宗之所以治民者则
 亦如中宗不敢荒宁故能善治商邦或小或大皆得
 其欢心无有怨之者先儒以靖为谋言善谋殷窃谓
 靖当训治释诂曰靖谋也周颂日靖四方毛曰谋也
 郑曰治也郑说为胜则此亦当训治惟其无逸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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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高宗之在天子位享有国祚者五十有九年也祖
 甲汤孙大甲也大甲者大戊之祖论世次之先后则
 先大甲次大戊次武丁今乃以祖甲列于武丁之后
 者先儒曰此以德优劣立年多少为先后故祖甲在
 下而苏氏之说尤为明白其说曰此方论享国之长
 短故先言享国之最长者非世次也此说为得周公
 之本意而郑康成乃以祖甲为武丁子帝甲案殷本
 纪武丁崩子祖庚立祖庚崩弟祖甲立是为帝甲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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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淫乱殷复衰殷之君既有祖甲而又其世次在于
 武丁之后则其说似为胜然帝甲既以淫乱而殷道
 衰则非无逸之君周公岂取之哉康成之说以谓帝
 甲有兄祖庚贤武丁欲废兄立弟祖甲以为不义逃
 于人閒故曰久为小人此说盖本于马融无所经见
 难以凭信陈少南亦以此说为信而以司马史记为
 诬且谓周公言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
 文王此其文不可谓不以世次先后言之也夫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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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以享国之长短为先后而列序其事于上矣其曰
 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盖因前之
 文也非其世次也唐孔氏引国语曰帝甲乱之七代
 而殒则司马氏以帝甲为淫乱之主不为无据岂可
 谓之诬哉观太甲之篇曰玆乃不义习与性成又曰
 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
 于厥躬正所谓不义惟王旧为小人则以祖甲为太
 甲岂不明甚宁不愈于康成所载祖甲旧为小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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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乎惟太甲之初立陷于不义而为小人之行故伊
 尹放之于桐宫致之于忧患之地而作其愧耻之心
 既三年矣则能悔过自责处仁迁义以听伊尹之训
 己故其起而即位则能知小人之所依不为逸豫以
 夺民时而困民力故能安顺于众民虽鳏寡不能自
 存者皆有以敬而养之惟其无逸如此故太甲之享
 国者三十有三年也自时厥后谓继三宗而立者或
 在中宗之后或在高宗之后或在祖甲之后也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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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之王生则逸豫无度自适一己之乐而不复恤斯
 民焉其所以逸豫者则以生于深宫长于富贵不知
 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故惟耽乐之事则从而
 为之惟其逸豫如此则所以伐性殒寿者多矣故其
 享国高者十年短者三年而已周公引商家之君以
 其贤否为之鉴戒盖欲使成王忧勤于上如商之三
 宗则其享国之永亦将如之久者七十五年其下者
 亦三十三年苟逸豫于上如商之后王则其享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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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促亦将如之其久者不过十年其下者惟三年而已
 成王将何择哉世之人多以寿夭归之天命殊不知
 人之或寿或夭于已取之而已矣苟其忧勤如三宗
 而其享国之促至于四三年逸豫如后王而其享国
 之永至于七十有五年如此则可以归之命何者莫
 之致而至者命也若夫忧勤而寿逸豫而夭乃其所
 取也岂命也哉古人有言曰目爱采色命曰伐性之
 斧耳乐淫声命曰攻心之鼓口贪滋味命曰腐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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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鼻悦芬芳命曰薰喉之烟身安舆驷命曰召蹶之
 机此五者所以养生亦以伤生则肆逸豫者最为害
 之大伐性殒寿所由以起也今夫天下之民其居于
 深山穷谷之中者暴露其肤体劳苦其筋骨历岁穷
 年而不得休息虽终其身而不知声色臭味之为可
 好故其寿多至于百年其居于都邑之閒辇毂之下
 者纷华之可乐嗜欲之可玩故多不得其天年而死
 以是观之则人君之寿岂不本于无逸乎自古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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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爱君未有不欲其君之寿考盖洪范五福一曰寿
 五福以寿为先则世之所谓百福者莫寿若也天保
 报上之诗也则曰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而召公之
 对扬王休也亦曰天子万年天子万寿周公之戒成
 王盖欲其享国长久与天地相为无穷其爱成王之
 心可谓至矣而其所以享国之久长者则在于无逸
 以是知周公爱君之深所谓爱君以德者也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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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
于日中𣅳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
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周
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
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
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周公之戒成王既引商之三宗忧勤不怠而历年有
 永欲成王以之为法又引商之后王逸豫自适而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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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坠厥命欲成王以之为鉴意谓三宗享国之长非天
 实延之也在我者有以延之也后王享国之短非天
 实促之也在我者有以促之也天之于人吉凶寿夭
 如影响然岂独私于三宗而偏疾于后王哉以其有
 逸不逸之异耳成王将欲享国长久如商三宗则其
 无逸之心岂可以不如三宗哉此实周公爱君之至
 然周公之心犹以为未也又以文王享国之效而告
 之盖前代之君去周之近莫如殷而我周家祖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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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宪可为楷模者比之商又为近焉故先引商家之
 君而后言我先王也如伊训之篇先言夏后氏之懋
 德而其子孙之弗率遂言其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
 古之大臣陈善闭邪以启沃于君者率用此道也周
 公嗟叹而言不独商王然也我先王亦然我周之大
 王王季皆能谦抑而畏惧未尝怀骄怠之心故大王
 之所以能肇基王迹王季之所以能勤劳王家而周
 之基业自此兴矣文王继之然亦不敢逸豫以困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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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焉盖天生民而立之君以司牧之将使以一人而
 治天下不以天下而奉一人故文王之治其国惟以
 斯民之不获为虑而不以一己之忧勤为难恭俭节
 用以卑其衣服也盖为就其安民之功与其治田之
 功而已柔和恭敬之德皆尽美也盖为怀保小民与
 夫加惠于鲜乏鳏寡之人而已自旦至于日中及日
 𣅳不暇饮食也盖为咸和万民而已夫欲天下之匹
 夫匹妇无有不被其泽则无望乎适一己之便逸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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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可以适一己之便矣而天下之民必有不得其所
 者使文王为鲜衣美服则必不能就安民治田之功
 狠虐暴慢则必不能加惠于穷民惟口腹之是念则
 必不能咸和万民何者天下无两全之利也是以文
 王宁屈己以便民不肯拂民以奉己也然文王之爱
 民不独此也又不敢盘乐于游田者盖以庶邦之贡
 赋惟供所当用者若以供游田之费则非其正矣夫
 天地之生财有限而庶邦之贡赋有常若以供其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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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则必有不继者而横赋暴敛将自此起矣文王之
 所以不敢盘于游田也惟文王之无逸如此故其享
 有国祚者五十年受命惟中身者文王九十七而终
 而享国五十年则受天之命而继世即位以九十七
 言之正得其半故于身为中也唐孔氏曰文王即位
 时年四十七于身非中而言中身举全数而言之也
 徽懿皆美也徽柔懿恭言柔之与恭皆尽其美非以
 声音笑貌而为之犹言允恭克让也日中𣅳谓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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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𣅳时也左传曰日上其中食日为二旦日为三是
 以日有十数平旦而后食时食时而后日中日中而
 后日昳昳即𣅳也谓日蹉跌而下也说文曰日在西
 方时𣅳也夫谓之食时则人饮食盖以此时今自旦
 至日中及𣅳而不暇食其勤可见矣遑即暇也唐孔
 氏曰重言之者古人自有复语犹言艰难是也在昜
 损上益下为益损下益上为损损下者宜上之益也
 而乃为损者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故也文王欲即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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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田功则卑其衣服欲惠鲜鳏寡则徽柔懿恭欲咸
 和万民则不遑暇食身为人君而其奉养如是之薄
 经纶如是之劳可谓损上益下矣而其效则至于享
 国久长益孰有大于此者乎而说者乃有文以忧勤
 损寿武以逸乐延年之言其戾于经世之言文武之
 年者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是文武之
 年皆所谓期颐之寿也鱼丽之序曰文武以天保以
 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是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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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皆以忧勤之故而后享其逸乐非文王忧勤而武王
 逸乐也既非文王忧勤而武王逸乐而文武又皆享
 期颐之寿安得谓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逸乐延
 年哉为此说者盖以文王世子之言我百尔九十吾
 与尔三焉惟文王自减其三以益武王故有损寿延
 年之言所欲与武王以三龄盖将以成其克商之志
 则是文王年十八生武王至崩时武王年八十矣即
 位十一年而伐商既克商二年而崩其集大统也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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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于所与三龄之内不与之则商不可得而克其所
 以或损或增者非以忧勤逸乐之故也周公谓文王
 以无逸享国久长先儒乃谓文王以忧勤损寿学者
 将孰信哉继自今嗣王继自今以往嗣世之主皆当
 如是也司马侍讲曰不独成王当以为戒继自今以
 往嗣世之主皆当以为戒周公用意深远垂训后世
 故并言之是也淫过也观逸游畋皆所谓逸豫也欲
 必一一而辨之则如隐公之观鱼庄公之观社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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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也秦二世居禁中公卿希得朝见唐敬宗日晏坐
 朝所谓逸也周穆王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
 所谓游也太康畋于有洛之表所谓畋也夫观逸游
 畋人情所不能免也先王岂恶之哉所恶于观逸游
 畋者谓其过也过而为之如前数君之所为则所费
 不赀下民有受其弊啇之后王所以享国之促者盖
 以此也故自今嗣王不可过为观逸游畋之乐以万
 民之税赋惟供其所用者其可轻费而妄用哉或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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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邦或曰万民亦是史家之体经纬其文不必为之
 说也能爱惜万民之膏血而不以供一己之私欲则
 其享国亦将如三宗文王矣夫享国之长久在于无
 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畋以万民惟正之供而汉武帝
 恃其富强之资靡所不为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
 盈于后宫蒲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广开
 上林穿昆明池营千门万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台
 又尝勒兵十馀万北巡朔方遂东幸缑氏登中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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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海上封禅泰山复并海北之碣石历北边八月之
 閒行万八千里其费不可胜计于是搉酒酤筦盐铁
 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其肆为逸乐以
 横取于民一至于此乃欲礼方士祠神人游大海望
 蓬莱以求长生延年之术正所谓却行而求及前人
 也不可自假曰惟今日为此耽乐他日不复为也夫
 耽乐者非所以训民非所以顺天是人大则有过矣
 夫自古人君之耽乐也岂以其害治而为之哉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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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无害也彼自以为终岁忧勤惟一日之耽乐有何
 不可哉然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一日二日之閒
 而危亡之几至于万数故一日之勤则有一日之效
 一日之逸则有一日之害自此而积之以一日之逸
 为无害则虽一月亦可以一月之逸为无害则虽一
 岁亦可以一岁之逸为无害则虽终身亦可也盖人
 君不可以有逸豫之心苟有其心则日复一日月复
 一月岁复一岁浸淫横流而不可遏矣夫仰天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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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倦俯地而地或怠则其确然隤然者且将与物俱
 腐矣盖至诚无息悠久无疆皆不息之积也苟有息
 焉则一日之耽乐而终身之祸其在是矣何者以其
 息故也息则不可以久不可以久则善心日消人欲
 日肆而无复有为矣昔宇文士及谓唐太宗曰南衙
 群臣面折廷诤陛下不得举手今日幸在左右不少
 有将顺则为天子亦何聊使其以少有将顺为无害
 自此而积之则朝夕之閒左右之臣将务为阿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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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耽乐之源其不可启也如此陶侃在广州无事辄朝
 运百甓于斋外暮运百甓于斋内人问其故侃曰吾
 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侃之心以一日之
 逸其害如此人君能以陶侃之心为心则岂以今日
 耽乐为可哉观酒诰言商纣之酣身至纵淫佚于非
 彝用燕丧威仪厥心疾很不克畏死其祸惨矣而其
 源盖自于一日之耽乐故周公戒王曰无若商王受
 之迷乱以沈酗于酒而为德东坡曰周公戒成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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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当时
 人君曾莫之罪而前史书之以为美谈此说甚善盖
 进言于上切直而无避讳者此实大臣爱君之心也
 唐太宗营洛阳殿张元素曰昔阿房成秦人散章华
 就楚众离乾阳华清隋人解体臣恐陛下之过甚于
 炀帝贾谊曰前车覆后车戒秦世所以亟绝者其辙
 迹可见也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此皆得周公
 之意夫商亡而周代之则必以商之恶为讳而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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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鉴者莫如商秦亡而汉代之则必以秦之恶为讳而
 其可鉴者莫如秦隋亡而唐代之则必以隋之恶为
 讳而可鉴者莫如隋故忠臣之言必以此而献替上
 使其知所警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
民无或胥诪张为幻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
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周
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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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
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
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
辟不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周公既欲成王以商之三宗及我周之先王为法以
 商之后王及纣之酗于酒为戒战战兢兢怀忧勤戒
 惧之心以保盈成之业不可以须臾舍虽一日之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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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亦不可为乃可以享国久长以介眉寿矣周公于
 此又以谓为人君者苟能无逸则公公则明明则谗
 邪无自而萌怨讟无自而生刑罚无自而虐此其所
 以治安苟或逸豫则心术不明心术不明则谗邪必
 萌谗邪萌则怨讟必生怨讟生则刑罚必虐此其所
 以乱亡并作其源皆自于一日之逸此周公所以又
 反覆而言之也古之人谓前古盛治之世也前古盛
 治之世政教脩明海内乂宁可无事于献替矣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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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犹相与训告保惠教诲于其君君兼听于上而下
 情通则民之利病罔不周知此民之所以无能相诪
 张而为幻也夫小人之诪张为幻类出于宴安无事
 之世方其宴安无事也自以为上恬下熙怡怡自如
 方甘心于声色之奉游畋之乐惟恐失之其肯以国
 事为意哉人主既不以国事为意而谗邪之人又能
 顺适其所欲彼将自以为既得是人则可以安枕矣
 故其诪张为幻无所不至也惟古之人犹胥训告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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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教诲则奸邪不能乘閒投隙而入之此其所以不
 能诪张为幻也譬之人营卫开通血气周流斯能无
 膏肓心腹之疾苟其壅遏否塞必将百疾閒作唐太
 宗之世惟其屈己以从谏有所不言言无不听公卿
 大夫皆思陈善闭邪以辅成人主之德是以治道通
 达而小人不得以摇其志封德彝诱之以律而不从
 权万纪怵之以财利而不纳其谁能诪张为幻哉以
 唐太宗观之则知古之人其所以抑绝小人使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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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诪张为幻者惟其胥训告保惠教诲而已苟其不听
 古人之所为则邪佞非僻之言昜入故人乃有以非
 道训之者遂变乱先王之正法至于小者大者无不
 纷更也夫先王之正法民情之所安也今既变乱则
 民将自此而不宁此心之所以违怨而口之所以诅
 祝也夫天下已安已治谓之守文之世者言前世人
 创业垂统为可继矣惟在于守之而勿失也然自古
 守文之世所以每至于乱者惟其不能守也盖其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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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必有小人焉以前世之法度为不足守欲尽取而
 纷更之则天下之乱萌于此矣当其治安也纪纲制
 度焕然可述君臣无为固足以为治矣然其变乱先
 王之正刑者皆小人之喜作为不能安于无事故奋
 其私智谓前世人法度狭鄙废坠不足以有为非更
 张则不可其意盖谓不如是则不能以其世而固宠
 也汉之张汤桑弘羊唐之宇文融李林甫其所以致
 位公辅恩宠固结而不可解者惟以是故也故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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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言有及于此伊尹之告大甲曰君罔以辩言乱旧
 政正此意也夫舜大圣人也而益犹戒之以罔失法
 度况太甲成王乎训告保惠教诲皆是言人臣以正
 言而进于君也保安之也惠顺之也惠与不惠于阿
 衡之惠同既曰训告又曰保惠又曰教诲则人臣之
 于君其所以将顺其美而弥缝其阙之端尽于此矣
 而唐孔氏谓教诲以义方训告以善道安顺以美政
 胡博士则曰训告以言保惠以德教诲以道林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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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曰训告以事言之保惠以德言之教诲以道言之
 其说皆臲卼而不安苟易彼而为此易此而为彼皆
 可也盖一一而辩之非周公本意所存不辩可也胥
 者言臣之相与以是而启迪于上也与官师相规之
 相同陈少南曰古人之言言胥训小人之训不言胥
 则知古之人君兼听乱世之君专听小人而已此说
 为善诪张尔雅曰诳也幻相诈惑也列子曰穷数达
 变因形移昜者谓之化谓之幻汉张骞传曰大宛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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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以大鸟卵及犛靬眩人献于汉颜师古曰眩读与
 幻同即今吞刀吐火植瓜种树屠人截马之术皆是
 也谗邪之人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惑乱人主之视听
 谓之为幻可谓得小人之情状矣违怨者司马侍讲
 曰外虽迫于威刑不敢不从独其心相违而怨憾也
 诅祝者唐孔氏曰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传曰楚郤宛
 之难国言未已进胙者莫不谤令尹则是祝诅者因
 祭而为之也否者言民之不违怨则诅祝不祝诅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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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违怨也周公又嗟叹而言曰自大戊及武丁及大甲
 及文王此四人皆迪于哲四人之所以迪哲者以其
 无逸故也无逸则公公则明也上之所言者太王王
 季而后及文王此特举文王而舍太王王季故王氏
 曰四人皆天子非若诸侯以战战兢兢为孝者杨龟
 山破之谓畏天者保其国而已谓中宗为畏天是亦
 诸侯之事其说自相抵牾矣文王大勋未集虽曰受
 命之君未尝为天子也盖四人者皆享国克寿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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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之非谓其为天子也此说是矣夫无逸之所言者
 盖皆以其战战竞兢而取之如王氏之言则是逸豫
 自肆者乃周公之所取也范内翰曰祖甲初立不明
 能听伊尹之训克终其德圣人重其改过列于三宗
 与文王同为明哲之君由是观之改过听谏人君之
 大德也此说甚善自祖甲之不明而言之则将与桀
 纣同科今遂与文王同列则人君不可以其有过而
 自弃惟患其不能改也惟四人之迪哲则不为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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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惑故人虽告之曰小人或怨恨于汝毁詈于汝则
 必自反于己思所以致其怨我詈我之由故大自敬
 其德也夫当四人之治天下以其无逸之故民将诵
 而歌舞之岂复有怨詈者哉然小人之欲得志于朝
 者必设为此言以尝试其君君苟不察而轻信之则
 心术将自此不正而可以利动矣惟其自反于己以
 敬德则浮言无自而入也民之有过则曰我之过所
 谓万方有罪在予一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是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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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所以不能渐仁摩义而至于有过者皆我有以致
 之岂以为斯民之罪哉人君信能如是则不啻不敢
 含怒也必和悦其颜色而受之则其闻怨詈之言已
 诚有以致之其必敬修厥德而不敢怠苟无有也岂
 以怨詈者为无根之言而穷治之哉亦三省其身而
 后已且人之告我以是固欲其忿怒肆行而后已得
 以逞其志今惟敬德而已彼何自而入哉苟其不听
 四人之所为而昏暗不明则人将诪张为幻曰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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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怨汝詈汝则必信之如是者以其不能长念其为君
 之道不宽绰其心敬信其言以为诚然至于无罪无
 辜者必将惟其杀罚矣无罪而罚之无辜而杀之是
 乱也则天下之怨同而聚于吾身矣如周厉王之监
 谤秦始皇有诽谤妖言之律是不念为君之道以宽
 绰其心故其刑罚不当此怨之所积而厉王流于彘
 秦二世而亡也盖明王之治天下固无致怨詈之道
 然闻怨詈之言而益敬德则怨詈何自而兴暗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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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天下怨汝詈汝乃其所戒也今闻怨詈之言而又
 严刑峻法欲以遏绝之则怨当益深而詈当益众矣
 嗣王不可以不监也成王长于深居之中以幼冲之
 年而即天子之位周公惧其有骄心也今始听政而
 天下太平周公惧其有怠心也骄怠之心一萌则观
 逸游田无所不为谗邪之所自入怨讟之所自兴刑
 罚之所自繁而寿考何自而致乎故周公作此篇以
 戒之前后反覆惟欲其无逸而已惟其无逸则将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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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于学问留意于政事其他可以伐性损寿者有不
 暇为此所以寿也汉霍光之辅昭帝方其幼冲之年
 所习之邪正则寿夭由此而分光欲上官皇后擅宠
 有子虽宫人使令皆为穷裤多其带后宫莫有进者
 夫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此岂辅少主之道哉
 昭帝之所以享年不永者盖光之所以辅之者非其
 道也以昭帝之聪慧使光知以无逸之意为之启沃
 是亦成王之徒也然则光之爱君乃妇人女子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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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异乎周公也周公之于成王前有七月之诗后有
 无逸之书体虽异而意则同七月之诗欲其知创业
 之难而不敢忽无逸之书则欲其知守文之不易而
 不敢怠唐太宗问创业守成孰难房元龄以创业为
 难魏徵以守成为难元龄之心七月之诗也魏徵之
 心无逸之书也皆有周公爱君之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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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全解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