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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楊忠愍集巻三
            明楊繼盛
  詩
   節母貞女詩并序(節母楊侍御匪石夫人祖母貞女祖姑也)
  世之論者皆以天下國家之責屬諸君子之身婦女若無所與焉者及觀斯傳然後知責之在君子者雖婦女足以盡之故張母之不忍忘其夫而守節終身張女不忍棄其嫂而相從不嫁以至於死凡以各盡其心焉然而邦之風化世之氣運時之禎祥必因之則其所係也不亦大乎謂之無與於天下國家不可也夫姑感嫂節而貞志以決嫂為姑貞而節之守也益固相觀善夫如此苟事君者能如母之不忘其夫則天下皆忠臣與人者能如姑之不棄其嫂則天下皆義士忠臣義士遍於天下太和將在宇宙間矣則其所係也不為尤大乎此又係於觀感何如誠願與君子共勉焉噫世之號為大丈夫者顧豈可自䘮其志自虧其節反婦女不若乎哉謹成小律聊以表厥行而樹之風聲若夫書之以詔後世則太史公
母為姑存身未死姑因嫂節老空樓堦花泣百年漆室人含萬古愁寂寂風侵機杼隂隂月暗鏡臺從來多少冠裳客曽似沂陽婦女
   送劉蘓涯鄉兄考績北上
春樹蒼蒼春浦紅亭黯黯霓旌留連鳥語憐人别荏苒楊花共酒桃塢雨餘香氣錦江潮盡浪痕烟浮曉巘巑岏碧霞征帆縹緲牛渚曲通瀛海緱峯迥倚秣陵城月高鷗在鏡中宿溪漲檣疑天際行牛野分星太史燕雲幕覆神京楓宸報政恩波椿稱觴彩袖輕知已漸隨流逺離愁端與削山平論交每惜顔落折栁應悲雁序更旅病偏因歸客夢思秪為故鄉送君惟有東風淚點沾巾無限
   送萬楓潭少叅山東
二月江南氣尚石頭城外水漫漫雲連削壁千屏合日離觴兩鑑看近渚晴花香細細傍人風栁團團聖朝此際求賢補牘還思舊諫官
   挽任侍御乃尊(二首四川巴縣人)
巴國指南定祖九真遺澤長孫琴臺蘚合乾坤篆水烟橫天地寂寂寒雲隴樹淒淒疎雨江樓欲知身後流芳逺今龍池有豸
生蒭廬外悲風一曲哀吟萬古五友亭閒山樹三槐堂月華巴人淚落嘉陵水野歌上蔡城海内知公不死南臺伯雨家聲
   揚子江焦山(題金山寺壁原集未載今補刻)
楊子有心揚子椒山無意焦山地靈人天然彷彿神遊太古
   送史沱村考績(三首)
十月征車建業三山葉照離杯晴烟千里孤城暮寒三聲萬壑水國暮雲連渭樹郎官前宿近中台阿戎詩禮趨庭為道雷門指日
一上離亭幾度愁十年塵夢沈浮悠悠月笛山城漠漠寒雲江樹秋作客南來萬里送君北去獨孤舟他鄉正思歸興况復征旌出石頭
官閣不傳遷轉紅亭厭詠送君詩昔乗驄老人猶識舊泣珠還今始知征雁隨雲樹沒徳星暗逐使旌移彤庭乆惜南遷客共聴絲綸鳯池
   送大宗伯兩洲王公考績(二首)
台斗光芒紫極東風行色江干春歸呉苑花合天入燕雲曉斾禮樂年開萬國星辰入座千官彤庭舊識尚書天下蒼生謝安
風送鸎啼禁樹春隨紅斾過江文昌夜度三台玉劍晴浮五月一代雲龍鼎席百年禮樂春官相逢若問留臺為道歸思髩已殘(代韓苑翁大司馬作)
   夀太常汪春谷母七十
南極星臨衡岳北堂萱瀟湘漢宫瑤軸封仙檢塗水梅花楚城海日蟠桃夀域天風青鳥蓬瀛金陵江夏千里西望白雲無限
   送狄道訓導李南掌敎清水
七載青氊多士九重紫詔五雲開熙城桃李含春渭水魚龍夜雷悵望徳星辭壁野相思月照秦臺絃歌漫奏别離調衰栁西風無限
   同門生五十人臥龍山
出門已覺精神况復陽回宇宙清野含烟迷寺迥晴山披雪倚雲
   風送榆錢入户
三月不知春色重門深鎖貫城東風錯認王侯院悮送飛錢落枕
   聞築外城(二首)
萬里河山帝業如何謀計神京備邊自是千年塞外誰人五城
急須從標上治如何緩處用工夫庸醫費盡篋中待得良醫有無
   和商中丞中生瓜(二首)
天意殊節犴庭産異瓜可憐落寞徒自吐英華疎蔓牽瑤草幽香瑞花蒼生懸望何事烟霞
久獄半為家真同故里行藏夢幻閴寂繁華天遺東陵雲封西域花機久已即此烟霞
   和商中丞朱葵(三首)
寂寂朱葵著意栽相投情景徘徊毎因擎露含珠泣恐誤傾陽曉開疎影風移夜月晴烟雲擁西臺幽香暗度重華殿時有游蜂送雨
得意葵花斬草栽暫時相對徘徊百年殊色因誰瘦萬古丹心向日不共花發上苑却憐異種燕臺老天似惜傾誠苦欲借夭桃雨露
檢㸃紅芳荷雨平分清景徘徊醉傾晴日翩飜笑領天風次第吟席珠璣翰苑徳星芒彩動天西山不減東山佳事還隨花事
   夏午胡敬所年兄見敎作此和謝(三首)
逐日課程惟有百年勲業本無聖君賜我安閒地好做羲皇世上
一息若存還報萬年不死是吾心於今合昏昏睡笑殺當時勲業
疎懶百年還舊癖功名此日負初心本來面目頻頻照恐落寰中第二人
   賀獄吏東渠母夀(并序)
  予以狂瞽責下獄幾死者屢賴東渠左右保䕶其間不屈權奸扶持善類迥出尋常萬萬矣乃堂家書來又諭東渠加意於予中間辭語有名大人所不能道予感其子之徳而嘉其母之賢也仲秋十二日適其母初度因作拙律以贈之觀者尚其諒予之心乎
南極星輝萊嶼動北堂萱海天百年花老秋風千里雲孤暮樹平赤圃生烟紫氣青鸞傳詔黃城題詩増我斑裳恨幾遍停思無限
   送宋司獄致仕(名秀山東寧海州人)
共説山中甲子百年林下高人醒初幻枕俱為夢歸去此身方屬君昏夜法星帝座秋風行色乾坤西臺多少含寃一聴離歌淚滿巾
   獄中紅苔
寒柝淒淒哀怨絶隂雲黯黯鬱愁結西風滿地苔痕紅盡是渭囚寃淚血
   朝審途中口吟
風吹枷鎖滿城香簇簇爭看員外郎豈願同聲義士可憐長板見親王聖厚徳天地廷尉稱平過漢唐性癖從來歸視死此身原自不隨楊
   讀易有感
眼底浮雲片片飛吉凶消長幾希自從㑹得羲皇易始覺前時大半
   九日崑峯賜飲擬和劉静修先生九日九飲歌韻體(九首)
一飲初歌第一乾坤萬物中和醉鄉能發天然况復幽人情興
二飲停杯二歌西風短髪婆娑四時佳興俱堪賞誰道當秋百感
三飲幽人浩歌百年風月屬予多此身不是乾坤蒂留我蒼天若何
四飲須聴第四歌傍人休笑醉顔曽經雪浪翻天風落杯中起波
五飲起來鼓缶萬年宇宙紅螺閒中看破盈虗聚散浮沈太和
六飲將酣豪興仰天長嘯奈吾何片雲忽暗樓頭月只欲凌虗一拂
七飲相闗樂趣風吹萬籟笙歌區區懷抱春意笑爾高秋奈我何
八飲還驚飲量疎狂成癖如何縱然痛飲珍珠酒為却愁懷愁轉多
九飲渾忘披翠蓑聖明恩厚如何釀成四海合歡酒欲共蒼生同醉
   題殘菊
萬樹紅芳帶露殘獨憐黃菊對霜看東君不與為主一任西風落砌寒
   見山(四首為人題號)
雲穿石榻丹書濕亭枕泉崖白晝樽酒相看渾不厭知君原是見真山
萬里風何日百年宇宙幾人閒春來應有千樹休認天台故山
市朝自有武陵一息無心一息得意不須華嶽樽前巻石青山
雲烟收盡酒巵風静一簾明月不解紅塵尋逺壑漫將詩思青山
   小雪
破窻不奈西風况復蕭條敝裘雪飄憂國寒更敲碎貫城愁悲勞擾慙燕士坐臥渾忘是楚囚四海尋家何處是此身死外更無求
   賞功喜作
踏碎塞城誰問罪深居台閣加封聖明恩濶同天不論無功有功
   雪晴
疎狂忘却一身憂思蒼生始解萬事無成憐我拙百年有恨倩誰收每思北闕宣室羞對西風楚囚且喜隂雲薄欲散依稀遙見鳯凰樓
   夜感月有懷
鎖合西臺烟霧孤燈相對悠悠寒欺草榻凉如洗風捲星河動欲流報主獨憐孟浪論交誰復憶同游相知舊月如許猶自穿入氣樓
   寒夜和敬所韻
乾坤一草宇宙半胸宿雨千年明霞萬古心疎燈暗客夢佳興愁吟肌骨渾如寒威任爾侵
   觀新厯
公元913年
鳯厯初看小雪時百年甲子只須回頭徃事渾如識破塵寰半局
   大風鳯洲年兄賜顧言及先寄詩扇未到
隂隂朔氣滿皇州烈烈悲風鳯樓合凍雲寒雪蹴霜幹鳥應愁百年執法廷尉四海何人楚囚聞説右軍逺寄蒲葵珠玉空投
   送張觀分敎偃城十韻(并䟦)
相知每恨未相識聞説逺遊情更親曉日初分温室樹文風先度偃城闉稀微殘月霜劍密羃孤烟逐晩塵野鳥迥隨征斾客袍猶帶曙光東觀海氣冲晴漢南望嵩雲紫宸避俗應求吏隱此行原不為家河陽桃李蓓蕾洛渚魚龍變化均氊榻謾勞冷局清朝亦自重儒臣心旌搖落雙淚守拙支離一身君愛寒官愛死古來天地癡人
  夫人有終相處志或落落難合終身不相識亦有意氣相孚素交然者蓋趨向同與不同耳觀海張子予未知為何如人然自予下獄素相與者或逺避以示其疎詆排以忌其狂間有下石肆毒取悦邀功權奸門者觀海通問不絶奔走不逮主張公議羣聚談論之間雖時俗輩惕以重禍不恤也視素交為何如哉今之任偃城訓導予感其相知之深而悲其相違之逺也遂為詩以贈之噫天不以科第豪傑得行其志乃濫及予等闒茸者流不使正人君子相與共濟王事隔絶阻抑之俾離其羣而索其居良可悲矣然相知以心而不以迹各盡其心以求自靖終身不相可也否則此言之贈秪貽泛交譏今日相知之義將不為他日相見之羞乎言至於此又不覺發狂
   劉司獄考滿索詩口占以贈之
報最歸來寵命新問君何以楓宸閒中檢㸃案頭簿三載平反多少人(反平聲)
   至日早醒偶成
夢裏忽聞長樂鐘自驚誤却上新覺來月照西牕寂寂柝聲雜曉舂
   族兄東城親家鶴峯獄中賜顧同宿二夜感作
寒燈高照影參樽酒長吟夢思十載交游倚玉百年骨肉更相知追談雲雨前日品第親朋昔時明月不嫌草榻徘徊照我遲遲
   因冷感興
風滿孤城淚滿巾高寒偏傍薄衣人晴煙亦逐隂雲詩思應隨白髪歸去此身方屬我愁來何事傷神邊陲戍馬中原惆悵羞稱自靖
   哀商中丞少峯徐龍灣韻(四首)
憂時分外何事西臺君為河山死誰悲梁木法星近月此日獨憐魂魄心猶壯奸諛骨已灰
中外交驩書生虗將壇可憐當日乃爾星冠白晝燕山紅雲渭水他年麟閣遺像許誰看
燕囚羞對泣梁獄蕭騷功業塵土秋風一羽雲連寇老星暗呂䖍遙憶瀟湘水悠悠咽楚濠
吁嗟永隔生死相闗氣節雲霄勲名宇宙孤魂憂國萬古愁顔寇運將衰絶燕然未許攀
   微雪有感
公元914年
都城夜半初飛雪臺省應多祥瑞詩眼餓夫寒欲死來年總稔濟誰饑
   五歳兒入視遣歸不去同宿數夜有感
良知好向孩提天下無如父子親我有乾坤大父孝情不似情真
   小兒索余畫騎馬官因索詩隨吟父子問答口號
我已因官累爾何又愛官街前騎馬者轟烈萬人
   懷鶴峯東城因寄(二首)
屋梁落月應懷我春草池塘更夢誰記得别時懸淚眼佯為笑語相思
久惜離羣恨見遲誰知相見相思從今憶弟休憐弟又恐别時勝此時
   聞有送贈與中官方士起用者因遣祈雪秪風不應(二首)
再入天台雲浦開金一粒脱凡逼人嵐氣眉宇聞自神仙洞裏來
風捲寒雲落照郊原無日不飛沙可憐萬里瓊瑤化作銀杯宦家
   元旦
老天留我報君身惆悵蹉跎又一㡬度丹心連血嘔數莖白髮帶愁新回思徃事真堪笑自幸更生似有神璞在不妨仍泣獻踟蹰無計楓宸
   元旦獄中自製紙燈獄卒無文彩索詩賦此(二首)
風蹴水晶碎綵聫珠翠浮何如皎皎月是我大燈毬
有月何須燭無雲不怕風借誰竿百尺光照九天
   和鳯洲王年兄詩韻
未酬拚死恨虗負再生身和淚原非假誼書太任寒收燕谷夕烟漢宫擾擾欲投石君何相問頻
   立春平山
殘雪禁春不遲晴烟送煖入簾香飛别院初發影過新痕日漸移風捲寒雲山曝畫晴歸庭樹鳥吟年來疎懶佳句報瓊瑤媿項斯
   送徐龍灣審錄江南
寥落雲司庭半虗有功此去更何如西臺月下幽人南國星隨使者寒雁不堪雲暝秋風况是葉飛秣陵若遇相知為道疎狂病未除
   送李東明審錄北直隸
悵望霓旌拂曙暉嗟君此去故人南山判草更誰易北極恩光伴爾歸晩樹喜承新雨春風醉舞斑衣漢廷此日須元禮早促仙舟赴帝闈
   苦冷(三首)
凍日摧寒色狂風送冷塵慢愁衣服眼底陽春
彤雲白晝凉落暗風宇宙誰知已圜城别有
寂寂門常掩素衣緇塵誰吹鄒子律寒谷回春
   有感
短鬢娑婆烏布分明天地狂人憂時淚應笙歌報主心希宇宙冦賊共傳知有我孤危不死豈無神寥寥勲業蓬髩虗負當年獻納臣
   和趙兵馬海壑
殘魂零落經年盡日悽然掩淚眠啼鳥似憐人寂寂空樓獨對娟娟死生浪寄乾坤勲業虗思泰嶽巔還草萬言書欲上踟蹰何處堯天
   題郭劍泉歳寒巻(并䟦)
君去霜臺御史君來秋省刑官百年節操休負當時歳寒
  歳寒不彫然色視春夏則少異矣及至春夏欣然蒼翠若與桃李芬芳者視歳寒時又異焉不知歳寒之色為本色春夏之色為本色耶則者固隨時異矣然則吾人之操當出之上可也劍泉山立之操故常合一足以擬之耶
   送張對溪之任廬州
我期玄素回天何事赤符此日行幾度為親焚諫草百僚忌爾著時名鸎啼晴樹秦烟暮旌拂廬雲曙色明若遇超然同志為言終不負平生
   次梅軒韻(有以夾竹桃花餽予者梅軒詩贈隨吟謝之)
一㸃丹心一㸃竹花難入萬花年來不見青松友獨喜晴相映
   平山鵲噪以此答之
惡事先傳應早避喜來不報亦何平生最愛鴉聲好野鵲毋勞噪夕陽
   又(屢示災變塞口不言見祥瑞上表爭賀鵲之類也有愧老鴉多矣)
好音惟恐隔深樹一聴惡聲共彈羅啼鳥亦知隨世變鴉鳴何少鵲何多
   因前作鴉鵲(二首)
宇宙到頭夢幻生人何必雲泥疎狂見慣榮枯鴉鵲從今俱慢啼
可厭老鴉折翅依人喜鵲亦空啼長安公子飛彈且向雲山深樹棲
   苦隂雨
雲黯黯兮鬱愁結雷隠隠兮哀怨絶雨澘澘血淚下水泠泠悲聲鳥亂啼兮憐人苦花零落兮誰是主欲入深兮無永穴欲高飛兮無翰羽捫胷問心心轉迷仰面呼天不語宇宙不分烟霧氤氲西風起兮天霽掛逺樹兮夕曛聚還散兮暮雲平晦復明兮日初晴何時回怒兮天王聖明
   題梅軒
江南不見冀北多梅花稀惟有中州風土梅花雪花相映孤根深托雲石天與清香偶爾不向春光藉艷陽寧上苑李老幹雪鋪翻助清層氷萬丈影涵明幽姿皎皎塵埃琴瑟逼人冷氣萬樹中呈淡粧百花頭上寒芳翛然逺嶠輕風起吹落乾坤木香一枝潔素粉白娟娟月姬著新裳一黄萼梁園發攢金綴微茫一枝朱英換骨錯認夭桃淺霜一枝紫蕤蕾初破曉霞飛緋衣一枝同心並頭開晴酣睡鴛鴦疎影籠月瘦骨揷天勁稍穿石枯藏烟鶯蝶不相識風雨更媥妍氷葩凍蒂應難一任淒凉羌管前川古瘦清香太始品題羣花更無比一段幽閒惟自知豈容凡眼紅紫羡君孤梗迥絶梅花如人人如玉得意移來軒後栽松交映衷曲樽酒相看花解語似促早上金門商家正須和羮材休為花神野墅花落結實調鼎烹來端可薦楓宸惟願分種千萬山以解蒼生萬斛渴塵
   臨刑詩(二首)
浩氣太虗丹心萬古生前未了事留與後人天王自聖制度千古平生未報恩留作忠魂
  附
   贈楊公臨刑詩(二首)
    其一呉國倫
食禄分憂士憐君獨處囊頭孟博斷舌常山
雪映心猶赤風吹骨愈香傷心千古恨揮淚斜陽
    其二(次前韻)王遴
仗節臣子從容死難忠懷瀚海義氣衡山
魂斷闗河杳名存草木香丈夫無别含笑雲陽(相傳贈詩多聞見之餘僅得四絶尚冀博覽子惠夀世焉)
   自著年譜
公元1516年
予家原口外小興州人國初被冦患徙入内地逺祖之在小興州者不可考祖楊百源保定府容城縣樂安里籍城東北河照邨世業耕讀百源生述正述正生進進生俊俊生青青生富富生子三人繼昌即予同母兄次繼美庶兄父妾陳氏所出其三即不肖也母曹生予於正徳十一年丙子歳五月十七日丁丑年戊寅年己卯年四歳俱在母乳抱狀愈竒異頭甚長且圓大人以為夀星
公元1520年
庚辰年五歳父妾陳有寵而妒遂各居産分為三母及兄與予得其一
公元1521年
辛巳年六歳嫂惑於庶母兄惑於嫂兄與母又各居耕種之苦負戴之勞母及姊俱身任之時予亦嘗負一小束禾隨母姊同行見者為之嘆息流涕
公元1522年
嘉靖改元壬午年七歳母得咳嗽勞疾七月六日捐館父攜庶母避之他所予惟哭泣日則諸姊引攜夜則隨兄同寢狼狽孤苦良為至極
公元1523年
癸未年八歳即善牛或宿於塲園或宿於瓜鋪至里塾諸生揖容之美吟誦之聲心甚愛之欲從讀書曰若年幼焉用此予曰年幼能牧牛乃不能讀書耶又告於父始得從師受書四五過即成誦從學四五日即能對句
公元1524年
甲申年九歳退學供牧牛事兄以牧牛失期見責云即分居汝當餓死予曰亦何妨兄乃分屋一間米豆數斗一頭早起自作飯食畢則將米豆上各畫字記之將門封鎖乗驢出牧午間回亦如之鄉人俱為流涕佯為不理至四五日後乃曰我戲而勒之分居即能料理家事如此於是又合居冬十月農事畢從塾師肄業
公元1525年
乙酉年十歳塾師對句輒善一日客至無酒沽於館父出對云無酒是窮主予即對曰有兒為名臣歎賞不置由此鍾愛之而庶母意亦稍稍敬矣
公元1526年
丙戌年十一歳春師歸家從族伯翔讀恐誤學乃脱牧牛事九月父得反胃病召至家日夜問安侍養十月母始塟十一月八日捐館時柩在堂本縣拘兄作收糧大户不得徃予遂代役收納記算卯酉㸃查俱不錯誤
公元1527年
丁亥年十二歳表兄監生寄食劉先生簡齋學戊子年十三歳春劉師辭歸從邸先生諱宸號南臺(後登甲辰進士復姓趙任南道御史)一日出同學作布陣相戰之勢師來衆皆藏匿師呼跪出對云藏形匿影對成者先起予隨云顯姓揚名師云此絶對自此相愛之甚敎以作文
公元1529年
己丑年十四歳從師學師諱從光號臨池庠生與其隂標豫菴(後登辛丑進士)同筆硯發憤力學初若漸進庚寅辛卯壬辰年十五十六十七歳隂師棄學業專肆力於置産講解之功日疎同游又皆富室子弟日惟嬉戲紛擾學業甚進兄促予别學予以無故不忍壬辰庶兄
公元1533年
癸巳年十八歳春府考察院不中歸甚慙憤乃將四書自讀看一過又别治禮記經亦麤讀看一過五月府考取送察院充縣學生與同王諱世䧺奕山共力親爨讀書社學所居三間前後無門又乏炭柴匟席起臥氷霜寒苦極矣時同㑹者胡黙齋九齡侯中忠愛龍川澄隂南峯邦彦豫菴奕山甲午年十九歳春夏仍奕山讀書社學本縣貢士李諱學詩古城歸自太學設敎寧國寺李端有道之士敎人不論貧富惟因材加厚予遂從學治書一見師便竒之出然非與題命為文蓋寓相傳之意也予文甚為稱許自是日日講究不懈冬十月娶胡邨張公諱杲次女為妻先是鄉人見予學頗進富多許妻以女予曰富室之幼女豈可處於兄嫂之間耶張予兄之叔丈也家以耕織業行誼為鄉里所重又聞其女長而甚賢與嫂既為姊妺其為妯娌必和遂娶之娶之後而妻之困苦不可言予時居僧人佛永房予無僮僕僧無徒衆僧嘗念經於外予自操井竈之勞秫桿五根剖開可以熟飯汲水手與筒凍住至房口呵化開始作飯夜嘗缺油每讀書月下夜無衾腿肚常凍轉起而遶室疾走其苦蓋難言萬一矣
公元1535年
乙未年二十歳師敎既勤資性頗高而用力又鋭一年之間學業成師曰我與汝今日師徒後年可為同年矣方期來年謝諸生與予舉子業
公元1536年
丙申年二十一歳新師得癱瘓病予日侍湯藥百里之外請醫既無脚力且少盤費徒歩忍餓潛行而已然師平日酒量大飲多痰盛竟不能起噫予之心䘮至今耿耿豈特三年哉是與庠友李鶴峯九臯奕山㑹文寧國寺上房隂雲養晦㑹文五方邨闗王廟七月提學湖廣朱公兩崖歳考優等補廩文㑹隂雲㑹長博學能文且性甚剛介予慕其與乃遂自運薪米徃㑹於渠鄉日夜肄業於野園而學大進
公元1537年
丁酉年二十二歳春二月提學上元謝公與槐取考科舉二題記不真方憂其被責及發落居第二其稱許奬賞反倍於第一批語内有學力才識過人其就未可量之句郡縣自是有名秋試落第在家敎二姪戊戌年二十三歳引二姪復居縣寺佛永僧房夏天行瘟主僧病倒同舍生亡去遣人促予及二姪歸予曰如予去則此僧死在旦夕善遣家人回兄又遣人促曰如相染毋家歸也予曰平日相與有病去之心寧忍乎如予相染於此亦可也於是止取二姪歸予為之親供飲食求醫藥夜則同寢二十日而僧愈時兄亦染病矣信到予即歸不解衣而事者月餘兄愈妻又病無一人近予自調養之數日而愈是年傳染甚多親事三人而不染
公元1539年
己亥年二十四歳時二姪思家且供給不便予乃築草團瓢西園肄業其中
公元1540年
庚子年二十五歳春提學夏黄公南渠科舉居第三時兄與富民訟於府兄屈賄不勝困於獄予曰負屈如此尚焉應試為即徃訴撫按俱以事小拒予曰詞訟只當論屈之大小事大小豈可拘也訟遂得白赴試中第二十一名主考内方李方房考田林瘦泉諱成立解元一麟冬十二月長子
公元1541年
辛丑年二十六歳㑹落第歸仍肄業團瓢同年孫聨泉諸兄書約入監有告兄曰坐監歴事三年而畢須費二百金兄曰若此則負累吾矣乃議析居不得已各居焉是北監
公元1542年
壬寅年二十七歳在春季考第一五月該撥歴事因先有聨泉之約不可背乃給引回家九月長女徙居於縣
公元1543年
癸卯年二十八歳春復居鄉一日置酒要兄之外父及諸親數人㑹飲半酣間予起而言曰初兄與予析居謂予坐監費多敗壞家事耳今予坐監歸而農事所得更豐今欲與兄復同居何如諸親俱踊躍稱贊以為田氏復生也兄亦喜而允之此意之舉雖妻亦不知㑹試盤費銀三十兩與兄納為散官
公元1544年
甲辰年二十九歳落第復入祭酒徐少湖公也課予以文曰真竒才也但少欠指引耳遂備束脩受業
公元1545年
乙巳年三十歳二月十九日次子生在京從少湖師學丙午年三十一歳二月長子殤從少湖師學
公元1547年
丁未年三十二歳㑹試中三十八名主考孫毅齋張龍湖房考都給事中蒲田鄭于野公殿試二甲第十一名未開榜先鄭于野兩次差人報予中第一甲大學士公以予䇿多傷時語遂不敢進呈觀工部政六月南京吏部驗封司主事七月歸家九月買妾劉氏閏九月赴任十月到任考功司郎中鄭公淡泉時稱氷鑑一見而竒之退謂諸僚曰此人心志氣節事將來未可言也遂甚相愛日告以居官守身之道與夫古今典故
公元1548年
戊申年三十三歳本司郎中史沱邨陞予乃署司印此司專管吏事弊端甚多予立章程投到則嚴其登籍先後則示以定㸃查則革其頂替考選則防其代筆取撥則革其鬮弊凡已徃弊端俱為之一洗無不堂上諸僚稱賞是年專肆力於詩文之學
公元1549年
己酉年三十四歳二月妾劉氏死三月二日三子生是闗西韓公苑洛邦竒南京兵部尚書此翁善律呂皇極河洛天文地理兵陣學而律呂為精予師之先攻律呂之學三月而得其數乃告於師曰樂學非他學比不可徒事口説必自善制器自善作樂播之聲音各相和諧然後為是自置斧鋸刀鑽桐竹絲漆先自管管和矣製琴琴和製瑟瑟和矣製簫笙塤箎之類無不各和矣又合諸樂總奏之如一律無不和焉師甚喜曰我學五十年止得其數今賴子製其器和其音當代學舍子其誰歟一日師謂予曰吾欲汝製十二律之管每管各備五音七聲各成一調何如予有難色師曰固知此是難事古之伶倫無所因而作樂况今度數可考乎予退而欲製漫無可苦心思索寝食三日夜夢大舜坐於堂上予拜之案上金鐘一舜命予曰黃鐘也子可擊之取棰擊之三醒而恍若有悟呼妻然燈取竹與鋸鑽至明而成管六至已而十二管成呈於師師喜曰予刻志樂之九鶴飛舞於庭其應乃在子乎由是南都有知樂之名時翰林呂子巾石福建監生呉憲江西敎官積慶用心樂然呂巾石知樂之理而自不解作樂終涉於渺茫監生麤知樂數而不足以精微之藴黃敎官又執於三寸九分之管為黃鐘迷而不悟可與言樂者鮮矣
公元1550年
庚戌年三十五歳春韓師致政歸謂予曰子之樂已八九子之才不止於樂可旁通濟世之學至於樂俟子退閒時一整頓足矣予遂大肆力於天文地理太乙壬竒兵陣學時本部考功郎中何子吉陽殷子白野張子龍余子九厓楊子朋石涂子任齋劉子蘓涯相與講論予一一力行吉陽謂人曰椒山之果誠可進道矣故予生死利害義利之闗見之甚講學之力也冦犯京師南都勤王三日無肯行者諸公予曰能為一行予曰弟雖不才君父之難何敢辭也既而冦退議亦罷十月考滿本部考語云器深而志逺學懋而守嚴儒行占其夙成壯猷可以大受末句盖謂予麤知兵欲吏部用以治兵事也自南之北由山東路乃特趨曲阜謁孔顔廟又枉道登泰山至極頂因題絶句志欲小天特來泰山仰觀絶頂上猶白雲還末序云予讀孟子以為天下泰山為高也今陟其頂而觀之則知所謂高者特高於地耳而山之上其高固無窮也予於是而悟學之無止法
公元1551年
辛亥年三十六歳正月次男聘李鶴峯第五女先是媒舉顯予曰彼富我貧素不相厚志不相不敢鶴峯幼年同牕剛直慷慨心志與已同遂結親二月買妾氏赴京考滿投文日即陞兵部車駕員外予雖不才然素妄以天下事己任此時冦患最急又官居兵部志欲身親兵事掃除冦賊豈意一入兵部之後見其上下所行俱支吾常套不得著實幹事時有開馬市之議予曰馬市一開天下事尚可為哉即欲疏陳不可然方議遣予行乃草開市稿候命下即上大云馬決不可開然既已臣臣言其不可避難也謹條陳開市五事一欲諳達愛子入質二欲盡還擄去人口三欲别部入冦俱在諳達承管四欲平其馬價分為三等五欲整兵備戰並用一同僚見之乃報本尚書守朴公諱守朴曰若此疏上則馬市決不得開乃别遣張主事才行予遂上阻馬市之疏皇上連三閲即敕曰繼盛之言是也閣臣擬票㫖語甚温而咸寧侯仇鸞揭帖進上乃下八臣㑹議八臣大學士嚴嵩李本禮部尚書徐師兵部尚書趙錦侍郎張時徹聶豹成國公希忠仇鸞此時之寵勢甚盛而諸老亦無有實心天下事者皆欲苟安目前以為馬市必可開雖徐公亦中懾之不敢㑹議上遂下予錦衣獄拶一拶敲一百敲夾一夾後命下降予陜西臨洮府狄道縣典史未到狄道時其上司僚友俱以予為剛介性氣之士各懷疑畏然予處上司僚友一如初選者數日後各喜曰初以先生難處不意今乃平易守禮可親可愛如此予曰素位而行君子常居官如戲塲時上時下吾惟守分而已先是謫宫多静坐理縣縣尹平定州李魚泉亦相愛不忍瑣事相干予請曰豈有日食禄而不事事者耶凡有代勞者望不吝差委於是始付以事予盡心為之俱有條理而各上司因之亦以難事相委居月餘縣學生從學五十人日相講論有趣將門贄禮俸資所餘買東山超然臺臺相以為老子飛昇之所葢過函闗西來所傳或不謬云乃於上葢書院一區前三間為揖見之所中五間為講堂後高處葢殿三間為道祠上九位伏羲神農黄帝堯舜禹湯文武側左周公右為孔子兩壁側則顔曾思孟漢董仲舒隋王通唐韓愈周程張朱元許衡劉静修薛文清狄道西番回子俱習番經不讀儒書敎讀二人圓通寺設館番漢童生讀書百餘人三月後各生俱知揖讓長上出入循禮資質可進者三十餘人父兄因而知道理棄番敎忻忻相謂楊公來何遲也又此處山木去城近柴甚賤邇來則去城幾二百里柴漸貴而民病城西七十里有煤山一區為生番所阻官府不能制葢番民利於賣木煤開則失利予徃即開百姓便城西一帶園圃蔬菜先年洮水灌溉甚有大利歳久淤塞園圃漸廢募各園户疏通之而水利之盛倍於昔時狄道應徴糧草無官冊惟書手有簿相傳作弊大富者買減而貧者反増富者納輕而貧者反重予拘集書手在於一所先算各户之總數次算一縣總數原額反多三十石葢徃時飛詭俱查出是以多也將應徴輕重分為三等而各户之輕重均平規避其間民間之地有糧重者白以與人不敢受予白之於府將前所餘糧用輕價買地二千畝地價不足則賣予所乗之馬及所得俸錢并妻首飾諸生種一千畝有井田之餘意其一千畝則佃種於人將所收子粒則擇諸生中之老成四人收掌諸生冠婚䘮祭則量貧富補助餘則候年荒生分用故一事百姓糧草既均而諸生養生之需亦足矣俗好禮佛近僧雖士夫不免一禁舊習遂革初時有稱不便後來始知惡僧而崇正邊方愚民惟以織褐為生上司差來承差書吏減價和買或以雜物易換撫按守巡亦多若此一褐不得其價則一家不得其養故有號泣道者有求死於河者予遂出告示禁約公差人員褐葢隂寓各上司之發價府縣買褐也無何巡按差人買褐予收其牌票欲為申請而府掌印官相講乃已此一聞再無一上司來買褐百姓所得之利視昔年加倍故此一舉亦知非哲之為葢欲為百姓興利除害叢怨冒罪亦有所不顧云邊方之民久被殘虐易於感化在任謳歌滿道去任哭泣而送於百里之外千餘人孔子所謂蠻貊之邦行信其然
公元1552年
壬子年三十七嵗四月得陞山東諸城知縣五月十一日得憑離狄道七月十二日諸城諸城濱海俗甚强悍治事不數日民皆守法不敢八月初一日南京户部雲南司主事之陞報至其興學開荒田武備保甲城池均田糧平徭役數事平日之欲為而不得者方欲少效一二無何九月十七日憑至而止十月二十日南京二十二日即有北刑部湖廣員外之報十一月初八日淮安又有調兵部武選司之報先是刑部報即圖歸家敕命焚黄先父母期告病不出兵部報則翻然思曰一嵗四遷其官朝廷恩厚矣尚何以有身為哉舟中秉燭静坐四鼓妻問其故予曰荷國厚恩欲思捨身圖報無下得力處妻曰奸臣嚴閣老在位豈容直言報國當此之時只不做官可也予聞其言乃知所以報國之本又思起南都日食之變遂欲元旦日奏劾大學士嚴嵩稿成恐過家人事纒繞不能抵京乃由别路十二月十二日到京十八日到任
公元1553年
癸丑年三十八嵗元謄真初二日齎至端門方欲進聞拿内靈臺知本不合即趣出日怏怏不懌十四日齋戒沐浴三日十八日本上二十日拿送鎮撫司打問先拶到手拶木繩俱㫁予曰鬼神在上用刑哉敲一百敲問所以主使之人予曰當此時之臣奸邪大半心腹此事固不可與之議且盡忠在已豈必待人主使如有人敢主使則彼當自為之矣又何必使人為哉夾一夾將脛骨又夾出問所以引用二王之故予曰奸臣誤國雖能欺皇上不能二王二王年幼且未冊封奸賊不隄防避忌譬如人家家人作弊家長不知家長之子未必不知滿朝皆嵩之奸黨敢言彼之過皇上不與二王相見奸賊所以放肆無忌然止能瞞皇上一人二王固知之真矣至親莫若父子皇上若問二王必肯言彼之過也問官云若豈敢回本又敲五十二敲夾一夾棍問答之辭甚多始終屈重打四十棍釘肘鐐送監至二十二日奉㫖錦衣衞打一百棍四棍一換送刑部從重議罪比依詐傳親王令㫖律絞監候方予未上本之前司中日相議論汪子少泉(名宗湖廣人)周子松厓(名冕四川人)王子繼津(名霸州人)少泉則與謀冒功一節乃其所見松崖與知不見其稿繼津則知其欲為而不知為何事上後入交牙牌辭僚友方知予有此舉各疾讐逺避而一二知已雖有眷戀情尚多畏縮之狀獨繼津則肝膽相許親兄弟然予觀其義氣激發情愛懇至遂托云予二子一女一子已聘有妻一子尚未一女尚未許人長而娶嫁皆兄之事也繼津面許云此盡在弟一小女正與三令郎年嵗相遂許自予入獄鎮撫司刑部保䕶繼津也其受打之先王西巖(名之誥湖廣人)送蚺蛇膽一塊校尉苗生者齎酒一壺可以蚺蛇膽予曰椒山自有膽何必蚺蛇止飲一杯彼又云莫怕予曰豈有怕打楊椒山者遂談笑赴堂受打未打之先心已有定主打之時兩眼觀心舌拄上齶牙齒𦂳對意不散亂口不呻吟一呼則氣亂氣亂則血入心死方打四五棍時心受疼不過忙亂者遂一覺照自思此心亂矣於是提起念頭己身外物者打至五六十忽覺若有人以衣覆之者不覺甚痛謂之神助其然歟打畢校尉即推入包袱擡出至門外家人門扇擡之至法司門巡風官乃同年江西李天榮革去門扇藥餌諸物一皆阻住予兩腿腫粗相摩若一不能前後腫硬若木不能屈伸手扶兩人用力努掙足不履地而行入獄提牢奸黨浙江劉檟也舊規官繫獄則有官監檟乃下予於民監入監棒瘡上衝為强走所努動方依牆而立兩耳一聲不能兩目黒暗不能見物予心自覺曰此乃死矣遂昏不省人事不覺倒地若睡熟然至三更始甦噫忽然而死忽然而甦如睡又醒則人之生死亦甚易事也兩腿腫脹衝心不能忍無藥可用又無刀針可刺正無計司獄陜西涇陽劉時送茶一鍾予飲之心稍定起人以瓦尖打寒事遂將鍾打碎取瓦之尖鋭者將竹筯破開夾瓦尖在内用線拴𦂳以尖放瘡上用棰打筋入内五六分為此者獄吏山東黃縣孫儒犯人浮梁何成也遂血出兩腿打有五六十孔流血初噴丈餘後則順腿流於地一十數自出後心清矣予恐睡倒則血奔心自打後出衞入刑部三日挺身端坐不至以故不能傷生藥餌不可得潛使人在監買黄蠟香油熬膏藥貼之至二十六日則右腿已潰將皮割去内肉流於地如稀糊止顯一坑五寸三寸深一五分手摩至骨時有京師秀侯冕送藥敷之又内侍趙用送藥服之劉檟禁繫甚嚴内外不通外面傳已死四日張弘差人入視托獄吏世經稍出牛骨一根家人始知予不死方敕下刑部擬罪山東司郎中同年史觀吾(名朝賓福建人)欲從輕議而尚書何鰲嵩之門生侍郎王學益世蕃兒女親家主使遂擬此罪命下史欲有言學益怒目視之無何史降官矣刑帖到司獄司即下老監日夜籠㭱與衆囚為伍死屍在側備極苦楚二月初七八右腿已長肉左腿皮未割去遂潰腫如小甕毒氣上攻口舌生瘡不能飲食勢已危矣夜夢三金衣人領一青衣童子小盒内捧藥一丸以湯灌入覺則口舌不痛可喫飲食又想起以磁瓦尖打之連數十不見膿血予曰此瘡潰已深非瓦尖所能到也遂以小刀先用針線將腿皮穿透提起將刀刺入約一寸周圍一孔錢大膿血流出方予割肉獄卒持燈手戰至將墜地闗公割肉療毒猶藉於人不似老爹自割當時約四五盌其内毒始脱矣日以布數十片拭膿毎布約二尺每日輪用可濕兩次膿可流二三盌自初瘡至愈膿豈止六七十盌而已十六日左腿垂筋二條如簪粗一頭已㫁一頭尚在腿上予亦割之二十八日提牢官丘洲峯(名秉文福建人)乃獨仗公義遷予於監東獄卒小房幸脱籠㭱九月朝審帶長板扭鐐出門觀者如堵擁塞不能入朝西廊内臣圍予觀者以千數有餽飲食者有送銀錢者予俱却不内臣鼓舞稱贊而罵嚴嵩老賊者以萬數審時為首執筆者則吏部左侍郎王用賓也衆判以比律情真奏請題奉欽依照舊監候處決
公元1554年
甲寅年三十九嵗獄疫大作日與病者為伍遂染瘟疾時刑部醫官廷瑞江西人進予發汗二服下藥二服予病中欠主張俱依彼服遂昏不省人事提牢官江西奸黨曹天祐此官乃人家奴僕讀書進士後方出姓無耻小人㫁絶醫藥如初獄然人皆以予五月提牢官浙江應養虚(諱明徳海寧人)親檢湯藥飲食十四日出汗若使不在死之久矣養虚説堂出予老監遷於外庫居處則甚便方養虚遷予時庸軟輩皆惕以重禍彼乃毅然為之其人品可知九月朝審福建李黙為首仍判以情真題奉欽依又如前監候巡撫艾居麓(名希淳陜西米脂縣人)管馬御史徐紳(南直𨽻建徳縣人)知府趙忻(陜西盩厔縣人)共處置銀二百兩為予買地三乙卯年四十嵗夏四月用媒約與繼津結親九月朝審復議情真奏請或云張經南直隸總督倭冦失事皇上先已告廟打科官欲殺之經用賄買費銀二萬及諸奸黨欲為彼出脱者判與予同奏本請意以予乃皇上繫念之人或得混免或云嵩知經皇上必殺以及予也奏上皇上一見㫖意遂云依律處決予知付命而已平昔同志輩若王繼津徐望湖王鳳洲楊朋石楊毅齋龔全山孫聨泉應養虚李鶴峯諸公為予奔走救解鳳洲為余畫䇿司業王材渠門生也勸渠相救王果慨然徃賊初亦迫公論欲上疏見救猶豫不果方卜於神適賊心大理少卿胡植太僕少卿鄢懋卿在旁曰此何用繼盛負海内重徐階得意門生一日當國繼盛出而佐之我輩無遺類所謂養虎自遺患賊子世蕃率諸孫復跪而泣曰爺如救楊某則舉家皆為繼盛魚肉矣賊即變色詭言不吉王材爭之曰繼盛死不足惜闗係國家甚大老先生當為天下後世慮然竟不可回報至予予付之一笑夫予死豈係毋論懋卿輩天不過不朽此輩惡名故將半生逐年行事直書付男應尾應箕收藏以為後日墓誌之用凡此皆據㭱牀書也
   赴義前一夕遺屬(二首)
愚夫賢妻張貞古人云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葢當死而死則死比泰山尤重不當死而死則死無益於事比鴻毛輕死生之際不可不揆之於道也我一時間死在你前頭你是一箇激烈麄暴性子只怕不曉得死比鴻毛尤輕的道理我心甚憂故將這話勸你婦人家有夫死同死者葢以夫主兒女可守活著無用故隨夫亦死這纔謂之當死而死死重於泰山纔謂之貞節若夫主雖死尚有幼女孤兒無人收養婦人一身夫主宗祀命脈一生事業所係於此若死則棄夫主之宗祀夫主事業夫主重托夫主身後無窮之慮則死不但輕於鴻毛且為衆人唾罵便是不知道理的婦人我打一百四十棍不死天保佑我那時不死如今豈有死的道理萬一要死也是重於泰山了所惜者只是兩箇子尚讀書俱有進益將來都成的只怕悞了他一箇女兒尚未出嫁無人敎導看管怕惹人嗤笑我就死了留的你在敎導我的兒女成人長大各自成家立計就合活著一般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歡喜也知感你如今一家無有也罷了無有你一時成不的便人亡家破稱了人家的願惹人家的笑你是一箇最聰明知道理的何須我説千萬只是要你戒激烈性子以我的兒女為重方可二年幼又無兒女我死後就著他嫁人衣服首飾打發他我在監三年發心喫齋誦經是他報我的恩了不可著在家守寡咱哥雖無道理無别意不過只是要便心腸凡事讓他些與他便宜他就歡喜了不可與他爭競二姐四姐要你常看顧他五姐六姐庶母死後也要親近他應民自幼養活一塲也須分與他些地土其餘家事諒你能善處我又説在後面故不須多言
椒山諭應尾應箕兩兒人須立志初時立志為君子後來多有變為小人的若初時不先立下一箇定志則中無定向便無所不為便為天下小人衆人賤惡你你發憤立志要做箇君子則不做官做官人人敬重故我要你第一先立起志氣來心為人一身之主如樹之根如果之蒂最不可壞了心心若是天理存公道則行出來便都是好事便是君子這邊人心裏若存的是人欲私意雖欲行好事也有始無終雖欲外面好人也被人看破你如根衰則樹枯蒂壊則果落故我要你休把心壊了心以思為職或獨坐時或夜深時念頭一起則自思曰這是好念是惡念若是好念便擴充起來必見之行若是惡念便禁止勿思方行一事則思之以為此事合天不合天理若是合天理便行若是不合天理便止而勿行不可為分毫違心害理之事則上天保䕶鬼神必加佑你否則天地鬼神不容你你讀書中舉進士思我之苦不做官也是若是做官必須正直忠厚赤心隨分報國不可效我之狂愚不可因我為忠受禍改心易行懈了為善之志惹人父賢子不肖之誚我若不在你母是箇最正直偏心的人你兩箇孝順凡事依他不可説你母向那箇兒子不向那箇兒子那箇媳婦不向那箇媳婦要著他生一些兒氣便是不孝不但天誅你我九泉之下也擺佈你你兩箇一母同胞兄弟和好到老不可各積私財致起爭端不可言語差錯小事差池面紅面赤應箕性暴些應尾自幼曉得性兒的看我面皮若有些衝撞擔待他罷應箕敬你哥哥十分小心合敬一般敬纔是若你哥計較些兒你便自家跪拜與他陪禮他若十分不解你便央及你哥相好朋友勸他不可他惱了你就不讓他你大伯這様無情擺佈我我還敬他是你眼見的你待你哥要學我纔好應尾媳婦儒家女應箕媳婦官家女此最難處應尾要敎道媳婦愛弟妻如親妹不可因他是官宦人家女便氣不過猜忌之心應箕要敎導媳婦嫂嫂如親姐衣服首飾穿戴十分好的你嫂嫂見了口雖不言心裏便有幾分不耐煩嫌隙自此生矣四季衣服每遇出入妯娌兩箇一様兄弟兩箇也是一様的每喫飯兩箇同你母一處兩箇媳婦一處不可各人各人媳婦自己房裏喫久則就生惡了你兩箇不拘天來大惱要私下請衆親戚講和切記不可告之於官若是一人先告後告者把這手巻至於官先告者即是不孝官府重治央及兩箇好歹與我長些志氣預告問官老先生若見此巻幸諒我苦情敎我二子再三勸誘使爭而復和則我九泉之下必有銜結之報你堂兄燕䧺燕豪燕傑燕賢都是知好歹的人雖在我身冷淡却不他事俗語云好時是他人惡時是家人兩箇要敬他讓他祖産分有未均處他若是便宜也讓他罷切記休要爭競自有旁人短長也你兩箇年幼油滑人見了便要哄誘你或請你喫飯或誘你賭博或以心愛之物送你或以美色誘你一入圏套便喫他虧不惟蕩盡家業且弄你成不的若是這様人哄你便想我的話來識破他合你好不好的意思便逺了他揀著老成忠厚讀書學好的人你就與他肝膽相交語言必信逐日與他相處自然成箇好人不入下流讀書見一件好事則便思量我將必定要行見一件不好的事則便思量我將必定要戒見一箇好人思量我將必要合他一般一箇不好的人則思量我將來切休要學他則心地自然光明正大行事自然不㑹苟且便為天下第一等人矣習舉業只是要多記多作四書本經記文一千篇讀論一百篇䇿一百問表五十道判語八十條有餘功則讀五經白文好古文讀一百篇每日作文一篇每月作論三篇二問切記不可一日無師無師傅則無嚴憚無稽考雖十分用功終是疎散自在故也又必須擇好師如一師不愜意即辭了另尋不可因循遷延致誤學業又必擇好朋友日日講切磋則舉業不患不成居家之要第一内外界限嚴謹女子十嵗以上不可使出中門男子十嵗以上不可使入中門外婦人至親不可使其常來行走説談是非致一不和又防其為姦盜之媒也只照依我行便是院墻要極高上面必以棘針縁的周密少有缺壊務要追究來歴零雨院墻倒塌即時修起如雨不便即時加上寨籬不可遷延日月庻止姦盜之原酒肉麫果油鹽醬菜總收一庫房五榖糧食必總收一倉當家之人掌其鎖鑰家人不得偷盜衣服朴素房屋高大飲食使用儉約休要見人家穿好衣服便要做住房屋便要葢使好家活便要買此致窮之道也若用度少有不足便算計可費多少即賣田産補完切記不可揭債揭債日日行利累的債深窮的便快戒之戒之田地四頃有餘彀你兩箇了不貪心見好田土又買葢地多則門必高糧差必多恐負累縣官之氣也與相處之道第一謙下誠實幹事則勿避勞苦飲食則勿貪甘美同行走則勿擇好路同睡寢則勿占牀蓆寧讓人勿使人讓我寧容人勿使人容我寧喫人虧勿使人喫我虧寧受人氣使人受我氣人有恩於我則終身不忘人有怨於我則即時過見人之善則對人稱揚不已聞人過則絶口不對人言人有向你説某人感你之恩則云他有恩於我我無恩於他則感恩者聞之其感益深有人向你説某人惱你謗你則云他與我平日相好豈有惱我謗我之理則惱我謗我者聞之其怨即解人勝似你則敬重不可有傲忌之心人之不如你則謙待之不可輕賤之意又與人相交久而益則行之邦家可無怨矣我一母同胞見在四人大伯二姑四姑及我大伯有四箇好子且家道富實不必你憂你二姑四姑貧窮要你時常看顧他你敬他合敬一般至於你五姑六姑亦不可視之路人也户族中人饑寒不能葬者不能嫁娶者要你量力周濟不可一本之念漠然不闗於心我們詩禮士夫之家冠婚䘮祭必照家禮行你若不知當問之於人不可隨俗苟且庻子孫有所觀法你姐是你同胞的人他日後若富貴便罷若是窮你兩箇老實供給照顧你娘要與他東西兩箇休要違阻若是有些違阻不但兄弟之情且使你娘生氣又為不友又為不孝記之記之楊應民是我自撫養成人日後與他邨裏莊窠一所左近地與他五十畝他若公道便與他若有分毫私心私積錢財房子地土都休要與他麯鉞他若守分日後亦與他地二十畝邨宅一小若是生事心裏回去就合兩箇丈人商議告著他原是四兩銀子買的他放債一年一兩得利六錢按著年問他要不可饒他恐怕小厮照様兒行你就難管福夀甲首兒楊愛兒都是監中伏侍我的人日後都與他地二十畝房一小所以各人地都與他墳左近的著他看守墳墓許他種不許他賣覆奏本已上恐本下急倉卒之間燈下寫此殊欠倫序居家做人之道盡在是矣拏去你娘看後做一箇布袋裝盛放在我靈前桌上每月初一十五合家大小靈前拜祭了把這手巻從頭至尾念一合家聴著雖有𦂳事也休廢
 
 楊忠愍集巻三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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