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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卷十八 第 1a 页
王文成公全书卷之二十三
 外集五(记)
  兴国守胡孟登生像记(壬戌)
弘治十年胡公孟登以地官副郎谪贰兴国越三
年㩴知州事公既久于其治乃奸锄利植而民以
大和又明年壬戌擢浙江按察司佥事以去民既
留公不可则相率祀公之像以报公德而学宫之
左有叠山祠以祀宋臣谢枋得者旧矣其士曰合
祀公像于是呜呼吾州违胡元之乱以入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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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虽文风稍振而陋习未除士之登名科甲以
显于四方者相望如晨天之星数不能以一二盖
至于今遂茫然绝响者凡几科矣自公之来斩山
斥地以恢学宫洗垢摩钝以新士习然后人知敦
礼兴乐而文采蔚然于湖湘之间荐于乡者一岁
而三人盖夫子之道大明于兴国实自公始公之
德惠固无庸言而化民成俗于是为大祀公于此
其宜哉民曰不可其为公别立一庙公之未来也
吾民外苦于盗贼内残于苛政滨湖之民死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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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者数千馀家自公之至而盗不敢履兴国之界
民违猛虎鱼鳖之患而始释戈而安寝歌呼相慰
以嬉于里巷公之惠泽吾独不能出诸口耳呜呼
公有大造于吾民乃不能别立一庙而使并食于
谢公于吾心有未足也士曰不然公与谢公皆以
迁商而至吾州谢公以文章节义为宋忠臣而公
之气槩风声实相辉映祀公于此所以见公之庇
吾民者不独以其政事而吾民之所以怀公于不
忘者又有在于长养恩恤之外也其于尊严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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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滋为大乎于是其民相顾喜曰果如是我亦无
所憾矣然其谁纪诸石以传之士曰公之经历四
方也久矣四方之人其闻公之贤亦既有年矣然
而屡遭谗嫉而未畅厥猷意亦知公之深者难也
公尝令于馀姚以吾人之知公则其人宜于公为
悉乃走币数千里而来请于某且告之故某曰是
姚人之愿不独兴国也公之去吾姚巳二十馀年
民之思公如其始去每有自公而来者必相与环
聚问公之起居饮食及其履𠪾之险夷丰采状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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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发之苍白与否退则相传告以为欣戚以吾姚
之思公知兴国之为是举亦其情之有不得巳也
然公之始去吾姚既尝有去思之碑以纪公德今
不可以重复其说而兴国之绩吾虽闻之甚详然
于其民为远虽极意揄扬之恐亦未足以当其心
也姑述其请记之辞而诗以系之公讳瀛河南之
罗山人有文武长才而方向于用诗曰于维胡公
允毅孔直惟直不挠以来兴国惟此兴国实荒有
年自公之来辟为良田寇乘于垣死课于泽公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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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嗟兹惟予谴勤尔桑禾谨尔室家岁丰时和民
谣以歌乃筑泮宫教以礼让弦诵诗书溢于里巷
庶民谆谆庶士彬彬公亦欣欣曰惟家人维公我
父惟公我母自公之去夺我恃怙维公之政不专
于宽雨旸维若时其燠寒维公文武亦周于艺射
御工力展也不器我拜公像从我父兄率我子弟
集于泮宫父兄相谓毋尔敢望天子用公训于四

  新建预备仓记(癸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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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廪以储国用而民之不给亦于是乎取故三代
之时上之人不必其尽输之官府下之人不必其
尽藏于私室后世若常平义仓盖犹有所以为民
者而先王之意亦既衰矣及其大弊而仓廪之蓄
遂邈然与民无复相关其遇凶荒水旱民饿莩相
枕藉苟上无赈贷之令虽良有司亦坐守键闭不
敢发升合以拯其下民之视其官廪如仇人之垒
无以事其刃为也呜呼仓廪之设岂固如是也哉
绍兴之仓目如坻大有之属凡三四区中所积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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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下数十万然而民之饥馁稍不稔即无免焉岁
癸亥春融风日作星火宵陨太守佟公曰是旱徵
也不可以无备既命民间积谷谨藏则复鸠工度
地得旧太积库地于郡治之东而建以为预备仓
于是四月不雨至于八月农工大坏比室磬悬民
陆走数百里转嘉湖之粟以自疗市火间作贸迁
无所居公帅僚吏遍祷于山川社稷乃八月己酉
大雨洽旬禾稿复颖民始有十一之望渐用苏息
公曰呜呼予所建今兹之旱虽诚无补于后患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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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有裨乃益遂厥营九月丁卯工毕凡为廪三面
廿有六楹约受榖十万几千斛前为厅事以司出
纳而以其无事时则凡宾客部使之往来而无所
寓者又皆可以馆之于是极南阻民居限以高垣
东折为门出之大衢并门为屋廿有八楹自南亘
北以居商旅之贸迁者而月取其值以实廪粟又
于其间区画而综理之盖积三岁而可以有一年
之备矣二守钱君谓其僚曰公之是举其惠于民
岂有穷乎夫后之民食公之德而弗知其所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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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侪无以赞公于今日而又以泯其绩于后也于
是相率来属某以记某曰唯唯夫悯灾而恤患庇
民之仁也未患而预防先事之知也已患而不怠
临事之勇也创今以图后敷德之诚也行一事而
四善备焉是而可以无纪也乎某虽不文也愿与
执事而从事
  平山书院记(癸亥)
平山在酆陵之北三里今杭郡守杨君温甫蚤岁
尝读书其下酆人之举进士者自温甫之父佥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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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始而温甫承之温甫既贵建以为书院曰使吾
乡之秀与吾杨氏之子弟诵读其间翘翘焉相继
而兴以无亡吾先君之泽于是其乡多文士而温
甫之子晋复学成有器识将绍温甫而起盖书院
为有力焉温甫始为秋官郎予时实为僚佐相怀
甚得也温甫时时为予言平山之胜耸秀奇特比
于峨嵋望之岩厉壁削若无所容而其上乃宽衍
平博有老氏宫焉殿阁魁杰伟丽闻于天下俯览
大江烟云杳霭暇辄从朋侪往游其间鸣湍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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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云千仞之木阴翳亏蔽书院当其麓其高可以
眺其邃可以隐其芳可以采其清可以濯其幽可
以栖吾因而望之以含远之楼蛰之以寒香之捂
揭之以秋芳之亭澄之以洗月之池息之以栖云
之窝四时交变风雪晦暝之朝花月澄芬之夕光
景超忽千态万状而吾诵读于其间盖冥然与世
相忘若将终身焉而不知其他也今吾汩没于簿
书案牍思平山之胜而庶几梦寐焉何可得耶既
而某以病告归阳明温甫寻亦出守杭郡钱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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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之汹怪西湖山水之秀丽天下之言名胜者无
过焉噫温甫之居是地当无憾于平山耳矣今年
与温甫相见于杭而亹亹于平山者犹昔也吁亦
异矣岂其沉溺于兹山果有不能忘情也哉温甫
好学不倦其为文章追古人而并之方其读书于
平山也优游自得固将发为事业以显于世及其
施诸政事沛然有馀矣则又益思致力于问学而
其间又自有不暇者则其眷恋于兹山也有以哉
温甫既巳成已则不能忘于成物而建为书院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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倡其乡人处行义之时则不能忘其隐居之地而
拳拳于求其志者无穷巳也古人有言成已仁也
成物知也温甫其仁且知者欤又曰隐居以求其
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温甫
殆其人也非欤温甫属予记予未尝一至平山而
平山岩岩之气象斩然壁立而不可犯者固可想
而知其不异于温甫之为人也以温甫之语予者
记之
  何陋轩记(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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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孔子欲居九夷人以为陋孔子曰君子居之何
陋之有守仁以罪商龙场龙场古夷蔡之外于今
为要绥而习类尚因其故人皆以予自上国往将
陋其地弗能居也而予处之旬月安而乐之求其
所谓甚陋者而莫得独其结题鸟言山栖羝服无
轩裳宫室之观文仪揖让之缛然此犹淳庞质素
之遗焉盖古之法制未备则有然矣不得以为
陋也夫爱憎面背乱白黝丹浚奸穷黠外良而中
螫诸夏盖不免焉若是而彬郁其容宋甫鲁掖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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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矩矱将无为陋乎夷之人乃不能此其好言恶
詈直情率遂则有矣世徒以其言辞物采之眇而
陋之吾不谓然也始予至无室以止居于丛棘之
间则郁也迁于东峰就石穴而居之又阴以湿龙
场之民老稚日来视予喜不予陋益予比予尝圃
于丛棘之右民谓予之乐之也相与伐木阁之材
就其地为轩以居予予因而翳之以桧竹莳之以
卉药列堂阶辩室奥琴编图史讲诵游适之道略
具学士之来游者亦稍稍而集于是人之及吾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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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若观于通都焉而予亦忘予之居夷也因名之
曰何陋以信孔子之言嗟夫诸夏之盛其典章礼
乐𠪾圣修而传之夷不能有也则谓之陋固宜于
后蔑道德而专法令搜抉钩絷之术穷而狡匿谲
诈无所不至浑朴尽矣夷之民方若未琢之璞未
绳之木虽粗砺顽梗而椎斧尚有施也安可以陋
之斯孔子所为欲居也欤虽然典章文物则亦胡
可以无讲今夷之俗崇巫而事鬼渎礼而任情不
中不节卒未免于陋之名则亦不讲于是耳然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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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损于其质也诚有君子而居焉其化之也盖易
而予非其人也记之以俟来者
  君子亭记(戊辰)
阳明子既为何陋轩复因轩之前营驾楹为亭环
植以竹而名之曰君子曰竹有君子之道四焉中
虚而静通而有间有君子之德外节而直贯四时
而柯叶无所改有君子之操应蛰而出遇伏而隐
雨雪晦明无所不宜有君子之时清风时至玉声
珊然中采齐而恊肆夏揖逊俯仰若洙泗群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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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集风止籁静挺然特立不挠不屈若虞廷群后
端冕正笏而列于堂陛之侧有君子之容竹有是
四者而以君子名不愧于其名吾亭有竹焉而因
以竹名名不愧于吾亭门人曰夫子盖自道也吾
见夫子之居是亭也持敬以直内静虚而若愚非
君子之德乎遇屯而不慑处困而能亨非君子之
操乎昔也行于朝今也行于夷顺应物而能当虽
守方而弗拘非君子之时乎其交翼翼其处雍雍
意适而匪懈气和而能恭非君子之容乎夫子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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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于自名也而假之竹虽然亦有所不容隐也夫
子之名其轩曰何陋则固以自居矣阳明子曰嘻
小子之言过矣而又弗及夫是四者何有于我哉
抑学而未能则可云尔耳昔者夫子不云乎汝为
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吾之名亭也则以竹也人而
嫌以君子自名也将为小人之归矣而可乎小子
识之
  远俗亭记(戊辰)
宪副毛公应奎名其退食之所曰远俗阳明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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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记曰俗习与古道为消长尘嚣溷浊之既远则
必高明清旷之是宅矣此远俗之所由名也然公
以提学为职又兼理夫狱讼军赋则彼举业辞章
俗儒之学也簿书期会俗吏之务也二者公皆不
免焉舍所事而曰吾以远俗俗未远而旷官之责
近矣君子之行也不远于微近纤曲而盛德存焉
广业著焉是故诵其诗读其书求古圣贤之心以
蓄其德而远诸用则不远于举业辞章而可以得
古人之学是远俗也巳公以处之明以决之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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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之恕以行之则不远于簿书期会而可以得古
人之政是远俗也巳苟其心之凡鄙猥琐而徒閒
散疏放之是托以为远俗其如远俗何哉昔人有
言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君子岂轻于绝俗
哉然必曰无害于义则其从之也为不苟矣是故
苟同于俗以为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远于俗以
求异者尤非君子之心
  象祠记(戊辰)
灵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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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之宣慰安君因诸苗夷之请新其祠屋而请记
于予予曰毁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
乎曰斯祠之肇也盖莫知其原然吾诸蛮夷之居
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
举之而不敢废也予曰胡然乎有庳之祠唐之人
盖尝毁之象之道以为子则不孝以为弟则傲斥
于唐而犹存于今毁于有庳而犹盛于兹土也胡
然乎我知之矣君子之爱若人也推及于其屋之
乌而况于圣人之弟乎哉然则祀者为舜非为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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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后乎不然古之鷔
桀者岂少哉而象之祠独延于世吾于是益有以
见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泽之远且久也象之
不仁盖其始焉尔又乌知其终之不见化于舜也
书不云乎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瞽瞍亦允若
则已化而为慈父象犹不弟不可以为谐进治于
善则不至于恶不抵于奸则必入于善信乎象盖
巳化于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国象不得以
有为也斯盖舜爱象之深而虑之详所以扶持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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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圣而管蔡不免焉斯
可以见象之既化于舜故能任贤使能而安于其
位泽加于其民既死而人怀之也诸侯之卿命于
天子盖周官之制其殆仿于舜之封象欤吾于是
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无不可化之人也然则
唐人之毁之也㨿象之始也今之诸夷之奉之也
承象之终也斯义也吾将以表于世使知人之不
善虽若象焉犹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
虽若象之不仁而犹可以化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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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马冢记(戊辰)
卧马冢在宣府城西北十馀里有山隆然来自苍
茫若涌若滀若奔若伏布为层裀拥为覆釜漫衍
陂迤环抱涵迥中凝外完内缺门若合流泓洄高
岸屏塞限以重河敷为广野桑乾燕尾远泛近挹
今都宪怀来王公实葬厥考大卿于是方公之卜
兆也祷于大卿然后出从事屡如未迪末乃来兹
顾瞻徘徊心契神得将归而加诸卜爰视公马眷
然跽卧嚏嗅盘旋缱绻嘶秣若故以启公之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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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曰呜呼其弗归卜先公则既命于此矣就其地
窆焉厥土五色厥石四周融润喣淑面势环拱既
葬弗震弗崩安靖妥谧植树蓊蔚庶草芬茂禽鸟
哺集风气凝毓产祥萃休祉福骈降乡人谓公孝
感所致相与名其封曰卧马以志厥祥从而歌之
七大夫之闻者又从而和之正德戊辰守仁商贵
阳见公于巡抚台下出闻是于公之乡人客有在
坐者曰公其休服于无疆哉昔在士行牛眠协兆
峻陟三公公兹实类于是守仁曰此非公意也公
卷十八 第 14b 页
其慎厥终惟安亲是图以庶几无憾焉耳巳岂以
徼福于躬利其嗣人也哉虽然仁人孝子则天无
弗比无弗祐匪自外得也亲安而诚信竭心斯安
矣心安则气和和气致祥其多受祉福以流衍于
无尽固理也哉他日见于公以乡人之言问焉公
曰信以守仁之言正焉公曰呜呼是吾之心也子
知之其遂志之以训于我子孙母替我先公之德
  宾阳堂记(戊辰)
传之堂东向曰宾阳取尧兴寅宾出日之义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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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宾日羲之职而传冒焉传职宾宾羲以宾宾之
寅而宾日传以宾日之寅而宾宾也不曰日乃阳
之属为日为元为善为吉为亨治其于人也为君
子其义广矣备矣内君子而外小人为泰曰宾自
外而内之传将以宾君子而内之也传以宾君子
而容有小人焉则如之何曰吾知以君子而宾之
耳吾以君子而宾之也宾其甘为小人乎哉为宾
日之歌日出而歌之宾至而歌之歌曰日出东方
再拜稽首人曰予狂匪日之寅吾其怠荒东方日
卷十八 第 15b 页
出稽首再拜人曰予惫匪日之爱吾其荒怠其翳
其暳其日惟霁其煦其雾其日惟雨勿忭其煦倏
焉以雾勿谓终翳或时其暳暳其光矣其光熙熙
与尔偕作与尔偕宜倏其雾矣或时以熙或时以
熙孰知我悲
  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戊辰)
隆兴之南有岩曰月潭壁立千仞檐垂数百尺其
上澒洞玲珑浮者若云霞亘者若虹霓豁若楼殿
门阙悬若鼓钟编磬幨幢缨络若抟风之鹏翻集
卷十八 第 16a 页
翔鹄螭虺之紏蟠猱猊之骇攫谲奇变幻不可具
状而其下澄潭邃谷不测之洞环秘回伏乔林秀
木垂荫蔽亏鸣瀑清溪停洄引映天下之山萃于
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行旅之往来日攀缘下
上于穷崖绝壑之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
贵之途莫不困踣烦厌非复夙好而惟至于兹岩
之下则又皆洒然开豁心洗目醒虽庸俦俗侣素
不知有山水之游者亦皆徘徊顾盻相与延恋而
不忍去则兹岩之胜盖不言可知矣岩界兴隆偏
卷十八 第 16b 页
桥之间各数十里行者至是皆惫顿饥悴宜有休
息之所而岩麓故有寺附岩之戍卒官吏与凡苗
夷犵狇之种连属而居者岁时令节皆于是焉釐
祝寺渐芜废行礼无所宪副滇南朱君文瑞按部
至是乐兹岩之胜悯行旅之艰而从士民之请也
乃捐资化材新其寺于岩之右以为釐祝之所曰
吾闻为民者顺其心而趋之善今苗夷之人知有
尊君亲上之礼而憾于弗伸也吾从而利道之不
亦可乎则又因寺之故材与址架楼三楹以为部
卷十八 第 17a 页
使者休食之馆曰吾闻为政者因势之所便而成
之故事适而民逸今旅无所舍而使者之出师行
百里饥不得食劳不得息吾图其可久而两利之
不亦可乎使游僧正观任其劳指挥逖远度其工
千户某某相其役远近之施舍勤助者欣然而集
不两月而工告毕自是饥者有所炊劳者有所休
游观者有所舍釐祝者有所瞻依以为竭虔效诚
之地而兹岩之奇若增而益胜也正观将记其事
于石适予过而请焉予惟君子之政不必专于法
卷十八 第 17b 页
要在宜于人君子之教不必泥于古要在入于善
是举也盖得之矣况当法纲严密之时众方喘息
忧危动虞牵触而乃能从容于山水泉石之好行
其心之所不愧者而无求免于俗焉斯其非见外
之轻而中有定者能若是乎是诚不可以不志也
矣寺始于戍卒周斋公成于道僧德彬增治于指
挥刘瑄常智李胜及其属王威韩俭之徒至是凡
三缉而公馆之建则自今日始
  玩易窝记(戊辰)
卷十八 第 18a 页
阳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窝而读易其间始其
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六合入无微茫乎
其无所指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决
瞭兮其若彻菹淤出焉精华入焉若有相者而莫
知其所以然其得而玩之也优然其休焉充然其
喜焉油然其春生焉精粗一外内翕视险若夷而
不知其夷之为阨也于是阳明子抚几而叹曰嗟
乎此古之君子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
之将至也夫吾知所以终吾身矣名其窝曰玩易
卷十八 第 18b 页
而为之说曰夫易三才之道备焉古之君子居则
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观象玩
辞三才之体立矣观变玩占三才之用行矣体立
故存而神用行故动而化神故知周万物而无方
化故范围天地而无迹无方则象辞基焉无迹则
变占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于密斋戒以神
明其德也盖昔者夫子尝韦编三绝焉呜呼假我
数十年以学易其亦可以无大过巳夫
  东林书院记(癸酉)
卷十八 第 19a 页
东林书院者宋龟山杨先生讲学之所也龟山没
其地化为僧区而其学亦遂沦入于佛老训诂词
章者且四百年成化间今少司徒泉斋邵先生始
以举子复聚徒讲诵于其间先生既仕而址复荒
属于邑之华氏华氏先生之门人也以先生之故
仍让其地为书院以昭先生之迹而复龟山之旧
先生既巳纪其废兴则以记属之某当是时辽阳
高君文豸方来令兹邑闻其事谓表明贤人君子
之迹以风励士习此吾有司之责而顾以勤诸生
卷十八 第 19b 页
则何事爰毕其所未备而亦遣人来请呜呼物之
废兴亦决有成数矣而亦存乎其人夫龟山没使
有若先生者相继讲明其间龟山之学邑之人将
必有传岂遂沦入于老佛词章而莫之知求当时
从龟山游不无人矣使有如华氏者相继修葺之
纵其学未即明其间必有因迹以求道者则亦何
至沦没于四百年之久又使其时有司有若高君
者以风励士习为巳任书院将无因而圮又何至
化为浮屠之居而荡为草莽之野是三者皆宜书
卷十八 第 20a 页
之以训后若夫龟山之学得之程氏以上接孔孟
下启罗李晦庵其统绪相承断无可疑而世犹议
其晚流于佛此其趋向毫釐之不容于无辨先生
必尝讲之精矣先生乐易谦虚德器溶然不见其
喜怒人之悦而从之若百川之趋海论者以为有
龟山之风非有得于其学宜弗能之然而世之宗
先生者或以其文翰之上或以其学术之邃或以
其政事之良先生之心其殆未以是足也从先生
游者其以予言而深求先生之心以先生之心而
卷十八 第 20b 页
上求龟山之学庶乎书院之复不为虚矣书院在
锡百渎之上东望梅村二十里而遥周太伯之所
从逃也方华氏之让地为院乡之人与其同门之
士争相趋事若耻于后太伯之遗风尚有存焉特
世无若先生者以倡之耳是亦不可以无书
  应天府重修儒学记(甲戌)
应天京兆也其学为东南教本国初以为太学洪
武辛酉始改创焉再修于正德之巳酉自是而后
浸以敝圯正德壬申府尹张公宗厚始议新之未
卷十八 第 21a 页
成而迁中丞以去白公辅之相继为尹乃克易朽
兴颓大完其所未备而又自以俸馀增置石栏若
干楹于棂星门之外于是府丞赵公时宪亦恊心
赞画故数十年之废一旦修举焕然改观师模士
气亦皆鼓动兴起庙学一新教授张云龙等与合
学之士二百有若干人撰序二公之绩徵予文为
记予既不获辞则谓之曰多师多士若知二公修
学之为功矣亦知自修其学以成二公之功者乎
夫立之师儒区其斋庙昭其仪物具其廪庖是有
卷十八 第 21b 页
国者之立学也而非士之立学也缉其弊坏新其
圬墁给其匮之警其怠弛是有司者之修学也而
非士之修学也士之学也以学为圣贤圣贤之学
心学也道德以为之地忠信以为之基仁以为宅
义以为路礼以为门廉耻以为垣墙六经以为户
牖四了以为阶梯求之于心而无假于雕饰也其
功不亦简乎措之于行而无所不该也其用不亦
大乎三代之学皆此矣我 国家虽以科目取士
而立学之意亦岂能与三代异学之弗立有国者
卷十八 第 22a 页
之缺也弗修焉有司者之责也立矣修矣而居其
地者弗立弗修是师之咎士之耻也二公之修学
既尽有司之责矣多师多士无亦相与自修其学
以远于咎耻者乎无亦扩乃地厚乃基安乃宅辟
乃门户固乃垣墙学成而用大之则以庇天下次
之则以庇一省一郡小之则以庇其乡闾家族庶
亦无负于国家立学之意有司修学之心哉若乃
旷安宅舍正路圯基坏垣倚圣贤之门户以为奸
是学校之为萃渊薮也则是 朝廷立之而为士
卷十八 第 22b 页
者倾之有司修之而为士者毁之亦独何心哉应
天为首善之地豪杰俊伟先后相望其文采之炳
蔚科甲之盛多乃其所素馀有不屑于言者故吾
因新学之举嘉多师多士忻然有维新之志而将
进之以圣贤之学也于是乎言
  重修六合县儒学记(乙亥)
六合之学敝久矣师生因仍以苟岁月有司者若
无睹也故废日甚正德甲戌县尹安福万廷珵氏
既和辑其民始议拓而新之维时教谕长兴徐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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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来就圯舍日夜砥新厥士尹因谓曰子为我造
士而讲肄无所斯吾责何敢不力顾兵荒之馀民
不可重困吾姑日积月累而徐图焉其可乎民闻
相谓曰学谕方急训吾子弟无宁居尹不忍困吾
民而躬苦节省吾侪独坐视非人也于是耆民李
景荣首出百金以倡从而应者相继不终日聚金
五百以告尹尹喜曰吾民尚义若此吾事不难办
矣然吾职务繁剧孰可使以鸠吾事者乎学谕曰
尹为吾师生甚劳苦父老奋义捐金既费其财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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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其力而与一二僚请无妨教事以敦民闻相谓
曰尹不忍困吾民学谕方急训吾子弟又不忍吾
劳而身董之吾侪独坐视非人也于是耆民王彰
陈模首请任其役从而应者十夫以告尹尹喜曰
吾民尚义如此吾事不难办矣提学御史张君适
至闻其事而嘉之众益趋以劝十月辛卯尹乃兴
事学谕经度规制以襄训导某典史某察其勤惰
稽其出纳修大成殿修两庑神厨库前为戟门又
前为棂星门又前为泮宫坊皆以石殿后为明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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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为东西斋又后为尊经阁明伦堂之左为三廨
以宅三师前区三圃圃前为名宦祠又前为乡贤
祠又前为崇文仓明伦堂之右为致斋所又右为
馔房又右为射圃而亭其圃之北曰观德致斋之
外为宰牲所又前为六号凡为屋百九十有七楹
十二月丁巳工告毕役未逾时也闾闬之民尚或
未知其兴作闻而来聚观者皆相顾唶愕以为是
何神速尔是何井井尔焕焕尔庠生某撰考其事
来请予记予曰甚哉诚之易以感民也甚哉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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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以诚感也有司者赋民奉国鞭笞累絷不能得
则反仇视今县尹学谕一言而民应之若响使天
下之为有司学职者咸若是天下其有不治乎此
可以为天下之为有司学职者倡矣民之爱其财
与力至争刀虽靳举手投足宁殆其身而不悔今
六合之民感其上之一言捐数十百金效力争先
恐后使天下之为民者咸若是天下其有不治乎
此可以为天下之民倡矣民之蔽于欲而厚于利
苟有以感之然且不惮费已之财劳已之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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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所欲为士秀于民而志于道修其明德亲民
之学以应邦家之求固不费财劳力而可能也苟
有以感之有不翕然而兴者乎吾闻徐谕之教六
合不数月而士习巳为之一变使由此日迁于高
明广大以洗俗学之陋则夫兴起圣贤之学以为
天下士之倡者将又不在于六合之士邪将又不
在于六合之士邪
  时雨堂记(丁丑)
正德丁丑奉 命平漳寇驻军上杭旱甚祷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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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雨日夜民以为未足乃四月戊午班师雨明日
又雨又明日大雨乃出田登城南之楼以观民大
悦有司请名行台之堂为时雨且曰民苦于盗久
又重以旱将谓靡遗今始去兵革之役而大雨适
降所谓王师若时雨今皆有焉请以志其实呜呼
民惟稼穑德惟雨惟天阴骘惟皇克宪惟将士用
命去其螣蜮惟乃有司实耨获之庶克有秋乃予
何德之有而敢叨其功然而乐民之乐亦不容于
无纪也巡抚都御史王守仁书是日参政陈策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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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胡琏至自班师
  重修浙江贡院记(乙酉)
古之选士者其才德行谊皆论定于平日而以时
升之故其时有司之待士一惟忠信礼义而无有
乎防嫌逆诈之心也士之应有司一惟廉耻退让
而无有乎奔竞侥倖之图也迨世下衰科举之法
兴而忠信廉耻之风薄上之人不能无疑于其下
而防范日密下之人不能无疑于其上而鄙诈日
生于是乎至有搜检巡绰之事而待之不能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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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有糊名易书之制而信之不能以诚矣有志之
士未尝不叹惜于古道而千数百年卒无以改殆
亦风气习染之所成学术教化之所积势有不可
得而误焉者也虽然古人之法不可得而复矣所
以斟酌古人之意而默行之者不犹有可尽乎后
世之法不可得而改矣所以匡持后世之弊而善
用之者不犹有可为乎有司之奉行其识下者昧
古之道而益浚之以刻薄猥琐之意其见高者鄙
时之弊而遂行之以忽慢苟且之心是以陋者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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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求士之诚乎慢令始禁罔使陷于非僻而后摧
辱之其为狎悔士类亦甚矣无亦张其纪度明其
视听使人不戒而肃以全其廉耻庶亦待士以礼
之意乎于是新选秀堂而轩于其前为三楹新至
公堂而轩于其前为五楹庖湢器用无不备具又
拓明远楼以为三楹而上崇三檐下疏三道创石
台于四隅而各亭其上以为眺望之所其诸防闲
之道靡不恪修夫然后入而观焉则森严洞达供
事者莫敢有轻忽慢易之心而就试者自消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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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非僻之念盖不费财力而事修于旬月之间不
大声色而政令行肃观向一新若诸君者诚可谓
能求古人之意而默行之者矣能匡后世之弊而
善用之者矣诸君之尽心其可见者如此至其妙
运于心术之微而务竭于得为之地不可以尽见
者固将无所不用其极可知也是举也其必有才
德行谊之士如三代之英者出以应诸君之求已
乎工讫使来请记辞不克而遂为书之呜呼天下
之事所以弊于今而不可复于古者宁独科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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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乎诚使求古人之意而默行善用之皆如诸君
今日之举焉其于成天下之治也何有哉
  浚河记(乙酉)
越人以舟楫为舆马滨河而廛者皆巨室也日规
月筑水道淤隘畜泄既亡旱潦频仍商旅日争于
途至有斗而死者矣南子乃决沮障复旧防去豪
商之壅削势家之侵失利之徒胥怨交谤从而谣
之曰南守瞿瞿实破我庐瞿瞿南守使我奔走人
曰吾守其厉民欤何其谤者之多也阳明子曰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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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吾未闻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既而舟
楫通利行旅欢呼络绎是秋大旱江河龟拆越之
人收穫输载如常明年大水民居免于垫溺远近
称忭又从而歌之曰相彼舟人矣昔揭以曳矣今
歌以楫矣旱之熇也微南侯兮吾其燋矣霪其弥
月矣微南侯兮吾其鱼鳖矣我输我穫矣我游我
息矣长渠之活矣维南侯之流泽矣人曰信哉阳
明子之言未闻以佚道使民而或有怨之者也纪
其事于石以诏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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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成公全书卷之二十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