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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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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二
            宋 林之奇 撰
泰誓上       周书
 泰誓三篇盖是武王伐纣誓师之辞史官随其先后
 而记之篇名以泰誓者汉孔氏曰大会以誓众顾氏
 曰此会中之最大者故曰泰誓此二说一则以为大
 会以誓众一则以为会中之最大者其意虽异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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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泰为大则同此盖武王誓师之言为伐纣而作犹
 汤誓之伐桀而作也然而不谓之武誓而谓之泰誓
 者盖出于史官一时之意篇首有大会于孟津之言
 遂以泰誓二字为其简编之别非有深意于其间故
 先儒之所解亦惟如是而已而王氏好为凿说徒见
 今之书不用大字而用泰字则为之说曰受之时上
 下不交而天下无邦武王大会诸侯誓师伐以倾否
 故命之曰泰誓甚矣王氏之喜凿也夫否泰之泰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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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甚之太与大学之大此三字通用也故泰坛泰阶
 泰伯虽经传所载或有用否泰之泰字然其实与太
 甚之太大学之大无以异泰誓之为言亦犹是也是
 以孟子左氏传国语举此篇名或作泰否字或作太
 甚之太字或作大学之大字明此三字音同义同故
 得以通用也王氏徒见作否泰字遂以上下不交而
 天下无邦武王大会诸侯誓师往伐以倾受之否为
 说其说则新矣然而非书之意也泰誓则为誓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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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受之否使诰篇名偶用泰否字则当倾否而作诰
 矣盖王氏欲尽废先儒之诂训悉断以已意则其说
 必至于如此之陋也晁错从伏生受书二十八篇其
 时未有泰誓也至于孔安国定壁中书增多五十五
 篇而泰誓始出然其书遭巫蛊事而不出也遂有张
 霸之徒伪书泰誓三篇与伏生二十八篇并传诸儒
 皆以为信故其篇内所载观兵孟津白鱼跃入王舟
 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等语汉儒多用之而大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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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周本纪亦载其伪书盖莫以为疑也至后汉马
 融始疑之以为泰誓后得案其文似若浅露又吾见
 书传多矣所引泰誓而不在泰誓者甚多盖霸等虽
 知剽窃经传所举泰誓之文以成此书然诸儒所引
 霸不能尽见也故融得以疑之虽实疑之然而古文
 之书犹未出也至于晋世古文书始出诸儒以泰誓
 正经比较国语礼记左传荀孟诸书皆合由是伪泰
 誓废矣晋之所出尚用古字至明皇天宝中始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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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字又篇名用泰否之泰未必是古文如此或意其
 出于唐天宝中一时之所定也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
 先儒传此篇之序有二可疑者而学者信之其一说
 曰自虞芮质厥成诸侯并附以为受命之年至九年
 而文王卒武王三年服毕始伐殷学者信此言遂有
 受命称王之说其一说曰武王伐纣观兵孟津以卜
 诸侯之心诸侯佥同乃退而示弱至十有三年更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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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侯期而共伐纣学者信此言遂有观兵示弱之说
 据诸儒所以有文王受命而称王之说者徒以武成
 之篇曰惟九年大统未集而此序云十有一年遂谓
 居丧三年然后足以成其数以伐纣之年为文王受
 命十有一年也其所以有观兵孟津之说者盖以此
 序言十有一年而篇首言十有三年遂以十有一年
 为观兵之举此二说虽依仿经文疑若可行然而揆
 之以理诚有所不可通者案无逸之书曰文王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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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先儒遂谓文王在位四十二
 年适有虞芮质厥成之事遂改元正始而更称元年
 夫改元正始之说一君而有两元年或三或四或至
 十馀此盖出于汉文帝之称后元景帝之称中元而
 武帝更年号耳自此以前未尝有改元之事惟始即
 位者则称其即位之年为元年自元年以后皆积累
 而数之徒欲以见其在位之久近耳非如后世以改
 元为国家之大事也岂有文王在位四十二年矣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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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称元年武王继文王之世不以其即位之年为元年
 而上冒先君之年者哉汉儒徒以其所见汉时有改
 元正始之事遂以文王质虞芮之讼为改称元年夫
 虞芮质厥成诚出于文王德化之所感然苟使以此
 表见于世曰此吾受命之年其无乃待文王之浅也
 案史记武王伐纣实以其即位之十一年非文王之
 年也此说与经文合据此序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
 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则是伐殷在于武王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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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也明矣史记之书又以为据然而史记既以伐殷
 为武王之十一年也而至于伯夷列传又载其父死
 不葬爰及干戈之语此则自相违戾岂有即位十有
 一年而文王犹未葬也哉至观兵之说先儒之论尤
 为乖戾案此序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继之曰一
 月戊午师渡孟津其文前后相属则是一月戊午者
 十有一年之一月戊午也而先儒以十一年为观兵
 之年至十三年一月戊午始渡孟津以伐纣其于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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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既已破碎而不相连属矣况此泰誓三篇所载皆
 其渡孟津之时誓师之言初无观兵誓师之语则序
 何以忽生此文据先儒之所以必为此观兵誓师者
 徒以上篇曰肆予小子𤼵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
 遂以是为观兵之举某窃以为误矣武王之意盖谓
 当文王之世纣之罪已为上天之所断弃矣至我小
 子嗣位与尔友邦冢君观纣之政冀其有迁善改过
 而纣殊无悛革之心其所谓观者正如子贡曰以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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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于夫子盖自此观彼之辞也经文以为观政而先
 儒以为观兵必不可之说也然序云惟十有一年而
 篇首曰十有三年者何也案洪范篇首曰惟十有三
 祀王访于箕子而史记又谓武王克商二年问箕子
 以天道则是洪范之作盖克商二年之后洪范既为
 十有三祀而作则伐商为十有一年也审矣世儒徒
 以此篇首十有一年为洪范十有三年所汨故传者
 亦误作十有三年矣其实一字误作三字也史记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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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武王十有一年伐殷而又以谓武王九年祭文王
 于毕观兵孟津盖太史公未尝见古文泰誓徒见世
 儒有观兵二年之说遂从而为之辞耳学者欲观泰
 誓之序必知先儒二说之非然后序之意可以无疑
 矣
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泰誓
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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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戊午者十有一年之正月戊午也不谓之正月
 戊午而曰一月者唐孔氏曰武王以纣之十二月𤼵
 行正月四日杀纣既入商郊始改正朔以殷之正月
 为周之二月其初𤼵时犹是殷之十二月未为周之
 正月改正在后不可追名为正月以其实是周之一
 月故史以一月名之此说是也顾氏以为古文或云
 正月或云一月不与春秋正月同此虽亦一说然考
 之其他诸书未尝有以正月为一月者则顾氏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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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敢以为然也纣都朝歌在河之北武王伐纣必自
 孟津济河而北泰誓三篇皆其渡河之时誓师之辞
 也故史官追录其事故作泰誓三篇先儒谓皆以渡
 河而作上篇未次时作中篇既次乃作下篇明日乃
 作其意盖以谓三篇之作皆在渡河之后然而据中
 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则是上篇之作当是未渡
 孟津时所誓既誓而后渡河已渡河矣至明日戊午
 乃始作中篇之誓也序云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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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戊午师渡孟津而篇首言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
 孟津是春者即序所谓一月戊午也故汉孔氏曰此
 周之孟春盖古者改正朔则必以其所用之正月为
 四时之首周以建子之月为正故此以建子之月而
 为春春秋书春王正月即此月也泰誓作时周之正
 朔犹未改也而得以用周之时数月者此盖出于史
 记泰誓之时所追录之时月也汉武帝太初元年夏
 五月正历以正月为岁首颜师古曰此谓建寅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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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未正历以前用建亥之月为岁首而此之以正月
 为岁首史官追正其月名故今汉书自高祖元年以
 下如秦正以建亥之月为正者则皆改为冬十月与
 此篇所载正同大会于孟津谓诸侯皆以其师来集
 于孟津将共济师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听誓
 诸侯与武王共伐纣者与之同志有友之义焉故谓
 之友邦冢君者大君也尊之称也越及也谓友邦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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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及我周御事之臣以至庶事之贱皆明听我誓诰
 之言盖将言我所以伐罪吊民之意也夫纣君也武
 王臣也以臣伐君天下之至逆也武王岂逆天下之
 大顺而乐为此惭德之举哉盖有不得已于其间也
 齐宣王问于孟子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
 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
 矣未闻弑君也纣之为君既失为君之道神怒之民
 怨之则武王不得不应天顺人以伐纣非敢加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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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其君也盖以纣失为君之道而天下之人既不以
 之为君矣则我虽欲不兴师以伐之不可得也故将
 论其所以吊伐之意则必推言天之所以立君者将
 使之仁民而爱物今纣则不然此所以见绝乎天也
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
作民父母
 惟天地万物父母谓天地之于万物无所不生无所
 不育犹父母之于子无所不爱然虽无不爱而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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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育也非自然而然以听万物之自遂则必有赖于位
 乎天地之两间而最灵于万物者以裁成而辅相之
 然后三才之道备而生育之功全故必择夫诚有聪
 明之德充其所以灵于万物者而为之元后彼既有
 聪明之德又居元后之位则能审于人性之好恶以
 为之父母然后斯民各得其所而至昆虫草木之微
 亦无不遂其性者如此则裁成辅相之德于是为至
 人道尽而三才之位定矣此盖言天地之道相须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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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以成其化育也今纣之为君则不能尽其所以君
 父母之德以至于荼毒天下之民而暴殄天下之物
 使斯民不得其所而万物莫有遂其性者则是负上
 天之所寄托而获罪于天矣武王将欲兴兵以为民
 除其害故先推言天地之所以立元后以为民父母
 之意然后数纣之罪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
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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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
威大勋未集肆予小子𤼵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惟
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遗厥先宗庙弗祀
牺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惩其侮
 祭统曰祭有馂者祭之末也古之君子曰尸亦馂鬼
 神之馀也可以观政矣所谓观政者盖谓政之勤怠
 美恶由馂可以观之此言观政亦犹是也盖当文王
 之时纣为不道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也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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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天之所震怒而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以伐之矣既
 以伐纣之事命于文考而大勋犹未集则其所以伐
 纣而集文考之大勋者是乃武王之任也然其所以
 至于即位十一年之久而后往伐之者盖予小子𤼵
 与汝有邦之诸侯尚且顾君臣之大分而犹有不忍
 之心尚有望于纣之幡然而改自怨自艾而归于善
 者十馀年而观纣之政昏暴日甚曾无悛革之心此
 其所以不得已而为此孟津之举也武王之心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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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而汉儒不之察乃以观政转而为观兵附会于序
 言十有一年篇首十有三年而为周师再举之说此
 说考之于经而不合揆之于理而不通然历代诸儒
 往往多从而信之以为诚然惟程氏之说曰观兵之
 说必无此理如今日天命绝则纣今日便是独夫岂
 容更留之三年今日天命未绝便是君也为臣子敢
 以兵胁其君乎此言大可以规正汉儒之失而解后
 学之疑也故某推本此说而附益之以观政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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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观兵以信周师之实未尝再举也武王观纣之政
 以冀其万一之悔悟而纣罔有悛心方且夷倨而居
 此夷字当与原壤夷俟之夷同言倨肆而无礼也惟
 其倨肆而无礼于是弗祀上帝与夫天帝神祇之在
 祀典者以至遗弃其先世之宗庙亦弗之祀既傲慢
 无礼而又弗顾于宗庙神祇之祀于是国家之所藏
 蓄牺牲粢盛以为祭祀之备者皆尽于凶灾盗贼无
 复存者如春秋所书鼷鼠食郊牛角御廪灾之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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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谓既于凶也如公索氏将祭而亡其牲之类皆所谓
 既于盗也至于此则纣之心亦可以自省矣方且偃
 然自肆于上以谓吾有民可赖以安盖恃其有如林
 之旅也谓有命自天必不至于是盖所谓已有天命
 也惟其所恃者如此故无有能惩其慢侮之心者此
 其罔有悛心之实也夫纣之罔有悛心其事可谓众
 矣而必以牺牲粢盛既于凶盗为言者盖人之为不
 善虽至于盘乐怠傲无所顾藉然其心苟知天地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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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临之在上质之在傍昭昭然不可欺者则犹或畏
 惮而有所不敢为苟不复知天地鬼神矣则其为恶
 何所不至哉故汤之于葛见其不祀而遗之以牛羊
 粢盛而未忍伐之也至于杀馈饷之童子知其心之
 不复悛革于是兴师而伐纣之恶至于焚炙忠良刳
 剔孕妇可谓暴虐之甚然文王犹未忍伐而事之武
 王犹未忍伐而观之至于牺牲粢盛既于凶盗而罔
 惩其侮则知其罔有悛心而率诸侯以伐之盖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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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自绝于天地鬼神者至此而决矣故武王遂言
 其所以致讨而卒其伐功之意也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有
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前言纣之所以自绝于天地鬼神矣于是遂言已之
 致讨以卒其伐功之意也天之佑助下民将欲使之
 各得其所而无流离陷溺之患则必作之君以治之
 作之师以教之君师立然后斯民无有不得其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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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君师者所以代天而理民也故荀子曰礼有三本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
 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
 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
 礼之三本也纣既夷其居弗祀上帝神祇遗厥先宗
 庙弗祀而又失其所以为君师之道则是三本绝矣
 故武王既言遗弃其宗庙神祇之祀而又言其失君
 师之道以见其所以至于危亡者皆其所自取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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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之所以立君师惟欲其相助上帝以宠爱绥安此
 四方之民而已天既命纣以宠绥四方之任而纣不
 能胜方且荼毒斯民故天改命文王为之君师大勋
 未集而武王继之则其所以相上帝以宠绥四方者
 在武王不敢不勉苟纣之有罪则伐之无罪则赦之
 不可踰越于我先王之志也王氏曰有罪不妄赦无
 罪不妄伐其志在乎克相上帝宠绥四方而已何敢
 越也孟子曰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盖有罪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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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而不能相上帝以伐之者武王之所耻也此说得
 之矣
同力度德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
千惟一心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
小子夙夜祇惧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
众厎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
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既论纣之有罪不可以不讨故下文又论其讨之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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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也同力度德同德度义盖古人有此语武王举之
 以證其伐纣必克之事也春秋左氏传襄三十一年
 鲁穆叔曰年钧择贤义钧以卜昭二十六年王子朝
 曰年钧以德德钧以卜盖亦是举古人之言以證其
 所欲为之事也其文势正与此同武王举此言者盖
 谓凡胜负之义力同则有德者胜德同则有义者胜
 今我之伐纣其力其德其义皆有胜之理纣当是时
 以言其力则亿兆离心以言其德则为天命之所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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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武王既言同力度德同德度义于是遂言我国家
 所以得是三者纣之所以失是三者以为證也纣聚
 群不逞之人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至于有亿兆万
 人然而人各有心皆怀离背之志我周有臣三千皆
 肩其一心以与上之人同其好恶罔有二三也纣之
 臣亿万其力宜彊矣以其亿万心故虽彊而弱武王
 但有臣三千其势弱于纣矣以其永肩一心故虽弱
 而彊商周之不敌既已明甚而况纣之恶贯积盈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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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绝于天人在所必诛而我文考之德为上天之所
 命其于义不可不诛纣则我之所以为此孟津之举
 者不惟其力之必胜而其德与义亦皆纣之所不能
 敌也纣之罪至于贯盈而无悛革之心故天命我国
 家往诛之苟释之而不诛则厥罪惟钧某于汤诰夏
 王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既详论矣夫纣之所以
 罔惩其侮者大抵恃其有民有命故也自武王观之
 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则所谓有民不足恃也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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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贯盈天命诛之则其所谓有命者不足恃也天命己
 去人心已离而纣方且偃然自肆罔有悛心无有惩
 其侮者武王缵文王之绪适当天人之所归则其所
 处之势固不得不应天顺人以拯生民之命于涂炭
 之中故予小子夙夜祇惧敕天之命而不敢自宁于
 是受伐纣之命于文考之庙又且类于上帝宜于冢
 土以伐纣之事告于天地神祇而后行也王制曰天
 子将出类于上帝宜于社造于祢此言受命文考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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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造于祢也冢土即社也周官肆师曰类造上帝郑
 氏注曰类礼依郊庙而为之盖古者祭于昊天上帝
 则有郊祀之常礼苟非常祀而以其事告于天者则
 其礼依郊祀而为之舜受尧之禅类乎上帝与此篇
 同是皆以事告于天而非郊祀之常礼也王制谓天
 子将出类于上帝是亦非常礼也是以其祭皆谓之
 类既以类上帝为依郊祀而为之则宜于冢土与王
 制宜于社其曰宜者亦当是非祭祀之常礼权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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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以制其礼则谓之宜也纣既弗祀夷居以失天人
 之心故受命文考类于上帝宜于家土则所以昭荅
 于天地神明之心而遂与诸侯与夫御事庶士之众
 渡此孟津而致天之罚于纣也晋师旷曰天之爱民
 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
 性必不然矣盖天之所以立君者凡以为民而已民
 欲以为君天则必佑之民不欲以为君天则必弃之
 纣之居于民上以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为己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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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之不欲以为君亦已久矣宜其为天之所断弃也
 故武王于此一篇之中尤致意焉篇首言惟天地万
 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
 母言惟聪明之君有以代天理物然后人道尽而化
 育之功成于是遂数纣之罪以见其不足以为父母
 矣既论不足以为民父母者于是又论其天佑下民
 作之君作之师惟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盖言纣既失
 君师之任而天遂以之命我国家则不可不克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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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以宠绥四方也既言其不可不伐纣矣于是又言
 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以见其伐之必克也
 其终始反覆之意大抵言天之立君而托以民纣不
 能副其所托而又暴虐之则其所以至于灭亡者皆
 其所自取非武王以私意而伐之也惟其所以伐纣
 者皆本之于天命而不敢赦则尔友邦冢君庶士御
 事庶几助我一人扫除纣之暴虐以永清四海盖纣
 以独夫为天下逋逃主以致四海之浊乱者诛一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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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则恶之根本已除矣此所以能永清四海也时哉
 弗可失孔氏曰言今我伐纣正是天人同合之时不
 可违失此言是也大抵圣人不能为时亦不能失时
 时非圣人之所能为也能不失时而已孟子曰匹夫
 而有天下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
 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
 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皆圣贤所以出处穷通
 之大致而孟子论之则皆谓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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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致而至者命也夫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至盖以
 其所遭者皆有不可失之时尧授舜以天下舜授禹
 以天下非轻以天下与人也天实与之矣尧舜不可
 失其所以与之之时也汤伐桀武王伐纣非利于取
 人之天下也天实夺之矣汤武不可以失其所取之
 时也取之与之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故韩献子
 曰文王率殷之叛国以事纣惟知时也盖当文王之
 时纣虽为不道犹有可存之理则文王率叛国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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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为知时及武王之时纣之不道无复有可存之理
 则武王率叛国以伐之为知时苟使文王先时而伐
 之武王后时而不伐则俱为不知时矣礼运曰尧授
 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此言盖与孟子之
 言相为表里
泰誓中       周书
 汉律历志曰周师初𤼵则殷之十一月戊子后三日
 得周正月辛卯朔明日壬辰至癸巳武王始𤼵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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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逾孟津孟津去周九百里师行三十里凡三十一
 日而渡以是考之则武王自宗周而来至于孟津其
 师行盖已踰月矣于是渡河而北距商郊密迩故三
 日之间而三誓师焉上篇虽不明言所以誓师之日
 然以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则知上篇当是上
 丁之日尚在河南未渡孟津之时所作既誓师而后
 渡河也中篇则是戊午日既渡而次舍于河之北所
 誓也至下篇曰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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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戊午之明日己未将启行以趋商之郊既作此
 篇而后行也所以三日而三誓师者盖三令五申之
 谨重其事而不敢忽也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王乃徇师而誓曰
呜呼西土有众咸听朕言
 戊午次于河朔至癸亥凡五日已陈于商郊则是其
 次也才一宿耳明日而遂行也而春秋庄公三年书
 公次于滑左氏传例曰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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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为次此说非是据武王之于河朔才一宿耳而谓
 之次安在其为过信为次也哉左氏传例拘泥不通
 大抵类此武王先次舍于河北盖先诸侯而渡也诸
 侯之师既毕渡然后以其师来会武王于是巡行六
 师盖所以慰安其渡河之劳也昔楚庄王围萧师多
 寒王巡三军抚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武王之
 徇师而誓是亦所以抚民而勉之也周都丰镐其地
 在西当时从武王渡河者大抵皆西方之诸侯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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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徇师而誓则嗟叹而呼之曰西土有众咸听朕命盖
 申诰友邦冢君而示以其伐纣之意也
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
商王受力行无度播弃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
化之朋家作仇胁权相灭无辜吁天秽德彰闻
 此武王所闻古人之有是言也人莫不有好苟好之
 则必有投之而不已之意特顾其所好者如何耳所
 好者善则其为善之心惟日以为不足为善而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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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则将为吉人而动罔不吉矣所好者不善则其为
 不善之心亦惟日为不足为不善而日不足则将为
 凶人而动罔不凶矣故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
 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蹠之徒也欲知
 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耳盖舜之徒与蹠之
 徒其孳孳则同其为善为利之心则异其积善与利
 之心则其所成就者将至于为舜为蹠由是观之世
 之人苟能移其为不善之心而为善则其为善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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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所不至惟其自暴自弃安于为不善而莫知其非
 耳由此观之小人之为不善其用心亦非不专精以
 其所习者无非骄奢淫逸之事此其所以用心逾勤
 而召祸愈速也故武王将极陈纣之恶至于秽德彰
 闻神怒民怨而不可救将推本其所以然者则将在
 于为不善惟日不足而已既谕其理之如此于是陈
 其所以惟日不足之故而曰今商王受力行无度言
 其于无法度之事力行之而不怠也中庸曰力行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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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仁所贵乎力行以近仁者惟其有度故也苟于有
 度之事然后力行之而不怠则其执德也洪信道也
 笃矣今纣乃力行于非法度之事惟日不足此其所
 以穷极天下之恶至于危亡而不可救也自播弃黎
 老以下至于秽德彰闻此又其力行无度之事也黎
 老国之老成人也孙炎曰面黎色似浮垢也罪人者
 逋逃之小人也既力行无度之事于国之老成人则
 播而弃之至于逋逃之罪人则昵比而亲之而又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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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淫于色酗于酒肆为暴虐之事其臣下习纣之恶
 亦皆安然为残忍于是分为朋党之家互相告讦以
 为仇敌其在位之人皆以权势相胁更相殄灭此其
 所以亿万臣而有亿万心也纣既淫肆酗虐而其臣
 下化之人皆朋家作仇胁权相灭于是淫刑滥罚横
 及无辜之民民之无辜者皆呼天告冤而秽恶之德
 彰闻于天而为天之所弃然推原其所以至于此无
 他惟力行无度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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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天乃
佑命成汤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丧元良贼虐谏
辅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
惟不远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袭于休
祥戎商必克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
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纣既自绝于天而天弃之则武王受天之明命不可
 不应天顺人而伐之于是遂言夏桀之罪未至于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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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恶而尚且为汤之所伐此则以见纣之不可不伐
 也惟天惠民惟辟奉天言天之爱斯民而立之君使
 司牧之其所以立君者盖欲使奉天所以爱民之道
 而已故人君之职惟在于爱民爱民者民怀之民怀
 之则天与之矣苟不能爱民则失其所以为君之道
 而民叛之民叛之则天弃之矣古之人君自尧舜禹
 以来无非以爱民为事天之实故能祈天永命而福
 祚无穷至于桀纣不克奉天而肆为刑戮流毒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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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忍斯民陷于无辜也于是佑命成汤使之降黜
 夏命代之为君以惠斯民而承顺上天之意非天偏
 私于成汤而偏疾于夏桀也桀不能爱民故天为斯
 民而降黜之汤能爱民故天为斯民而佑命之其或
 予或夺凡以惠斯民而已桀之罪既已如此况受之
 罪又过于桀其所以过于桀则下之所言是也剥丧
 元良者孔氏曰剥伤害也元良善之长也其意盖谓
 伤害善人也不如苏氏之说曰剥落也丧去也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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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谓去国为丧元良微子也微子纣之同母兄以为庶
 子而不得立者以其生于帝乙未即位之初以礼考
 之则与纣俱为嫡子而微子长故成王称之曰殷王
 元子此说是也贼虐谏辅为比干也纣之所以剥丧
 元良使之逃亡而不复追贼虐谏辅至于杀之而无
 所惜者盖纣之意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
 益谓暴无伤者此其所以慢神虐民而肆然无所忌
 惮也太史公曰纣资辩捷给闻见甚敏才力过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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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此
 语不知太史公何所据而云然武王数其罪以谓言
 之如此则信乎如太史公之言也凡此皆纣之罪所
 以异于桀者盖桀之所不为而纣则为之也世谓桀
 杀关龙逢此未必然也武王以贼虐谏辅为纣之罪
 浮于桀者使桀果杀关龙逢则是与纣同罪矣汤诰
 汤誓数桀之罪不过率遏众力率割夏邑而已又不
 过曰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而已武王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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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曰弗克若天流毒下国则是桀之所以亡者惟肆
 为虐政以残害斯民不至于纣之穷凶极恶而无所
 忌惮也桀犹不免于亡故天以其所以佑命成汤者
 而命我武以伐纣之事将使其奉天之罚而乂斯民
 也其者未足之辞也犹盘庚曰天其永我命于兹新
 邑盖言之于未然之前者其辞当如此也所以知其
 以予乂民者以其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故知戎商
 之必克而有以承顺上天之明命以乂斯民也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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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与康诰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同大明之诗曰
 燮伐大商其言大商即此所谓戎商也戎商必克言
 商虽大国我必克之朕梦协朕卜汉孔氏曰言我梦
 之与卜俱合于美善此说非是既云朕梦协朕卜则
 是梦与卜合矣何须继之以合于美善国语单襄公
 曰泰誓曰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以三袭也韦昭曰
 言武王梦卜祥之合故遂克商有天下今当从此说
 所谓休祥者气候之先见者高祖入秦关范增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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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其气皆为龙成五色若此之类所谓休祥也中庸
 曰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
 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恶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动乎四体者梦也见乎蓍龟者卜也至于祯祥则此
 所谓休祥也纣之将亡周之将兴其吉之先见至于
 梦卜休祥三者皆合于是知其必克之理也非惟其
 验之于天时有必克之理至于考之人事亦莫不然
 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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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此则以人事而知其必克也受
 为逋逃主萃渊薮至于有亿兆夷人夷人者言此亿
 兆之人纣皆与之同恶相济视若等夷也虽有亿兆
 夷人然皆朋家作仇胁权相灭其实人各有心离心
 离德而不足恃也我之所与共事者惟治乱之臣十
 人虽但有十人皆与我同心同德以戡定祸乱故虽
 十人足以敌纣之亿兆夷人也武王但言乱臣十人
 而不言其十人为谁至孔子举此语而曰才难不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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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虽以
 为有妇人焉亦不言其妇人与九人者何人也至汉
 儒乃以妇人为文母九人为周公召公毕公太公荣
 公闳夭太颠散宜生南宫适此亦但是以意揆之未
 必然也至刘原甫又谓子无臣母之礼而以妇人为
 邑姜夫谓子无臣母之理诚是也而以邑姜为乱臣
 亦恐此理不然然则孔子所谓妇人者世既久远盖
 不可必其为何人矣而其十人者虽必是周召闳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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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徒然亦不可一一如汉儒取必其当时之九人以
 足其数盖经无文阙其所疑可也既纣之亿兆夷人
 离心离德我之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则是亿兆夷人
 之中虽有至亲苟其心德之离必将叛之不如我之
 与乱臣十人皆仁人也仁人用则虽十人不患无亿
 兆之附此正犹孟子曰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多助之
 至天下顺之也周至也谓至亲也此正如所谓亲戚
 叛之但是假设之辞非有所指而言也而王氏则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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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微子而言谓微子之徒以纣为无道而周有道故
 去纣而归我此所以纣虽有至亲而不如我之获仁
 人也审如是则是周未兴师而微子已归周矣武王
 既得微子以为获仁人然后兴师往伐纣如此则是
 微子预亡其国为名教之罪人安得为仁人乎微子
 之归国盖在周既伐商之后某于微子之篇已论之
 详矣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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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必往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汤
有光勖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
角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此盖天之视听惟视民之好恶而其吉凶祸福应如
 影响我当奉天之命以尽其惠民之道也以其身任
 为君之责凡百姓之有过则是我一人之有罪盖自
 任天下之责也汤诰曰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
 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盖不如是则不足以为天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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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既以其身任天下之责则伐纣之罪以拯斯民于
 涂炭之中者武王不敢不以此而自任也故我今必
 往而伐纣以扬我之威武往之商郊侵纣之疆取彼
 凶残之人以张我之伐功苟能胜纣而安天下则于
 汤之功有光显矣此又申结上文之义也受罪既浮
 于桀则武王伐之而于汤有光固其理也勖哉夫子
 者言此事乃尔将士之所当勉也罔或无畏宁执非
 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者汉孔氏曰尔将士无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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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畏之心宁执非敌之志伐之则必克矣民畏纣之
 虐危惧不安若崩摧其角无所容头据孔氏之意盖
 谓武王恐将士之轻敌则戒之以宁执非敌之心其
 所以宁执非敌之心者盖以百姓畏纣懔懔然若崩
 厥角恐其或为纣之用也盖经文既言罔或无畏宁
 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则孔氏之说不得不然
 也武王既晓之以伐纣之意于是遂嗟叹而总结之
 以告庶邦冢君以下谓我之乱臣十人既与我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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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德以伐纣矣则尔当一德一心以与我致讨于纣
 立定厥功则尔与我国家将世世享无穷之福矣书
 本百篇遭秦火不存至汉稍稍复出伏生以口传二
 十八篇孔壁续出二十五篇某尝疑此二者必有所
 增损润色于其间何以知之以孟子知之孟子之举
 康诰曰杀越人于货悯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之
 举泰誓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
 而今文泰誓曰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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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厥角其字大抵相同而其文势意旨则大有不同者
 康诰伏生所传之书也泰誓孔壁续出之书也故某
 以是二者异同之故而致疑焉盖伏生齐人也齐人
 语多与颍川异晁错受书之时伏生老不能正言使
 其女传言教晁错晁错所不知者十二三仅以其意
 属读而已孔壁中科斗文字孔氏得之其时科斗书
 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姑以𨽻体定其可知者尔则
 是此二者必有己之所不能晓者而以其意导合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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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成文耳学者生于千载之下当夫简编讹脱之馀
 固不必以今之书为信然而亦当信其可信者而阙
 其可疑者不可以汉儒所传之书为出于帝王之手
 而不敢略致疑于其间也孟子生于战国之时去帝
 王之世犹未远而六经犹在尚且以谓尽信书不如
 无书盖苟理之所不安则莫可信也况又烬于秦火
 烂于孔壁而增损润色于汉儒之手乎
泰誓下       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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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明誓众士王曰呜呼我西土君

 此篇盖戊午之明日己未将𤼵于孟津既誓师而后
 行也孟津之会友邦冢君各以其师济河然后进而
 陈于商邦武王将帅之而行则必大巡六师明誓众
 士告之所以伐纣吊民之意其曰六师史官之序述
 总其多而言之盖泛指诸侯之师也非谓周于此时
 已备六师之制也案周礼万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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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武王未克纣而有
 天下尚为商之诸侯但有大国三军之制耳此云六
 师盖指孟津之会所合诸侯之师而言之亦犹棫朴
 之诗美文王能官人而其诗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
 此指文王出师之时所合诸侯之师也中篇曰惟戊
 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此篇曰时厥明王乃
 大巡六师明誓众士辞虽不同其实三篇之誓皆是
 总告友邦冢君以及御事庶士但史官变其文耳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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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谓中篇但告群后下篇但告众士则不可也武王既
 大巡六师明誓众士于是嗟叹而呼之曰我西土君
 子盖当是时友邦冢君及御事庶士之在孟津者皆
 西土之人也君子者统上下而言越王勾践伐吴以
 其私卒君子六千人为中军则是士卒亦可以谓之
 君子
天有显道厥类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
绝于天结怨于民斮朝涉之胫剖贤人之心作威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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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痡四海
 汉孔氏曰言天有明道其义类惟明王所宜法则唐
 孔氏遂举孝经则天之明左传以象天明以谓凡治
 民之事皆法天之道天有尊卑之序人有上下之节
 三正五常皆在于天有其明道此天之明道其义类
 惟明言明白可效王者所宜法则之据二孔之意盖
 欲与下文狎侮五常之义相属然而其说迂回费力
 此二句但谓天道之于人其吉凶祸福各以其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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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厥理甚明也禹之征有苗益赞于禹曰满招损谦
 受益时乃天道汤之伐桀其诰多方曰天道福善祸
 淫与此言天道其意正同但其辞有详略尔惟天之
 道其祸福吉凶如影响之应形声无所僭差而纣则
 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此其所以
 为天道之所断弃也中庸曰天下有达道五君臣也
 父子也兄弟也夫妇也朋友之交也此五者皆是人
 伦之常道故谓之五典亦谓之五常今纣于此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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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狎侮而荒怠弗敬是失人伦之常道也孟子曰自暴
 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
 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此云
 狎侮五常即孟子所谓自暴也荒怠弗敬即孟子所
 谓自弃也此两句相因而成文汉孔氏曰轻狎五常
 之教侮慢而不行之大为怠惰不敬天地鬼神以此
 两句分为两意则失之据侮五常但谓其狎五常怠
 弃之而弗行尔惟其自暴自弃失人伦之常道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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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其本矣所以自绝于天结怨于民也周希圣曰天
 非绝纣而纣自绝于天民非怨纣而纣自结怨于民
 此说是也伊尹曰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
 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与此言正相反使纣不
 自绝于天天其忍绝之乎使纣不结怨于民民其至
 于怨之乎此盖言其所以致天人之怒者皆其所自
 取也自此以下又论其所以自绝结怨之实也天聪
 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天之祸福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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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因民而已纣之结怨是乃其所以为自绝也故
 武王将论其罪恶贯盈至于上帝弗顺祝降时丧则
 必先之以其暴虐于民以失四海之心者斮朝涉之
 胫谓冬月见朝涉水者谓其胫耐寒斮而视之剖贤
 人之心谓比干忠谏以其心异于人剖而视之此二
 者其暴虐之最甚者也故首以为言盖朝涉而寒者
 在人情之至可悯也而乃斮其胫贤人之忠谏国家
 所赖以存者而至于剖其心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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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其忍于此作为刑威以杀戮无辜其毒痡遍于四
 海之人也宜乎纣之亡无足怪者
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
庙不享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上帝弗顺祝降时丧尔
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罚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
我则雠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
 崇信奸回之人而用之放黜师保之官而远之屏弃
 前世之典刑囚奴国家之正士宗庙社稷之所赖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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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者惟在老成人之与典刑耳今纣既崇信小人则
 于此二者皆弃之而莫之顾于郊社之礼则坏之而
 不修于宗庙之祀则废之而不享故其所以孜孜惟
 日不足而为之者则惟在于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
 妇人妲己之类是也列女传曰纣膏铜柱加炭火其
 下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妲己乃笑夫纣之欲妲
 己之悦至为炮烙之刑以致其一笑则其所以为奇
 技淫巧以悦之者宜无所不至矣纣之暴虐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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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则失天下之心而民怨于下民怨于下则天怒于
 上于是上帝弗顺祝降时丧使纣之必亡也时丧犹
 所谓时日曷丧祝断也谓断弃其命而降之殃罚使
 之丧亡于此时也天既绝纣而祝降时丧我国家适
 当天命之所归则尔不可不孜孜然助予一人以恭
 行天之罚而致讨于纣也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虐
 我则雠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雠此又举其所闻
 于古人之言为之證也盖民之叛服无常也抚之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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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之以为后虐之则视之以为雠一则以为后一则
 以为雠惟在于抚之虐之之间耳盖天生民而立之
 君使司牧之以天下之大而统之于一人夫岂一人
 之力足以胜此亿兆之势哉恃人心以为固尔故人
 君而能抚民则虽以一人而临天下而有不可动之
 势苟不能抚其民而虐之则失其所恃以为固者而
 一人之势孤一人之势孤则是一人矣以一人而与
 亿兆之人为雠岂能一朝居焉故曰独夫受洪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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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乃汝世雠言纣作威而杀戮无辜以与一世之人
 为雠则斯民无有戴之为君矣是独夫耳独夫者失
 其所恃之势与匹夫无异与匹夫无异而且与一世
 之人为雠是自取灭亡之祸也齐宣王问于孟子曰
 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
 其君可乎曰贼人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
 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其君也其言盖
 出于此苟不能抚民而虐之则是雠也非后也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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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之人而雠一独夫岂为弑君哉
树德务滋除恶务本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雠
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
戮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
惟我有周诞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
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
 此又从而为之喻以见意也树德若植嘉禾必以雨
 露灌溉之去恶如除蔓草必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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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不至于滋蔓武王言此者盖谓尔邦君庶士于
 我国家则当如树德务滋必封植愈固然后斯民永
 享其利于殷也则当如除恶务本必去纣之虐然后
 其恶可得而绝故继之曰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
 歼乃雠言尚与汝务本以除恶也尔众士其尚迪果
 毅以登乃辟此则言汝众士当务滋以树我国家之
 有德也孟子论汤之伐葛曰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
 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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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于葛但有匹夫匹妇之雠而犹且兴兵以复之今
 也纣既洪惟作威毒逋四海以与一世之人为雠武
 王岂得恝然无所恻怛于其心哉故我小子当与尔
 卿士殄歼乃雠盖我能与汝去纣之恶则是抚汝而
 可以为汝之君矣汝众士当进其果毅以成汝之君
 盖为灭纣而胜之则将长为汝之君而抚汝矣汝不
 可不一德一心以翊戴之也武王所以三令而五申
 谆复告戒以致其所以吊民伐罪之意者可谓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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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是将欲趋纣之郊以决生民之命于商周之胜负
 则其所以用其众士也不可无赏罚以惩劝之故遂
 戒之曰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盖欲其众之用命
 则必欲示之赏罚之必信也汤誓曰尔无不信朕不
 食言汝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大抵行阵
 肃师谨重其事其言不得不出于此非诱之以重赏
 动之以严刑以冀其从已也既告之以赏刑之必信
 于是遂嗟叹而言其临事而惧不敢自宁之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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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我文考之德也若日月之照临在上近而西土远
 而四方无所不被文考之德其光显于天下也既已
 如此则我有周诞受多方以有天下是我周家之于
 纣盖有必胜之理矣所不可知者我小子之德如何
 耳使此行也而我遂克纣非我小子之能用武以卒
 伐功也以我文考无罪故我国家得以膺上天之休
 命而集其勋使此行也受克予则非朕文考之有罪
 乃我小子无良善之德故我国家所以应天顺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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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克终而斯民复蹈于涂炭之中而莫之拯救此盖
 其兢兢业业志不忘于夙夜故虽有必胜之理而反
 躬自责惟恐其不胜也此与汤之诰多方曰俾予一
 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慄慄危惧若
 将陨于深渊皆是圣人至诚畏惧之心充实于中则
 𤼵之于言自然如此无一毫诈伪于其间而先儒引
 此为汤武假设以求众心之辞此说大害义理孟子
 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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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以臣伐君皆本天人之證至于东征西怨箪食壶
 浆以迎王师者惟其至诚为能动故也使其誓诰多
 方之言非出于中心之诚然者而设为恐惧之辞以
 求众心则不诚莫大焉既不诚矣其何能动哉齐威
 公责楚曰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
 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此则假设求众心
 之辞盖其心本不如是而徒以权谲济一时之宜所
 以不能动人使之必信使威公之此言出于中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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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诚则其伐楚也将无异于周公之东征矣其功烈
 岂至如是之卑哉故论圣人之事以为有所矫情而
 为之者皆浅丈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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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全解卷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