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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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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文献通考卷一百七十八
  鄱 阳 马 端 临 贵 与 著
 经籍考五
  经(诗/)
 汉艺文志古者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
 自考正也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
 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孔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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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孔子世家云古者诗本三千馀篇去其重取其
 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按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
 多亡逸者少则夫子所录者不容十分去九马迁之
 言未可信也据今者及亡诗六篇凡三百一十一篇
 而史记汉书云三百五篇缺其亡者以见在为数
 欧阳氏曰迁说然也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也以
 郑康成谱图推之有更十君而取其一篇者又有二
 十馀君而取其一篇者由此言之何啻三千(又曰删/云者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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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止全篇删去也或篇删其章章删其句句删其字如/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此小雅唐)
 (棣之诗也夫子谓其以室为远害于兄弟之义故篇/删其章也衣锦尚絅文之著也此鄘风君子偕老之)
 (诗也夫子恶其尽饰之过恐其流而不返故章删其/句也谁能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此大雅节南)
 (山之诗也夫子以能之一字/为意之害故句删其字也)
 隋经籍志曰汉初有鲁人申公受诗于浮丘伯作诂
 训是为鲁诗齐人辕固生亦传诗是为齐诗燕人韩
 婴亦传诗是为韩诗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
 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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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古注曰与不得已者言皆不得/也三家皆不得其真而鲁最近之)三家皆列于学宫
 又有赵人毛苌善诗自云子夏所传作诂训传是为
 毛诗河间献王好之未得立后汉有九江谢曼卿善
 毛诗又为之训东海卫敬仲受学于曼卿先儒相承
 谓之毛诗序子夏所创毛公及敬仲又加润色郑众
 贾逵马融并作毛诗传郑玄作毛诗笺齐诗魏代已
 亡鲁诗亡于西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唯毛诗郑笺
 至今独立又有业诗宋奉朝请业遵所注立义多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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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所不行
  石林叶氏曰诗有四家毛诗最后出而独传何也
  曰岂惟毛诗始汉世之春秋公榖为盛至后汉而
  左氏始立而后之盛行者独左氏焉礼家之学五
  传弟子分曹教授盖小戴最为后出而今之言礼
  者惟小戴为众所宗此无他六经始出诸儒讲习
  未精且未有他书以證其是非故杂伪之说可入
  赵宾之易张霸之书是也历时既久诸儒议论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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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而又古人简书时出于山崖屋壁之间可以为
  證而学者遂得即之以考同异而长短精粗见矣
  长者出而短者废自然之理也六经自秦火后独
  诗以讽诵相传韩诗既出于人之讽咏而齐鲁与
  燕语音不同训诂亦异故其学往往多乖独毛之
  出也自以源流得于子夏而其书贯穿先秦古书
  其释鸱鸮也与金縢合释北山烝民也与孟子合
  释昊天有成命与国语合释硕人清人黄鸟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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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左传合而序由庚等六章与仪礼合盖当毛氏
  时左氏未出孟子国语仪礼未甚行而学者亦未
  能信也惟河间献王博见异书深知其精迨至晋
  宋诸书盛行肄业者众而人始翕然知其说近正
  且左氏等书汉初诸儒皆未见而毛说先与之合
  不谓之源流子夏可乎唐人有云齐诗亡于魏鲁
  诗亡于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今韩氏章句已不
  存矣而齐诗犹有见者然唐人既谓之亡则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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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伪未可知也
  东莱吕氏曰鲁齐韩毛诗读异义亦不同以鲁齐
  韩之义尚可见者较之独毛诗率与经传合关雎
  正风之首三家者乃以为刺馀可知矣是则毛诗
  之义最得其真也
诗序
 释文旧说云关雎后妃之德也至用之邦国焉名关
 雎序谓之小序此以下则大序也大序是子夏作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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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未尽毛更足成之
 后汉儒林传卫宏从谢曼卿受学作毛诗序善得风
 雅之旨至今传于世
 隋志先儒相承谓毛诗序子夏所创毛公及卫敬仲
 更加润色
  石林叶氏曰世人疑诗序非卫宏所为此殊不然
  使宏凿空为之乎虽孔子亦不能使宏诵师说为
  之则虽宏有馀矣且诵宏序有专取诸书之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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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之者有杂取诸书所说而重复互见者有委曲
  宛转附经而成其书者不可不论也诗有六义一
  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其文
  全出于周官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
  叹之其文全出于礼记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
  为诗以遗王其文全出于金縢高克好利而不顾
  其君文公恶而欲远之不能使高克将兵而禦狄
  于竟陈其师旅翱翔河上久而不召众散而归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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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奔陈其文全出于左传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
  乐废坏其文全出于国语古者长民衣服不贰从
  容有常以齐其民其文全出于公孙尼子则诗序
  之作实在数书既传之后明矣此吾所谓专取诸
  书所言也载驰之诗许穆夫人作也闵其宗国颠
  覆矣又曰卫懿公为狄人所灭丝衣之诗既曰绎
  宾尸矣又曰灵星之诗此盖众说并传卫氏得善
  辞美意并录而不忍弃之此吾所谓杂取诸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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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而重复互见也驺虞之诗先言人伦既正朝廷
  既治天下纯被文王之化而复继之以蒐田以时
  仁如驺虞则王道成行苇之诗先言周家忠厚仁
  及草木然后继之以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
  乞言此又吾所谓委曲宛转附经而成其义也即
  三者而观之序果非宏之所作乎汉世文章未有
  引诗序者惟黄初四年有共公远君子近小人之
  说盖魏后于汉宏之诗序至此始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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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曰世以诗序为孔子作初无据口耳之传也惟
  隋经籍志以为子夏作先儒相承云毛公及卫宏
  润益之今定为孔子作固不可若孔子授子夏而
  传之是亦尝经孔子所取亦何伤乎大抵古书未
  有无序者皆系之于篇末盖以总其凡也今书有
  序孔安国以为孔子作自安国始迁之逐篇之首
  易有序卦彖象爻辞王辅嗣迁之逐卦之中至太
  史公自序扬子云法言皆其遗法况诗皆记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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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之政与列国之事非见其序盖有全篇莫知所
  主意者孔子虽圣人人事之实亦安能臆断于数
  百载之下犹之春秋必约鲁史而后可为郑忽与
  晋文公出入晋郑不以告鲁史所不得书则孔子
  不能强笔而削之也而谓卫宏能之可乎所谓卫
  宏从谢曼卿受学而作者范晔之言尔据史毛公
  赵人与河间王同时三传而为徐敖初无谢曼卿
  者独东汉贾逵传言父徽学毛诗于谢曼卿至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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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令撰齐鲁韩诗与毛氏同异盖汉自中兴后毛
  诗始见郑康成与卫宏略先后岂有不知而以宏
  之言为孔子者此理尤甚明吾谓古者凡有是诗
  则有是序如今之题目者故太师陈之则可以观
  风俗遒人采之则可以知训戒学者诵之则可以
  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其藏在有司孔子删诗
  既取其辞因以其序命子夏之徒为之则于理为
  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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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子曰诗序之作说者不同或以为孔子或以为
  子夏或以为国史皆无明文可考惟后汉儒林传
  以为卫宏作毛诗序今传于世则序乃宏作明矣
  然郑氏又以为诸序本自合为一编毛公始分以
  寘诸篇之首则是毛公之前其传已久宏特增广
  而润色之耳故近世诸儒多以序之首句为毛公
  所分而其下推说云云者为后人所益理或有之
  但今考其首句则已有不得诗人之本意而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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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妄说者矣况沿袭云云之误哉然计其初犹必自
  谓出于臆度之私非经本文故且自为一编别附
  经后又以尚有齐鲁韩氏之说并传于世故读者
  亦有以知其出于后人之手不尽信也及至毛公
  引以入经乃不缀篇后而超冠篇端不为注而直
  作经字不为疑辞而遂为决辞其后三家之传又
  绝而毛说孤行则其抵牾之迹无复可见故此序
  者遂若诗人先所命题而诗文反为因序以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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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读者转相尊信无敢拟议至于有所不通则必
  为之委曲迁就穿凿而附合之宁使经之本文缭
  戾破碎不成文理而终不忍明以小序为出于汉
  儒也愚之病此久矣然犹以其所从来也远其间
  容或真有传授證验而不可废者故既颇采以附
  传中而复并为一编以还其旧因以论其得失云
  又论邶柏舟序曰诗之文意事类可以思而得其
  时世名氏则不可以强而推故凡小序唯诗文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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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指其事如甘棠定中南山株林之属若證验的
  切见于书史如载驰硕人清人黄鸟之类决为可
  无疑者其次则词旨大槩可知必为某事而不可
  知其的为某时某人者尚多有之若为小序者姑
  以其意推寻探索依约而言则虽有所不知亦不
  害其为不自欺虽有未当人亦当恕其所不及今
  乃不然不知其时者必强以为某王某公之时不
  知其人者必强以为某甲某乙之事于是傅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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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依托名谥凿空妄语以诳后人其所以然者特
  以耻其有所不知而惟恐人之不见信而已且如
  柏舟不知其出于妇人而以为男子不知其不得
  于夫而以为不遇于君此则失矣然有所不及而
  不自欺则亦未至于大害理也今乃断然以为卫
  顷公之时则其故为欺罔以误后人之罪不可掩
  矣盖其偶见此诗冠于三卫变风之首是以求之
  春秋之前而史记所书庄桓以上卫之诸君事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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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可考者谥亦无甚恶者独顷公有赂王请命之
  事其谥又为甄心动惧之名如汉诸侯王必其尝
  以罪谪然后加以此谥以是意其必有弃贤用佞
  之失而遂以此诗予之若将以衒其多知而必于
  取信不知将有明者从旁观之则适所以暴其真
  不知而启其深不信也凡小序之失以此推之什
  得八九矣又其为说必使诗无一篇不为美刺时
  君国政而作固已不切于情性之自然而又拘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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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世之先后其或书传所载当此一时偶无贤君
  美谥则虽有辞之美者亦例以为陈古而刺今是
  使读书疑于当时之人绝无善则称君过则称己
  之意而一不得志则扼腕切齿嘻笑冷语以怼其
  上者所在而成群是其轻躁险薄尤有害于温柔
  敦厚之教故予不可以不辩又论桑中序曰此诗
  乃淫奔者所自作序之首句以为刺奔误矣其下
  云云者乃复得之乐记之说已略见本篇矣而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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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者以为刺诗之体固有铺陈其事不加一辞而闵
  惜惩创之意自见于言外者此类是也岂必谯让
  质责然后为刺也哉此说不然夫诗之为刺固有
  不加一辞而意自见者清人猗嗟之属是也然尝
  试玩之则其赋之之人犹在所赋之外而词意之
  间犹有宾主之分也岂有将欲刺人之恶乃反自
  为彼人之言以陷其身于所刺之中而不自知之
  哉其必不然也明矣又况此等之人安于为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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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此等之诗计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无惭矣
  又何待吾之铺陈而后始知其所为之如此亦岂
  畏吾之闵惜而遂幡然遽有惩创之心邪以是为
  刺不惟无益殆又不免于鼓之舞之而反以劝其
  恶也或者又曰诗三百篇皆雅乐也祭祀朝聘之
  所用也桑间濮上之音郑卫之乐也世俗之所用
  也雅郑不同部其来尚矣且夫子答颜渊之问于
  郑声亟欲放而绝之岂其删诗乃录淫奔者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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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使之合奏于雅乐之中乎亦不然也雅者二雅
  是也郑者缁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卫者邶鄘卫
  三十九篇是也桑间卫之一篇桑中之诗是也二
  南雅颂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郑卫桑濮里巷狭邪
  之所歌也夫子之于郑卫盖深绝其声于乐以为
  法而严立其词于诗以为戒如圣人固不语乱而
  春秋所记无非乱臣贼子之事盖不如是无以见
  当时风俗事变之实而垂鉴戒于后世故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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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存之所谓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今不察此乃
  欲为之讳其郑卫桑濮之实而文之以雅乐之名
  又欲从而奏之宗庙之中朝廷之上则未知其将
  以荐之何等之鬼神用之何等之宾客而于圣人
  为邦之法又岂不为阳守而阴叛之邪其亦误矣
  曰然则大序所谓止乎礼义夫子所谓思无邪者
  又何谓邪曰大序指柏舟绿衣泉水竹竿之属而
  言以为多出于此耳非谓篇篇皆然而桑中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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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止乎礼义也夫子之言正为人有邪正美恶之
  杂故特言此以明皆可惩恶劝善而使人得其性
  情之正耳非以桑中之类亦以无邪之思作之也
  曰荀卿所谓诗者中声之所止太史公亦谓三百
  篇者夫子皆弦歌之以求合于韶武之音何邪曰
  荀卿之言固为正经而发若史迁之说则恐亦未
  足为据也岂有哇淫之曲而可以强合于韶武之
  音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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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书之序自史传不能明其为何人所作而先儒
  多疑之至朱文公之解经则依古经文析而二之
  而备论其得失而于诗国风诸篇之序诋斥尤多
  以愚观之书序可废而诗序不可废就诗而论之
  雅颂之序可废而十五国风之序不可废何也书
  直陈其事而已序者后人之作藉令其深得经意
  亦不过能发明其所已言之事而已不作可也诗
  则异于书矣然雅颂之作其辞易知其意易明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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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文王者深味文王在上以下之七章则文王受
  命作周之语赘矣读清庙者深味于穆清庙之一
  章则祀文王之语赘矣盖作者之意已明则序者
  之辞可略而敷衍附会之间一语稍烦则祗见其
  赘疣而已至于读国风诸篇而后知诗之不可无
  序而序之有功于诗也盖风之为体比兴之辞多
  于叙述风谕之意浮于指斥盖有反覆咏叹联章
  累句而无一言叙作之之意者而序者乃一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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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蔽之曰为某事也苟非其传授之有源探索之无
  舛则孰能臆料当时指意之所归以示千载乎而
  文公深诋之且于桑中溱洧之篇辨析尤至以为
  安有刺人之恶而自为彼人之辞以陷于所刺之
  地而不自知者哉其意盖谓诗之辞如彼而序之
  说如此则以诗求诗可也乌有舍明白可见之诗
  辞而必欲曲从臆度难信之序说乎其说固善矣
  然愚以为必若此则诗之难读者多矣岂直郑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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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篇哉夫芣苢之序以妇人乐有子为后妃之美
  也而其诗语不过形容采掇芣苢之情状而已黍
  离之序以为闵周室宫庙之颠覆也而其诗语不
  过慨叹禾黍之苗穗而已此诗之不言所作之意
  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则其所以采掇
  者为何事而慨叹者为何说乎叔于田之二诗序
  以为刺郑庄公也而其诗语则郑人爱叔段之辞
  耳扬之水椒聊二诗序以为刺晋昭公也而其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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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则晋人爱桓叔之辞耳此诗之序其事以讽初
  不言刺之之意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
  则知四诗也非子云美新之赋则袁宏九锡之文
  耳是岂可以训而夫子不删之乎鸨羽陟岵之诗
  见于变风序以为征役者不堪命而作也四牡采
  薇之诗见于正雅序以为劳使臣遣戍役而作也
  而深味四诗之旨则叹行役之劳苦叙饥渴之情
  状忧孝养之不遂悼归休之无期其辞语一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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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之辞同意异而赖序以明者也若舍序以求之
  则文王之臣民亦怨其上而四牡采薇不得为正
  雅矣即是数端而观之则知序之不可废序不可
  废则桑中溱洧何嫌其为刺奔乎盖尝论之均一
  劳苦之辞也出于叙情闵劳者之口则为正雅而
  出于困役伤财者之口则为变风也均一淫泆之
  词也出于奔者之口则可删而出于刺奔者之口
  则可录也均一爱戴之辞也出于爱叔段桓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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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口则可删而出于刺郑庄晋昭者之口则可录
  也夫芣苢黍离之不言所谓叔于田扬之水之反
  辞以讽四牡采薇之辞同变风文公胡不玩索诗
  辞别自为说而卒如序者之旧说求作诗之意于
  诗辞之外矣何独于郑卫诸篇而必以为奔者所
  自作而使正经为录淫辞之具乎且夫子尝删诗
  矣其所取于关雎者谓其乐而不淫耳则夫诗之
  可删孰有大于淫者今以文公诗传考之其指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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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男女淫泆奔诱而自作诗以叙其事者凡二十
  有四如桑中东门之墠溱洧东方之日东门之池
  东门之杨月出则序以为刺淫而文公以为淫者
  所自作也如静女木瓜采葛丘中有麻将仲子遵
  大路有女同车山有扶苏萚兮狡童褰裳丰风雨
  子衿扬之水出其东门野有蔓草则序本别指他
  事而文公亦以为淫者所自作也夫以淫昏不检
  之人发而为放荡无耻之辞而其诗篇之繁多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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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夫子犹存之则不知所删何等一篇也(文公谓/序者之)
  (于诗不得其说则一举而归之刺其君愚亦谓文/公之于诗不得其说则一举而归之淫谑如静女)
  (木瓜以下诸篇是也文公又以为序者之意必以/为诗无一篇不为刺时君国政而作轻浮险薄有)
  (害于温柔敦厚之教愚谓古者庶人谤商旅议亦/王政之所许况变风变雅之世实无可美者而礼)
  (义消亡淫风大行亦不可谓非其君之过纵使讥/讪之辞太过如狡童诸篇之刺忽亦不害其为爱)
  (君爱国不能自已之意今必欲使其避讽讪之名/而自处于淫谑之地则夫身为淫乱而复自作诗)
  (以赞之正孟子所谓无羞恶之心者不可以人/类目之其罪浮于讪上矣反得为温柔敦厚乎)
  曰文公之说谓春秋所记无非乱臣贼子之事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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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如是无以见当时事变之实而垂鉴于后世故
  不得已而存之所谓并行而不相悖也愚以为未
  然夫春秋史也诗文词也史所以纪事世之有治
  不能无乱则固不容存禹汤而废桀纣录文武而
  弃幽厉也至于文辞则其淫哇不经者直为削之
  而已而夫子犹存之则必其意不出于此而序者
  之说是也夫后之词人墨客跌荡于礼法之外如
  秦少游晏叔源辈作为乐府备狭邪妖冶之趣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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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采非不艳丽可喜也而醇儒庄士深斥之口不
  道其词家不蓄其书惧其为正心诚意之累也而
  诗中若是者二十有四篇夫子录之于经又烦儒
  先为之训释使后学诵其文推其义则通书西铭
  必与小山词选之属兼看并读而后可以为学也
  或又曰文公又尝云此等之人安于为恶其于此
  等之诗计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无惭矣又何
  待吾之铺陈而后始知其如此亦岂畏吾之闵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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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遂幡然遽有惩创之心邪愚又以为不然夫羞
  恶之心人皆有之而况淫泆之行所谓不可对人
  言者市井小人至不才也今有与之语者能道其
  宣淫之状指其行淫之地则未有不面颈发赤且
  惭且讳者未闻其扬言于人曰我能奸我善淫也
  且夫人之为恶也禁之使不得为不若愧之而使
  之自知其不可为此铺张揄扬之中所以为闵惜
  惩创之至也夫子谓宰我曰汝安则为之夫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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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居丧食稻衣锦为是乎万石君谓子庆曰内史
  贵人坐车中自如固当夫岂真以不下车为是乎
  而二人既闻是言也卒为之羞愧改行有甚于被
  谯让者盖以非为是而使之求吾言外之意则自
  反而不胜其愧悔矣此诗之训也或曰序者之序
  诗与文公之释诗俱非得于作诗之人亲传面命
  也序求诗意于辞之外文公求诗意于辞之中而
  子何以定其是非乎曰愚非敢苟同序说而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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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儒也盖尝以孔子孟子之所以说诗者读诗而
  后知序说之不缪而文公之说多可疑也孔子之
  说曰诵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孟子之说
  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
  为得之夫经非所以诲邪也而戒其无邪辞所以
  达意也而戒其害意何也噫圣贤之虑远矣夫诗
  发乎情者也而情之所发其辞不能无过故其于
  男女夫妇之间多忧思感伤之意而君臣上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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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际不能无怨怼激发之辞十五国风为诗百五十
  有七篇而其为妇人而作者男女相悦之辞几及
  其半虽以二南之诗如关雎桃夭诸篇为正风之
  首然其所反覆咏叹者不过情欲燕私之事耳汉
  儒尝以关雎为刺诗矣此皆昧于无邪之训而以
  辞害意之过也而况邶鄘之末流乎故其怨旷之
  悲遇合之喜虽有人心者所不能免而其志切其
  辞哀习其读而不知其旨易以动荡人之邪情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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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而况以铺张揄扬之辞而序淫泆流荡之行乎
  然诗人之意则非以为是而劝之也盖知诗人之
  意者莫如孔孟虑学者读诗而不得其意者亦莫
  如孔孟是以有无邪之训焉则以其辞之不能不
  邻乎邪也使篇篇如文王大明则奚邪之可闲乎
  是以有害意之戒焉则以其辞之不能不戾其意
  也使章章如清庙臣工则奚意之难明乎以是观
  之则知刺奔果出于作诗者之本意而夫子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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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删者其诗决非淫泆之人所自赋也(夫子曰思无/邪如序者之)
  (说则虽诗辞之邪者亦必以正视之如桑中之刺/奔溱洧之刺乱之类是也如文公之说则虽诗辞)
  (之正者亦必以邪视之如不以木瓜为美齐桓公/不以采葛为惧谗不以遵大路风雨为思君子不)
  (以褰裳为思见正不以子衿为刺学校废不以扬/之水为闵无臣而俱指为淫奔谑浪要约赠答之)
  (辞是也且此诸篇者虽疑其辞之欠庄重/然首尾无一字及妇人而谓之淫邪者乎)或又曰
  文公尝言雅者二雅是也郑者缁衣以下二十一
  篇是也卫者邶鄘卫三十九篇是也桑间卫之一
  篇桑中是也二南雅颂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郑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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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濮里巷狭邪之所作也夫子于郑卫盖深绝其
  声于乐以为法而严立其词于诗以为戒今乃欲
  为之讳其郑卫桑濮之实而文以雅乐之名又欲
  从而奏之宗庙之中朝廷之上则未知其将以荐
  之于何等之鬼神用之于何等之宾客乎愚又以
  为未然夫左传言季札来聘请观周乐而所歌者
  邶鄘卫郑皆在焉则诸诗固雅乐矣使其为里巷
  狭邪所用则周乐安得有之而鲁之乐工亦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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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异国淫邪之诗乎然愚之所论不过求其文意
  之指归而知其得于情性之正耳至于被之弦歌
  合之音乐则仪礼左传所载古人歌诗合乐之意
  盖有不可晓者夫关雎鹊巢闺门之事后妃夫人
  之诗也而乡饮酒燕礼歌之采蘋采蘩夫人大夫
  妻能主祭之诗也而射礼歌之肆夏繁遏渠宗庙
  配天之诗也而天子享元侯歌之文王大明绵文
  王兴周之诗也而两君相见歌之以是观之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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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之用与诗人作诗之本意盖有判然不相合者
  不可强通也则乌知郑卫诸诗不可用之于燕享
  之际乎左传载列国聘享赋诗固多断章取义然
  其太不伦者亦以来讥诮如郑伯有赋鹑之奔奔
  楚令尹子围赋大明及穆叔不拜肆夏宁武子不
  拜彤弓之类是也然郑伯如晋子展赋将仲子郑
  伯享赵孟子太叔赋野有蔓草郑六卿饯韩宣子
  子齹赋野有蔓草子太叔赋褰裳子游赋风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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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箨兮此六诗皆文公所斥
  以为淫奔之人所作也然所赋皆见善于叔向赵
  武韩起不闻被讥乃知郑卫之诗未尝不施之于
  燕享而此六诗之旨意训诂当如序者之说不当
  如文公之说也或曰序者之辞固有鄙浅附会居
  然可见者先儒疵议之非一人矣而子信之何邪
  曰愚之所谓不可废者谓诗之所不言而赖序以
  明者耳至诗之所已言则序语虽工不读可也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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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鄙浅附会者乎盖作序之人或以为孔子或以
  为子夏或以为国史皆无明文可考然郑氏谓毛
  公始以寘诸诗之首则自汉以前经师传授其去
  作诗之时盖未甚远也千载而下学者所当遵守
  体认以求诗人之意而得其庶几固不宜因其一
  语之赘疣片辞之浅陋而欲一切废之凿空探索
  而为之训释也姑以近代词人之作譬之如所谓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如所谓吾闻京城南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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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群山囿则辞意明白无俟序说者也放翁之诗
  曰城上危楼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池下
  春波绿曾逐孤鸿照影来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
  老柳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怅然
  其题曰沈园而已诚斋之诗曰饱喜饥嗔笑杀侬
  凤凰未必胜狙公虽逃暮四朝三外犹在桐花竹
  实中其题曰无题而已是三诗者不言所谓人莫
  能知其所以作之意也刘后村诗话释之曰放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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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婚某氏颇倦于学严君督过之竟至仳离某氏
  别适某官一日通家于沈园目成而已晚年游园
  感而赋之诚斋既里居累章乞休致不得命再予
  祠有感而赋以为虽脱吏责尚縻闲廪不若相忘
  于物外也然后三诗之意始明夫后村之说即三
  诗之序也后村之于杨陆二公相去不百年得于
  长老之所诵说口耳之所习闻笔之简册可以质
  诸二公而不缪也倘后乎此千百载说者必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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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村之意而别为之说则虽其体认之精辩析之
  巧亦终于臆说而已或曰文公之于诗序于其见
  于经传信而有證者则从之如硕人载驰清人鸱
  鸮之类是也其可疑者则未尝尽断以臆说而固
  有引他书以證其谬者矣曰是则然矣然愚之所
  以不能不疑者则以其恶序之意太过而所引援
  指摘似亦未能尽出于公平而足以当人心也夫
  关雎韩诗以为衰周之刺诗宾之初筵韩诗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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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武公饮酒悔过之诗皆与毛序反者也而韩诗
  说关雎则违夫子不淫不伤之训是决不可从者
  也初筵之诗夫子未有论说也则诋毛而从韩夫
  一韩诗也初筵之序可信而关雎之序独不可信
  乎邶柏舟毛序以为仁人不遇而作文公以为妇
  人之作而引列女传为證非臆说矣然列女传出
  于刘向向上封事论恭显倾陷正人引是诗忧心
  悄悄愠于群小之语而继之曰小人成群亦足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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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则正毛序之意矣夫一刘向也列女传之说可
  信而封事之说独不可信乎此愚所以疑文公恶
  序之意太过而引援指摘似为未当此类是也夫
  本之以孔孟说诗之旨恭之以诗中诸序之例而
  后究极夫古今诗人所以讽咏之意则诗序之不
  可废也审矣愚岂好为异论哉
  或曰夫子何以删诗昔太史公曰古诗本三千馀
  篇孔子去其重复取其可施于礼义者三百五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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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氏曰案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
  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所言未可信也朱
  文公曰三百五篇其间亦未必皆可施于礼义但
  存其实以为鉴戒耳之三说者何所折衷愚曰若
  如文公之说则诗元未尝删矣今何以有诸逸诗
  乎盖文公每舍序以言诗则变风诸篇祗见其理
  短而词哇愚于前篇已论之矣但以经传所引逸
  诗考之则其辞明而理正盖未见其劣于三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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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篇也而何以删之三百五篇之中如诋其君以硕
  鼠狡童如欲刺人之恶而自为彼人之辞以陷于
  所刺之地殆几不可训矣而何以录之盖尝深味
  圣人之言而得圣人所以著作之意矣昔夫子之
  言曰述而不作又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
  也又曰多闻阙疑异时尝举史阙文之语而叹世
  道之不古存夏五郭公之书而不欲遽正前史之
  缺误然则圣人之意盖可见矣盖诗之见录者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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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序说之明白而旨意之可考者也其轶而不录
  者必其序说之无传旨意之难考而不欲臆说者
  也或曰今三百五篇之序世以为卫宏毛公所作
  耳如子所言则已出于夫子之前乎曰其说虽自
  毛卫诸公而传其旨意则自有此诗而已有之矣
  鸱鸮之序见于尚书硕人载驰清人之序见于左
  传所纪皆与作诗者同时非后人之臆说也若序
  说之意不出于当时作诗者之口则鸱鸮诸章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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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言成王疑周公之意清人终篇亦不见郑伯恶
  高克之迹后人读之当不能晓其为何语矣盖尝
  妄为之说曰作诗之人可考其意可寻则夫子录
  之殆述而不作之意也其人不可考其意不可寻
  则夫子删之殆多闻阙疑之意也是以于其可知
  者虽比兴深远词旨迂晦者亦所不废如芣苢鹤
  鸣蒹葭之类是也于其所不可知者虽直陈其事
  文义明白者亦不果录如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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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欲往畏我友朋之类是也于其可知者虽词意
  流泆不能不类于狭邪者亦所不删如桑中溱洧
  野有蔓草出其东门之类是也于其所不可知者
  虽词意庄重一出于义理者亦不果录如周道挺
  挺我心扃扃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之类是也然
  则其所可知者何则三百五篇之序意是也其所
  不可知者何则诸逸诗之不以序行于世者是也
  欧阳公诗谱补亡后序曰后之学者因迹前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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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传而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馀残脱
  之经伥伥然于去圣千百年之后不见先儒中间
  之说而欲特立一家之论果有能哉此说得之盖
  自其必以为出于卫宏毛公辈之口而先以不经
  之臆说视之于是以特立之己见与之较短量长
  于辞语工拙之间则祗见其龃龉而不合疏缪而
  无当耳夫使序诗之意果不出于作诗之初而皆
  为后人臆度之说则比兴讽咏之词其所为微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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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深者殆类东方朔声謷尻高之𨼆语蔡邕黄绢
  幼妇之廋词使后人各出其智以为猜料之工拙
  恐非圣经诲人之意也或曰诸小序之说固有舛
  驰鄙浅而不可解者尽信之可乎愚曰序非一人
  之言也或出于国史之采录或出于讲师之传授
  如渭阳之首尾异说丝衣之两义并存则其舛驰
  固有之择善而从之可矣至如其辞语之鄙浅则
  序所以释经非作文也祖其意足矣辞不必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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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以夫子之圣犹不肯杂取诸逸诗之可传者与
  三百五篇之有序者并行而后之君子乃欲尽废
  序以言诗此愚所以未敢深以为然故复摭述而
  不作多闻阙疑之言以明孔子删诗之意且见古
  序之尤不可废也
 
 
 文献通考卷一百七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