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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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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五
            宋 林之奇 撰
汤诰        商书
 此则周官士师所谓用之于会同之诰也古者天子
 始受命奄宅四海则诸侯皆率其职以奉朝会于天
 子之都所以正始也如舜禹之受禅既告祭天地百神
 然后辑五瑞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康王既受顾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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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在应门太保毕公各率其方之诸侯皆奉圭兼币致
 其壤奠此常礼也汤武既从征伐得天下其反国也诸
 侯皆率职来朝致礼于君此亦礼之常也此篇主于记
 载其所告诸侯之言而因叙其事故其所叙为略然而
 可以互见也武成曰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
 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
 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
 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武王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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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之称其先世积德累功与大其所吊民伐罪之意也
 其叙事则详而其所以告诸侯之言则首尾不甚备者
 盖武成之篇主于叙事之故也至此篇言王归自克夏
 至于亳诞告万方而复缀之以所告诸侯之言首尾甚
 备而其叙事则略以此篇主于记载其言故也古者左
 史记言右史记事记言者则言详而事略记事者则事
 详而言略其体自有不同于其间此二篇虽记载之体
 不同而其辞则皆是始摄大位而告诸侯以正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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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既黜夏命复归于亳作汤诰
 黜废也黜夏之命不使复膺天统也汤之胜夏也则
 黜夏命而废之武王之胜商也武成之篇不曰黜商
 命及其杀武庚封微子于宋然后曰武王既黜殷命
 者盖汤之伐桀桀遂弃国而去窜于南巢汤既因而
 不追以全君臣之义矣故于是黜夏之命而不复为
 之立后使居其所都之国也武王牧野之战前徒倒
 戈而纣见杀既违武王之本意也矣故封箕子武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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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殷故都使嗣其宗庙因而不改亦所以存君臣之
 义也及武庚作乱自绝于周然后黜殷之命而其立
 微子代殷后则居之于宋不复使居殷之故地也若
 此之类皆圣人之处事仁之至义之尽也亳者汤之
 都也汤之亳文王之丰镐皆王业之所基也故既除
 桀纣之暴则不复都夏商之故地也而必归于亳与
 丰镐本其王业之所自兴故也孟子曰汤以七十里
 文王以百里七十里则亳也百里则丰镐也商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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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孙世世守之得之则兴失之则废非其地之险固
 如秦人殽函之都有金城千里山河百二之势也惟
 其民心之所爱戴者尤深且固故以为商周根本之
 地也汤归于亳诸侯则皆朝以见新君不可以无告
 也史官录之故为此篇
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王曰嗟尔万方有众明
听予一人诰
 王归自克夏至于亳犹所谓王来自商至于丰诞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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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方者诞告万方诸侯也经惟言诞告万方所以知
 为诸侯也盖万方之民非可以皆至于天子之庭而
 以武成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之文而考之则
 知其为万方之诸侯也必矣呜呼尔万方有众明听
 予一人之诰礼曰天子自称曰予一人鲁哀公诔仲
 尼曰昊天不吊不憖遗一老俾屏予一人以在位子
 贡曰称予一人非名也是知非天子不可以称予一
 人汤于是践天子之位矣故对万方有众称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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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诰之使之明听其言也夫汤誓之作在于未克夏
 之前而亦称曰尔尚辅予一人者某尝疑此篇与泰
 誓之篇称予一人者皆是史官记录其书之时增加
 润色之辞学者当以意逆志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
 自惟皇上帝至于贲若草木兆民允殖是告众以所
 为应天顺人伐夏吊民之举也自俾予一人至于尚
 克时忱乃亦有终是告之以戒慎恐惧保邦安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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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也详考此篇所告首尾本末与仲虺之诰相为表
 里汤之此言盖发于仲虺者也仲虺之诰始言天命
 人心之不可违终言慎终如始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之意至于汤归于亳其所以告万方者终始之意殆
 不越此盖仲虺之言所谓起予者也故张諌议曰汤
 既胜桀以有天下而惭德多焉故仲虺作诰于前以
 明夫天之所以命汤为君者凡以民之有欲而俾乂
 之也是故其书但言民有欲而非其君以乂之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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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天生聪明时乂汤又自诰于其后以明天之所以
 命予为君者凡以有道而俾绥之也故其为诰至言
 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夫乂民
 之欲以政事也未足以尽为君之道惟因民之常性
 而安其所谓道则有教存焉而君道于是乎至矣是
 以二诰之辞相为终始然后汤之惭德可以已宜其
 所诰者必要其所至也此言可谓尽之矣皇大也上
 帝天也衷者善之本于固有者也诗曰天生烝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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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有则降衷于下民即所谓有物有则也惟民之衷
 本于上天之所命则是民之性无有不善矣然天虽
 能降衷下民不能使民保其固有之常性而勿失故
 为之君而付之以教命之任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
 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谓之勿使失性者是所谓勿
 使失其所降衷也民既有降衷之性至于顺其固有
 之常性以安其所谓道者是乃君之任也故曰若有
 常性克绥厥猷惟后既曰若有常性又曰克绥厥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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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后者盖率性之谓道然顺其性则能安其道矣不
 能顺其性则悖理而伤道安能绥厥猷哉古先圣王
 所以为教化之本未尝不本诸此尧授舜舜授禹三
 圣人相授之际而其言曰天之历数在汝躬允执厥
 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盖能允执厥中则能若有常
 性以绥厥猷矣不然则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矣桀纣
 是也故汤欲言桀之暴虐其民以亡天下则以此言
 为先者盖推本乎上天所谓立君以乂民之意是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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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虺之意
夏王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
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祇
 此言桀之罪自绝于天结怨于民也夏王灭其已之
 德放僻邪侈丧其良心不复存则是在已者既不能
 保其中矣其何以若常性绥厥猷哉如此则无不忍
 之心而肆为威刑以敷虐于万方百姓百姓被其凶
 害如荼之苦如毒之螫不可堪忍也言及万方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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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盖其作虐者广而怨之者众也自古无道之君未
 有不用刑威以毒民者若苗作五虐之刑纣为炮烙
 之刑皆所以虐者广而怨之者众遂亡其国桀之虐
 民虽不详见于经意其亦如苗之五刑纣之炮烙秦
 之参夷是也屈原曰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则未
 尝不呼天疾疢惨怛未尝不呼父母桀之虐政加于
 民民既苦于虐政无所告诉穷而反本则惟称冤于
 天地鬼神以冀其拯己也故曰尔万方百姓罹其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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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祇夫天之爱民也
 甚矣东海杀一孝妇天为之大旱况万邦百姓并告
 无辜于上下神祇则上下神祇安得不赫然震怒而
 降之祸乎故继之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
 厥罪
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将大命
明威不敢赦敢用玄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
 此盖言天之常道于有善者则福之淫则祸之桀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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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民如此故天于是降其灾异不祥之事以彰其获
 罪于天也董仲舒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
 出灾异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儆惧之尚
 不知变而伤败乃至天既降灾于夏以谴告儆惧于
 桀而桀不知自省则是伤败之徵于是乎成矣既下
 其灾异之事以彰厥罪矣故我小子将天所命之威
 以致天诛而不敢赦也故曰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
 不敢赦将天命者所以助夫天之福善也将天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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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助夫天之祸淫也夫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焉知
 其所谓命威而将之也孟子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
 之而已矣天之降灾于夏以彰厥罪是亦以事示之
 矣故汤以是而知天命所在遂行天讨于桀以奉天
 之意非天谆谆然而命之也既奉天明威于是用玄
 牡以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玄牡者黑色之牡
 也神后者后土皇地祇也告于上天神后者盖祷于
 天地神祇因其民之所告无辜者以为斯民请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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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有夏也正义曰商尚白牡用白今言玄牡夏尚黑
 于时未变夏礼故不用白也若先儒说玄牡往往从
 此说某窃谓此云玄牡者但是一时所用祭告于天
 地之牲不须必因其色以求其义汤用玄牡则以为
 未变夏礼如鲁颂曰白牡骍刚岂以未变商礼乎此
 正所谓相马而辨玄黄者也先儒往往因此遂有五
 德更生之说引此为證以为出于圣人之经而所以
 改易服色为帝王之急务若苏内翰之明达犹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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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信其说以谓禹治水得天下故从水而尚黑商人
 以兵得天下故从金而尚白周文有流火之祥故从
 火而尚赤其凿甚矣苏公尝有言曰邪说之移人虽
 豪杰之士有不能免此正目睫之论也
聿求元圣与之勠力以与尔有众请命
 既用玄牡以告上天神后请罪有夏犹惧其不济也
 于是遂求元圣与之尽力以为尔有众请命于天盖
 汤之伐桀实资伊尹之功也孟子曰伊尹思天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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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其泽者若已推而纳诸沟中其
 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
 民也是汤之伐夏救民之谋盖出于伊尹也故汤誓
 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盖
 推本其谋之所自出也故其告万方也亦推本而言
 之曰聿求元圣与之戮力元圣即伊尹也
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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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既与伊尹尽力以为万方有众请命于天矣于是
 上天孚信其请眷佑下民故鸣条之战桀知其罪退
 伏远屏窜逐于南巢也汤以桀为罪人武王以纣为
 独夫盖其得罪于天人则不复有人君之道故也既
 上天孚佑成汤与伊尹之请而罪人黜伏以此见天
 之福善祸淫其应如响无所僭差也贲若草木兆民
 允殖孔氏曰贲饰也言天下恶除焕然咸饰若草木
 同华民信乐生其说迂回隐晦不若王氏苏氏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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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善王氏曰草木者天之所生民之所殖也非天所
 生则民不能殖非民所殖则天不能成汤之受命也
 天与之人立之故曰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殖
 观民之所立则知天之所与矣苏氏曰天命有信视
 民所与则殖之所不与则蹶之若草木然民所殖则
 生不殖则死此二说皆善盖谓我之所以受命者本
 因民之所殖也然王氏不解贲字之义薛氏增广其
 说谓贲若者方兴而未就也苏氏曰贲饰也其理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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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炳若丹青此二说皆凿某尝思此二句其言若草
 木兆民允殖则文义足矣虽不加贲字亦无害也加
 贲字则其说穿凿而难通贲字当读为譬字譬若草
 木也然变易经文以就已意某尝尤之矣尤而效之
 不敢为也当阙之
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慄慄危
惧若将陨于深渊
 此则言其虽应天顺人拯斯民于涂炭之中然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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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其称兵犯上之惭仰愧俯怍而不敢自宁也天生
 民而立之君盖以其降衷于民而斯民不能以自保
 故使之若有常性以绥厥猷则其任可谓重矣桀以
 不能若其性绥其猷故人怨于下天怒于上汤因天
 人之怨怒以诛伐之至于罪人黜伏矣则夫所以若
 民之常性以绥其猷者其任遂归于汤矣故惧其德
 之弗克负荷而怀不自安之意若将无以容其身者
 故以谓天既降罪于桀而使我一人辑安尔邦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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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岂能自保其不获戾于上下言上则惧其得罪于
 天下则惧其得罪于民也惟其未知获罪于上下故
 惴惴然怀危惧若将陨坠于深渊之中言其既得践
 天子位而其心则以获戻于天人为忧而不以位为
 乐也盖古者圣人虽甚盛德未尝敢忘自儆之意战
 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皆出于其中心之诚然
 惟其恐惧修省如此兹其所以为全德也汤之伐桀
 其虑所终稽所敝犹惧来世之乱臣贼子以为口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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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其当时始履天下之籍而朝诸侯宁无惭乎故其
 慄慄危惧者自然之理也而汉孔氏曰谦以来众心
 唐孔氏亦以谓汤之伐桀上应天心下符人事本无
 罪而云未知得罪与否者谦以来众心也其意盖以
 汤本无祇惧之意特其即位之初托为此言以冀众
 悦耳如此则圣人之所为与夫王莽遭翟义兵起抱
 孺子朝群臣告祷郊庙者无以异也王氏又曰汤始
 伐桀商人皆咎汤不恤我众然汤升自陑告以必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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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孥戮示众无所疑难也及夫天下已定乃曰慄
 慄危惧若将陨于深渊盖有为之初众人危疑则果
 断之以济功无事之后众人豫怠儆戒所以居业其
 异于众人也远矣此其所以为汤也若夫事未济则
 从而惧事已济则喜而怠则是众人也岂足以制众
 人哉王氏此说徒以其为新法之地而已学者遂信
 之以成汤之意果如是岂不误欤子路问于孔子曰
 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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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汤虽伐罪吊民
 然驱驰于锋镝之下岂得恝然全无恐惧之意及无
 事而后惧哉以为有事之时不可以惧则武王于泰
 誓曰予小子夙夜祇惧是不应惧而后惧矣子之所
 慎斋战疾圣人之于事无所不慎而犹所慎于此三
 者今谓有事则不当惧岂非邪说簧鼓惑人主之听
 以逞其私乎禹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御六马
 岂计夫有事之与无事乎故汤之惴惴危惧非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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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有也自其兴师于亳之时已惧其不克济矣而
 至于践天位临兆民则尤不遑宁者也
凡我造邦无从匪彝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
 惟其临兆民之危惧如此故明告所为造邦与之更
 始之意使之晓然知上之德意志虑也谓凡我之立
 此邦家惟欲使尔万邦无从匪彝无事慢游各守汝
 之典常以共承天之休美如此而已盖无从匪彝无
 即慆淫则能得其常性以安其道而保夫天之降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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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矣故能承天之休也桀之所亡者惟不能是故也秦
 人自商鞅以来以严刑峻法督责天下弃灰于道者
 诛步过六尺者不赦刑人相望于道斯民愁叹不保
 朝夕故汉高帝入关即召诸县豪杰曰父老苦秦苛
 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
 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
 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
 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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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灞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某尝谓高祖此言可与
 汤誓之书并传于不朽盖其用意一也桀之所以结
 怨于民者惟其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俾
 之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尔故汤既得天下则谓我之
 造邦非复有严刑峻法如桀之世也汝万方有众但
 能无从匪彝无即慆淫则能各守尔典以承天休矣
 此正高祖约法三章之意孝经曰示之以好恶而民
 知禁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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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

 言汝苟能无从匪彝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
 是有其善矣故当度德定位量材授职与尔共天位
 治天职食天禄弗敢掩蔽尔之善也周书曰夏迪简
 在王庭有服在百僚是汤之于夏苟有善者无不用
 之罪当朕躬言我之躬苟有罪亦不敢自赦其所以
 然者以天之惠迪吉从逆凶无所僭差善不可得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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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蔽予之有罪亦不可得而赦之也
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
 所以谓罪在朕躬非必是在已一身有可指之罪然
 后可罪也盖天之降衷于下民而以夫若常性绥厥
 猷者付之于一人故为君者必使天下之人皆不失
 其降衷之常性以安厥猷然后无负于上天之抚字
 民之有罪是为君者教之不至所以自弃于愚不肖
 之地而莫能反非民之罪也乃君之罪也此其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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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当朕躬也盖民有罪君当之耳故继曰罪当朕躬
 弗敢自赦而又言其所以当朕躬之罪而曰其尔万
 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言民有
 罪则是君有以致之君有罪则是君之自取也民何
 与焉夫以一人之身临涖四海之广而天下之人匹
 夫匹妇之有罪戾者皆归之于其身失匹夫匹妇之
 意则上负上天之所寄托以逆夫上帝之心而危败
 祸乱继之矣故斯民之欲无罪者惟自修饬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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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则可矣而君之欲免于罪戾必使举天下之人皆无
 罪然后为能尽君之职而无负于上天之所任论至
 于此则其获戾于上下亦其难哉兹其所以慄慄危
 惧若将陨于深渊也
呜呼尚克时忱乃亦有终
 汤之所以诰多方而其兢兢业业之意尽于此矣于
 是嗟叹其难而总结之曰尔邦有众能信此言则我
 之社稷庶几能祈天永命以有终也曰乃亦有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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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自必之辞也昔定公问于孔子曰一言而可以
 兴邦有诸孔子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
 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
 兴邦乎盖有天下者欲绵社稷无疆之休惟在知夫
 为君之难而兢兢业业不忘戒惧常若危亡之在于
 朝夕者故国家至于永保如或以为君为易则将偃
 然自肆不复以危亡为念而自以为泰山之安此其
 所以败亡乘之而不自知也汤之诰万邦以谓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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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躬弗敢自赦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
 罪无以尔万方其真知为君之难如此于是慄慄然
 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商之社稷所以传祚六百年贤
 圣之君六七作其源盖出于此后之有天下者尚监
 兹哉
咎单作明居
伊训
 训亦书之一体有谆谆警戒之意古人之所以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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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祖宗之所以诲其子孙臣下之所以规諌其君者
 皆有此名说命曰学于古训乃有获吕刑曰若古有
 训此古人之训也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训又曰训有
 之胤征曰圣有谟训此祖宗之训也伊训高宗之训
 此人臣之训也其所以为训虽不同其谆谆警戒之
 意则一故皆以训为名人臣之训其书之见于篇名
 者惟伊训高宗之训二篇此亦出于偶然耳若其他
 忠臣良弼所以陈其嘉谋于上如伊尹傅说周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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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陈者无非训也先儒泥于篇名故有正与摄之说
 其意以谓篇名以训者此其正也不命名以训而得
 训之体者此其摄也故曰训十六篇正二摄十四夫
 正之与摄乃尊卑优劣之称若以伊训为正咸有一
 德为摄均为伊尹之言也皆是戒太甲也果何自而
 分尊卑优劣乎某窃以谓训者不必拘于篇名凡以
 一言一话之出于人主之意主于格君心之非以成
 其德者皆为训之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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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伊训
 孟子曰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
 覆汤之典刑太史公曰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乃
 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崩立外丙之弟仲
 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则是
 汤之后立外丙仲壬二世而后太甲立然而考于序
 文则类夫太甲承汤之后无有外丙仲壬之二世者
 故汉孔氏以谓太甲太丁子汤孙也太丁未立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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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汤崩而太甲立称元年此亦无所依据特顺序文
 而为此说耳故苏氏以谓太史公接世本成汤之后
 二帝七年而后太甲立其迹明甚不可不信而孔安
 国独据经臆度以为成汤没而太甲立且于是岁改
 元年学者因谓太史公为妄初无二帝而太史公妄
 增之岂有此理哉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者非谓
 汤之崩在太甲元年盖伊尹称汤以训太甲故孔子
 序书亦以汤为首殷道亲亲兄死弟及若汤崩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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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仲壬而立太丁之子则殷道非亲亲矣以此知太
 史公之不妄也审如苏氏此言则当从孟子所谓外
 丙二年仲壬四年之言矣而程氏又以谓汤崩太子
 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岁仲壬方四岁故立太甲
 则是以二年四年为年齿之年不以为即位之年数
 也此与汉孔氏同而某尝窃谓当从苏氏之说盖殷
 人之传世兄死则弟及至于周则父子相传公仪仲
 子之丧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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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曰仲子
 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
 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孙
 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
 子孔子曰否立孙殷周之道其不同也如此微子舍
 其孙腯而立弟衍者用殷礼也外丙仲壬太丁之弟
 也以殷礼言之有外丙仲壬则不应舍之而立太甲
 也故苏氏之说为可信此篇乃太甲初立之日伊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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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祠于先王而奉之以祗见厥祖明言烈祖之成德
 以训于王故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盖推本其所
 以作训之意也夫书序其所以作篇之意而已其所
 以作之之意与寻常史家记迹其体自有不同苟于
 书序之言而必以史官记载之体而求之成汤既没
 太甲元年以为汤没而太甲立若盘庚五迁不以意
 而逆志则是五迁皆在于盘庚之世故当以苏氏孟
 子之言为正篇内曰元祀而序则曰元年者殷曰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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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曰年此序疑出于周世之所纂定故以年称之亦
 如太甲之篇曰惟元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
 嗣王归于亳而其序则曰三年复归于亳皆是周人
 之辞也盖殷人之所谓祀至周人称之则皆以谓年
 说命曰王宅忧亮阴三祀而子张问于孔子高宗亮
 阴三年不言盖世代既殊则其所称说亦异也太甲
 始立伊尹奉之以见于先王之庙于是言其乃祖成
 汤之所以创业垂统贻厥孙谋者以告之此篇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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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有作也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
祖侯甸群后咸在百官总已以听冢宰
 易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盖改易正朔之日实肇于汤武之世由其以征伐而
 得天下故变易前代之正朔以示革命而且与天下
 更始也夏以建寅为正则以建寅之月为正月建卯
 为二月以至建子为十一月建丑为十二月至商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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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政以建丑为正则以建丑之月为正月建寅为二
 月至于建亥为十一月建子为十二月周革商政以
 建子为正则以建子之月为正月建丑为二月以至
 建戌为十一月建亥为十二月由正月之名既易则
 十二月之名亦从而易矣惟元祀者太甲即位之元
 年也十有二月者商之十二月乃夏之十一月盖建
 子之月也案下篇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
 服奉嗣王归于亳太甲以三年十有二月朔方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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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服冕服则仲壬之崩当在元年十有一月故得至
 于三年十有二月为二十五月而即吉也此犹是仲
 壬之末年也而乃称太甲之元年者盖殷之制惟以
 即位之年称元年不待踰年也若周之制则踰年乃
 得称之故有一年不二君之说盖其历代之制度不
 同不可以一概论也苏氏徒见春秋之所载天子诸
 侯皆以踰年然后称元故以此为例谓经曰惟元祀
 至祗见厥祖者盖太甲立之明年正月也正月而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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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十二月何也殷之正月则夏之十二月也殷虽以
 建丑为正犹以夏正数月亦犹周公作豳诗于成王
 之世而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史记秦始
 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夫腊必建丑之
 月也秦以十月为正则腊当用三月而云十二月以
 是知古者虽改正朔犹以夏正而数月也此说盖不
 然夫谓之改正朔则是已改其正月岂馀月不改者
 哉在周之时其论阴阳寒暑之节序容或有夏时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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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者如七月之诗与夫四月惟夏六月徂暑之类是
 也至于史官记载其当时之事则未有不以其当时
 所用之正朔而数月者春秋书王正月则周之正月
 也其他月名则皆以周正数之非复由夏之旧以春
 秋观之则商之正朔盖可知矣秦以十二月更名腊
 曰嘉平盖是汉武帝太初元年既改用夏正史官追
 正其月名耳在秦史则必以三月书之矣今汉书自
 高祖之年以后至于武帝太初元年以前岁首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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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十月此皆史官以夏正追正其月名矣其未改夏
 正也则必以冬十月为正月矣以是知苏氏之说若
 有可信实不然也汉孔氏既谓汤没而太甲立前是
 太甲即位之初实居汤之丧也故于此则曰汤崩逾
 月太甲即位奠殡而告此说考之于礼而不合夫古
 者丧在殡其祭皆名为奠及既葬也虞祔卒哭始谓
 之祭盖于是始以鬼神而事之也故祭以有主有尸
 而奠以陈器而已祠而谓之奠无是理也抑又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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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者使太甲果是居汤之丧则其宅忧也必在汤
 之殡宫矣既有汤之殡宫其所以从事于丧礼者有
 小殡之奠有大殡之奠有朔奠有朝奠有夕奠有荐
 新之奠未尝不在于汤之殡宫也岂至此而后祗见
 厥祖邪以是知汉孔氏之言徒泥经文而于礼有所
 不合不足以为据也盖以经文考之太甲居仲壬之
 丧于内既逾月矣伊尹于是祭于成汤之庙奉嗣王
 祗见厥祖盖将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之使之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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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付托之重一群后而与诸侯正始此盖礼之变而
 以义起之也康王既受顾命麻冕以朝诸侯于应门
 之内亦礼之变也此二者若不许以一时之权而以
 礼疑之则太甲不当越绋以祭于成汤之庙而康王
 亦不当释丧服服麻冕也侯甸群后咸在者诸侯皆
 从太甲在成汤之庙也子和曰侯甸于五服为尤近
 故皆在当是时诸侯之远者未必能至义或然也盖
 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此方踰月则诸侯之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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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或有所未至也薛氏曰百官总已以听冢宰者王
 宅忧不言摄国事者冢宰而已故百官总已惟冢宰
 之是听也冢宰以典则佐王治邦国都鄙官府以其
 德义信服于百僚至是有变乃摄国事而下不惑也
 汉自吕太后专制而是礼丧矣此言得之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曰呜呼古有夏先
后方懋厥德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
鳖咸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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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尹既奉太甲以见成汤之庙矣于是明言其功德
 之祖成汤所以艰难创业垂统之德以训告之其言
 即下文所陈是也呜呼者叹辞也言夏之子孙弗率
 其祖宗之德以至于灭亡故嗟叹而言之以致其告
 戒之意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言商之所宜鉴
 者莫近于夏故首以夏之灭亡而告之也古有夏先
 后者言自桀以前上至于启凡继禹而有天下者皆
 是也亦犹周公每言商之先后则曰自成汤至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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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也盖言夏之先后圣贤相继以有天下方且勉行
 其德兢兢业业不敢自宁上合于天故无有天灾也
 至于山川鬼神亦皆安居以及鸟兽鱼鳖之微亦各
 遂其性此其所谓罔有天灾也夫人君之德苟不能
 上合于天而天降之灾焉则山川鬼神将不安其居
 为妖为厉鸟兽鱼鳖之不顺其性而将为怪为孽矣
 刘向曰和气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
 其国危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山川鬼神亦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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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则可以谓和气致祥矣此夏
 之所以安也
于其子孙弗率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
朕哉自亳
 此遂言桀不率先祖之德业皇天于是降灾以彰厥
 罪故山川鬼神不安其居而或崩或竭或出而为响
 鸟兽鱼鳖不顺其性而其变异百怪如春秋经之所
 书与夫洪范五行传之所载是所谓乖气致异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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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形于下则是天意怒于上矣故虽承其祖宗奕世
 积累之业而卒于为天所弃也天之所弃必假手于
 人以诛之桀既得罪于天必假手于我商有天命之
 成汤使之伐夏救民以为天吏也造攻自鸣条朕哉
 自亳者汉孔氏曰造哉皆始也于是始攻桀伐无道
 由我始修德于亳此说未通据孟子论伊尹就汤而
 说之以伐夏救民而卒举其言曰天诛造攻自牧宫
 朕哉自亳赵台卿释之以谓桀造作可攻之罪从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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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故曰天诛造攻自牧宫谓遂顺天而诛也赵氏此
 说比孔氏为优故王氏曰鸣条夏所宅也亳商所宅
 也桀有可伐之罪然后汤与伊尹谋于亳而往伐之
 所以起兵戎者夏也故曰造攻自鸣条既有可诛之
 罪汤遂自亳而往攻之故曰朕哉自亳周书曰我不
 尔动自乃邑亦与此同义王氏此言亦赵岐之意也
 盖言桀有可攻之罪故我得而攻之攻之者汤造攻
 者在桀也孟子曰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此亦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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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理也伊尹之所以言此者其意盖谓夏之有天下
 传十馀世绵六百年方且为上天之所眷佑至于山
 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宜若不可得而
 动者而为一桀之所不率则其颠覆之绪不旋踵而
 至况我商家肇造未久苟使太甲不能以夏之颠覆
 为监遂至于弗率继成汤之德有可攻之者至矣故
 伊尹既言有夏之所以失天下之易于其前又陈其
 汤所以得天下之难于其后以致其警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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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今王嗣厥德
罔不在初
 此则言汤伐桀时之事也圣武犹所谓神武也盖圣
 人之义德也杨龟山曰汤之伐虐以宽苟不明昭其
 圣武则夏之民必以为厉已故布昭圣武然后兆民
 允怀与世之黩武异矣此说为善夫兵凶器也战危
 事也争逆德也此实天下至不说之事也成汤用之
 布昭圣武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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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予后后来
 其苏谓之苏者岂有他哉惟其代虐以宽故也苟非
 代虐以宽而徒为布昭其武焉则虽如秦始皇之谲
 诈项羽之势力徒促其亡而已盖非代虐以宽则如
 水益深如火益热而民叛之矣汤之布昭圣武本于
 代虐政故虽用其不祥之事而民信而怀之若大旱
 之望云霓者由其宽仁之德洽于人心故也既言汤
 以宽仁之德洽夫民心之甚遂以怀兆民而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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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甲既嗣其位不可不戒慎恐惧于其即位之初以
 继其志而述其事也盖朝廷者天下之本也人君者
 朝廷之本也始即位者人君之本也于时即位为能
 致其虑焉则其终无所不慎矣始之不慎终虽悔之
 何及焉故继之曰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者言所以
 端本清源之道端在夫此时也召公曰王乃初服呜
 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召公其所以望成王者是
 亦伊尹之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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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
 既告之以慎厥初以嗣成汤之德矣于此又告以人
 君治天下本末先后之序也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
 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欤王者之治天下将
 欲仁覆天下岂必人人而爱之人人而敬之哉惟尽
 吾孝悌之心亲其亲长其长举斯心而加诸彼而天
 下平矣亲其亲以及他人之亲爱立于此虽不人人
 而爱之而将无所不爱矣长其长以及他人之长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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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于此虽不人人而敬之而将无所不敬矣故爱敬
 立于亲长则始于邦家而终也自西自东自南自北
 无所不及或问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
 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盖
 爱于亲敬于长政之所出必本于此穷而在下为匹
 夫则施之于家不为有馀达而在上为天子则施之
 四海而不为不足此实治天下国家之至德要道言
 近而旨远守约而施博虽汤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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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民允怀者亦惟此而已故伊尹之训必欲以是为
 先也
呜呼先王肇修人纪从谏弗咈先民时若居上克明为
下克忠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
艰哉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
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
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
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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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
 此言汤以从谏检身遂有天下而亦以此遗后世子
 孙使保其盈成之业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
 又日新惟其德贵日新故所以成就其德者必扩之
 以极其大放之而极其远无所不用其至虽其聪明
 勇智出于天赐而其所以孜孜焉取人以为善者不
 敢一日废也夫以汤大圣之德犹且戒惧修省不敢
 自宁也如此而况太甲以中材之主处富贵易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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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势当晏安无事之时苟不上念前世之艰难下资群
 臣之辅助岂能免于颠覆哉故伊尹为之历言乃祖
 成汤所以成就其德与夫所以遗后世子孙者皆在
 于是盖将以杜绝其不善之意于前禁于未发以遏
 其骄奢淫佚之心也呜呼者叹辞也言之不足故嗟
 叹之也上既言立爱惟亲至终于四海于是继之以
 先王修人纪之实也人纪者人道之纪也自爱敬而
 推之至于家邦四海也三纲五常之道皆本于此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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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惟其能尽人伦之道而已能尽
 人伦之道故能成位乎天地之两间而三才之道备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而圣人之能事毕矣
 伊尹将言汤之所以能成其大业圣德而有天下于
 是推本其所以致此者而言之曰始于修人纪盖其
 立爱之始于亲立敬之始于长也自从谏弗咈至检
 身若不及此又言其所以修人纪之实也从谏弗咈
 者言有过则改从善如流不逆人之言也先民时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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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谓凡有所动皆顺古人之行而不自专也先民古
 贤人也召诰曰相古先民有夏诗曰自古在昔先民
 有作唐孔氏曰远古先贤人亦是民内之一人故以
 民言之居上克明言汤之居上则能明于御下所谓
 有君民之大德也为下克忠言汤之为下则能忠于
 事上所谓有事君之小心也夫有君民之大德有事
 君之小心此文王之所以为至德也而汤亦然以是
 知文王终身事纣而不敢伐汤事桀而终伐之迹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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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其心则一也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以至于
 有万邦兹惟艰哉敷求哲人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
 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
 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
 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
 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
 刑墨具训于蒙士此又言其责已重以周待人轻以
 约也范忠宣公有言曰人虽至愚责人必详虽有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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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恕已犹略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
 人则两得之矣盖常人之情惟责人之详故不能取
 诸人以为善惟恕已之略故不能舍己以从人如此
 则骄吝之心日积而在己之德丧矣成汤则不然与
 人不求备则是以恕己之心而恕人其待人也略矣
 检身若不及则是以责人之心责己其责已也详矣
 责己之详待人之略故其骄吝两忘而物我之私不
 萌于胸中此所以修身应物两得之矣诗曰汤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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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圣敬日跻昭格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迟
 迟施于人者然也不迟施于己者然也惟汤之所以
 肇修人纪者其备如此则是立爱立敬之道于斯尽
 矣爱敬之心既尽其举斯心以加诸彼则东面而征
 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
 家相庆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此皆孝敬之所致也自
 孝敬而推之至于奄有万邦之众苟其心术之间毫
 釐有所未尽则天下之人必有不服者今也天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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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至于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惟恐其不得为君则
 是汤之心无所不尽也然汤之所以能尽其孝敬者
 岂有他哉由其肇修人纪至从谏弗咈先民时若至
 检身若不及此数者无所不用其至故即其所成就
 者而推本其所终于四海者如此其不易也惟汤之
 检身从谏肇修人纪以有天下故其所以望于后世
 子孙者亦在于此是以广求贤者之人制于有位俾
 辅弼于尔有后亦欲其绳愆紏缪以成就其子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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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也林子和曰敷者言求之非一方也孟子曰汤执
 中立贤无方亦此言也是惟敷求哲人则贤者各以
 其类进左右前后罔非正人朝夕纳诲于上以格其
 心之非如此则不善之心无自而入矣虽则敷求哲
 人俾辅于尔后嗣而犹恐所用之人或有持禄固位
 不以谏诤迪其君为事者于是制官刑以儆戒之曰
 敢有恒舞于宫而无节者敢有常歌于室而酣酒者
 此二者皆谓之巫风言常歌常舞若巫觋然也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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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徇于货与色而无厌者敢有盘于游与畋而不知止
 者此四者皆谓之淫风言其淫过无度也敢有侮圣
 言而不钦逆忠直而不顺耆年之德则疏而远之顽
 愚之童则亲而比之此四者皆谓之乱风言其好人
 之所恶恶人之所好则名实乱矣盖上有所为而下
 化之者则谓之风如变风是也上有恒舞酣歌之愆
 则下有巫风矣上有货色游畋之愆则下有淫风矣
 上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之愆则下有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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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矣愆形于上风动于下危亡祸乱之所自出也故
 曰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
 于身国必亡言此十者而有一焉有家者必丧其家
 有国者必亡其国不必兼备此十者而后至于丧也
 亦犹禹训言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
 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盖古之祖宗所以垂训于子
 孙者未尝不极其警戒之义惟三风十愆能致丧家
 亡国之祸如此苟人臣亲见其君有如此之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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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而正之则黥其面涅以墨刑所以惩其不能格君
 心之非而逢其恶也汉昌邑王以淫乱废其群臣坐
 无辅导之益陷王于恶诛者二百馀人惟王吉龚遂
 以数諌诤免是亦臣下不匡其刑墨之遗意也苏氏
 曰或曰墨之为刑盖亦重矣臣下不匡而陷入重辟
 无乃过乎曰国家置臣属所以匡其主也宜匡而不
 匡则有亡国丧家之道视其主沦于丧亡而莫之救
 其可贷乎直諌而逢彼之怒则有死之道不諌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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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无过之地则足以保福禄自非大忠有志之士则
 孰能舍福禄而趋死地乎然则主于重刑盖使其进
 諌则未必死退而不諌则陷于辟虽其中不欲諌盖
 亦不得不諌也夫三风十愆制官刑也所以戒诸侯
 而伊尹用以训太甲者为诸侯卿大夫而犯此已不
 足以守其宗庙保其禄位则为天下主者其可以守
 土宇而为民之父母乎然则伊尹所以训之可谓微
 而婉矣薛氏曰此言甚善盖伊尹所以匡太甲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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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非心者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也具训于蒙士者
 先儒之说不如王氏苏氏王氏曰蒙士蒙童之士也
 为蒙童则如此训之矣至于出为臣属而不能正其
 君上则刑墨矣苏氏曰蒙童也士自童幼则以此训
 之也二说皆是酒诰曰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
 彝酒盖自其为小子固以此而教之矣故知夫禁而
 后教则捍格为难胜也伊尹之言此者亦欲太甲之
 慎厥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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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
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伊尹于是又嗟叹以谓嗣王当祗敬厥身而念尔祖
 也其所以当敬其身而念尔祖者盖以成汤所垂之
 圣谟洋洋而美善所以告教于子孙之嘉言又甚明
 也盖先王肇修人纪至俾辅于尔后嗣此所谓圣谟
 洋洋也谟者谋之已成可以为万世法者也自制官
 刑儆于有位以至于嗣王祗厥身念哉此启迪训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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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嘉言也谟之洋洋言之孔彰如此子孙安可弃而
 不念哉此伊尹所以谆谆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之
 也既致其所以钦若成汤训谟之意于是又言天命
 之不常治安之不可保惟其孜孜为善则天将降之
 百祥而治安可以长享苟为不善则天将降之百殃
 而祸乱随之矣
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
 此又言所以保天命而承治安之业者得之至难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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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之至易也汉孔氏曰修德无小则天下胥庆苟为
 不德无大必坠失宗庙此伊尹至忠之训孔氏之意
 盖以谓人君之德必极其大然后可以使万邦惟庆
 至于不德之坠厥宗者则不在大也此所以为至忠
 之训而唐孔氏之解殊失其旨其说谓为善无小言
 小善万邦惟庆况大善乎为恶无大言小恶犹坠厥
 宗况大恶乎此经二字辞反而意同也夫经言罔小
 则是大矣言罔大则是小矣故汉孔氏谓修德无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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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德无大是乃经之本义也安得谓辞反而意同乎
 以是知正义之说不惟失经之旨又失先儒之旨矣
 此不可以不辨也本朝元丰中李常宁以进士对策
 为第一其言曰天下之大社稷之重百年成之而不
 足一日毁败之而有馀某尝三复斯言以谓得夫伊
 尹所以训太甲之意虽晁董公孙之策皆不及此盖
 有国有家者成之至难而坏之甚易大禹肇造有夏
 基于唐虞之世胼胝手足栉沐风雨粒烝民乂万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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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受禅于舜而有天下其成之难也如此而太康
 以十旬之游畋而乱之周之王业自后稷开基历太
 王王季积德累功凡十馀世然后文武受命剪商而
 有天下其得之亦可谓难矣而幽王以褒姒之一笑
 而灭之信乎百年成之为不足一日坏之为有馀也
 伊训一篇之文反复终始皆明此理而篇末之言尤
 为切至盖必如汤之肇修人纪从諌弗咈至检身若
 不及然后可以为德之大而使万邦惟庆矣至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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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十愆有一于身则覆宗绝祀及之矣是不德坠厥
 宗果不在大也孔氏以谓此伊尹至忠之训岂不信
 哉唐柳玭有言曰成立之难如登天废坠之易如燎
 毛又曰实德懿行人未必信纤瑕微颣十手率指此
 言皆足以发明伊尹之遗意也
肆命徂后
 
 尚书全解卷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