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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论上〉
〈史论上〉 第 1a 页
** 49 《文选》卷四十九

*** 史论上

*** 班孟坚公孙弘传赞一首

赞曰:
公孙弘卜式倪宽,
皆以鸿渐之翼,
困于燕雀,
远迹羊豕之閒,
非遇其时,
焉能致此位乎?
是时汉兴六十馀载,
海内乂安,
府库充实,
而四夷未宾,
制度多阙。
上方欲用文武,
求之如弗及,
始以蒲轮迎枚生,
见主父而叹息。
群士慕响,
异人并出。
卜式拔于刍牧,
弘羊擢于贾竖,
卫青奋于奴仆,
日磾出于降虏,
斯亦曩时版筑饭牛之明已。
〈史论上〉 第 2a 页

汉之得人,
于兹为盛,
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倪宽,
笃行则石建石庆,
质直则汲黯卜式,
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
定令则赵禹张汤,
文章则司马迁相如,
滑稽则东方朔枚皋,
应对则严助朱买臣,
历数则唐都落下闳,
协律则李延年,
运筹则桑弘羊,
奉使则张骞苏武,
将帅则卫青霍去病,
受遗则霍光金日磾,
其馀不可胜纪。
是以兴造功业,
制度遗文,
后世莫及。
〈史论上〉 第 3a 页

孝宣承统,
纂修洪业,
亦讲论六艺,
招选茂异,
而萧望之梁丘贺夏侯胜韦玄成严彭祖尹更始以儒术进,
刘向王褒以文章显,
将相则张安世赵充国魏相邴吉于定国杜延年,
治民则黄霸王成龚遂郑弘召信臣韩延寿尹翁归赵广汉严延年张敞之属,
皆有功迹见述于后世。
参其名臣,
亦其次也。
〈史论上〉 第 4a 页

*** 干令升晋纪论晋武帝革命一首

史臣曰:
帝王之兴,
必俟天命,
苟有代谢,
非人事也。
文质异时,
兴建不同,
故古之有天下者,
柏皇栗陆以前,
为而不有,
应而不求,
执大象也。
鸿黄世及,
以一民也。
尧舜内禅,
体文德也。
汉魏外禅,
顺大名也。
汤武革命,
应天人也。
高光争伐,
定功业也。
各因其运而天下随时,
随时之义大矣哉!
古者敬其事则命以始,
今帝王受命而用其终,
岂人事乎?
其天意乎?
〈史论上〉 第 5a 页

*** 干令升晋纪总论一首

史臣曰:
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
应运而仕,
值魏太祖创基之初,
筹画军国,
嘉谋屡中,
遂服舆轸,
驱驰三世。
性深阻有如城府,
而能宽绰以容纳,
行任数以御物,
而知人善采拔。
故贤愚咸怀,
小大毕力,
尔乃取邓艾于农隙,
引州泰于行役,
委以文武,
各善其事。
故能西禽孟达,
东举公孙渊,
内夷曹爽,
外袭王陵,
神略独断,
征伐四克。
维御群后,
大权在己。
屡拒诸葛亮节制之兵,
而东去吴人辅车之势。
世宗承基,
太祖继业,
军旅屡动,
边鄙无亏,
于是百姓与能,
大象始构矣。
玄丰乱内,
钦诞寇外,
潜谋虽密,
而在几必兆。
淮浦再扰,
而许洛不震,
咸黜异图,
用融前烈。
然后推毂钟邓,
长驱庸蜀,
三关电扫,
刘禅入臣,
天符人事,
于是信矣。
始当非常之礼,
终受备物之锡,
名器崇于周公,
权制严于伊尹。
至于世祖,
遂享皇极。
正位居体,
重言慎法,
仁以厚下,
俭以足用;
和而不弛,
宽而能断。
故民咏惟新。
四海悦劝矣。
聿修祖宗之志,
思辑战国之苦,
腹心不同,
公卿异议,
而独纳羊祜之策,
以从善为众。
故至于咸宁之末,
遂排群议而杖王杜之决,
汎舟三峡,
介马桂阳,
役不二时,
江湘来同。
夷吴蜀之垒垣,
通二方之险塞,
掩唐虞之旧域,
班正朔于八荒。
太康之中,
天下书同文,
车同轨。
牛马被野,
馀粮栖亩,
行旅草舍,
外闾不闭。
民相遇者如亲,
其匮乏者,
取资于道路,
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
虽太平未洽,
亦足以明吏奉其法,
民乐其生,
百代之一时矣。
〈史论上〉 第 6a 页

武皇既崩,
山陵未乾,
杨骏被诛,
母后废黜,
朝士旧臣夷灭者数十族。
寻以二公楚王之变,
宗子无维城之助,
而阏伯实沈之郤岁构;
师尹无具瞻之贵,
而颠坠戮辱之祸日有。
至乃易天子以太上之号,
而有免官之谣,
民不见德,
唯乱是闻,
朝为伊周,
夕为桀蹠,
善恶陷于成败,
毁誉胁于势利。
于是轻薄干纪之士,
役奸智以投之,
如夜虫之赴火。
内外混淆,
庶官失才,
名实反错,
天网解纽。
国政迭移于乱人,
禁兵外散于四方,
方岳无钧石之镇,
关门无结草之固。
李辰石冰,
倾之于荆扬,
刘渊王弥,
挠之于青冀,
二十馀年而河洛为墟。
戎羯称制,
二帝失尊,
山陵无所。
何哉?
树立失权,
托付非才,
四维不张,
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作法于治,
其弊犹乱;
作法于乱,
谁能救之?
故于时天下非暂弱也,
军旅非无素也。
彼刘渊者,
离石之将兵都尉;
王弥者,
青州之散吏也。
盖皆弓马之士,
驱走之人,
凡庸之才,
非有吴先主诸葛孔明之能也。
新起之寇,
乌合之众,
非吴蜀之敌也。
脱耒为兵,
裂裳为旗,
非战国之器也。
自下逆上,
非邻国之势也。
然而成败异效,
扰天下如驱群羊,
举二都如拾遗。
将相侯王,
连头受戮,
乞为奴仆而犹不获。
后嫔妃主,
虏辱于戎卒,
岂不哀哉!
夫天下,
大器也;
群生,
重畜也。
爱恶相攻,
利害相夺,
其势常也;
若积水于防,
燎火于原,
未尝暂静也。
器大者不可以小道治,
势动者不可以争竞扰,
古先哲王,
知其然也。
是以捍其大患而不有其功,
禦其大灾而不尸其利。
百姓皆知上德之生己,
而不谓浚己以生也。
是以感而应之,
悦而归之,
如晨风之郁北林,
龙鱼之趣渊泽也。
顺乎天而享其运,
应乎人而和其义,
然后设礼文以治之,
断刑罚以威之,
谨好恶以示之,
审祸福以喻之,
求明察以官之,
笃慈爱以固之,
故众知向方,
皆乐其生而哀其死,
悦其教而安其俗,
君子勤礼,
小人尽力,
廉耻笃于家闾,
邪僻销于胸怀。
故其民有见危以授命,
而不求生以害义,
又况可奋臂大呼,
聚之以干纪作乱之事乎?
基广则难倾,
根深则难拔,
理节则不乱,
胶结则不迁。
是以昔之有天下者,
所以长久也。
夫岂无僻主,
赖道德典刑以维持之也。
故延陵季子听乐以知诸侯存亡之数,
短长之期者,
盖民情风教,
国家安危之本也。
〈史论上〉 第 7a 页

昔周之兴也,
后稷生于姜嫄,
而天命昭显,
文武之功,
起于后稷。
故其诗曰:
「思文后稷,
克配彼天。」
又曰:
「立我蒸民,
莫匪尔极。」
又曰:
「实颖实栗,
即有邰家室。」
至于公刘遭狄人之乱,
去邰之豳,
身服厥劳。
故其诗曰:
「乃裹糇粮,
于橐于囊。」
「陟则在巘,
复降在原,
以处其民。」
以至于太王为戎翟所逼,
而不忍百姓之命,
杖策而去之。
故其诗曰:
「来朝走马,
帅西水浒,
至于岐下。」
周民从而思之,
曰:
「仁人不可失也」,
故从之如归市。
居之一年成邑,
二年成都,
三年五倍其初。
每劳来而安集之。
故其诗曰:
「乃慰乃止,
乃左乃右,
乃疆乃理,
乃宣乃亩。」
以至于王季,
能貊其德音。
故其诗曰:
「克明克类,
克长克君,
载锡之光。」
至于文王,
备修旧德,
而惟新其命。
故其诗曰:
「惟此文王,
小心翼翼,
昭事上帝,
聿怀多福。」
由此观之,
周家世积忠厚,
仁及草木,
内睦九族,
外尊事黄耇,
养老乞言,
以成其福禄者也。
而其妃后躬行四教,
尊敬师傅,
服浣濯之衣,
脩烦辱之事,
化天下以妇道。
故其诗曰:
「刑于寡妻,
至于兄弟,
以御于家邦。」
是以汉滨之女,
守絜白之志;
中林之士,
有纯一之德。
故曰:
「文武自天保以上治内,
采薇以下治外,
始于忧勤,
终于逸乐。」
于是天下三分有二,
犹以服事殷,
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
犹曰天命未至。
以三圣之智,
伐独夫之纣,
犹正其名教曰
「逆取顺守,
保大定功,
安民和众」。
犹著大武之容曰
「未尽善也」。
及周公遭变,
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
致王业之艰难者,
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事也。
故自后稷之始基静民,
十五王而文始平之,
十六王而武始居之,
十八王而康克安之,
故其积基树本,
经纬礼俗,
节理人情,
恤隐民事,
如此之缠绵也。
爰及上代,
虽文质异时,
功业不同,
及其安民立政者,
其揆一也。
〈史论上〉 第 8a 页

今晋之兴也,
功烈于百王,
事捷于三代,
盖有为以为之矣。
宣景遭多难之时,
务伐英雄,
诛庶桀以便事,
不及脩公刘太王之仁也。
受遗辅政,
屡遇废置,
故齐王不明,
不获思庸于亳;
高贵冲人,
不得复子明辟;
二祖逼禅代之期,
不暇待参分八百之会也。
是其创基立本,
异于先代者也。
又加之以朝寡纯德之士,
乡乏不二之老。
风俗淫僻,
耻尚失所,
学者以庄老为宗,
而黜六经,
谈者以虚薄为辩,
而贱名俭,
行身者以放浊为通,
而狭节信,
进仕者以苟得为贵,
而鄙居正,
当官者以望空为高,
而笑勤恪。
是以目三公以萧杌之称,
标上议以虚谈之名,
刘颂屡言治道,
傅咸每纠邪正,
皆谓之俗吏。
其倚杖虚旷,
依阿无心者,
皆名重海内。
若夫文王日𣅳不暇食,
仲山甫夙夜匪懈者,
盖共嗤点以为灰尘,
而相诟病矣。
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
情慝奔于货欲之涂,
选者为人择官,
官者为身择利。
而秉钧当轴之士,
身兼官以十数。
大极其尊,
小录其要,
机事之失,
十恒八九。
而世族贵戚之子弟,
陵迈超越,
不拘资次,
悠悠风尘,
皆奔竞之士,
列官千百,
无让贤之举。
子真著崇让而莫之省,
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
长虞数直笔而不能纠。
其妇女庄栉织纴,
皆取成于婢仆,
未尝知女工丝枲之业,
中馈酒食之事也。
先时而婚,
任情而动,
故皆不耻淫逸之过,
不拘妒忌之恶。
有逆于舅姑,
有反易刚柔,
有杀戮妾媵,
有黩乱上下,
父兄弗之罪也,
天下莫之非也。
又况责之闻四教于古,
修贞顺于今,
以辅佐君子者哉!
礼法刑政,
于此大坏,
如室斯构而去其凿契,
如水斯积而决其堤防,
如火斯畜而离其薪燎也。
国之将亡,
本必先颠,
其此之谓乎!
〈史论上〉 第 9a 页

故观阮籍之行,
而觉礼教崩弛之所由;
察庾纯贾充之事,
而见师尹之多僻。
考平吴之功,
知将帅之不让;
思郭钦之谋,
而悟戎狄之有衅。
览傅玄刘毅之言,
而得百官之邪;
核傅咸之奏,
钱神之论,
而睹宠赂之彰。
民风国势如此,
虽以中庸之才,
守文之主治之,
辛有必见之于祭祀,
季札必得之于声乐,
范燮必为之请死,
贾谊必为之痛哭。
又况我惠帝以荡荡之德临之哉!
故贾后肆虐于六宫,
韩午助乱于外内,
其所由来者渐矣,
岂特系一妇人之恶乎?
怀帝承乱之后得位,
羁于彊臣。
悯帝奔播之后,
徒厕其虚名。
天下之政,
既已去矣,
非命世之雄,
不能取之矣。
然怀帝初载,
嘉禾生于南昌。
望气者又云豫章有天子气。
及国家多难,
宗室迭兴,
以悯怀之正,
淮南之壮,
成都之功,
长沙之权,
皆卒于倾覆。
而怀帝以豫章王登天位,
刘向之谶云,
灭亡之后,
有少如水名者得之,
起事者据秦川,
西南乃得其朋。
案悯帝,
盖秦王之子也,
得位于长安,
长安,
固秦地也,
而西以南阳王为右丞相,
东以琅邪王为左丞相。
上讳业,
故改邺为临漳。
漳,水名也。
由此推之,
亦有徵祥,
而皇极不建,
祸辱及身。
岂上帝临我而贰其心,
将由人能弘道,
非道弘人者乎?
淳耀之烈未渝,
故大命重集于中宗元皇帝。
〈史论上〉 第 10a 页

*** 范蔚宗后汉书皇后纪论一首

夏殷以上,
后妃之制,
其文略矣。
周礼,
王者立后,
三夫人,
九嫔,
二十七世妇,
八十一女御,
以备内职焉。
后正位宫闱,
同体天王。
夫人坐论妇礼,
九嫔掌教四德,
世妇主知丧、
祭、宾客,
女御序于王之燕寝。
颁官分务,
各有典司。
女史彤管,
记功书过。
居有保阿之训,
动有环佩之响。
进贤才以辅佐君子,
哀窈窕而不淫其色。
所以能述宣阴化,
脩成内则,
闺房肃雍,
险谒不行者也。
故康王晚朝,
关雎作讽;
宣后晏起,
姜氏请愆。
及周室东迁,
礼序凋缺。
诸侯僭纵,
轨制无章。
齐桓有如夫人者六人,
晋献升戎女为元妃,
终于五子作乱,
冢嗣遘屯。
爰逮战国,
风宪愈薄,
适情任欲,
颠倒衣裳,
以至破国亡身,
不可胜数。
斯固轻礼弛防,
先色后德者也。
〈史论上〉 第 11a 页

秦并天下,
多自骄大,
官备七国,
爵列八品。
汉兴,
因循其号,
而妇制莫釐。
高祖帷薄不修,
孝文衽席无辨。
然而选纳尚简,
饰玩华少。
自武元之后,
世增淫费,
至乃掖庭三千,
增级十四。
妖倖毁政之符,
外姻乱邦之迹,
前史载之详矣。
〈史论上〉 第 12a 页

及光武中兴,
斲雕为朴,
六宫称号,
惟皇后贵人金印紫绶,
俸不过粟数十斛。
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
并无爵秩,
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汉法常因八月算民,
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
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
年十三以上,
二十以下,
恣色端丽,
合法相者,
载还后宫,
择视可否,
乃用登御。
所以明慎聘纳,
详求淑哲。
明帝聿遵先旨,
宫教颇修,
登建嫔后,
必先令德,
内无出阃之言,
权无私溺之授,
可谓矫其弊矣。
向使因设外戚之禁,
编著甲令,
改正后妃之制,
贻厥方来,
岂不休哉!
虽御己有度,
而防闲未笃,
故孝章以下,
渐用色授,
恩隆好合,
遂忘淄蠹。
〈史论上〉 第 13a 页

自古虽主幼时艰,
王家多衅,
委成冢宰,
简求忠贞,
未有专任妇人,
断割重器。
唯秦芋太后始摄政事,
故穰侯权重于昭王,
家富于嬴国。
汉仍其谬,
知患莫改。
东京皇统屡绝,
权归女主,
外立者四帝,
临朝者六后,
莫不定策帷帟,
委事父兄,
贪孩童以久其政,
抑明贤以专其威,
任重道悠,
利深祸速,
身犯雾露于云台之上,
家缨缧绁于圄犴之下。
湮灭连踵,
倾辀继路。
而赴蹈不息,
燋烂为期,
终于陵夷大运,
沦亡神宝。
诗书所叹,
略同一揆。
故考列行迹,
以为皇后本纪。
虽成败事异,
而同居正号者,
并列于篇。
其以恩私追尊,
非当世所奉者,
则随他事附出。
亲属别事,
各依列传。
其馀无所见,
则系之此纪,
以缵西京外戚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