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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五十六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六
             明丘濬
 治國平天下之要
  馭外蕃
   刼誘窮黷之失
易師六五田有禽利執言(語辭)无咎
 程頥曰師之興必以蠻夷猾夏冦賊姦宄為生民之害不可懐來然後奉辭以誅之若禽獸入于田中侵害稼穡於義宜獵取獵取之如此而動乃得无咎若輕動以毒天下其咎大矣執言奉辭也明其罪而討之也若秦皇漢武窮山林以索禽獸者也非田有禽也
 朱熹曰六五用師之主柔順不為兵端者也敵加於己不得已而應之故為田有禽之象而其占利以摶執而无咎
  臣按田有禽利執則禽之不在田者不利可知盗賊興於民間戎狄侵於境内此田有禽也若夫未嘗侵吾地而害吾民亦猶禽獸飛翔奔走山林其所顧乃恣吾之貪欲恃吾之勢力以獮取之豈所利哉易曰田有禽利執言无咎則禽之不在非唯不利執執之必有咎可知矣此非獨人事葢天道也
公元前132年
上六迷復㓙有灾眚行師終有大敗以其國君至于十年不克征象迷復之㓙反君道
 程頥曰以隂柔居復之終終迷不復者也迷而不復其㓙可知天災自外來眚已過由自作既迷不復善在己則動皆過失災過亦自外而至葢所招也迷道不復无施而可用以行師則終有大敗以之為國則君之㓙也十年者嵗之終至於十年不克征為終不能行既迷於道何時可也以其國君㓙謂其反君道人君居上治衆從天下之善乃迷於復反君之道也
 張栻曰易之爻辭有如是之詳其㐫鮮有如是之極者而獨於復之上六言之葢自古亡家覆國反道敗德无所不在源起一念之微不能制遏之爾夫以隂柔之才去本之逺所人欲肆而天理滅者故有大敗終㓙之戒也
  臣按迷而能復則其迷也不終於迷而有遷善之機改過之勇而其蔽也不終於蔽矣若夫昏迷不復必有天災有人禍也凡事無不㓙而於行師尤甚一敗至於塗地則禍延于國災及於民雖至於十年之久天道雖變而國勢不能振也智伯好戰而家以之亡隋煬伐遼而國以之覆其源之起葢智瑶好勝楊廣貪功故也念之迷而不知復反君道之常逆天地之德使其一敗之後迷而能復如漢武帝末年輪臺之悔其終亦不至於亡矣
春秋昭公十有三年晉伐鮮虞
 故安國曰人之所以為人中國所以中國信義而已矣自春秋未世至于六國之秦變詐竝興傾危成俗河決魚爛不可壅而収之皆失信棄義之明騐
左傳隠公四年衆仲曰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於是令徳欲以亂成必不免
  臣按弗戢自焚之言用兵所宜深戒
老子曰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荆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㐫年
 林希逸好戰求勝非國之福
  臣按老氏好還之戒即曾子所謂出乎爾者乎爾者也
魏文侯李克曰吳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曰數戰數勝文侯曰數戰數勝國之福也其所亡何李克曰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疲民其所以亡也是好戰窮兵未有亡者
  臣按戰而數勝用兵者莫强也然而往往至於亡如符堅楊廣者主驕民疲之故也李克之言厥有㫖哉
漢文帝時將軍陳武等議曰南越朝鮮自全秦時内屬為臣子後且擁兵阻阨選蠕(謂動也)觀望髙祖時天下新定未可復興兵今陛下仁惠百姓恩澤海内宜及士民樂征討逆黨一封孝文曰朕能任衣冠念不到此會吕氏之亂功臣宗室不羞恥誤居正位常戰戰慄慄恐事之不終兵㓙器雖所願動亦耗病百姓逺方何又先帝勞民不可煩故不以為意朕豈自謂能今匈奴内侵軍吏無功邉民父子日久朕常為動心傷痛無日忘之今未能銷距且堅邉設候結和通使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
  臣按文帝此言見於史記律書帝因陳武等請用兵而答之如此且謂其素無心於居位戰戰慄慄恐事之不終兵㐫器雖能如所願動亦耗病匈奴内侵心傷無日忘之但今未可如意且堅邉設候結和通使以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文帝此言所謂仁人之言也故帝世百姓無内外之繇得息肩於田畝天下殷富至十餘錢鳴鷄吠狗烟火萬里可謂和樂司馬氏載是語於律書之首以見天性粹美徳化而不務兵戎制禮作樂之具也
公元前127年
武帝元朔二年匈奴入㓂衛青擊之取河南地朔方郡五年六將軍匈奴還以大將軍明年又率六將軍擊之元狩二年霍去病驃騎將軍匈奴敗之過焉耆祁連山而還四年衛青霍去病匈奴元封元年出長城登單于勒兵而還三年趙破奴樓蘭大初元年李廣利匈奴
 胡寅武帝意廣欲多窮兵黷武一馬之故戰師萬里民力殫盡海内嗟怨盗賊羣起富庶之俗至於蕭然自䜛其後大禍子孫接刄闕下流血盈溝其應慘矣向使文景儉約之規明春秋首惡之義自家刑國措世安寧豈有蕭墻震驚望思之痛悔
公元前128年
  臣按漢武戾太子據以元朔元年明年即命衛青匈奴自是窮兵黷武出塞窮追雖能制勝快意一時中國人民鋒鏑野草亦多矣鳴呼天徳好生而立君以養民四夷入吾境賊吾民不得已驅而出之使吾民不罹其害可也不犯吾邉乃無故興兵出塞求而擊之其曲直有在矣武帝武功武功非殺人不能帝所以立武功意欲邉患以為子孫計爾殊不知武功既立殺人必多殺人者天必報之不在其身則在其子孫觀武帝卒有太子據之禍可鑒也矣
公元前133年
元光二年鴈門馬邑聶壹大行王恢匈奴和親親信邉可誘以利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曰臣聞前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内連中國之兵然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威海内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常圍於平城七日不食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公故結和親至今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不然高帝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不然聞人謀事必就祖發政古語作事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衆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迫脅衡行中絶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將順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邉吾選梟騎隂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絶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上從議以韓安國李廣王恢將軍將車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隂使聶壹亡入匈奴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百餘里見畜布野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鴈門尉史知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漢兵追至塞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别從代出擊輜重不敢出上怒下廷尉逗撓當斬行千金丞相蚡蚡言於太后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是為匈奴報讐也大后以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故發天下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所部單于輜重頗可得以士大夫心今不誅無以謝天於是聞乃自殺自是匈奴和親當路塞
 胡寅武帝畧不世出用兵尤其所喜然事未更練而昩於節要豈有匿形致敵十餘萬人不露者乎其不為人所敗也幸矣覆者用兵竒道也善覆者靡不勝遇覆者靡不敗
  臣按中國所以取勝外國不獨以威也葢亦有道焉耳來犯我我不得已而禦之使彼不得侵我境土害我人民刼我畜産是則帝王之道也今乃設法以誘之誘之為言帝王之所務哉誘之以義固待人之誠况誘之以利乎誘之以利又從而害之市井小人有知識者不為也况帝王韓安國所言多可取者若帝王天下為度不以己私天下之公若人謀事必就祖發政古語作事也若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舎以待其勞此聖人之兵也漢去古未逺其言必有所自
宣帝時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之使不得復擾西域相上書諫曰今邊郡困乏父子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心有㐫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隂陽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災害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今年子弟父兄妻殺夫者几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纎介之忿於逺夷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
 胡寅魏相之疏止無名之兵弭連兵之禍恐傷隂陽之和以生蕭牆之憂真經國之逺猷相之能事也其尤可服者不隱風俗薄惡子弟父兄妻殺夫之變直以告君此則賢者以為難也人之常情喜聞美事而惡聞災禍風俗薄惡而相不自欺其賢矣哉
  臣按魏相此疏首列義應忿貪驕五兵之名於前而繼之以此且謂不知此名何名殆所謂忿與驕者乎人君觀此其毋急于求勝于人而必先求勝于己乎求勝于人雖勝猶有後憂求勝于己雖無一時之快亦無異日之憂也
公元169年
靈帝建寧二年詔遣謁者說降漢陽㪚段熲以羌雖暫降當復為盗賊不如乘虛兵勢殄滅分遣進擊追至窮山深谷中處處破之斬其渠師以下萬九千級分置安定漢陽隴西三郡東羌悉平凡百八十戰斬三萬八千餘級費用四十四億
 司焉光曰書稱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作民父母蠻夷戎狄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御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夫其道則離畔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若乃視之草木蟲蟻不分臧否不辨去來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且羌之所以叛者為郡縣侵寃故也叛而不即誅者將帥非其人故也苟使良將驅而出之塞外良吏牧之疆場之臣也豈得專以多殺為快哉
  臣按元后作父母所謂民者豈止中國之民哉凡天地覆載形體有知識者皆吾赤子聖人一視同仁兼愛内外逺近之民惟恐一人之或失其所苟限區域而為之愛惡遐外之民必欲勦戮滅絶之豈父母之心哉
公元173年
建寧六年烏桓校尉夏育上言鮮卑㓂邉請發出塞擊之先是䕶羌校尉田晏坐事論刑立功自效中官王甫求得為將乃拜為破鮮卑中郎將大臣不同者乃召百官蔡邕議曰自匈奴遁逃鮮卑強盛據其故地才力勁健加以關塞不嚴禁網漏精金良鐡皆為賊有漢逋逃為之謀主利馬過於匈奴虛計二載自許有成禍結兵連豈得中休復徴轉運無已是為耗竭諸夏并力蠻夷邉陲之患手足疥搔中國之困胸背瘭疽方今郡縣盗賊不能禁况此醜虜而可伏乎天設山河以别内外苟無蹙國内侮之患則可矣豈與蟲嵦之虜校往來之數哉今乃欲以齊民醜虜皇威外夷如其言猶已危矣得失不可量邪帝不從高栁雲中大敗䘮其節傳輜重各將數十騎犇還死者什七
公元610年
隋煬帝大業六年帝幸突厥啓民可汗髙麗使者在啓民所啓民不敢隠與之見帝裴矩説帝曰髙麗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先帝欲征之久矣今其使者親見啓民舉國從化可因其恐懼脅使入朝帝從之敕牛弘宣㫖使者還語高麗王入朝至是不至乃謀討之課天下富人馬匹至十萬錢簡閲器仗或有濫惡使者立斬敕幽州總管東萊海口造船官吏督役晝夜水中不敢息自腰以下生蛆死者什三四又敕河南淮南江南戎車五萬乘發河南民夫以供軍需舳艫千里徃來數十萬人晝夜不絶天下騷動士卒死亡過半畊稼失時價踴斗米直數百錢重官吏侵漁百姓窮困於是相聚為盗至是所在蜂起不可勝數攻陷城邑楊玄感等乘之而起隋遂以亡
 胡寅煬帝前此林邑契丹太破吐谷渾赤土伊吾高昌突厥來處羅無不如志賢主未必得者而煬帝能之所謂天助不善非祐之也厚其毒而將降之罰耳若使軍師説客於彼七國摧敗齟齬遼東之行未必至若是勇也以苻堅善於治國兵威之敵施之江南遂至亡滅又况煬帝乎故天以武功張於前以禍亂蹙於後然後逆賊之獄成而大罰加矣網恢恢不失可不畏哉
 葉適髙麗本微賤不足論然隋唐之所以興亡節目關係却在此自秦漢以來中國甚患不過匈奴始皇時天下統一秘記言滅秦者胡也於是空國以事胡又為奢侈竒刻以揺動陳勝吳廣以為漢武帝縁累世為匈奴侵欲乘其富強併力除治天下困弊幾至大亂高麗東海一隅小夷未嘗中國之難隋文帝新合天下為一其時突厥已自稽首承順煬帝廵逰親至突厥帳偶因高麗之使在啓民所裴矩一言遂成此禍裴矩天下大勢已合亦欲高麗朝貢以見其得意不知大亂之端乃發於自此天下騷動煬帝親屈萬乘至其國都大合天下兵力以較一城勝負推理之無有不敗雖以黄帝之兵無能為也不能克遂至再伐而天下亂葢陳勝吳廣所以亂秦者在匈奴楊玄感所以亂隋者在高麗
  臣按胡葉二人之論胡氏責其君葉氏責其臣其言皆切要後人主欲興兵旅宜以煬帝為戒其臣有所建説者宜以裴矩為戒
公元643年
唐貞觀十七年新羅遣使百濟高麗連兵謀絶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遣使璽書諭之葢蘓文不奉詔使還上曰葢蘇文弑君不可以不討褚遂良曰今中原清晏四夷讋伏陛下威望大矣欲渡逺征小夷萬一蹉跌傷威損望更興忿兵安危難測李世勣間者薛延陀入㓂陛下發兵窮追魏徵之言遂失機㑹不然薛延陀無遺類矣上曰然此誠徵之誤朕尋悔之而不欲言恐塞嘉言之路耳遂欲自征高麗遂良復諌曰天下譬猶一身兩京心腹州縣四肢四夷身外之物高麗罪大誠當致討但命一二猛將將四五萬衆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㓜穉諸王陛下所知一旦金湯之全踰遼海之險以天下之君輕行逺舉皆臣之所甚憂也羣臣亦多諫者上皆不聴
 范祖禹高麗臣屬於唐而其主為賊臣所弑為大國不可不討然何至於自征之乎太宗若從遂良之言雖伐而不克大失
太宗高麗房玄齡疾篤諸子曰吾受主厚恩今天無事東征未已羣臣莫敢諫吾知而不言死有餘責乃上表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陛下威名功徳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且陛下每決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素膳止樂者重人命也今驅無罪士卒委之鋒刄之下使之肝腦塗地獨不愍乎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它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内為前代雪恥外為新羅報讐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願陛下高麗自新凌波之船罷應募之衆自然華夷慶賴逺肅邇安
  臣按玄齡太宗起兵熟知兵戈之害且知道理識事體故其臨終之言懇欵精切如此引決囚事以明人命至重可謂納約自牖矣
公元747年
玄宗天寳六載帝欲使王忠嗣吐蕃石堡城忠嗣上言石堡固吐蕃舉國守之非殺數萬人不能克臣恐所得不如所亡不如厲兵秣馬俟其有釁然後取之帝意不快將軍延光請行帝命忠嗣分兵助之忠嗣不得已奉詔不盡如所欲李光弼大夫以多殺士卒之故不欲成延光之功雖廹於制書實奪其謀也何以知之今以數萬衆之而不立重賞士卒安肯為之盡力乎然此天子之意也彼無功歸罪大夫大夫何愛數萬段不以杜其䜛口忠嗣曰今以數萬之衆争一城得之未足以制不得亦無害於國故忠嗣不欲為之忠嗣受責天子不過以一將軍宿衛其次不過黔中上佐忠嗣豈以數萬人之命易一官
  臣按帝王舉事義理為主使其地本吾物也在吾可取之義因其釁而取之可也苟非吾之故物而義有所不取彼雖有釁吾亦不可幸災樂禍出其不意而掩有之况彼本無釁哉
公元754年
天寳十三載劍南李宓擊南詔羅鳯誘之深入太和城閉壁不戰宓粮盡士卒瘴疫饑死什七八乃引還追擊全軍皆没楊國忠隠其敗更以㨗聞益發中國兵討之前後死者幾二十萬人無敢言者
 范祖禹壅蔽為害深矣明皇信一楊國忠䘮師二十萬而不知其不亡豈不幸哉國忠欺蔽如此而舉朝亦無一人敢以實告其君者蓋在位小人當是明皇享國四十餘年自以為萬世之安而不知禍亂發於朝暮由置相非其人也可不戒
 胡寅楊國忠鮮于仲通南詔之隙喪師幾二十萬高仙芝大食喪師三萬安禄山討奚契丹喪師六萬前此楊忠最討反蠻所殺又十一萬夫為天養人者天子之職也將師殺之如此而明皇不知失職乆矣其能免乎
  臣按伊尹有言一夫不獲時予之辜則是大臣天子之託而為之養民一人不得其所乃其罪也天子萬民之奉而為之主假有一人死于非命固失其所以受天命天養民之意而有負於斯民所以奉我者矣况數十萬人之命乎人君體天心恒自念曰一夫之生失其所相君者之罪一人之死非其命豈非君民者之罪乎用是兢兢業業深思逺念非為民而不輕用人之命如此可以永保天命仁聲洋溢天下慶澤流衍萬世
公元791年
徳宗時吐蕃尚結贊遣使和上未之許乃卑辭厚禮求和馬燧信其言為之請於朝李晟戎狄無信不如擊之張延賞有隙數言和親便上亦素恨回紇欲與吐蕃擊之遂與延賞延賞又言不宜典兵上乃謂曰朕以百姓之故與吐蕃和親决矣大臣既與吐蕃有怨宜留輔朕太尉罷鎮時遣崔幹使吐蕃約和尚結贊請以渾瑊主盟盟于平涼長安深戒之以盟所為不可不延賞言於上曰不欲盟好之成故戒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詔切戒推誠待虜勿為猜疑吐蕃決以辛未延賞百官稱詔示之曰李太尉和好不成今盟日定矣聞之泣曰吾生西陲備諳虜情所以論奏但恥朝廷為犬戎所侮耳上始駱元光潘原遊環洛口以為元光潘原距盟且七十里公有何從知之請與公俱詔㫖固止之元光不從連營相次距盟三十餘里元光濠柵深固濠柵皆可踰也元光伏兵於營西遊環亦遣五百騎伏于其側曰若變則汝曹西趨柏泉以分其勢將盟尚結贊又請各遣遊騎數十更相覘索許之吐蕃精騎數萬於壇西遊騎貫穿唐軍入無禁唐騎入虜軍悉為所擒等皆不知入幕禮服伐皷三聲大譟而至幕後偶得馬乘之伏鬣入其銜馳十里銜方及馬口縱兵追擊唐將卒死者數百人副使崔漢衡被擒至其營元光發伏成陳以待之虜騎乃還是日上視朝諸相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柳渾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結今日之事臣竊憂之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曰柳渾書生不知邉計大臣為此言邪皆頓首是夕遊環表言虜刼盟者兵臨近上大驚謂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其審耶上欲出幸大臣諫而止初吐蕃尚結贊李晟馬燧渾瑊曰去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馬遂求和欲執渾瑊以賣使并獲罪
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
 范祖禹人君其所不當疑而疑之則於其所不可信而信之矣此必然之理也李晟之功社稷是頼徳宗猜忌使憂懼不保朝夕至於纔邪之詭計戎狄甘言推誠而信之不疑由其心術顛倒善不明故也延賞私憾敗國殄民刑孰大焉徳宗曽不致詰使之得保首領牖下幸矣
  臣按自春秋以後世之盟者鮮矣徳宗乃聼小人之言而與吐蕃盟雖以百戰功臣李晟者屢言之而不見聽卒墮外夷之計而為所笑幸而不盡如其計使其計果行李晟既已為所離間矣而又失渾瑊馬燧而徳宗豈不至於出幸鳴呼柳渾之言藥石後世謀國者所當深念以為
陸䞇言於徳宗曰懐生畏死蠢動大情慮危求安品物恒性天下而子百姓者以天下之欲為欲以百姓之心為心固當遂其所懷去其所畏給其所使家家自寧人人自遂家苟寧矣國亦同焉人苟遂矣君亦同焉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乆生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乆安也從古及今亦未之有焉是以昔之聖王知生者人之所樂而已樂之與人同其生而上下之樂兼得矣知安者人之所利而已亦利之故與人同其安則公私之利兩全矣其有反易常理昏迷不恭則當外察其倔彊之由内省撫馭失修以來檢身而率人故書曰惟干戈省厥躬又曰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孔子逺人不服修文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此其證也如或昧於懐柔務在攻取不徴敎化之未至不疵誠感未孚惟峻威是臨惟忿心是肆視人如禽獸而暴之原野輕人草芥而𠞰之銛鋒叛者不賔則命致討討者不克則將議刑是使負釁者懼必死之誅奉辭慮無功之責編甿以困於杼軸而思變士卒以憚於死䘮而念歸萬情相攻亂豈有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兵拏禍結變起百端孔子逺人不服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内吾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内矣蓋必然常理至當格言足以為明鑑元貫百王而不易者也
  臣按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乆生措彼於危地而求此之乆安從古及今未之有焉此即大學絜矩之道孔子所謂一言可以終身之者人君恒書此數言於坐右非為生人安衆不肯勞民殺人而為窮兵黷武之舉矣
宋司馬光英宗聖王謀事始而終於是以用力不勞収功甚大竊見國家所以四夷之道似未盡宜當安靖附順時則好與之計較未節爭競細故及其桀傲暴横之後則又從而姑息不能深討近者西戎之禍生於高宣北狄之釁起於趙滋朝廷至今未有悟猶以二人所為為是而以循理守分為非是以邉鄙武功銳意生事或以開展荒棄地十數里為功勞或以殺畧老弱之敵三五人勇敢朝廷稱其才能驟加擢用既而心忿恨遂求報復屠翦熟户鈔刼邊民䘮失者動以千計朝廷但知驚駭增兵聚糧其致㓂之人既不追究守邉之臣亦無譴責如此而望疆場無虞是猶添薪扇火而求湯之不沸也
  臣按聖王治天一視同仁彼處其域中而我興師出境出其不意無備而襲之欺其衰弱敗亡而殺之則曲在我矣臣請今後邊將有不禀朝命而擅出境襲殺者雖功如陳湯亦必在所追究因而生事起釁者痛加誅責一時蒙昩致有封爵雖經數猶在所不如此好功希爵賞之徒知所懼而朝廷安靖之福矣
司馬光神宗羽翼未成不可以高飛近者未說不可以來逺自堯舜禹湯文武之王下至齊桓晋文之霸未有不先治其内而能治於外者今朝廷之政未盡封域之中未盡治内郡無一年之蓄左帑無累月之財民間貧困十室九空小有水患即化為流殍承平日乆戎事不講將師乏人士卒驕隋上下姑息有同兒戲敎閲稍頻則愠懟怨戾賜予不時揚言不遜被甲數十里則喘汗不進遇鄉邑小盜則望塵奔潰此乃衆人所共知非臣敢為欺罔兵法知彼知己百戰不殆知彼不知一勝一負不知不知己每戰必殆陛下今天如此而欲謀境外之事起兵革之端挑陸梁之虜冀難立之功此臣所為寒心者也為今日之計莫如収㧞賢俊隨才受任以舉百職有功必賞有罪必罸以修庶政謹擇監司澄清守令以安百姓屏絶浮費沙汰冗食以實倉庫詢訪智畧察驗武勇以選將師申明階級剪戮桀㸃以立軍法料簡驍銳罷去羸老練士修整犀利變更苦窳以精器械百職既舉庻政既修百姓既安倉庫既實將師既選軍法既立士卒既練器械既精然後陛下之所欲為復靈夏取瓜沙平幽冀収燕朔無不可也八者未有其一而欲納邉吏狂謀黠虜詭辭臣恐不得其降者數百而虜騎大至覆軍殺將邉城晝閉朝廷乃為之宵衣旰食焦心勞思興兵運財以捄其急使天下愁困康定慶厯之時已而無可奈何然後忍耻以招之卑辭以諭之尊其名以悅之增其賂以來之其為損也不亦多乎斯乃國之大事安危所係非特邊境之憂而已陛下深留聖思為後悔乃天下之福也彼進謀者皆非實為國斬將搴旗拓土開境衛霍甘陳之功也但以利口長舌虛辭大言一時誑惑聖聰欲盜陛下之官職耳他日國家有患不預其憂是豈可哉凡邊境有事則將師遷官士卒受賞無事上下寂寂無因徼倖此乃人臣之利非國之利陛下不可不察也
  臣按司馬光所言皆國家大計安危所係非特邊境事也所謂進謀非實為國斬將搴旗拓土開境衛霍甘陳之功但以利口長舌虛辭大言誑惑聖聰欲盜陛下之官職他曰國家有患不預其憂若此等之非但古有之明主不可不之察也
蘓軾滕甫草奏神宗為人臣計與為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斥壤地效首無以為功為陛下計唯天下社稷固耳陛下聖神冠古動容舉意皆是功徳但能拱㤗山之安與天地等壽則竹帛不可勝計堯舜禹湯不是過也議者不知出此爭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難以勞聖慮臣竊不取
公元754年
蘓轍言于哲宗曰善為國貴義而不尚功貴信而不求利非不功利以為棄義與信雖一快目前嵗月之後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昔晋文公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者曰原將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寳也民之所庇也得失信何以民所亡滋多退而原降晋荀吳圍皷皷人或請以城叛弗許左右師徒不勤可以獲城何故弗為曰吾聞諸叔向好惡不愆民知所適無不濟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使皷人叛人繕守三月皷人請䧏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修而城軍吏獲城而弗取勤民頓兵何以事君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敎民怠將焉用邑皷人告食竭力而後取之克皷而反不戮一人世俗言之此二人可謂疎於事情而怠於功利矣然要其終文公以霸天下荀吳以彊晋國信義之效見於乆逺如此
  臣按蘇軾人臣與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斥壤地效首無以為功人主計天下社稷固耳之弟又謂善為國貴義而不尚功貴信而不求利非不功利也棄義與信雖一快目前嵗月之後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此皆有稽之言有國者所當體察鑒戒者也
公元1082年
元豐五年廣南西路轉運使馬黙安化州作過上曰意欲用兵耳兵大事極須謹重向者郭逵安南昨來西師兵夫死傷不下二十萬有司失入一死罪其責不輕今無罪置數十萬人死地朝廷不得不任其咎天下大事蓋常起于至細
 楊時邉事之興多出於饕功幸利之人黷武玩㓂不以朝廷大計為念視生荼毒若非已事不以為戚夫蠻獠猖獗自古然也緩之則豺噬狶勇干不受命急之則鳥驚魚㪚依險以自匿蓋其常態也不務撫馴之使恩威兩行乃欲幸其有事草薙而獸獮之以求有功一有失律敗衂不支上貽朝廷憂此邉吏之大弊也
  臣按神宗天下大事常起于至細凡事無不然而兵戎之事尤為甚楊時之切中邉吏之病尤宜深察昔人有言邉事邉臣之福無邉朝廷福至哉論乎其視時之言尤為簡要
徽宗時蔡京開邉桂州王祖道乘時富貴王江楊晟免等使納土夸大其辭向慕者百三十峝五千九百家十餘萬口傍通洞之衆尚未論也王江在諸合流地山形勢據諸峝要會愊員二千里宜開建城控制百蠻以為懐逺軍祖道桂州四年厚以官爵金帛挑諸夷建城邑調兵鎮戍輦輸内地錢布鹽粟無復齊限地瘴癘戍者歳亡什五六實無尺地一民於縣蔡京既自以為功至謂混中原風氣之殊當天下輿圗之半祖道用是超取顯美
  臣按史臣諸蠻溪峝非人鴆虺與居况無敢闖吾圉蔡京乃使王祖道張莊之徒鑿空為功舉中國重貲棄諸不毛文餙奸慝鋪張表賀徽宗偃然受其欺好大黷武之心一侈而燕朔之謀作矣詩曰池之竭矣不云自頻泉之竭矣不云自中徽宗之耗内貪外馴召禍敗迹所從來此其本也嗚呼可不戒哉
公元1121年
宣和三年欲復燕雲蔡京童貫主之鄭居中力言不可曰公為大臣之元不能兩國盟約輒造事幾誠非廟算使百萬生靈肝腦塗地公實為之時睦㓂(方臘也)初平帝亦悔於用兵王黼獨言兼弱攻昩武之善經也今而不取燕雲女直即彊中原故地不復為我有帝遂决意治兵三省經撫房治邉事不關樞密天下丁夫計口算得錢二千二百萬緍以充用專領其事乃以童貫宣撫使蔡攸副之勒兵十五萬廵北邉應金時有朝散郎宋昭上書極言不可攻金不可鄰金必敗盟為中國患乞誅王黼童貫趙良嗣等且曰兩國誓言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以孝天下其忍忘列聖之靈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朔之民於塗炭之中而使其肝腦塗地乎除昭名編管海州先是燕雲之議起廣安軍草澤安堯臣上書曰臣觀自古國家之敗未嘗不因宦者專政此曹手執帝爵口銜天憲臣下之死禍福在焉劉蕡謂自古宦者軍政未有敗國䘮師者請以誤國大者童貫而論之卑微陛下付以兵柄汲引羣小易置將吏以植私黨兵權歸貫紛更殆盡賞罰不明兵氣委靡中外之人咸謂深結蔡京同納燕人李良嗣以為謀主共唱北伐之議經營之乆國乃困乏乃始方田以增常稅均糴充軍茶鹽之法朝行暮改民不奠居苟能速革其弊則赤子膏血不為此曹涸也奏入不省其後轉糧以給燕山民力疲困鹽額科斂加之連歲凶荒饑民並起為盜女真乘之遂至失國
  臣按宋徽宗蔡京王黼言任宦者童貫開邉遂至九廟丘墟社稷淪亡人君舉事用人不可不深長思慮毋徒快一時之欲徇一人之私以啟九族之禍戕億兆之命貽千古之羞
公元1281年
元世祖至元十八年日本兵十餘萬死海島還者僅三人
  臣按元世祖在位日擊緬甸瓜哇占城日本殆無虛歲其所窮兵黷武此之秦皇漢武何如哉夫以長城之築出塞之師所以中國生靈計耳若緬甸接於百夷占城隔乎交阯瓜哇日本逺在炎天漲海之外地勢不相接也兵刄不相及也而必征之何哉其所有耳蓋聞此諸國多珠貝寳石之類欲得耳鳴呼求無用之物害有用人為人民之主而殺人以逞所欲一之不巳巳至再至三嗚呼後世二帝三王之位為人民之主者慎勿效尤
 
 
 
 
 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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