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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菱集卷六
石菱集卷六 第 x 页
石菱集卷六
 会欣颖[下篇]
  
石菱集卷六 第 319H 页
读南丰文(二首)[其一]
曾文王平甫文集序云千岁之日。不为不多。焦心思于翰墨之间者。不为不众。在富贵之位者。未尝一日而无其人。彼皆湮没而无传。或播其丑于后。平甫乃躬难得之资。负特见之能。自立于不朽。虽不得其志。然其文之可贵。人亦莫得而掩也。则平甫之求于内。亦奚憾乎。呜呼。此公自道语耳。盖亦自知其文之必传也。岂直为平甫而发也哉。夫能自立于不朽者。其道亶在乎求于内无憾而已矣。可谓一言而尽之矣。且夫播其丑于后者。当焦心翰墨之时。其所以自希万一。不过妄恃其薄才浮气。务求之外而未尝求于内。不能自见其丑也。若公者未尝有才有气。而其难得之资。特见之能。在于才气之外。又能求于内而闇然日章。故其文之平淡典雅乃如此。后之瓣香者。徒知平淡典雅之为贵。而不知其道之亶在乎求于内无憾而已。则其外铄之才气。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读南丰文[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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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文无他术。惟求之吾心而有所独得之者。则不患其不至也。善乎南丰氏之言曰其心有所独得者。放之天地而有馀。敛之秋毫之端而不遗。望之不见其前。蹑之不见其后。岿乎其高。浩乎其深。烨乎其光明。非四时而信。非风雨雷电霜雪而吹嘘润泽声鸣严威。列之乎公卿彻官而不为泰。无匹夫之势而不为不足。天下吾赖万世吾师而不为大。天下吾违万世吾异而不为贬也。南丰之于道。如无深造而独得之者。何能形容心体。若是之详也。文至于能形容吾心。而天下之事情物理。皆不难辩之于口笔之于书矣。此所谓辞达者也。且余于此知众人之所以为众人者矣。彼众人者。未尝志于道耳。何以知其心之为何如状也。不知有馀。宜其量之狭也。不知不遗。宜其气之粗也。不知前。宜其不能进也。不知后。宜其不能退也。不知高。宜其卑也。不知深。宜其浅也。不知光明。宜其昏暗也。不知信。宜其诈伪也。不知吹嘘润泽声鸣严威。宜其不能施于时也。不知不为泰。宜其骄且吝也。不知不为不足。宜其谄而屈也。不知不为大。宜其自居于陋也。不知不为贬。宜其自待以贱也。噫。其为人之不肖如此。而徒慕虚名。鼓吻弄毫。播其丑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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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为羞。犹希古文于万一者。岂不妄哉。岂不妄哉。
读陈后山文
读陈后山上林秀州,答秦少游二书。可知当时用工于仪礼甚深也。如非学有根柢。何以能别嫌慎微辞严义正之至乎是也。且读王平甫集后序。至向使用力于世。荐声诗于郊庙。施典策于朝廷。而事负其言。后戾其前。则并与其可传而弃之。平生之学。可谓勤矣。天下之誉。可谓盛矣。一朝而失之。岂不哀哉。不觉敛衽起敬而叹也。曰行世穷达之不足论如此。而士之不欲以穷易达者。历数千古。后山之外。未之闻也。岂不卓哉。纪晓岚云其文简严栗密。不在李翱,孙樵之下。余以为知言。
读张文潜文
文无古今。只有雅俗。古人之文惟雅者必传。视其传而以雅者。谓之古文。亦强名之者也。治文者莫不求工。而惟得之天工者雅矣。若人工多则卑矣。文之工在于意熟。而天工必生于其拙者也。拙处生工。惟生手能之。熟手不能也。圣于文者。与手相忘。故意虽熟而手则生。先秦诸子。太史公昌黎氏是也。夫以欧苏之能。犹未免意熟之时手亦与之俱熟。若烹菜之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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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羹而手烂也。而况其下者乎。但见其意生手熟。烂坏天工而已。张文潜之文。虽其意熟。不逮东坡兄弟。而其为生手。亦自难得。是以坡公深许其甚似子由。盖其平日自患其手熟而畏视子由。自以为不如。及视文潜之文拙处生工。则亦复畏视如子由而并誉之也。文潜以苏为师。以秦黄为友。必数数作文者也。而手不熟。保其天拙可异也。及读答李推官书。可知也。其书云耒不才。与人游。喜论文字。谓之嗜好则可。以为能文则世自有人。决不在我。盖其有意于文。而未尝刻苦以为名者也。又云自六经至于诸子百氏骚人辩士论述。大抵皆将以为寓理之具也。如非阔开法眼。何以见得古雅之传者。皆不过为寓理之具也。知其为寓理之具。则虽数数作文。顾何劳于在手者哉。手不劳则终不随意而熟。长保其拙。常见天工矣。余谓游苏门者之文。文潜为最雅。
读陆放翁文
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又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窃谓文章虽小技。然自其能者而观之。则其道莫不由于知人知言养气而成之者也。夫言出于心。而诗与书又其言之精者也。就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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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而察其心究其情。则其言之发。岂无所以。而虽事隔千载。居相万里。鲜有不如见其面而如闻其声者也。知其人而不知其言者。亦未有也。既诵诗读书而知其人矣。亦复因其人而知其言矣。及欲自成一家之言。与前人而并驾乎。则瞠乎其不可追者。非其言之不若也。独患乎其气之馁也。苟不知所以养而致之。则乌可能哉。乌可能哉。陆放翁上辛给事书云心之所养。发而为言。言之所发。比而成文人之邪正。至观其文则尽矣决矣。不可复隐矣。或谓庸人能以浮文眩世。乌有此理。使诚有之。所可眩者。亦庸人耳。贤者之所养。动天地开金石。其胸中之妙。充实洋溢而后。发见乎外。气全力馀。中正宏博。是岂容一毫之伪也。唐人有曰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是不得为知文者。天下岂有器识卑陋而文词超然者哉。呜呼。此论可谓知人知言养气者也。其视李翱答朱载言书。张耒答李推官书。其所见。亦似更高一层。而其古文之名。在后世为其诗所掩何也。以余观之。诗不若山谷,后山。而文则又非少游,无咎辈所可及也。
读王阳明文(三首)[其一]
夫得酒不能无瓶。得食不能无盂。得衣裳不能无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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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珠玉不能无椟。得琴剑不能无匣。斗量之谷。或袋或甔。甔石之输。以马以车。苟有是物。未尝无所盛之器。故凡有求于人者。但求是物而已。未尝问其器也。文章亦器也。载道德则为道德之器。载事物则为事物之器。通儒达士之视文章也。亦不过如瓶如盂如笥如椟如匣如袋如甔如马如车而已。是以其读书求志也。但患道之未闻德之未修事之未达物之未识。而不患文章之不至。亦犹求酒者之不问瓶。求食者之不问盂也。由此言之。文章岂有盛衰哉。惟视其所载之有无而已。苟有道德事物以载之。则即酒也食也衣裳也珠玉也琴剑也米谷也。皆是物也。此所谓盛者也。苟无所载之物。则即瓶也盂也笥也椟也匣也袋也甔也马也车也。皆空器也。此所谓衰者也。昔韩文公文起八代之衰。夫八代。何尝无其器哉。公能随器而载之。故曰起其衰也。继韩而起者若欧若苏。亦皆不空其器者也。在明则惟王文成公。于学则创良知之说而别开门户。于政事则建平濠之策而自树奇勋。又其文章。雄视数代。可谓先得其物而器随而至。随器能载而复起其衰者也。
读王阳明文[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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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以乘宪副书。虽为论良知之学而作。然治文之道。亦不外是。何者。自魏晋以来。士皆以蹈袭前迹剽窃凑泊为能事。亦阳明所谓荒其百亩而转籴于市。以给朝夕者也。惟有唐宋七八名公。读书而求志。治文而主理。勇脱时臼。追步两汉。亦阳明所谓不顾人之非谪而舍籴力田。终成富家者也。人苟能深信此说。迈往直进。则求道治文。必皆成就矣。此心之良知。古文之只眼。岂两件物也哉。
读王阳明文[其三]
尊经阁记云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求之吾心之阴阳消息而时行焉。所以尊易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求之吾心之纪纲政事而时施焉。所以尊书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求之吾心之歌咏性情而时发焉。所以尊诗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求之吾心之条理节文而时著焉。所以尊礼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时生焉。所以尊乐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求之吾心之诚伪邪正而时辨焉。所以尊春秋也。六经即吾心之记籍。而六经之实具于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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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求之吾心而知所以为尊六经者矣。窃谓唐宋以来。治古文者。莫不侈谈六经。自以为根柢于是。而实无所得于其心。则虽记诵无遗。摹拟得似。愈见其畔于六经矣。惟有几位名公。其心有自得实见而出之为言。虽其平日不为记诵之学摹拟之习。又其把笔作文时。未尝求合于六经。而有时乎行其心之阴阳消息而自无不合于易矣。施其心之纪纲政事而自无不合于书矣。发其心之歌咏性情而自无不合于诗矣。著其心之条理节文而自无不合于礼矣。生其心之欣喜和平而自无不合于乐矣。辨其心之诚伪邪正而自无不合于春秋矣。是之谓根柢六经之文。而为有德者之言也。
读王遵岩文
王遵岩初为李献吉之秦汉。久而悟摹拟形似之非。乃复究心南丰之遗轨。其由驳反醇。亦可尚也。其所著潜源记。泛看虽若论水。而细究则乃论文也。夫所谓雨潦方集。水发于列岫之间。滂溢滥肆。木骤石转。迫蹙隒崖。抵触𡷐崿。及其朝夜方改。已消尽无馀。向之所见。今忽失之。虽暂见为大水而患于无源者。非献吉乎。所谓江水滔滔。昼夜不息。舟楫乘载。浮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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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涉济之利。原陆园田。资灌溉于其涯。大酌小挹。而无所不足者。非昌黎乎。所谓涵光浴景。纳吐日月。映烛群象。清莹澄澈。可鉴形貌者。非柳州,六一,东坡乎。所谓有泉出于山中。涓涓而微行。皓皓而自洁。迫而取之。若有所无。徐而俟之。又已有馀。骤而迎之。殆不可见。随而将之。未始有穷者。非南丰乎。遵岩不取滔滔之水澄澈之流。而独取于涓涓之泉有源而潜也。其瓣香之在于南丰可知也。然而其初年习气。终未尽除。譬之于水。虽得涓涓之细源。亦不无行潦之添流者也。
读唐荆川文
治文果有法乎。亦果无法乎。以为有法则古人之直据胸臆。信手写出者。无非必传之文也。以为无法则古文中。惟首尾节奏一二合度者。独为必读之书也。然而首尾节奏自合于信手写出之中。而其所谓无法者。未尝与有法殊也。是顾何术也。唐荆川曰。汉以前之文。未尝无法而未尝有法。法寓于无法之中。故其为法也密而不可窥。唐与近代之文。不能无法而能毫釐不失乎法。以有法为法。故其为法也严而不可犯。密则疑于无所谓法。严则疑于有法而可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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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文之必有法。出乎自然而不可易者。则不容异也。窃谓此论。诚得之矣。而犹有所未尽者也。孔子曰。辞达而已矣。夫辞至于能达。则虽汉以前之文。固不能无法。而唐以后之人。亦不能有法也。何者。凡为辞者必有事可论。亦必有物可辨矣。先发乎其心。以通于事物。是由内而达于外也。次取诸事物。以合于其心。是自外而达于内也。内外交相达而后。又复證引往昔。较异同而决可否。是由今而达于前人也。具此数者。又复求合于读者之心。是自今而达于后人也。内外前后无一不达。则胸中之理义自底无穷。而言不可胜用矣。为其不可胜用而务为简当也。则只拣一二紧要于至赡之中。以略见其意思所在而已。削之有绳。裁之有尺。固其势也。此古文之首尾节奏不能无法者也。且裁削结搆。虽若成之于手。手为心口之所役。苟非心口之所命。则手不能独成之也。不问于其所命而谋之于厮役。其可得乎。将为谋之心口。而与手相忘可也。此古人之直据胸臆。不见有法者也。皆所谓辞达者也。亦皆所谓出乎自然而不容异者也。若有意于密与严。则非所谓出乎自然者也。
读归震川文
石菱集卷六 第 324H 页
项思尧集序云今世所谓文者难言矣。未始为古人之学。而苟得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争附和之。虽彼其权足以荣辱毁誉其人。而不能以与于吾文章之事。而为文章者。亦不能自制其荣辱毁誉之权于己。两者背戾而不一也久矣。此文盖为诋王弇州而作也。夫以荒江一穷儒。不难与居高位享大名者立帜相抗。是诚操觚家千古奇事也。窃谓自当时观之。则荣辱毁誉之权。虽若在彼。而未满百年。公论大定。所谓荣辱毁誉。无不相反而彼奔走。天下之声气。果安在哉。但见其家诵欧曾。人说归王而已。虽然弇州当日闻之心折。其后题公遗像云风行水上。涣为文章。风定波息。与水相忘。千载唯公。继韩欧阳。予岂异趣。久而自伤。其竖降幡也如此。此岂复待后人者哉。余于此知昔之妄庸子。非今之妄庸人也。而今之难言于文者。视明季为十倍也。悲夫。
读侯壮悔文
侯壮悔与任王谷论文书云行文之旨。全在裁制。无论细大。皆可驱遣。当其汗漫纤碎处。反宜动色而陈凿凿娓娓。使读者见其关系。寻绎不倦。至大议论人人能解者。不过数语发挥。便须控驭归于含蓄。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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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意时。听其纵横。必一泻。无复馀地矣。譬如渴虹饮水。霜隼搏空。瞥然一见。瞬息灭没。神力变态。转更夭矫。噫。治文之术。极于是矣。夫无论细大。皆可驱遣。若史汉若八家有气之文。莫不能之也。及其当汗漫纤碎处。动色而陈凿凿娓娓。唯欧阳五代史最得其工矣。遇大议论人人能解处。不过数语发挥。仍即控驭归于含蓄。惟昌黎论著。多见其能矣。当快意时。听其纵横而一泻之。唯眉山父子论策。擅其长矣。至于渴虹霜隼瞥然见。而瞬息灭没。则迁史列传之活妙。非此文无以形容得如此。
读魏勺庭文(二首)[其一]
韩文公之刱古文也。其为法之大要。不过曰惟陈言之务去而已矣。然而后学之师其法者。只知务去在口之陈言。绳削在手之字句。而不复知言根于识。苟不先去胸中所积雷同之俗识。则去此取彼。无非腐物。安在其去陈言也。方韩公之若忘若遗若思若迷也。岂为其戛戛乎在口在手者哉。亦以去腐取新于在心者之为戛戛也。既有所取于其心。则其注于手也。岂不曰汩汩然来而浩浩其沛然矣哉。苟其汩汩然来。以至于沛然。则虽不务去陈言。而自无陈言矣。
石菱集卷六 第 325H 页
魏叔子之得力。虽在于左氏老苏而不在于韩文。然亦不可谓不造韩之奥也。其答施愚山书。有云为文之道。在于练识。夫练识。即韩公务去陈言之术也。练识之说。宋明以来。无人道得。而独叔子言之曰练识如鍊金。金百鍊则杂气尽而精光发。犹治水者沮洳去而流波大。爇火者秽杂除而光明盛也。是岂非务去陈言之切喻。而质之韩公。亦无疑者乎。叔子所论文者。亦多有之。余以此书练识之论为第一。
读魏勺庭文[其二]
朱锡鬯文集叙云博学者不必工于文。工文者亦不博于学何也。天下之理。以实为体。以虚为用。风触于虚而声作。水激于虚而澜生。博学者惟思自用其实。故窒塞烦懑而无以运之。且夫鲲鹏之神也。水不徙南溟。风不抟扶摇九万里则不能自运。何者。水狭而风卑则其虚也无几。何地而何以运为。呜呼此论。诚能说尽千古文士冗陋窒塞之病。而博于学者其病尤痼矣。夫治文之事。运物而已。运物者意也。为意所运者物也。得乎意而天下之物。未有不可运者矣。今夫水之狭。非水之狭也。壅阏其上流。而水之势无以阔矣。风之卑。亦非风之卑也。夹岸之恶木。蔽天遮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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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风之势无以高矣。古之一二钜眼。自视其胸中。为如此状也。乃将积年之记诵。平生之伎俩。一朝而废弃不留。是以烈火焚恶木也。蔽遮者尽而风始高矣。又将天下之事理。求之吾心而无不得之。是以利器决壅阏也。沮洳流净而水始阔波始大矣。风行水上。涣为文章。其此之谓乎。治文者苟识此理。则其运意也。恢乎有馀地。而廓乎有虚境矣。
读汪尧峰文
语唐之文章则曰韩柳。语韩柳之优劣则曰柳不如韩。然而议复雠则柳胜。论史官则柳胜。何从而断之曰柳不如韩也。当于二公之论文而定之也。韩公曰吾惧其杂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柳州曰吾每为文。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夫韩之所惧者。杂而已矣。柳之所惧者。曰剽曰弛曰昧没曰偃蹇。不已多乎。韩之所察者。醇而已矣。柳之所欲者。曰奥曰明曰通曰节曰清曰重。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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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多乎。多惧则未免为法所拘。多欲则未免为外物所诱。柳文之少见天工。良有以也。其不如韩亦明矣。语清初之文章则曰三家。而语三家之优劣则曰侯雪苑以才胜。魏叔子以力胜。汪尧峰以法胜。未易定其优劣也。然而吾则又以三子之论文而断之也。侯曰汉以后之文主气。魏曰为文之道。在于练识。夫主气练识。皆为文之上乘也。吾诚敛衽无间言。独于汪之言而疑其非活法也。何者。汪曰文之有法。犹奕师之有谱。曲工之有节。匠氏之有绳度。不可不讲求而得之也。扬之欲其高。敛之欲其深。推而远之。欲其雄且骏。及其变化离合。一归于自然也。噫。夫操毫而先思所以欲其合法者。何能归于自然也。凡所谓开阖呼应操纵顿挫之法。固难备工于一编之文。一家之体。纵使无不备工。亦但见人工而已。其真气则固多索然矣。以此言之。汪之法。其不及侯之才魏之力亦明矣。叔子曰汪醇而不肆。侯肆而不醇。而姜湛园在醇肆之间。夫在其间者。必两不能也。而醇肆两能。叔子其独自许者欤。
读邵青门文
贫视其所不取。穷视其所不为。此李克论相之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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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可取以为治文之一法矣。夫操觚之士。或有识寡能鲜。而犹有所不取不为于所鲜所寡之中。若安贫固穷者之为宁拙无华。宁讱无夸。宁沉无浮。守约不变。积岁月之久。则其文必至于至洁。文至于洁则彼识富才赡者。皆有所不及也。何者。洁非识富才赡者之所能为也。富则精粗俱蓄。赡则醇驳并肆。虽日裁择绳削。终无以至于至洁也。自有古文以来。惟南丰以洁而得列于八子。震川以洁而能与弇州角。而弇州终屈服也。清初邵青门之文。素乏雪苑英爽之气。又无叔子明切之论。而其名之相与伯仲者。亦以洁之故也。非曾非归。别开堂庑。自成一家。可钦也已。与叔子论文书云植声气急标榜。矜其气者也。投贽干谒。蝇附蚁营。恧其气者也。应酬轇轕。谀墓攫金。挠其气者也。奔放者忌肆。雕刻者忌促。深赜者忌诡。敷演者忌俗。凡此数者。皆青门之所不取不为者也。文安得不洁乎哉。
读方望溪文
方望溪初年。深有意于古文。及其从万季野游。季野谓之曰。子于古文。信有得矣。然愿子勿溺也。唐宋八家。惟韩愈氏于道粗有明。其馀则资学者以爱玩而
石菱集卷六 第 327H 页
已。于世非果有益也。于是望溪辍古文而不讲。乃潜心于经学。徐斐然甚惜之曰。望溪不幸而遇万先生。未能与韩苏欧曾诸公并驾而齐驱也。丁子复曰。望溪欲以宋儒之理。为八家之文。其用力亦甚艰矣。余谓徐丁二论。洵非深知望溪之文之言何也。夫无意于文而文至。有意于文而文不至。况以望溪才气之薄。而有意古文。终与八家并驾齐驱。有是理哉。若毕生专力于文。则其文必无少进于初年之作亦明矣。惟其幸而遇万先生。深得文章根柢于经义之中也。且以宋儒之理。为八家之文。固士子当为之务。而亦治文之要道也。何见其用力之甚艰者哉。夫宋儒之理。与八家之文。绝不相类。浅学之士。虽疑若不可兼者。而实不然。文章之妙。正在于取古人之绝不相类者而合之也。惟其能合之也。故两合之间。不觉其自成一格矣。若专力于一途。则但见其蹈袭何人。摹拟某编而已。何足贵哉。且望溪于宋儒则但取其理而不袭其语录。于八家则但法其行文而不慕其光焰。可谓两得之矣。其读经读史诸作。专主指事类情。阐发微奥之旨。如非自具读书只眼。何以能明辨如此。而独行己见之外。更无所依藉。故虽不可尽以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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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然亦未有一字句放纵于格律之外者。盖其拙处生工。峣然出于清初诸家之上矣。
读袁随园文
袁随园答友人论文第二书。以古文之道为至狭也。备述其所以狭之故者。凡千八百言。言虽醇驳并行。而要之皆出自家独见。非寻常操觚之士意虑所到也。惟其识得古文之道之狭也。故虽工于诗。工于骈俪。工于应酬之文。而皆与其所治古文辞不少相妨。是岂非程子所谓为将者分数明则多多益办者欤。其书云韩柳诸公惧文之不古。而古文始名焉。古文者别今文而言之也。划今之界不严。则学古之词不类。韩则曰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柳则曰廉之欲其节。二公当汉晋之后。其百家诸子。未甚放纷。犹且惧染于时。而况近世百家回冗。又复作时艺弋科名乎。又云将欲登骚坛树旗帜。召海内方闻缀学之徒而谈论角逐。以震耀口耳。此非烦称博引不可也。若夫传一篇之工。成一集之美。闭户覃思。不蹈袭前人一字句。卓然为行远计。此其途诚不在不狭矣。余于是知弇州,震川其途不同。其用各殊。固不可以相谋。亦不可以相訾也。吾东牧隐李先生有句云迩来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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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皆翔贵。独我文章不直钱。余尝窃叹从古好文章。未尝直钱。子云太元。复俟千载。昌黎送穷。祇以自嬉。今读随园书。而复大喜曰吾其将两兼之矣。古文自古文。吾将守其狭以图不朽之业可也。应酬之文自应酬之文。亦将逞博媚俗。多致黄金白璧之贽。自詑文章之有直可也。随园之医吾贫于馀生。诚可感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