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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庵集卷之九
云庵集卷之九 第 x 页
云庵集卷之九
 经义
  
云庵集卷之九 第 350H 页
小学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止于有信。
道谓秉彝之性也。人既有秉彝之性则忠君爱亲。即其性分固有也。使之食无饱。居无安而专一致力于固有者。则此谓性焉安焉。复何忧之有哉。顾乃饱暖而炽其欲。放逸而坏其习。无所教导于伦彝。则贸贸然人欲肆而天理灭矣。此谓人面兽心。其与只有饮啄而不知有亲。只有牝牡而不知有别者。何以异乎哉。然则圣人。继天立极而任君师之责者也。匹夫匹妇有不获其教者则是吾忧也。于是乎命契为司徒。司徒者。教官之长。而契则善为其匡直辅益者也。使之敬敷五教。而其教也有伦。父止于慈。子止于孝则其亲也至。君以礼使。臣以忠事则其义也尽。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则其别也严。长者居先。幼者居后则其序也正。告之以忠。道之以善则朋友之信。无复间然。而天下之教。一于昭明矣。此圣人之教。所以因其固有而道之而已。非有毫末增益于其间者也。
  舜命契曰。百姓不亲。止在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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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之所以不亲。以其五品之不逊。五品之所以不逊。以其司徒之不能敬。教且宽。故舜命契曰云云。盖百姓不亲睦则无以致治也。而苟究其故则无他。为父子者不顺乎父子之伦。为君臣者不顺乎君臣之伦。以至夫妇长幼朋友之伦。莫不如是故也。然契既为司徒则职所当教也。必也使父慈子孝而与有亲焉。君仁臣忠而与有义焉。夫妇如宾而与有别焉。长先幼后而与有序焉。朋友直谅而与有信焉。始得以顺乎伦矣。然必敬以敷之。审思详处。然后条理备悉而无渗漏差谬之虞。又须宽以待之。使自得之。然后渐染归向而无急迫乖戾之弊矣。此亦教之两端活法也已。
  命夔曰。命汝典乐。止神人以和。
舜之命夔也。必也典乐以教胄子者。盖变化气质而归诸中和之德者。莫如乐也。夫人直而不温则其弊也贼而不得为直。宽而不栗则其弊也荡而不得为宽。刚而至于虐则其弊也恶而不得为刚。简而至于傲则其弊也骄而不得为简。故教胄子者。直则欲其温。宽则欲其栗。所以引其不及而跂乎中和者也。刚则欲其无虐。简则欲其无傲。所以制其过而俯乎中和者也。乐之为教也如此也。而恐或有未尽善者。故复画一而命之也。诗言其为乐之志。则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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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本有理趣。歌永其所志之言。则其永也又有节奏。声依其所言之永。则其依也自有序次。律和其所依之声。则其和也亦有度数而不可违也。盖诗歌乃乐之体统。而理趣节奏齐整严密。声律乃乐之腔调。而次序度数明白详悉。则是宫商之唱和如此其融。金玉振声如此其畅。而无复毫忽违错也。以此被诸八音。故自然翕如绎如。而奏之以祭则神明之感激也不能自已。作之以礼则性情之变化也不自觉也。则乐之为效也。复如何也哉。
  弟子职曰。先生施教。止学则。
先生德崇业广者也。若夫自足其知而不肯听虚。则是自绝于善而不可与有为也。故有教于此则为弟子者。是则是虚。穷究至极处则自有至理存焉。故伊川曰。孔孟之门。固多众人。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师。是故。求而后得。今诸君于颐言。才不合则置不复思。所以终异也云云。良有以也。然非独施教然后始为之则也。亦于日用。有善行则见而从之。有嘉言则闻而行之。以广其受教之量。温恭柔顺。孝以事亲。弟以事长。以践其受教之实。而切不可骄恃其勇力也。大抵骄则非巽志也。恃则乃挟贤也。不可与共学也。不惟受教于先生而已。抑亦躬自修敕。以为受教之根本田地也。志意则欲其诚实而禁虚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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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则忌其颇僻而必正直。居就则必与直谅有德者同处而有所观感闻见之益也。不独志行欲其如是而已。虽威仪动息。亦不可不为之循循雅敕也。夫颜色与中心。虽有表里之分。实则一物也。故才正颜色则必也中心不待提撕而已乎肃敬矣。又为之待鸡而起。焚膏而继。冠峨带博。俨然人望而畏之则自治已严矣。故昕鼓大徵。入学以齿而亲切敬听。寻究文义。退与同志尽日讲习。而造次战兢。不或有慢则此谓先德行而后文艺者也。独不为为己之实务乎。此与论语弟子入孝。相为表里。其曰温柔孝弟。即入孝出弟之谓也。其曰行必正直等语。即谨而慎之谓也。其曰必就有德者。即而亲仁之谓也。其曰朝益暮习。即则以学文之谓也。学者专一于此而不敢有懈。则信乎其为为学之则而不可忽也。
  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夫行者。学之事也。学者。行之理也。故为弟子者。先行其事而复学其文。则其所究之理。几皆自家平日所行之事也。是以。知得分明。而于行亦易为力也。若平日全没力行。而徒然学文则却于身心上自无主宰。而其所究之理。一皆暗昧。都不知其何所谓也。是以。为学者。不必先文。预从力行上做将去。而孝以事亲。弟以事长。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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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己。信于出言。与众和好。尤亲近于贤者则自己所行。逐一切实。而为学之本已立矣。于是乎以其暇日复为致力学文。则必也所讲之说。所究之理。逐一分明。有如一物之皂白可睹也。是以。见得高明而所行亦得以亲切笃实矣。
  请沃盥。
沃注水也。盥洗手也。而洗手之法。他人则必也以水盛槃而自手掬洗。故其洗之也。不过数掬后垢淆水污。不可复掬以洗之也。是以。为子弟者。不欲其父兄之洗污也。必先以空槃承奉于前。为其长者者。别为奉水。请以沃盥焉。盖不复以水盛槃有如他人之例。而却以水注于父兄之手。随洗随注。欲其每掬必以清水洗之。而恐或其有污也。盖人子爱敬曲尽之诚也。
  柔色而温之。
夫饮食。所以养口体者也。爱敬。所以养心志者也。故人子之养亲也。饮食爱敬二者。固不可废一。然亲之口体甘饱固在于饮食。而其所以甘饱则却在于心志之慰悦。而心志之慰悦。又在于人子之爱敬。而不在乎饮食也。是以。口体之奉。虽为至极。而不有爱敬之心以将之。则不惟人子之所养徒尚口体。而亲亦无以安心而甘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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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矣。然心实无形。其爱敬与否。何以知之。记曰。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愉色。盖人之颜色。即其心之形见而不容隐掩处也。而况人子之进甘旨也。父母固当饮啜。而又有以察其颜色。自是情也。若于此处。苟或颜色不能温柔。有以承藉其意。则未知亲意其能慰悦而乐于饮食乎。抑亦黾勉下箸而澹然无味乎。此人子所以敬进而不可不为之温柔颜色。庶乎其有以承藉万一矣。
  听于无声。视于无形。
夫耳所以听。目所以视者也。然只视其有形而不能视其无形。只听其有声而不能听其无声也。今曰云云。何也。盖耳目乃形气之一物也。不免滞于形迹。故只听其有声而不能听其无声。只视其有形而不能视其无形矣。若夫心之为物则其思虑运用。神明不测。其所以视听者。初不以声形有无为之作辍也。故事亲者。苟能诚心爱敬。洞洞属属。造次想像。惟亲之所欲所意是究是循。则必也父母之心志嗜欲喜怒哀乐。不待省察而自然瞭然于心目之间矣。于是乎吾之所以晨昏定省。朝夕甘旨者。自当称亲之意。而不复待乎其口呼颐使矣。此便是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也。
  游必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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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父母之于子。其所以居处安否。未尝顷刻而忘于怀也。然则为子者。苟以父母之心为己心。则其忍顷刻而离乎其侧。有以贻亲之忧乎。此人子所以不欲其离侧而游也。设或不得已而游于他处。亦不可徒然作行。无所禀启以任其为忧焉。必也有方。如告云之东。不敢适西。使亲知己之所在而无相失之忧。如或有故而召己。欲其必至而无愆期之忧焉。盖人子者。固不当离侧致为亲忧。而或不免于游。则亦必先意禀复。有以慰悦之也。
  如更受赐。藏以待乏。
夫此物实系子妇所献。而却以为舅姑所赐。何也。盖物一也。而人情认以为己物则其处之也自然泛忽。惟是认为尊者所赐。然后始有以器且重之也。然则此物迹其来由。则实为子妇所献。而初非舅姑之所以垂赐者也。然子妇所以爱敬之心。却不可只如是其认为己物而受之夷然。既不能诚心以献诸舅姑。又不免财货以私诸自己。故为子妇者。于此又为之惕然自念曰。此物既为舅姑所辞。则却是更为垂赐者也。其敢复以认为己物乎。而况为人子妇者。其忍以财货有以私诸自己乎。只合于此器以藏之。待其有时乎乏用而已也云尔。
  不敢以贵富。加于父兄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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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贵与贱交。尊卑悬隔。富与贫交。丰约直截。则以贵临贱。宜乎其位有所压焉。以富临贫。宜乎其势有所逼焉。既有压逼则是所谓加之也。然此在他人则既无关涉。自当以贵富之分与有加焉。盖尊卑之分。丰约之数。亦自是一义谛也。抑何不可之有。然至于父兄宗族。却不可以是而一施之也。盖父。生我者也。兄。长我者也。宗族。亦父兄之同一行列也。自当以恩爱裁之。而贵有所屈焉。富有所减焉。不敢偃然威临。有如他人之自以尊卑丰约之分相加也。是以。虽贵富者。其于父兄宗族。却不敢以贵富加焉。盖父兄贱焉则子弟宜亦与之同贱而犹不贵焉。宗族贫焉则族下宜亦与之同贫而犹不富焉。若不体此义而妄以贵富相加焉。则是咸丘蒙所谓尧与瞽瞍北面而朝诸舜者。亦不害为确论。不知其可乎。
  曾子曰。父母爱之。止谏而不逆。
子之于父母。天性之亲也。其所以喜惧谏止。自当一视父母之所为。而不容自以为心也。是以。父母幸悦而爱之。则此天理人情之至切处也。为子者。自当感铭而终身诵之可也。岂容忘诸而不以为意乎。其或怒而恶之。则是至亲之地。恩义不得其常也。为子者。自当夔栗罔措而负罪引慝处也。而况反为之怨而不能自为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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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或不免乎过。则此人子所当哀痛迫切而匡救未逮处也。然一于谏止而不能隐微。则触怒伤情。非所以承顺无已之意也。此事亲者所当日用持守而不容有造次违异者也。然于父母之爱。恐或其不知为喜。喜且不能存诸心则其于爱慕。得为深厚乎。于父母之恶。恐其不知为惧。且或至乎怨则此为不作于意而深受其罪者乎。于父母之过。恐其不知谏止。而谏且不能隐微。则此责善之道也。其得为怡柔谏止之义乎。此曾子所以拳拳为事亲者有所设教者也。
  悦则复谏。
夫子之事亲也。其所以爱敬。无不用极。无事则顺适其心。欲其有所慰悦。有过则从容微箴。欲其无所得罪。此二者。即孝子所以与时消息而不敢造次或有所失坠者也。盖闻过。人所难喜也。宜乎亲意不悦于此矣。而为子者。不能恻怛恐惧。姑有以退俟。而一向唐突。以其逆耳之言连为争执。则是直伸己志而已。所谓慇勤慰悦之意。顾安在哉。其所以贼恩相离之变。在所不免矣。此人子所以到此而不敢复有所箴也。然孝子之所以庶几乎其亲。侥倖听可而不陷于过恶。即其至情而不容暂忘乎胸怀者也。俄者不为复谏者。非其放过而陷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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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不义也。盖畏其不悦而退有以觇俟之也。万一者悦。亦不为之谏。则是真个坐视其亲之陷于得罪之地而不为闵迫者也。所谓爱敬之意。亦安在哉。此人子所以听无声视无形。而常常窥觇。待有其喜悦如故。则复为之勤谏而不已者也。
  将为善。思贻父母令名。必果。
夫善。君子之所当自勉而不待求乎外者也。所谓君子去仁。恶乎成名。造次颠沛。必于是者是也。而今必曰思贻令名云云。何也。曰否。善固所自勉。而人子之贻亲令名。亦为一种道理也。盖不为善则固不足为君子。而不贻令名者。亦不足为孝子也。但人于父母。无恙之时则固有以知令名之为贻。而果于为善者有之矣。却是亲没之后。便谓无益于贻而未必不为之懒于为善焉。殊不知其为贻名无间于存没。而不为之务也。故记者之说。如是其反复晓告曰云云。盖君子之为善者。固不待他求。而亦将有以自勉焉。却到此处。复为之惕然警省曰。不独为善而已。为之则亦有以贻令名显吾亲必矣。盍益勉焉。遂为之着力结果也云尔。
  曲礼曰。君子虽贫。止不斩于丘木。
夫贫则无以为食也。固当卖粥有以资生。而至于祭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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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祖先所以为食也。为子孙者。其忍以自己欲食而卖夫祖先所以为食者乎。寒则无以御冷也。固当服着有以堪耐。而至于祭服则乃所以承接神明者也。为子孙者。其忍以自己御寒而着夫所以承接神明者乎。为宫室则木为其材也。固当斩木以为资本。而至于丘木。乃祖先所以庇卫宅兆者也。为子孙者。其忍以自己营室而斩夫祖先所以庇卫宅兆者乎。此圣训所以云云也。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止庶人之孝也。
孝一也。初无贵贱。只为所居之位不同。故其所以为孝者。亦不容不与有大小之殊焉。天子诸侯之孝。固不外乎事亲。而既是位乎亿兆之众。承乎社稷之重。则必有四海之刑。民人之和。然后始为尽孝。不尔。不足为天子诸侯之孝也。大夫士之孝。亦事亲之谓也。然既已垂绅而立乎人之本朝。委质而列乎上中下之班。则必有宗庙之保。祭祀之守。然后始为尽孝。不尔。不足为大夫士之孝也。至于庶人则贱且无位者也。只尽乎事亲则亦足乎为孝矣。故爱亲者。自当爱人。其敢恶乎。敬亲者。自当敬人。其敢慢乎。爱敬既尽则自悦乎亲矣。而以其蕴诸心故谓之德。施诸人故谓之教。而亿兆者愿乎戴己。四表者莫非尔极则能事毕矣。始可谓天子之孝也。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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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危。而况骄乎满者易溢。而况放逸乎。故恭以不骄以临其下则高亦不危。制之以礼。用之以度则满亦不溢。而社稷享其血食。黎庶乐其乐利。然后始尽乎道矣。亦可谓诸侯之孝也。大夫。赞扬王命而世教所由植者也。必以先王为师。而服于是。言于是。行于是。然后大人之责塞。而宗庙之享。得以无虞。此非大夫之孝而何。士也者。初试为仕者也。故孝所以事君。而事君则忠。敬所以事长。而事长则顺。忠焉而君安之。顺焉而长与之。然后能守祭祀而勿替焉。此非士之孝而何。庶人则异于是。初无王侯之位。又无宗社之虞。只管顺时乎生成。审利乎燥湿。多致菽粟。以为养老之具。以其暇日。修其孝弟忠信。而节于费用。量入为出则暖帛饱肉。自有绰裕而免乎冻馁矣。此于庶人之孝。不亦足乎哉。
  孔子曰。父母生之。续莫大焉。止谓之悖礼。
生我者谁。父母是也。既生乎我则所续而亲者莫大于此。而非人所与也。临我者谁。君亲是也。既临乎我则所厚而庇者莫重于此。而非人所及也。所续而亲既如是。则其所以报生而爱之者。为将在乎父母乎。在乎他人乎。所厚而庇既如是。则其所以报临而敬之者。为将在乎父母乎。在乎他人乎。使行路者为之处此。恐亦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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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有差等。于此而为子者。却是于人为之爱敬而于亲则未也。此于厚薄亲杀之情之理。为复如何哉。爱固未尝不为德也。而其为德也顺乎抑悖乎。敬固未尝不为礼。而其为礼也正乎抑亦悖乎。故君亲之德。昊天罔极而非他人所能万一也。是以。臣子者之所以爱敬者。必自君亲始而推及其馀于人。则其为德礼也顺且正焉。而于伦彝厚薄。各自尽矣夫。
  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止敢不敬乎。
若论孝字之本位。则只不过为善事亲之谓也。至于居处庄则恭己也。事君忠则致忠也。莅官敬则慎职也。朋友信则相任也。战陈勇则武毅也。何尝与孝字本位有所相关也哉。夫人子既禀于父母而得有此身。则凡身之所当为之事。皆不害为孝字分上道理也。且曾子之为人。于孝道上禀性笃厚。故孔子曾为之致曲而教之曰。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盖因其材而笃之也。于是乎曾子为能体此而与于道统之传。又以推其所得于己者。垂教后世。其意盖曰。夫子所必以立身行道为孝。何也。盖身非人子私有也。乃父母所遗也。尚可以不为敬乎。使居处不为庄肃则是慢亲也。得为孝乎。事君不忠则非移孝以事之者也。得为孝乎。莅官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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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非立身行道之为也。得为孝乎。朋友不信则是慢恶于人也。得为孝乎。战陈无勇则是不为君亲而致死者也。得为孝乎。此五者。人子所当夔夔齐栗而不容有一毫放过处也。如或未之则身灾必矣。而身灾则亲为之辱矣。敢不慎旃为乎哉。噫。此章要当与启手足章参互考究。而其所以尊信师训。逐一允蹈。不敢一毫放过者。彰彰明矣。传不习之省。岂不信然。而亦所以终与一贯之唯者也夫。
  屏气似不息者。
盖气。体之充也。息。鼻之候也。其流注呼吸。本自有缓急疏数之限。而非人所能有毫发安排者也。故人于平居无事之时则其所以摄养调度者。自当一任其动静之所由。出入之所适。使其充于体者陶陶自由。有以畅活于荣卫经络之分。其候于鼻者混混自适。有以舒泰乎洪纤高下之数而已矣。复有何屏而不息之理乎。然至尊渐近。而敬畏之心战兢迫切。有不得自已者。则到得此处。色勃足躩。莫之为而为矣。独于充于体候于鼻者。却执平昔所由所适者。而一任其自尔乎。而况圣人之心。便是道理也。其于日用。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而初非思勉所为者乎。此体之充者。不得自由而自有所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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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于鼻者。不得自适而自有所不息者也。
  故日月以告君云云。
夫圣人所以制昏者。一切听诸天理。而不敢容一毫人私者。其如是乎。若夫人也。循私忘义。惟欲是求而已则必也钻穴隙。踰墙垣。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有所不遑顾念。而却为之设计壅蔽。乘暗奔逸。惟恐其或有所漏泄而觉知也。而况日月而告君乎。而况齐戒以告鬼神乎。而况酒食以会僚友乎。惟其恪守典礼而昏姻以时。嗣亲感激而不敢忘忽。礼俗相交而不为乡党僚友所弃者。然后始能有以云云也。大抵彼己之子则寤寐无为。一日不见如三月。而此则归妹以渐。木落行媒。冰泮归妻。而未尝有一毫汲汲之意。彼己之子则怀昏淫奔。远父母兄弟。而此则嗣亲感激。惕然齐念。以告于先祖。而未尝有一毫忘忽之意。彼己之子则乡党僚友一握为笑。而此则朋酒斯飨。以尽东南之美。而未尝有一毫隐蔽之意焉。此非切切然惟义理廉耻之为尚。而不敢有一毫人私之萌者。其能如是乎。
  取妻不取同姓。
礼之大防。要莫如男女之有别。而有别。又莫如附远之为大也。此昏礼所以必取异姓者也。若夫同姓则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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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之亲也。不惟期功强近为其不可通婚者也。虽至百世之远。苟或姓一字与之相同。有如鲁之姬。宋之子焉。则自我视之。若涉疏远。然自受姓之祖推之。实是一人血脉也。苟或于此不复商量。遽为之婚娶则是其无别。不几于禽兽乎。夫禽兽者。只知有欲而不知有义。故其于配偶。只求雌雄而不复以姊妹之至亲为拘也。然则人之取同姓者。其可以一人之孙而互相定偶。自求为能言之飞禽走兽乎。
  视诸衿鞶。
凡物无形则无所视。无所视则难为之记。有形则有所视。有所视则易为之觉也。盖父母之言。实为训戒之辞也。固人子所当佩服在心。不可造次失忘者也。然为其无形也。无所视而易为之忘焉。衿鞶。不过赠遗之物也。只是人子所当造次需用。亦不可失坠者也。然其为有形也。却有所视而易为之觉焉。然则女子之往也。为其庶母者。以其父母之言。既为之申申告戒。又恐其或有失忘。而告之曰云云。其意若曰夫父母之言。为其无形也。设或忘诸。而至于衿鞶。乃有形之物也。开眼则便视。而视之则便觉其为父母训戒时所遗之物也。然则因此知彼。不惟父母之言在耳如昨。而其心戚戚。亦与当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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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庶母申申付托之时无以异也夫。
  其无篚则皆坐。莫之而后取之。
男女之间。莫如有别之为尚。而有别。又莫如远其人之为尚也。是以。男女之居。必以相远为事。至如授受。亦嫌其身之相近而不与之亲也。其或祭严丧遽之时则为其无嫌也。或得以器与之相授受。然其所以授受者。亦不敢当面以相视。交手以相付。有以致累于有别之道。必也男授以器则女受以篚。女授以器则男受以篚。其所以致别则一与不相授受之时无以异也。其或无篚则无以致其别也。以常情处之。则不得已似或权为之手相付矣。然不敢如是。而于此益致其谨。其所以授受者。假令男以器授。则必也坐置器于地而起去。然后女始有以取之。女以器授则亦坐置器于地而起去。然后男始有以取之。要使男女不或相近而致累于有别之道也。然则其操心之危。执礼之严。盖纤悉殆尽。其如是夫。
  偶坐不辞。
夫偶坐者。因其有宾而己亦与之参预也。其于事体。孰为主张。孰为充数之人乎。设或主人有所贰益。其于辞让。自当有担得去者而己却无所事焉。盖主人所以贰益者。其实为宾而不为己也。然则所以为礼者。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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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也。若不察乎此而妄为之辞。则是不惟不合于主人所以贰益之本意。抑亦自己担当礼意。而不为推让于偶坐之宾也。不知其可乎。
  侍于君子。不顾望而对非礼也。
为学之方。要当一于敬慎。而敬慎。又莫如省察之为贵也。故其于君子之侍也。或有所俯问者。则为下者固当应之速。对之敬。不敢有隐避之嫌者。自是礼也。然亦不可泥也。若或稠人广坐之地。则彼亦可对而我不可专也。使自家不复顾望以察其孰有如何动静。𠅩有如何言语。而对之也率尔轻遽。则是于人。不复有推让之意。而只自见其能而已也。此可谓出言有节之礼乎。此学者之于言。必有以发禁躁妄。而欲其有察言观色之详者也。
  思其不可复者而先施焉。
夫孝者固为人子之职。而其所以行则为其有亲也。弟固为少者之行。而其所以施则为其有兄也。其或亲不在焉。是无复可以致孝之处也。其或年既衰焉。是无复可以尽弟之处也。虽有大舜底豫之孝。叔齐让国之弟。只自孝其孝。自弟其弟而已。虽欲复为之竭力耕田。而其如瞽瞍之不在。何。虽欲复为之怡怡致敬。而其如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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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之不在。何。此君子所以思其不复者而先施焉。
  丹书曰。敬胜怠者吉。止欲胜义者凶。
盖立心莫如操存之为善。处事莫如循理之为裕也。故人能肃敬自持。动静不失。而使怠忽之念不容有所毫发萌作。则心体凝定而吉无不利。不幸以怠忽为主乎方寸。而反使肃敬之心退而听命。则是一心荒凉。无所准则。而所谓吉焉者。转乎灭矣。及其有事则又能精察。必有以循夫当然之理而不为私意所掩。则事皆告成而不患乎不顺矣。或者用智自私。惟欲是徇而不复顾忌于义理之当否。则百事告病。而所谓从之者。反为凶矣。不亦可虑乎。盖敬怠义欲。间不容发。而所争持些么也。此胜得一分则彼便消一分。彼胜得一分则此便消一分矣。故持心者。必也终日之间整顿不已。而自无非辟之干。则何往而不得其吉乎。处事者。必有以审乎义理之当否。而无所涉乎私意之累。则亦何所不从也。然则敬与义自为体用。而亦未尝不有互相发明之益焉。盖肃敬以持心则非但心之寂感得以笃实。而以之处事。义亦得以精审。所谓居敬。所以精义是也。义以处事则非但事之品节得以精当。而以之持心。亦得以有益焉。所谓集义而所生者是也。是以。学者有以胜乎怠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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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敬矣。得乎敬矣则心德之体得以光大。而所谓灭者。亦变乎吉矣。非徒变乎吉矣。有以胜乎欲则得以义矣。得乎义则事务之用亦得以中节。而所谓凶者。亦变乎从矣。圣训之所以垂后者。不亦至且深乎哉。
  疑事毋质。直而勿有。
人于详审之事。必也极口言之者。以其无疑也。全昧之事。必也缄默不言者。以其不知也。若夫疑事则乃明暗不定者也。故自处以明则理有所未详。自处以暗则心有所未稳也。此实最为紧要几微处也。强者难为之自屈。躁者易为之放过也。苟非笃于谨独而三缄其口者。恐未有以首实而分疏其所以也。然此虽小事。其为害道则甚焉。于理为不直。于心为不正。于言为不信。于事为不实。此可以苟且放忽处乎。故学者于此。必也着意存省。苟于事实。些有未审。切勿强论。只可据实告复。听彼之自为去就而已。不可妄自执有致为乱道不诚之端也耳。
  孔子食无求饱。止好学也已。
安饱。人之所欲也。不为求之者何也。以其所欲有甚于安饱故也。盖不足者事也。敏以求之。犹患其不足。有馀者言也。慎以持之。犹患其有馀。故学者于事物上。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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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孜致力。不遗寸功则事业积累。日就乎广博。于言语上。必也讱讷自持。不敢放过则德性笃实。日益乎坚固。然止此而不于请益。则其德性也事业也。只不过自己之私。亦安保其必乎是正而不违于道乎。况有道者。即先觉也。不敢自为主张而舍己自屈。是非邪正。一听其所为则道之得正。为在是矣。尚可吝惮而不为之图乎哉。然则不屑于安饱而必于敏事慎言者。亦未必不为好学也。然自足其业而不是之求。则是不以学之得正为好者也。其好也便是倖倖自好也。恶在其为好学也。故必也富有其业。又能荡然虚己。惟以道之得正为好。然后始可谓好学也。不然。其吝于就正。亦与吝于安饱者相去几何。佛者所谓琉璃瓶子禅。政此之谓也。又何足多论也与哉。
  有后入者。阖而勿遂。
夫户之阖与不阖。皆有道理存焉。当阖而不阖。固不可也。不当阖而阖之。亦不是也。其已阖之户。苟无人后入。则于理固当从而阖之矣。或者有人后入则又当何以处之矣。欲以不阖则非所以从主人也。欲以阖之则非所以导后人也。不从主人则失为客之道。不导后人则失为人之道也。此虽细事。道理则极精微处也。盖当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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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依旧阖焉。求有以不改于主人之事。又当勿阖之遂。而求有以无咈于后人之导。则得不为处置恰好者乎。盖阖之者固非所以导后人。而勿遂则足矣。勿遂者固非所以从主人。而阖之则可矣。其于天理不亦当乎。于人情不亦安乎哉。
  食不语。寝不言。
夫圣人之心。浑然一于诚敬。而自无表里巨细之间也。是以。日用云为。无所往而不为真实。亦无所往而不为专一焉。盖食则真实乎其所食。故其食也亦有以专一。既是专一则虽对人而食。不容有所答述而语。寝则真实乎其所寝。故其寝也。亦有以专一。既是专一则虽独处而寝。亦不容有所自言而言。然则寝食自是日用细务。而其所以用心者。如是其真实专一。则此非思勉所能及者。而抑亦圣人处事之所以当理无私之一验也。以此推之。凡人之于寝食。其所以不免有所言语者。只是其心粗率。使之当食则不能真实乎食。故其食也不能专一。使之当寝则不能真实乎寝。故其寝也亦不能专一。既不能专一则虽不欲言语。亦岂能思勉所能为乎哉。
  孔子曰。士志于道。止未足与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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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志。只可一用而不可二用者也。若志道而二于口体之奉则是不一于道者也。尚可以与论也哉。如箪食瓢饮。非不为忧。而颜子则不之忧。狐貉缊弊。非不为耻。而子路则不之耻者。无他。志一而不二故也。此所以终传夫子之道者也。道也者。士之本业也。所性存焉。得之则为贤为圣。不得则为兽为禽。较诸口体之奉则相去万万矣。故古人之志道也。夙夜孜孜。至忘形骸而不知肉味者。良有以也。至于口体之奉。则一切任之而不暇及也。有以充腹也。食之而已。甘肥则非所意也。有以蔽形也。衣之而已。华丽则非所欲也。是以。其得道也亦笃实辉光。而仁义充饱。闻誉赫宣。不愿人之文绣膏粱也夫。
  是则可忧也。
夫忧一也。而有所当忧者。有不足忧者焉。故君子之于此。惟其致力于所当忧之忧。求有以尽在我者而已。其馀则不为之致念处也。盖均是人也。而舜何故独为圣人而垂训万世。我何故独为乡人而孤负天赋之重至于此乎。俯仰愧怍。莫甚乎此则不审此可以一听其自尔。而不复有所措处于其间乎。抑亦夙夜孜孜。吃紧下学。求仁复礼。如恐不及。有以求及古之人万一然后乃已乎。此同为天民者。所当食息不懈。终身所致力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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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如横逆。则自反仁礼如是其笃。则自不成为一朝之患也。复何多为之虑乎。
  乃买猪肉以食之。
夫东家杀猪。固自有所用。而实不为之啖儿也。然则使我能如古之胎教者则当儿之问。必也据实只答曰。固自有所用而已。则我之教儿也为不欺。而儿之体信也亦足矣。只为我诚敬之心多愧乎古人矣。其于儿问之初。只觉其为爱怜。而未暇乎教养之害。故遂不免任情答之曰啖汝云云。既又思之则大段无状。不惟失言为可悔。最是儿之教养不信。尤极害事也。于此将何以为处乎。盖是教亦多术。而前言之失。固不可为也。啖汝之实。犹可及也。盖既曰啖汝。而又如其言而以肉啖之。则亦何害为教之以信乎。只是买得肉小许。则足以补前过而实来教矣。此所以为孟母也。
  此人不可以语上矣。
夫圣贤。与我同类者也。语其形则耳目聪明。人所同然。而非圣之独秀也。语其性则仁义礼智。人皆有之。而非圣之独禀也。但圣贤。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而已。初非别为一等非常之人。而相去之悬。有如天之不可阶而及者也。然则后学。必以圣贤期待者自是本分。而宁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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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为之则亦若是也。故颜渊必乎有为而为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云。则毕竟至于亚圣之位。自弃者。甘为人下而为曰。不能居仁由义也云。则毕竟不免为下愚之人也。以此推之。人之为圣为贤。只系乎其心之为与不为如何也者审矣。然则虽为孩童而亦不害为圣贤之同类也。其性情本善。耳目聪明则同自如也。但其心一字。直是卓越高明。不为退缩。必以圣贤自期。有如颜之希舜则其所以为圣为贤者。自是次第而莫之能御矣。顾乃逡巡畏缩。只以孩童自处。而不敢有一毫进步底意。则此便是绝之而不为者也。虽欲告之以颜孟上品之事。其如不听何。虽以駃騠之逸步。而倦投之则不足以行十里。贲育之勇猛。而蹲坐之则不足以敌童子者必矣。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凡物之大者。莫不始于小。则可畏者莫如小也。然人之于恶。只戒其大而忽其小也。于善。只务其大而易其小焉。殊不知恶之小者变为其大。善之小者积成其大也。故先主之敕后主。必曰云云。盖恶不大于大而大于小。善不大于大而大于小也。然则善之小者。不为大善之渐乎。恶之小者。不为大恶之本乎。然此一说也。抑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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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善。必尽于小然后为至。不尔。是为善未尽也。去恶。必尽于小然后为至。不尔。是去恶未尽也。不几于功亏一篑者乎。故书曰。不谨细行。终累大德。
  戒尔学立身。莫若先孝弟。
人之有身。只是血气也。若不有道以主之。则动辄循私颠倒。而不能有以自立焉。惟其志于道而着实持守。渐次充扩。然后肌肤之会。筋骸之束。自然坚固。而卓然自立于义理之地。而不为外物所诱夺焉。然道之浩浩。而百行五常。错杂森罗。虽欲下手。何所先焉。欲以先忠于君则乃资父而事之者也。欲以先施于交朋则乃悦亲而信之者也。伦理之所紊焉。情理之所悖焉。故生我者亲也。长我者兄也。以其情理则天性之亲也。以其血脉则形气之分也。天性之亲也。故爱慕之情。自然莫切于亲。而他人则不与焉。形气之连也。故钦敬之心。自然莫切于兄。而他人则不及焉。此孟子所谓不虑而知者良知也。不学而能者良能也。孔子所谓不爱其亲以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也。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者。皆此之谓也。然则人之有以立身者。因其自然之爱慕。而益尽爱亲之道。则其于为孝。不待离膝而得之尽矣。因其自然之钦敬。而益尽敬兄之道。则其于为弟。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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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出家而得之盛矣。既孝且敬。则人之身心自当卓然有立。不复为外诱之所夺矣。故孟子曰。仁之实。事亲。义之实。从兄是也者。亦此意也。然则范鲁公之所以教从子者。盖有得于此也夫。
  狂药非佳味。
酒之为物也。其味旨甘。其气香洌。故人一饮之则口甘体醺。其所以丧性失业者。十有八九矣。是以。沉湎于酒者。或毁其衣冠而堕威仪。或悖其气习而斲性情。或犯其宪章而倾国家。愚则愚以亡。贤则贤以亡。大则大以亡。小则小以亡。贵则贵以亡。贱则贱以亡。前者续。后者继。往古来今。滔滔其一辙矣。于是乎论之则酒之为物也。只其为佳味而已乎。抑亦其为狂药乎。苟以其味甘气香论之则尽乎其为佳味矣。却以亡人之国。败人之家。变人之善。化人之恶论之则尚可谓佳味乎。抑可谓狂药乎。
  灼灼园中花。止郁郁含晚翠。
夫人于仕宦。有所求而得之。则其得也不容不早。无所求而得之。则其得也不容不迟也。然则迟固人所未满也。而其得也迟则其失也未必不与之迟也。早固人之所欲也。而其得也早则其失也亦未必不与之早也。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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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花之灼灼也。得春斯须而风雨乍过。则便有红紫之艳。故其萎也亦不过为旬望之速焉。松之郁郁也。持岁久远而春积秋宿。然后始有尺寸之益。故其翠也亦有千百岁之迟焉。然则花之早发。固为可喜。而先萎者。独不为早发之招乎。松之迟迟。固为未快。而晚翠者。独不为迟迟者之所致乎。然则人于仕宦。曷不为松之迟迟以致其晚。而必苦为花之早发而自求为先萎者乎。此君子所以别有所求。而不求其在外者也。
  誓不见母。不复还。
夫亲之于子。精神气血。本系一体。而天性之亲也。其所以奉养之者。虽晨昏怡愉。须臾不离于人子之心。尚以为不足也。而况出家者恰为五十年。而尚不得以见乎。此寿昌所以汲汲然惟求母之急焉。而虽爵禄之荣。而弃之如脱。家室之安。而违之不顾者也。故其与家人诀也。为之誓曰。今行也。幸天之赖。使老母得以无恙而与有天日之见。则足以少伸我之情事而无憾矣。固当还。与家人相会矣。如或不遂则有若上帝。而宁为漂泊四方。死于道路。有所不顾也。必不为之旋踵以享室家之安。以益其罪戾也。以违其寸心也。
  衮独留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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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疫之转染也。甚于水火。而苟或见染则人必死焉。然则人于救病相守。死生系焉。是以。虽于父兄子弟之病。固难责其有以不顾死生而必于相守不离也。此衮之所以于诸兄弟避病出次。固不敢一言见责而任其所为也。然至于自己所处则大有不然者。盖父母生我者也。兄弟连气者也。不惟义理之所当报生以死。鹡鸰急难。而抑亦于心不忍其任父兄置于死地。而自己则避居而独有以求生也。惟其死则与之同死。于心是安。而疾病不知其为疾病也。生活亦不知其为生活也。此衮之去就。所以一定而不可移易处也。
大学
  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
盖天之生民。既与之以性。则是天下之民。已自有性。复有何复与不复之可论也与哉。曰性固自有。而气质则不能无异。其清粹者。固不患于尽性。至于浊驳者。为其有蔽隔。其不能知且全之也必矣。天于此若一任其所为而不复有所照检。则是所命者。无所归宿成就。而民亦凿于性矣。此所以不得不使其尽性者治且教之。有以复性焉。盖不治则困于饥寒。不足以遂其生也。不教则役于物欲。不足以尽其道也。故遂其生则衣食足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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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有所施焉。尽其道则义理得而性有所复焉。若饥寒无聊则救死不赡。何暇受其教焉。暖饱不教则近于禽兽。性何复焉。曰。气禀亦天之所赋也。既性则赋善。而却于气质。何不均为清粹。而使之或浊或驳。何也。曰。性即理也。理则无形无迹。故可保其为纯善而无恶矣。至于气质则便涉形器焉。天下之物。才涉形器则不容无高下美恶之分焉。譬如造笔许多柄。自不免有优劣。而实非造笔者之故为也。天非不欲气质之尽美。而其奈不能何。所谓天地之大。人犹有所憾者是也。且如天既生之而不能自教。必待尽性者然后始教之。则亦非天之故为如是也。盖天之能处只在乎生。而至于能言告之。则却见让于尽性者之谆谆然也。
  此篇者则因小学之成功。止尽其节目之详者也。
如语孟等书。自占一家。其始终本末。一切该尽。而不复有待于他书矣。至于大学则实与小学相为表里。故虽有大小之异。而其工夫次第则却是一贯而不容有间焉。譬如百尺之木。根枝自别而实相连也。故圣人之述此篇也。亦权以小学已成之功。定为大学前一项效验。始以大学将然之法。立为小学后一项工夫。使始终本末有所相须而不或分异。其吃紧为人之意。为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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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其所著之法。非极其内外而言之则亦无以明白。故必先以三纲领统为规模。而形容乎道体之大焉。复以八条目分为节目。而开示乎工夫之细焉。为学之法。赫然昭明。无复有憾于此矣夫。
  于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
于今之今。即伊川见在之时也。而上距三代之古者。盖千有馀年矣。耳目无以逮其久远。条例无以详其沿革。而所以摭往古验事迹者。只不过为六籍而已也。然则学者之所以汲汲然穷寻依仿。欲有以服膺践履者。其孰如古人之为学次第也。然而考诸六籍。则易以道阴阳。书以载政事。诗以序歌乐。礼以详节文。周官班爵位。春秋严笔削而已。未有以见其直指全体之所在也。故今之学者。千载之下。得以见为学次第如昨之详。而不可他求者。独赖此一篇之得以有传也。何以知其然也。盖先三纲以统论体用。后八条以细论工夫。而格知则穷理以审其是非也。诚意则反求而实其善恶也。正心则自持而察其存否也。脩身则接物而戒其偏辟也。齐家则以其身修者而推诸家也。治国则以其家齐者而施诸国也。至于平天下则亦不过推广此道。而不使有一夫之不获矣。盖原其本则始于格致之微。极其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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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治平之大。而本末该备。先后详明。而一字一句。加减不得矣。此为学者之所当必乎由是而他经所不及者也。
  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止以复其初也。
本体之明。即天之明命而人所得以为德者也。至善至极。本不可以息灭者也。但昏愚顽率之气。有以拘之于始。声色臭味之欲。有以蔽之于后。为之摧颓臧贼。蔑以加矣。是以。固不免乎有时之昏矣。然其本然之明则固根于心而依旧自若矣。譬如鉴为尘昏。而其光初无所伤也。是以。其明也。自然发见于日用动静而莫之能御也。如赤子入井则恻隐乎心。有所不善则羞恶乎心。过乎庙墟则恭畏乎心。其所以蔼然随感而露者。不容毫发人伪于其间也。故学者日用之间。存养乎静则体有以立焉。省察乎动则用有以行焉。天之明命。事之至善。浩浩泼泼。无往不然。所谓鸢飞鱼跃。触处朗然。是也。于是乎。详审乎思虑之微而推极其知。致力乎事为之著而扩充其行。则拘者变。蔽者通。而厥初之明。为可不远复矣。
  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
夫既曰明德新民。则要当有以尽乎天理而无复人欲之私矣。而必曰云云何也。曰否。明德云者。只若曰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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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之所得。新民者。亦若曰新民之所为也。己之所得。有何准的。民之所为。有何标榜乎。故明德乎哉而不止于至善。则老佛之寂灭。亦可谓天理乎。新民乎哉而不止于至善。则申韩之刻薄。亦可谓无人欲乎。且天理也亦有极与不极。人欲也有尽与不尽焉。其所明所新。政使合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者。苟不有以尽其极而尽乎无。则亦不可谓之至善也。故明德者。必要以天理为主而尽其极。方得为明德之至善也。不尔则其明也。明其所明而非吾所谓德也。新民者。亦须无私欲而必尽其一毫净然克去。然后方得谓新民之至善。不尔则其新也新其所新。而非吾所谓新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君子务本。本既立焉则末可得以一致矣。身是家国天下之本也。齐家者不以为本则无以尽孝弟。治国者不以为本则无以尽致泽。为天下者不以为本则无以尽絜矩。此谓所操约而所被者广也。天子庶人。贵贱虽殊。其所以脩齐治平之责则一也。或者不是之本。则为上者。曷据而做雍熙之治。为下者。曷据而效承宣之责也哉。是以。未论贵贱。一切先务于此。而格致。所以穷物之理而极吾身之所识也。诚正。所以慊于善恶而定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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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之所主也。亲爱之辟。所以致吾身之不偏也。身得以修则本既立矣。家国天下。不过举此而措之也。然修身。一篇要诀也。圣人于此。三致意焉。物有本末之本。固指明德而实修身也。此段及下段其本之本。即同一语脉也。此三段固皆为结语。而上段既曰知所先后云云。则固已为务本之意。而于此再叠一意者。无乃圣人吃紧为人之意。独不有在于修身二字上乎。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止未之有也。
本譬则根也。末譬则枝也。天下之物。根盛而枝茂则尚矣。枝茂而根盛则蔑矣。厚犹言隆也。薄犹言杀也。天下之物。隆转而为杀则可也。杀转而为隆则不可也。故以身对家国天下。则身为本而家国天下为其末也。然则身有不修而求家国天下之平。则是本乱而欲末之治也。其可得乎。以家而对国天下则家厚而国天下在所薄也。然则家有不齐而求国天下之治。则是薄于厚而欲薄之厚也。其可得乎。故曰。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盖先治其本则末之不治。不足忧矣。反是则为失先后而无往不乱也。又曰。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盖所厚者厚则薄之不厚。亦不必忧矣。反是则为逆施者而亦无所不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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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
或曰。明德者。不过自修之谓也。只求诸人事则足矣。又何天命为也哉。曰。天命云者。亦非绝乎人流而指其玄妙者也。只就事物上求其所当然而已也。圣人以其由于理之自然而不容人伪。故曰明命。以其出于理之当然而得于吾心。故曰明德。然则明德未始不为明命。明命未始不为明德。但其所指而为言者。稍有地头之别也。此明德者。所以顾諟天命者也。此个命也。具诸吾心而本自光明。体具众理。用应万事而不患不足者也。性而有之。合下便圣。更有甚事。顾乃昏浊粗驳。有以拘乎气。声色臭味。有以诱乎欲。故本然之明。不免乎蔽且昏矣。夫顾者。固常目之谓也。然明命不过一个道理之会于吾心而散为万事者也。不成是有形象可以目击者也。又岂容有常目在之者也。只是学者于日用间。常存此心。有以见得此个道理无往而不光明则为得之矣。故无事时。静以存之则清明在躬而理固浑然。有事时。动以省之则自然道理随处分明。是非邪正。固有不可得以掩讳者也。此谓天威不违颜咫尺者也。一思虑。一动作。不敢自由而一听其所为。则真积力久。不患乎德之为不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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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斐君子。如切如磋。止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有斐君子。言卫武公之德。斐然有文。如下文所言也。以言乎学则其所以讲习讨论者。循序渐进。不躐不画。自粗而至于精。譬如治骨角者之始乎切而终乎磋焉。以言乎自修则真积力行。勿忘勿助。自顽而至于温。譬如治玉石者之先乎琢而后乎磨焉。是以。物理昭晢而知无不烛。德性坚定而行无不纯矣。其所以存乎中者。为恂慄之德。而瑟乎其严密。僩乎其武毅焉。所以见乎外者。为可象之威仪。而赫乎其宣著。喧乎其盛大焉。德容表里之盛。如是其有斐也。民所叹美而终不忘者。不亦宜乎。然如切故能如磋。如磋故能如琢。如琢故能如磨。如磨故能瑟兮。瑟兮故能僩兮。僩兮故能赫兮。赫兮故能喧兮。此进取者之所以不容不循其序也。然切而不磋则学未为至善。琢而不磨则自修者未为至善。瑟而不僩则德未为至善。赫而不喧则威仪未为至善。故不切则磋无所施。不磋则切亦无所就。不瑟则僩无所施。不僩则瑟亦无所就。不赫则喧无所施。不喧则赫亦无所就。故为学。必如治骨角者之切磋。然后始为至善。否则非学也。自修必如治玉石者之琢磨。然后始为至善。否则非自修也。恂慄者必具瑟僩之德。然后始为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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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非恂慄也。威仪者必备赫喧之盛。然后始为至善。否则非威仪也。呜呼。此卫武之德。所以有斐。而非他人所几及。故民所终不能忘也夫。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止此谓知本。
此章盖释本末二字之义。而窃看注家说。则或曰。听讼末也。无讼本也。或曰。听讼无讼之本末。即明德新民之本末也。要亦理致之说也。然本末即明德新民。而所谓听讼无讼。初不过新民上一事也。若复以听讼无讼为释本末。则是以末明本也。无乃未妥乎。且若曰。听讼无讼之本末。即明德新民之本末也。是依旧以听讼无讼为本末。而又有以本于明德也。无乃义理横决而不得于言乎。夫此章紧义。固在于无讼一句上。然犹属皮壳也。其里面紧意则实有在乎大畏民志一句上。盖所以大畏民志者。即明德也而所谓本也。故集注未尝复以听讼无讼为说。而直曰。圣人使无实之人不敢尽其辞。盖我之明德既明。自然有以畏服民之心志云云。以此推之。传者之意。其或以听讼无讼为本末。有如注家说乎。抑亦复以明德新民为本末。而要使读者有以晓然有得于言外乎。故集注。不直曰此谓本末。而只曰可以知本末云云。所谓可以知三字。要非吃紧活看处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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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传者不以明德直下开释何也。经既曰物有本末则本之为明德审矣。故只此略释。以明其所当先后之意则足矣。然苟不审究而得其本义。则所谓听讼无讼两句。的然有表里之势。使之乍看。孰不认为本末也。故朱子亦曰。无讼在我之事。本也云云。盖初年说也。然则注家说亦自裾己见。而不为致详于集注故也夫。
  是以大学始教。止无不明矣。
夫人心之灵。皆知也。天下之物。皆理也。以此之知。即物而穷其理则何患乎知之不尽乎。然则穷理尽知。乃大学开卷第一义也。必于入学之初。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不拘难易精粗。莫不随其知量浅深而渐次研磨。因略致详。推晦变明。待此一理之昭详而不复可穷处。然后复讨一理而穷之。以是为例而积累几许年工夫。毕竟一朝限满力到。而有所豁然贯通。则所谓物之巨细。心之体用。了了灼灼而不待烛照数计矣。
  所谓诚其意者。止君子必慎其独也。
诚意。乃自修者之最初切要用功处也。故先儒至有以人鬼关为谕焉。学者必要于此痛快下功。方始有入头处也。经所谓诚意者。谓有以实其心之所发而已也。传之者要有以反复明释。则盖诚者。欺之反也。故又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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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之曰。所谓诚意无他。只不过禁止其自欺之谓也已。然则何处见得他毋自欺之实处乎。惟是恶臭触鼻则天下之人。斯恶之实。好色着眼则斯好之实。而不容复有欺诈之意于其间矣。故引而发之曰。自修者。实于恶恶而务决去之。必如恶臭然。实于为善而求必得之。有如好色然。则此于好恶之实。可谓快且足矣。复何自欺之可论乎。然意者。莫隐莫微而己所独知处也。其实与不实。人不及知之而己所自由。故人所易以放过。而自欺之弊。恒在斯矣。故君子之不可及者。其惟人之不见乎。故必也于此战兢自持。不害有愆。屋漏之奥而十目明视。方寸之微而上帝俨临。一息之顷而不敢不存。一毫之细而不敢不省。故终始惟一而能保其慎独诚意也。
  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夫国之本在家。故其教也。亦推本于家而已。不可别作两项道理也。盖天下道理。毕竟本立然后可得以推。推之者。亦依本然后始为实理。不尔则非吾所谓推也。是以。教人者无他。只以其所以教诸家者推诸国而已。故孔子曰。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者。此之谓也。若曰别有道理。则非圣人所以教人之法也。然则欲以教人者。必先教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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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而父子兄弟足法。然后教人之本始立焉。苟其本之立焉则所谓教人。特举此而措之而已。瞽瞍底豫则何患乎父子之不定。寡妻刑于则何患乎江汉之不化。麟趾瑞作则何患乎驺虞之不应也哉。不幸教诸家者或有不足。而有意于教人。则是无皮而觅毛。无面而作不托者也。盖不孝者。恶得以移忠于君。不弟者。恶得以移弟于长。不理者恶得以移治于官乎哉。此灼然易见之理而不可诬也。饶使人也或有不教于家而能教人者。则必也取必于申,韩,管,商之末。而非圣人所谓教人者也。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
夫恶恶。人之同心也。而唯仁人然后为能尽其恶恶之道也。若有媢疾之人于此。则必也人皆曰可罪焉。然自家心法。苟不能至公而无私。则虽云可罪。而又一心以为人之媢疾。容或无怪。而使我当之。不能不尔。彼何深罪云尔。则又何放流之有哉。若夫仁人则不然。其为心也鉴空衡平。持之也不惑乎邪正。用之也不偏乎好恶。故见有此等媢疾者。则必也疾之深。绝之痛。有如冰炭莸薰之不相容。而放诸荒夷。以御魑魅魍魉之不遑。以其独尽恶恶之道故也。
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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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学而时习之。止不亦乐乎。
学之为言。效也。盖人之有生。莫不有性。而其性也本善。人能因性以有之。则合下便圣。复何待于学也。尧舜性之。是也。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苟不效先觉所为。则无以明善而复其初也。此学所以不容不务者固如是。又不为无时不习。则工夫间断。无由发明。其所以穷究者不审。故心与理违。而所知者若信若疑。践履者不熟。故身与事殆。而所行者或断或续。号为讲学者。诚不济事。惟其学矣。而复习习矣。而复无时不习。然后真积力久。足目渐到。其于天下之理。通透活络。而向之懵然无知者晓然。如盲者之眼明而无物不得以辨其黑自。亦于天下之事。烂熟痛决。而向之伥然无能者坦然。如兀者之脚健而无处不得以致其极远也。如是则所谓义理之悦我心。岂特如刍豢之悦口而已哉。此学所以不能自已而卒就乎其极者也。朋。同类也。夫我之所学。既如是尽善。则其悦也。固自足于己而无待于外也。然理义。人心所同然。非有我之得私也。是以。己之独悦。终不如与众同悦而尤为可乐也。譬如设箫韶大乐于此。而律音洋洋。神人俱谐。至于凤凰来仪之盛。而惜其无一人老少者与之观听。以乐其尽善尽美之意。则顾我之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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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者。乐云乎哉。而其得如与众同乐者。此独乐乐。不若与人。与少乐乐。不若与众也。然则君子之心。善与人同。而虽下愚而拒之不信。绝之不为者。亦皆恻然指导而未之必弃。况同志之士。信我之所为而兴起趍风。自西自东。无思不服。近则自一乡而至一国。远则千里不远而天下归仁焉。向之我所独悦者。人亦得之以同悦。而所知所能。亦足以尽乎人矣。此所谓能尽其性者。能尽人之之性者也。而孟子亦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与。
  子曰。道之以政。止有耻且格。
夫惟民生厚。因物有迁。是以。民无恒心。惟上所好。是为之则。而其所令反其所好。则民无所取则。故其从之也。亦不免乎偷矣。故上之人徒以法制禁令指导于民。而侥倖其治。又以刑罚有所蕫督于后。则此亦上之所好而为教者也。为民者。固不容不为之从。然其从也。只不敢为大段过恶而苟免乎刑而已。有以耻其不善而革其旧习。则决无有是理也。此谓革面。而其为恶之心则固自如也。故惟其有德者得为民上。以其有诸己者发为政教。然后民之所以观感兴起。固有不能自已者焉。盖上之所好。为在于是也。故民之从之也。亦不待终日也。然其所感兴者。亦不能无浅深厚薄之不一。故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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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品节之仪于此。而日用动静之间。有所持循。使贤者俯就。不及者跂以及之。则民之本心。于是乎表里感发。其于上之所教。孳孳勉旃。不惟耻其不能。而亦将有以至乎善也。大抵上之所导只在政刑。则其所以为教者亦非不善。而实己之所未有也。其本也浅。故民之从之也亦偷。至于德礼则以其躬行。推为政令也。其本也深。故民德亦从而厚焉。然则为治者。于此可不有以究其缓急而审处之乎。
  子曰。吾十有五。止不踰矩。
此夫子以其平日为学之序。立为准的。使学者于此庶有以随时知勉。取次理会。既不躐等。又不半涂而废也。盖古者。十五入大学。而此所谓学。即大学之道也。以此为志则此便是以圣人自期之规模也。而志字最有力焉。既志乎此则念念不忘。自住不得。其于日用。自不容有一息之间焉。如是而一向长进。至乎三十则其许多玩索涵养之力。积累笃实。而习俗之私。消落殆尽。义理之志。日益牢固。故卓然有以自立于斯道也。所谓立者。守持完固。而世间物累不得有以动挠我也。如千驷万钟而不为之顾。富贵威武而不为之移屈者是也。盖学力至此。则这道理便为我脚下踏着之物。而居之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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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与志学而犹是与道为两件事时。大有间焉。然犹把捉得定。而不至为物诱所夺焉而已也。至于四十不惑。则讲究该博。闻见审密。我之所存所见。又一倍卓明。而于事物所当然之理。晓然消详。如有一物目辨黑白。而无复毫发疑讶于其间也。视昔守住。其地位高下。又万万不侔矣。况五十而知天命。则工夫浅深。又长得一格也。其于事物之来。不惟剖判无讶。而直是有以灼见事理之所从来也。盖天命者。即天道之流行。而在诸物则为理。在诸人则为性。而知极其至。故能于性理上。有以知得如何而得为理。如何而得为性也。而向所谓不惑。又不足道矣。及至六十则知识老宿。义理烂熟。凡于是非可否。邪正得失。所以然所当然之故。不必致思费虑。而始有以知得痛快。亦于耳闻。最是不着力处。才有句语来相撞着。则当下心便通透。而是是非非。自然解悟之妙。有非思虑所能及者也。大抵精义之力到此地位。则神妙不测。声入心通。莫非自然。而其与所谓知天命而致思方得之时。气象大不相似也。七十则道体变化泯然无迹。而心之所欲。便是矩之所在也。矩之所在。便是心之所欲也。故自滋以往。不必存养检防而致之于道。而惟所欲是从则自然其为矩也。此所以日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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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体莹然。随所意欲。莫非至理。而较诸持守。其相去也又不啻天壤悬隔焉。
  孟懿子问孝。止祭之以礼。
夫圣人之所以诲人者。固是不倦。而学之者不能问。则亦不为之渎告也。今于孟孙之问孝也。告之曰云云。盖其意姑且以不背于理之义。略绰发端。要有以观夫复问如何而始为之尽蕴也。然则所谓不背于理者。未知其为从亲之令而无逆耶。抑亦别有所指而未之索言耶。为孟孙者。固当于此亲切致问。以审其所教之本意果如何也。而却不能尔。此夫子所以不能竭端而告之也。然孟孙既不能审夫本意。则其事亲之际。未必不有错施之失矣。而其孽未尝不自我也。不亦可虑之有乎。此夫子所以不得已而因樊迟之御而发之。庶有以孟孙之得闻而复有所警悟也。夫孟孙。鲁之三家也。其僭礼之罪。有所自来而习以为常。苟于此不能变革。则其事亲也虽尽爱敬之道。亦不免以不义事其父母也。曾是以为孝乎。故生事之以礼则所以悦亲者自有名分。而八佾之舞。不忍设之于庭。死葬之以礼则所以掩其亲者亦必有道。而五重八翣之仪。不敢渎之于墓。祭之以礼则所以奉先者自有意义。而歌雍以彻。天子穆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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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取于三家之堂乎。苟能如是安分。而不敢为其所不当为之事。则其为孝也大矣。然此语也。固所以警切僭礼者而发也。然所谓以礼之说。顾亦施诸何人而为不切当乎。又若不专为三家发焉。圣人之言。类多如是也。
  子游问孝。子曰云云。
夫人子之所以养亲者能敬。故其养也为尊亲。而于孝尽矣。苟能养而不能敬。则其养也不过为口腹之奉也。口腹之奉。人与物一也。孟子所谓爱而不敬。兽畜之者是也。然世俗所谓孝者。只以能养之谓。而不知不敬之罪为若甚焉。故夫子以是警之。夫以子游之贤而未必至此。然以其洒扫应对及致哀而止之说推之。则必也简易自在。而于节文上。恐或有所未尽也耳。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云云。
易曰。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盖言其意味薰香而无所厌逆也。夫与人相语。必待其心法意见一般卓越。然后始得以唯诺如响。而无复捍格也。不然。又有知识昧暗之人。初不知所教之为何语也。故姑且唯唯。而无所违逆也亦如是也。所谓上智与下愚不移也。盖以此故也。若夫外此而言则虽颖悟如子贡之贤。亦于夫子一贯无言等语。尚不能无惑而为之请也。况其馀子乎。是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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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于二三子。或有所言则其所违逆。盖不一而足也。其于粗暴者。责之以恶佞。矜高者。戒之以务实。多口者。勉之以讱言。干禄者。引之以反求。而造次之间。口舌辨争。其端不一。而何尝终日之迟乎。独有回也。不知其为何许人也。而与之终日相语。徒见其唯而无所问难也。无乃非其愚昧而不能言下有所领会耶。是未可知也。不谓及其退而省察私为则见其所以体诸身。施诸事者。莫不坦然。一以夫子所言之理由之而无所惑也。如说博约则真个于文礼上。下博约之工。说非礼勿动则真个于非礼上不为之苟动。则盖于是乎始有以的知其不愚也。而向之所以如愚也。良有以也耳。
  子曰。视其以。止人焉廋哉。
夫人之所为。虽大纲有善恶之分。而更就其上面。亦不能无真伪浅深之不同也。是以。观人者。苟不为之画一随其趍向之邪正。造诣之浅深而评论品题之。则亦无以审夫人品如何之实矣。故人之为善者。吾知其为君子。为恶者。吾知其为小人也。而似无复惑矣。然其为恶者。大体已乖。固不可复以君子有所期待。而虽其所谓君子者。恐亦不可以一时所为之善而遽以君子全为之信也。盖所为虽善。而其意之所从来则容有有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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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其实于善则未也。其可决以君子许之哉。此观人者。既观其所为。又不可以不观其意之所从来也。苟意之所从来者亦善。则此其人也。盖未尝不实为君子人也。视前一等人。相去也盖万万为不侔矣。但人之为善。其品亦多般。虽以此实为善之君子。而未知其心之所乐果在于是乎。抑亦强勉以为之乎。苟所乐之在乎是则其为善也。固无间于此矣。或所乐不能尔。则是亦不免伪为者也。其能久而不变乎。故人之为善。既要其实。而又有以乐。然后始知其为君子而无惑乎人矣。是以。观人者苟能以此三者随其地头。节节致察。有以审夫邪正真伪之所以。则所谓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者是也。人虽欲欺之。其可得乎。人虽欲欺之。其可得乎。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夫君子之学。能有以自得于温绎之间。而焕然无惑乎义理归宿处。则此便是学之本领为我之所有。而其于运用酬应。足以恢恢然随意为之矣。不惟自己学业大有地位。而推以及人。亦将有以不患乎任传授之责矣。其与记问之学。初无自得而全靠他人之口头说话。以为知识者。大有间矣。然则所谓传授之责。毕竟其谁为之任乎。故人之于学。徒习旧闻。而义理之趣。只一向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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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无复日有自别之新。则此守书册泥言语者也。其于将就。固已无复期望矣。若夫有人其于旧闻。随时诵习而每有新得。则是天下之学。自此便为己物也。其于应变。不患无穷。而足乎为其师矣。
  子曰。贤哉回也。止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先称后名者。所以极其赞也。夫常人之情。中无所主而惟累于物。故不幸而为其贫穷所逼。则郁郁戚戚。如坐涂炭。以为菜根不能以下咽。斗屋不足以容膝。未必不以此而失其本心焉。至有曰富而可求。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矣。若夫颜子则异于是。博文之久而判然乎义理之是非。约礼之极而净然乎私意之消尽。日用之间。欲罢不能者。惟视听言动之礼与非礼。迁怒贰过之有与不有。是究是图。幸而得之。乐而忘忧。至于饮食居处则乃外物奉身者也。随遇随安。虽箪瓢亦足以乐饥。而自不愿人膏粱之美也。陋巷亦足以栖迟。而自不愿人台榭之豪也。何其尔也。盖博约之中。自有刍豢之美。形胜之区。而不容有所暇及于彼矣。不惟不暇及。抑亦忘之也久矣。此夫子所以再称美之也。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止今女画。
夫子之道固大矣。而亦人所当行之理也。苟能于此。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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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深而诚心求之。则志之所在。气必从焉。而其进也必沛然矣。何患乎力不足也哉。此颜子所以于道无所不悦。而欲罢不能。既竭其力。故卒之乎如有所立卓尔者。而未尝以力不足为之中止者也。若使冉有。于此悦之深求之诚。有如颜子之请事斯语而拳拳服膺于四勿之学。则是亦颜子而已矣。何必逡巡让头而自退于第二等人物耶。如之何于此半上落下。非不悦之而悦之不深。非不求之而求之不笃。宁为季氏倍赋其粟。而不堪乎颜子之箪瓢。宁从季氏旅于泰山。而不安乎颜子之陋巷。故毕竟将他好学之实。克己之仁。只输颜子而己不与焉。此为力不足而半废者乎。抑亦为自画而不进者乎。是未可知也。然亦于此不以自画为讼于内。而反为归咎于力不足。则是依旧是自画而少无感悔迁善之意。故夫子以是反之。盖亦教诲之意也。
  子游为武城宰。止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子游为宰于武城。则自合为政。而为政在乎人。故必以人才先为之问焉。故子游即以澹台灭明为对曰云云。他人则行有捷径则必舍正路。而若人也则不为之径。他人则见邑宰也。不必公事然后始可。若人也则不为之至。然则行不由径者。固为行路之小节也。然即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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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其大者。则必也动必以正。而可以保无见小欲速之虞。非公事。不至偃室者。亦为入出之一端也。然即此而推其全体。则必也自守至严。而可以保无枉己徇人之弊。然则此虽二者。而为足以尽其为人之实矣。盖子游之学。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足。故其于持己。既以是而得。其于观人。亦以是为法。故于行不由径也。不以为迂而知其动也正焉。于不至其室也。不以为简而知其自守也严焉。此岂常情所能彷佛乎哉。盖尝论之。孔氏之所以取人。必本于德行。而不屑于才艺之末。故为能如是。而周礼所谓宾兴。必先德行而后道艺。孟子所以不取见闻知虑而独取好贤之德者。所以为同一其揆也。
  子曰。质胜文则野。止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质诚实之谓也。文条理之谓也。夫人也于事为之间。诚实则有馀。无少虚伪。而惟是条理不足。无以发诚实之光辉。则是不免为野人也。野人者。生长𤱶亩。用心诚实。而于礼无所见。于事无所习。所谓俭陋者也。夫人也于事为之间。条理则有馀。习熟无憾而惟是诚实不足。无以信条理之本体。则是不免为史官也。史官者。周旋典礼。闻见通晓。而于心无恻怛。于事无亲切。所谓色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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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故于此既诚实矣。又务条理。既条理矣。又务诚实。要使二者相杂适均。虽诚实而不至为野人之俭陋。虽条理而不至为史官之色取。然后始得为成德之君子而不陷于一偏矣。故学者于此二者。须从其性偏处克将去。使自家质有馀而文不足。则须损其质而益其文。文有馀而质不足。则亦损其文而补其质。如是不已则用力之久。自当均杂。而不患乎不彬彬矣。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耳。
其生也既是乎直。则直便是生理也。然则直也者。顺生之理也。其生也固当罔而不直。则灭其生理者也。灭其生理者。宜乎其不生。而反乎生焉则此非幸免而何。然则何处见得生理之直乎。曰。人之所得以生之理。莫大乎仁义也。而仁则只为爱之理。而更无贼爱之理。义则只为宜之理。而更无害宜之理。则此之谓其生也直也。然人不能践爱之理而反有贼爱者。不能合宜之理而反害乎宜者。此不为罔而不直者乎。然则生理则本是爱也。而反为之贼。生理则本是宜也。而反为之害。此自绝乎所以生之理者也。宜乎其不生也。而反以生焉。此非侥倖而何。
  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止可谓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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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者。所以辨是非也。致力于所当务。而不惑于不可知者。其所以辨是非者至矣。仁者。所以尽天理而无私心也。先其所难为而后其所获。则其所以尽天理而无私意者至矣。然则民义者。人之伦彝而不可不务也。鬼神者。乃气之微妙而不可测度也。故人能致力于伦彝之不可不务者。而不惑于气之微妙而不可测度者。则此为是非之精而其知也大矣。必先于天理之所难为而后其效验之获。则此为私意之克而仁在是矣。樊迟之为人也。粗率烦渎于鬼神之不可测者。而不以日用伦彝为务。则其为知见之病甚矣。贪急于功效之得失而不以所难者为先。则其为心术之病甚矣。惟夫子知之审而善于救药之。故问其知则曰云云。所以解鬼神之惑而导之以人道之不可不务者也。问其仁则曰云云。所以救私意之累而示之以天理之不可不先者也。
  子曰。知者乐水。止仁者寿。
知于事理晓达无滞。而水之为物也。亦流通无碍。故知者见之则谓之知而乐焉。仁于义理厚重不迁。而山之为物也。亦确重不拔。故仁者见之则谓之仁而乐焉。盖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之义也。然知之所以乐水者。以其知之为体也动而不静故也。仁之所以乐山者。以其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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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为体也静而不动故也。盖知之为体也。以其宰处甚简则未尝不静。然其所以运用天下事务而不或括蛰。则实知之为也。故谓之动也。仁之为体也。以其慈爱甚广则未尝不动。然安于义理之当然而不或迁移者。实仁之事也。故谓之静也。然动为喜悦之渐而不括乎动。故其效也自至乎乐焉。静为完久之渐而有常乎静。故其效也自致乎寿焉也夫。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人焉云云。
仁者之心。湛然虚明。只有爱之理。而无复一毫私欲之蔽。故其于急难拯溺。固未尝不为之怵惕恻隐。举切于吾身。亦于事理之是非得失。虚实真伪。无不烛照如神。故不可欺之以非理。有如好仁不好学之愚人而已也。大抵不仁则不知。故世或有驱之陷阱而莫之知避者。不知则不仁。故世亦有陷于弓矢之役而莫之知悔者矣。若使人也真个是仁也。则明睿所照。无物不烛。是以。舜之见辱也。使之凿井则可。掩之则不可。禹之济江也。使之负舟则可。惧之则不可者。以其人之真个是仁故也。故颜子仲弓之问仁也。只请从事。而未尝忧其陷害也。若使宰我。于此不复迟疑准拟。其于求仁工夫。勇往直前。亲切用力。为之敬恕克复。有如颜,雍之勉勉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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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而不能已。则所谓仁也者。不徒为此对塔说话。而行将得于心。体诸身。施诸物。其所以急难拯溺者。自有不得不然之恻隐。不得不然之聪明。互相发明而玲珑活络。不惟救济之心举切于吾身。而抑亦其所以如何则可以救济无虞。如何则必也徒死无益者。瞭然心目之间而不待问人矣。今也徒知仁为爱之理。而不知爱之理固自有神明之知也。故以井有人焉为问曰云云。此之谓信道不笃也。故孔子不为索性之论。而且就上面而提缀之曰。君子满腔子者。乃恻隐也。其闻井有人焉。则必也走而不趍。然所谓恻隐者。非徒有所恻隐于人之井死。而必以己之井死为恻隐也。既以己之井死为恻隐。则便合自知得身在井上可以救人之理也。其得以陷之于井乎。然可欺以理之所有。而不可罔之以理之所无也审矣。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止亦可以弗畔矣夫。
知行二者。君子之所以造乎其道者也。然致知莫如博文。力行莫如约礼也。故博文约礼四字。实为圣学工夫之彻上彻下者也。由是而神明其德则为圣为神。固无不可。由是而坚固自守则为士为贤。亦无不可。何其以也。盖文者。所以明道也。苟能有以博之则其于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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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表里精粗。通透活络。而知之神明。不可量矣。礼者。所以体道也。苟能有以约之则其于道理之品节中正。笃实光辉。而行之纯熟。无复憾矣。此之谓足目俱到而德不孤者也。必也于此意味自别。虽欲忘之。有不可得者也。然则自此而驯致乎如有卓立。有如颜子者。固无不可。自此而驯致乎惟精惟一。有如舜禹者。亦无不可。然姑舍是焉而只到此地位而已者。其有以畔乎道则决保其无有矣。
  子曰。先进于礼乐。止吾从先进。
圣人之于礼乐。执两端而用其中也。时俗之论。虽有野人君子者。而不过为两端也。安知其野人也不为君子。君子也不为其史乎。盖先进。即周初周,召诸公之谓也。其礼其乐也。合于天地中和之德。而毕竟凤鸣于岐山者也。尚可以质胜之野目之乎。后进。即周末季,孟者流也。其礼其乐也。便是犬羊之鞟。加之以虎豹之毛者也。歌雍舞佾。极于僭窃。而毕竟鸲鹆来为之舞也。尚可以彬彬之君子目之乎。然时论如是而不知其为文胜。则末流之弊。不可救也。故圣人于此两端。为之折衷而立其断案曰。时俗所论。吾未知其如何。而使我不用礼乐则已。如用之则必不用其君子而用其野人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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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诸子则于圣人之言。动辄疑问。故例有相长之益矣。回也则不然。只见其悦豫而无所疑难。则尚何所助焉。故夫子为之称叹曰云云。盖颜子。具体之圣也。知之神明。行之光大。比诸夫子。已具九分九釐。而所争特一釐也。其于圣人之言。动辄吻合而触处洞然。有如家长说门内事。蹊径曲折。器用安顿。瞭然心目。小无疑晦处。故声气之欢于耳则宫商也。愈听而愈不厌。义理之悦于心则刍豢也。愈饱而愈有味焉。此非亚圣而能然乎。宜乎其夫子之称美也如是夫。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若他人。则为其父兄者曰孝曰友。则未有以验也。人未必不以阿私疑之矣。至于闵子则不然。人于父兄之言。确然信之而不为之疑也。盖闵子之孝。积于内而著于外者也。不惟其父兄信其孝友。而乡党亦信其孝友。不惟乡党信其孝友也。通国亦信其为孝友也。是以。其父兄未言之前。人已知之审矣。然则其可以父兄之言为未信而有所异辞乎。盖博厚高明。自有所不可及者。而非他人之孝友只及于家而不及于乡。只及于亲而不及于人也者之可比也如此。夫子之称美也。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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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夫婿者。妻之所以终身仰望也。此嫁女者必欲择婿。而婿之贤否。何以知之乎。惟言行而已也。而言行者。相为表里也。故谨言者未必不谨其行。谨行者亦未必不谨言也。而惟南容也。每日而三复白圭。则其有意于谨言也审矣。若只一日偶然三复而止。则固无可取者。每日三复。则必也念念不忘。佩服造次。有以自得言行然后乃已。有得于言行则足以修身齐家。而为其妻者亦足以仰望终身也。此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也。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云云。
夫颜路之请。盖以其子之才也。故夫子辟之曰。回虽才也。而以父视之则子也。鲤虽不才而以父视之则亦子也。既是各为其子则宜乎其以子而不以才也。既是以子而不以才。则鲤之葬也。有棺无椁。盖以父葬子。称家之有无。而有棺则足矣。不为徒行而为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也。然则回之葬也。称家之有无而有椁则亦足矣。不必请车备椁。使为大夫者不免乎徒行也。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夫孔颜。以其道相依而为命者也。故其死也。非独为自己之死。而实相关焉。盖孔子不死则道所存也。而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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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也。毕竟后死而传孔子之道者颜子也。而不幸死焉。此不为孔子之死乎。使颜子不死则道有传焉。道有传则孔子虽死而不为死也。颜子死焉则道无传焉。道不传则孔子虽不死而实为死也。而顾今天丧也如此。则此为丧尔乎。丧予乎。故夫子重为之痛惜也。
  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止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夫回也视之犹父。则我亦视之犹子也。不惟于理为当。而虽回之精魂。亦未必不以是而望我矣。然今于葬回。不能如葬鲤之得宜。则是我之所以视回也不能犹子也。不能犹子则幽明之间。其视我犹父者。能不为憾乎。然究以论之则有不在我者也。其不循天理而听我藐藐者。是二三子也。盖叹其葬之不得循理而责门人也。然则何处见得回之所以视犹父处乎。于夫子之言。既无不悦。又服膺而不失则虽孝子之有愉色婉容。如恐失之者。恐不是过也。于博约之诱。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则虽孝子惟恐不堪。不敢忘命者。恐不是过也。于克复之教。请事斯语则虽孝子之籍记父母之命。时省而速行之者。恐亦不是过也。然则其于视犹父之曲折。不亦昭然可见乎。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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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长府之改作。则得已而不已者也。使他人言之。不复商量。而直曰何必改作云尔。亦未为不可。而其言也直截简傲。足以验无德之一端也。惟闵子则异于是。先为之拟议曰。仍旧贯如之何。又为之裁断曰。何必改作。其辞意之和悦雅重既如此。断置之确然不拔也又如此。可谓仁之至。义之尽也。故夫子称之曰云云。苟非讷于言而守口如瓶者。何其不妄发也如是。亦非心德之实而慎于枢机者。何其发必有中也又如是哉。
  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夫声之不和。固为粗率。而其长处则不可不敬也。二三子者不复商量。而如是致忽于子路。则不知其可乎。故于此又为之晓谕曰。由之学。譬诸宫墙则其光大高明。盖已造乎堂。而独未入精微之奥。尚可以瑟声不和。不为之敬乎。何以见其升堂处乎。曰。如千乘之国。有勇知方小邾射。不信千乘之约。信其一言之类。非光大高明之谓乎。何以见其未入室处乎。曰。如以正名为迂。以门人为家臣之类。非其未入精微之奥乎。
  子曰。过犹不及。
若以人禀论之。贤知者过。愚不肖者不及也。既是贤知则未必不胜于愚不肖。然若以道理裁之则中也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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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极致而无过不及之谓也。毕竟贤知之过。愚不肖之不及。均乎其失于中则过之者未必优于不及。不及未必劣于过者审矣。故子张过之而好为苟难。故不知令尹之忠不得为仁。子夏不及而规模狭隘。故不知欲速之害不得以达。以至如何拒之不可拒之之论。俱失乎取友之中也。
  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有若则吾徒也。君欲加税则对之以盍彻也。而求也则不然。只知为季氏富益。而不知有君有民。岂复前日从我而传授心法者乎。宜乎其斥绝而不复与也。然忍而不能舍也。则毕竟复为惩创。使有以自新也。但我为一日之长也。不宜自轻。而二三子则乃其责善之友也。于此宜乎其声罪而正之也。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止亿则屡中。
夫子尝谓子贡曰。汝与回孰愈。于此复对言之曰云云。盖二子之人品地位。大都与有彷佛处。故夫子特分异言之也。回也之学。几乎与道为一。而未达者特一间也。又不为之厌贫求富。而至于屡空。其所以深于造道而不为外物所累者。无复间然。至于赐也则不然。贫富有命而不能顺受。务为兴贩而殖货财。然其于料事。屡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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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者。只为其才识而非学力所及也。然则其为贫窭之所动而不能泰然。既异于回也之安贫。以其才识料事多中。与回也之庶乎大有间焉。此二子所以大同。而亦有所大不同者也。
  子张问善人之道。止亦不入于室。
有限者。气质也。无穷者。学问也。然则善人之质美也。庶乎其生知安行者也。故其兴也不待诱掖。其行也不由涂辙。则亦可谓豪杰之士矣。然为其未学也。知不足以通神明。行不足以夺造化。故其为善也。只彷徨于堂陛之间。而室奥则终未之入也耳。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使论者果然表里一致而无所苟焉。则胡不慥慥乎。然言非艰而行之为艰也。论笃则果有以行笃乎。大抵论笃。固是乎君子之所能。然有论笃而果为君子者。亦有论笃而未为君子者。若于此不复审慎。只以论笃便信其为人。则其得于身。果如口之所出而为盛德者乎。口之所出。不如得于身而徒为色厉者乎。是未可知也。此观人者不徒听其言。而又听其所以为言者也。
  子路问闻斯行诸。止由也兼人故退之。
圣人之教人。犹良医之随病随药。故过者损之。不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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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之。要有以就于义理之中而已。是以。二子之问闻斯行诸则一也。而夫子所以答之则不同者。即此之为也。子路则勇刚。故其病不在于闻斯行诸。而在于不禀父兄之命。故不得不以有父兄在药之也。冉有则柔弱。故其病在于不能闻行。而不在于不禀父兄之命。故不得不以闻斯行之药之也。盖一则兼人故退之。一则柔弱故进之。无非损益就中之义也。而赤也惑。未达所以。故夫子为区以别之。
  子畏于匡。颜渊后。止回何敢死。
匡锋。乃千万不测之变也。二三子于此。宜乎其仓黄走失。而不知谁为先谁为后矣。及夫脱免而考之。则适会颜渊后矣。然则夫子于此安得不为之憧憧然隐忧于心乎。其意若曰。夫我在则已矣。尚何敢于冒为之犯乎。死生亦大矣。其奈不达何焉。何。幸颜渊后至则盖未尝轻为之犯也。故夫子迎谓之曰云云。抑亦虑其未达之意也。然颜渊则于此达之已审矣。辄为之对曰。子在何敢死焉。盖其不死也。实获夫子之心。而其言也。亦中节也如此。
  子路率尔而对。止夫子哂之。
子路之学。固是高明光大。而精微则未也。故其于言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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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逊为之对。此所以见哂于夫子者也。然千乘之国。介于强敌而不能自为之势。困于兵荒而不能自为之时。则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使由也当之。则其所以拨乱而惠苏之者。必有道矣。盖朝聘交邻。以礼自固则虽大国之暴。不能加焉。威克厥爱。歼厥渠魁则萑付之薮。不日廊清。发仓振廪。救焚拯溺则嗷嗷之民。究为安宅。而不患乎国之不定矣。劝课农桑。菽粟如水火。以其暇日。孝弟忠信而教训不怠。比及一年则足以布纪纲矣。因常循故。孜孜警发则比及二年。足以展气力矣。提撕警觉。比及三年则其所以生业充足之勇。亲上死长之方。皆有定向而不但已也。
  点。尔何如。鼓瑟希。止吾与点也。
鼓瑟。自是日课也。而适会夫子以言志为喻。则不可自如。故为之希间也。及其指名而问云云。则又不可坐对。故又为之舍瑟而作也。然其作也不缓不遽。从容中礼。故其容声也亦铿然洒落也。复念三子之撰。皆以得国为对。则却恐己之所志者。不能无苟异之嫌。故先为之请也。故夫子又慰而安之曰。何必同。各言其志而已矣。乃言曰。要以春和新服。同冠童几许人。祓除于沂水之温。乘风乎舞雩之凉。而亦胜处也。因拈古人之诗。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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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四牡者各一篇。有以永言而归云。其所以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各得其所之意。便是圣人老安友信少怀之气象意思也。此夫子所以喟为之叹而特与之者也。
  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止请事斯语矣。
己者。人欲之私。礼者。天理之公也。二者杂于动静之间。而不知所以克之。则卒至乎人欲肆而天理灭矣。然众人蚩蚩。日用而不知也。惟颜渊则明睿所照。触处洞然。其闻夫子之言。二者之判。瞭然于心目。故不复疑问。直以条件为请。即所谓不违如愚者也。然己者。形气之谓也。而形气之欲。莫大于视听言动四者之甚矣。然则以礼制欲者。舍此而又何从事乎。故于日用动静之间。必也以礼存心。才有一物于此而开眼视之。则必审其为天理乎。其为人欲乎。其或有违于天理。则必也制之于外。以安其内。以至听与言动。莫不以是从事则用力之久。自然动容周旋无不中礼。而日用之间。莫非天理之流行矣。然勿字极有力。故集注吃紧解此字。其用力也。必如旗脚一麾。三军尽退之严。然后始得谓之勿字工夫也。惟颜渊于此。非独至明足以察其几。而至健也亦足以致其决。故直以为己任而不疑也。
  诚不以富。亦秖以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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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公。以其位则人君也。以其马则其车也千乘。伯夷叔齐。以其人则布衣也。以其势则朝不食夕不食。毕竟陨命于首阳之下。于是乎论其穷达贫富。则称之也其在景公乎。其在伯夷叔齐乎。然其称也异乎是。景公则不过没世之日而既无亲贤乐利之思。又无如丧考妣之痛焉。却是伯夷叔齐则其死也。至于今百有馀岁也。必曰贤乎哉。若人也。其兄则以父命为重而让国于弟。其弟则以天伦为重而让国于兄。又以周之禄为不义而饿于首阳之下云。然则景公之富如彼。而没世之日。民未有以德称之者。夷齐之饿如此。而百岁之下。闻其风者。奋然兴起而称不容口。然则诗不云乎。诚不以富云云。顾今景公夷齐之称。诚如是也夫。
  忠告而善道之
大抵告人之言。何尝不善。而只将一两句泛然说过。则人以为玩我也。漠然不为之肯可。必也尽我之心而委曲备谕。始信其为念我之言而有所感动焉。然气拂则招怒。又须其从容婉辞。无逆乎其志。然后始为尽我之道。而其听也沛然矣。而况朋友。所以辅仁者也。若有箴规。则必也血心恳到。恐或其有所未尽者。又须巽与也。讱如也。要使言不足而诚有馀。则不惟其听也如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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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己亦无所辱焉。
  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文者。义理之蕴而精深微妙。必也集众论。然后有以见其立言之本意。仁者。吾所固有而气拘物蔽。必也取众善。然后有以尽克复之实功。故君子之于学。必求多闻而与之讲习者。欲其于道。见解分明而无孤陋差误之患。又因其直谅而观感者。欲其于德。进修笃实而无怠惰放逸之失焉。
  子路问政。止曰无倦。
民德固厚。而亦愚下者也。故为上者。于此苟不为之启发以先之。倡导以劳之则亦不得以兴焉。是以。教民者不可以声色化之。而必也躬亲先之。渐民以仁。摩民以义而导之。则民之感兴也沛然。而不待法令之驱焉。役民者亦不可以文法尚之。而必也躬亲劳之。致力乎沟洫。省补乎耕敛而劝之。则此谓佚道使民也。虽勤何怨之有。然则先劳二字。即彻上彻下之道也。苟推以极之向上。也有无限道理。也有无限事业。何遑乎外此而复求别般治道乎。然犹子路勇者也。只务进取而不能深思其所以。则此亦是如斯而已之问也。不惟所告者已竭尽无馀。而亦于先劳上面。不足以得力也。故不复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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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告。而欲其无倦乎先劳之上焉。盖先劳则一也。而其所以先劳则亦多般。其尝试者不如积累。积累者不如博厚。博厚者不如高明。高明者不如悠久。而悠久乎先劳。则尧舜其犹病诸。然则先劳二字。岂易以言之哉。
孟子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夫利也者。乃外物所累之人欲也。仁义者。吾心固有之天理也。然则其公私邪正之判。有不待论辨而知者矣。而惟其为人欲之私也。世之贪惑者。不暇审辨。陷溺如流而止禁不得也。人心之所以邪妄。国家之所以乱亡者。盖亦未必不此之由也。而人莫知之也。惟其为天理之公也。世之有为者。苟能于此有以涵养操存。所以体之于心者笃实。推之于事业者远大。则必也道全德备。治隆功盛。人可以为贤为圣。国可以为王为帝而不但已也。然战国之时。仁义充塞。而天下贸贸然惟利是徇是求。故天下之学。一转而为杨墨之诐淫邪遁。再转而为孙吴之干戈征伐。则此为世道之痼瘼。圣学之榛芜而不可振拔者也。惟孟子知言之明。达于肺肝。养气之盛。塞于天地。而其于义利之分。尤极眷眷。而所以拔本塞源之念。汲汲然已有所待矣。不意惠王初筵之问。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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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先则其亦戚矣。故孟子不复巽与之语。有如沼上鸿雁之对。而直折之曰云云。不惟所以引君当道者当如是。其所以斡转世教而归诸尧舜之道者。亦有所张本于立谈之间矣。非道明德立之圣。而能若是乎。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止虽有此不乐也。
所谓此者。鸿雁麋鹿之谓也。夫鸿雁麋鹿。不待贤者然后能乐。而必曰贤者而后乐此。且不贤者亦未必不乐此。而却曰不贤者不能乐此者。何也。盖以谓贤者然后与民同乐。故民亦乐其乐。而君亦有以享其乐也。非谓真个贤者然后始能乐此也。亦以谓不贤者不能同乐。故民怨其乐而君不得以享其乐也。非谓真个不贤者不能乐此云尔。若以文王夏桀之事言之则惟其文王。为能寤寐民事。不遑暇食。分田里教树养。使无冻馁之老。故民亦子来以乐其乐。故文王亦得以享灵台灵沼之乐也。此非贤者而后能乐者乎。若如夏桀则弹民之财。肉山脯林。使国人大崩。耕不得食。织不得衣。故民欲偕亡。咸曰害丧。故夏桀不能以享琼宫瑶台之乐。奔死南巢。则其谓不贤者虽有此不乐者。不亦然乎。非必贤者淫游而朝夕恒乐乎鸿雁麋鹿然后始谓能乐也。亦不必不贤者愚昧而不知有台池鸟兽之乐然后始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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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能乐也。
  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凡人于事。有所知者。亦有所不知者。以其所知。达之于其所不知则无不知者也。今惠王于五十步者之笑。既知其为不可也。则此所谓所知者也。于望民之多。不知其为不可。则此所谓不知者也。故于此若以所知底笑者之不可。达之于其不知底望民之多。则自然亦知其为不可也耳。此孟子所以以走者之笑为喻者也。盖亦纳约自牖之一道也。夫临陈者既不能舍命争死。而顾乃仓黄曳兵。不免于走且偷生。则无论五十步与百步。而其为无勇。可耻之甚。初不相远。而所争特毫末也。若使五十步者苟能反求。则直是愧赧不暇。而却以五十步自以为勇。而笑彼百步之为㥘。则不亦面目可憎乎。顾今惠王。既与邻国皆不行王政。而只移其民粟。有以求凶。则此便是走者之五十步也。初不可以是而望民之多于邻国也。而却曰云云。此亦便是以五十步笑百步者也。故孟子以走者为喻而问其可否。则王亦知其为不可也者如是矣。既知彼之为不可则盍反之于己。有以知此之为不可也哉。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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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行有不得则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即孟子所以修己治世之要诀也。大抵人之怨天尤人者。其心外驰而不复有为者也。固不足道。若有人苟能反求而罪己。则此内省而有为者也。其于天下。亦何有哉。今夫岁凶而民不免有饿莩。则是惠王所以行有不得者也。使惠王于此不知自反。而只罪岁而已。则是于治国。不复有为者也。固无奈何。然苟能反求而无所罪岁。则此有为之人也。岂独无所罪岁而已。必也自反于心曰。农时之违不违。是岁之为乎。己之所为乎。数罟之入不入。是岁之为乎。己之所为乎。斧斤之时不时。是岁之为乎。己之所为乎。以至五亩百亩养老申教等法制品节。是皆岁之为乎。抑己之所自为乎。见其为民瘼国害者。无一不受病于自己所为而岁不与焉。然则前日所以罪岁者。是诚何心哉。于是乎立地奋发。誓心更张。农得其时而谷如水火。泽有厉禁而鱼鳖咸若。山虞禁养而材木足用。以至蚕桑畜养。随物皆昌。井耕校学。无一不如先王之盛。则不必移民移粟。区区如畴昔之为也。而天下之农。愿耕于其野。天下之商。愿藏于其中。而四海之民。皆吾之民。九州之土皆吾土也。岂其民也只多于邻国而已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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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百里而王以王矣。
王与不王。在乎人心向背。而不在乎地之大小也。是故。为人君者。能行仁政。而使天下人心沛然归向。有如水之就下则虽欲无王。不可得矣。而地之大小强弱。有不足论矣。所谓有人斯有土者是也。文王所以百里而兴者。其不为一验处乎。苟不以仁政为治。徒恃地之大小而欲为王焉。则楚以七千里。不免为人役。齐以千里畏人者。亦独何故哉。今也惠王本以莫强之国。不能以仁为政。东败虏于齐。西丧地于秦。南辱于楚而地不免小。国不免弱焉。此惠王所以造次愤耻。庶乎其一战而欲辟土地者也。然则此徒知王之为王。在于土地之大。而不知修仁政得人心者之为天吏也。故孟子对曰云云。盖发政施仁。课农教学。使人心一切倾向而归。则小固变以为大。弱固变以为强。而虽百里小国。亦可变为万乘而不局乎百里之旧矣。有何不王之可虞哉。
  是心足以王矣。
是心何心也。即所谓恻隐之心也。然则惠王问何以利国。则孟子必斥之曰何必利。齐宣问桓文之事。则必也对之以无闻矣。独于爱牛。必曰是心足以王矣云者。何也。盖恻隐之心。即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为性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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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故性情既如是恻隐。则凡于天下。莫不以是施之。而天下人情。亦莫不好生而恶死也。亦何必舍其生我而必归于死我者乎。当此之时。七雄争伯。只知有利而不知有所谓恻隐者也。是以。战争日寻。赋敛之厚有所不堪。干戈之惨有所不避。而民之肝脑。几乎涂地。则此无他。为其君者。失其本心而无所恻隐故也。何幸于此。宣王见牛而不忍其觳觫。则此之谓保民之本原也。苟能即此。火燃泉达而扩充之。不为私欲所蔽。不为功利所挠。而发政施仁。省刑薄敛。而推及乎生民之众。则老者得其养。少者得以饱。而孝弟成风。使一国人民薰陶蒸液于仁义教化之中。则毕竟天下之民无不引领而望之曰徯我后。有如汤武之为。则其于为王也。亦何有焉。
  盖亦反其本。
天下之事。有本有末。务其本者。虽若迂远。而为其事之循理也。及其终也。不惟本之得就。而末亦不外乎是矣。务其末者。虽若切紧。而为其事之徇私也。其究竟也。不惟本之不得就。而末亦不可得以遂矣。故世之欲王者。初不知功利之为何物事。而只恤民事。夙夜忧勤。省刑薄敛。深耕敦化。使四海之民沛然归向而莫之能御。则此于王天下。虽若迂远。而其实得其所谓本者也。其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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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初何有焉。苟或反是。而为人君者。昧然不以保民为意。昼宵营为。惟功利是循是尚。夺民时而兴甲兵。搆邻祸而伐人国。惟恐其一朝而秦楚之不我朝也。中国之不我莅也。则其于王也。虽若切紧。而其实则务其所谓末者也。非但不得为王。而毕竟又有败亡之祸而踵且至矣。然则不惟本之不就。而末亦不可得以有矣。顾今宣王。不能保民以行其仁政。而便欲兴兵构祸。侥倖其有以朝秦楚莅中国而王焉。则此谓务末者也。不惟不得为王。而决不免有败亡之祸。有如邹人之为也。尚不觉悟。岂不可惜哉。故孟子于此。既引邹人之祸。以救其取败之辱。又发制产之政。以反其为王之本焉。若使齐王于此晓然警发。觉今之是。祛昨之非。一切不复以功利为心。即此奋发。着教笃实。其于民产。夙夜理会。为之分制而课其业。为之树畜而养其老。为之教诲而笃其化。有如文王之为。则此谓反本也。其于王天下也。亦何有也哉。若依旧谋利之为。则决不免为邹人之败也审矣。
  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今乐。世俗之乐。如郑卫之声是也。古乐。先王之乐。如咸英韶濩是也。其邪正是非。不啻判如天壤而已矣。若以正理论之。孟子于此固当直言其孰为邪孰为正。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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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晓然感悟。有以去彼取此者。乃其陈善闭邪之正也。顾乃迎合王意。以为古今一也。以为实告则似是不知音也。以为权对则似是逢君之恶也。此岂孟子之所当为乎。曰非也。孟子岂不知乐有邪正。岂亦逢恶之为乎。圣人手法快活。其所以引君当道之妙。就事救时之术。初非常情所能窥测也。当此之时。生民之涂炭莫甚。而君之蔽固亦已极矣。侥倖其即此好乐一着而开导君心。便于民事有所归向。则此于格君之功。救民之道。可以一举而两得矣。其乐之邪正。特其馀事。姑不容有所说及也。如是则乐固有异。而其所以因乐而与民同乐。则虽咸英韶濩。初不为益。虽郑卫之音。亦不为损焉。此所以对曰云云然者也。
  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明堂之毁与不毁。只是一句閒说也。使他人当之。非说道毁之不可。则必说道毁之无妨而已。至于孟子则全体意思。只在乎引君当道而救保生民而已。是以。才闻一句閒说。则便已点化出好道理来也。如好乐好色与夫明堂之论。亦莫非这一般意思也。故明堂之论。固为閒事。而至于王政之行则却为一种好道理也。然则使齐王苟能于此着实虚受。其于王政巨细。融会体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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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分晓。又能奋发措置。不遗馀功则毕竟耕者乐于九一而愿耕于其野。仕者利其世禄而愿立于其朝。商贾乐于无征而愿藏于其市。行旅乐于无禁而愿出于其路而莫之能御矣。如是则不必尽心力于兴甲兵危士臣。搆怨于诸侯之地。而自取为邹人之祸矣。只是大开明堂。恭己正南面而已。则自当晋楚之君稽手奠币。四夷君长膝行于庭。而明堂礼会。自为一代之盛。而不让乎苍姬之古矣。于是乎有以思之。若夫当时不幸毁之。则王政之行。恶得以撰出。朝会之盛。恶得以设施乎。此孟子所以告之以勿毁者也。惜乎齐王终不能用。而其堂其址。竟不免为秦汉之所有也夫。
  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
夫楚人只知其有楚人。秦人只知其有秦人。而外他则不能复有所知者。以其局于见闻而不能自达故也。若夫聪明之哲。豪杰之士。自能达却而竟不为闻见所局也。如伊尹居于有莘而乐尧舜之道。陈良楚产也。而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焉者是也。然则公孙丑乃学道之士也。其居住则前乎此者。固已知其为齐人也。然未知其知识与闻见为能卓越而超诸齐人之上乎。抑亦同归一辙而相去者不能以寸乎。是未可知矣。不谓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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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问。夫子当路则其与管晏孰贤。噫。此其知见也真个不免为齐人。而不止居住得牛山之阳而已也。夫管晏者。侥倖获禽。而其术则霸流也。其心则功利也。故得君专久而其功业之卑则毕竟如此。要之其所存所为。虽五尺童子。亦有所羞而不欲称者也。而况学道而称为圣门高弟如公孙丑者乎。至于孟子之学则本乎仁义而黜霸术。察乎人伦而斥功利。以其禀则天地之所命也。以其道则尧舜之所传也。以其传授则继往开来。以其施为则致君泽民而不容已者也。尚可以霸者之末如管晏者。强为之拟而欲其争衡乎。呜乎。师生之间。肝胆乖隔尚如此骇然。而况当时之人一切陷于功利者。复何拟议也哉。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
气虽卒徒也。而其体段则乃至大至刚者也。若夫道义。固为天理之自然。人心之裁制也。而初无声臭资质者也。故其体也虚而不能独立。其用也孤而不能独行焉。故必有至大至刚之气与之配合而为一衮。为之助佐而使勇决。故向所谓体之虚者。却实而能立。用之孤者。却夹而能行焉。是以。酬酢万变。无复依旧。而处得决活矣。所谓自反而缩。千万人吾必往矣者是也。若无此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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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配且助之。则人之所为也。未必不以天理之自然。人心之裁制为主。而其天理人心也者。终是乎主张不定。发挥不去。故其所为之事。动辄疑惧。而卒不免乎不能有为也。此气之所以有助乎道义者如此也夫。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凡事须是先事后得。方是无病而做得成焉。不尔则不免为揠助之害也。故养气者。日用之间。不识不知。才有所为。则必也寻得个是。要令件件合义。自反常直而已。其于养气与否则不敢有所一毫计较商量之私。始得。若或一边集义以要其养。一边取必乎心。以期其效于朝夕之间。则必也待之不得。而毕竟揠苗之事。未必不身且为之也。此养气者之所当甚戒也。故其或未充则必于日用云为。虚心察理。要令事事无一不合于义而不至忘废而已。切不可便作起令张王。谓已浩然无所屈挠。便要发挥去做事。致为养气之大病痛。有如告子所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也与夫。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止恶其声而然也。
夫天下之言性者。即故而已。今所谓不忍人之心。固是与性有间焉。然亦不言其故则恐无以验其有无也。今夫人未论彼我。于平时閒暇则其邪思妄念之发。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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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为怪。至那仓卒之时则思虑所未及。勉强所不行。而况孺子乃一个蒙昧之甚。见溺而救之。不知其为恩。见溺而舍之。不知其为怨者也。然则当此仓卒思勉不得之时。却看得有恩怨不知之孺儿而将匍匐投入于井。则于斯时也。使人也者顽然未有不忍人之心。则宜若视恝而已。岂复有所痛恶不已于此者乎。然犹其人也。顾乃卒然遇之。惕然而动。恻然而痛。自有不能已者焉。不知此为内交于其父母乎。此为要誉于其乡党乎。此为恶其恶名而然乎。曰非也。真个恻怛其孺子之入井也。其所以恻怛孺子之入井也者。即所谓不忍人之心故也。此吾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而其故则必以恻怛孺子。为之验也云尔。
  凡有四端。止不足以事父母。
夫四端。乃性之绪馀而心之妙用也。是以。于日用之间。无时不发。无事不见焉。惟其当人者。不能察识而推广。故恻隐之心。未尝不发于孺子。而亦未尝不消于遏忍。羞恶之心。未尝不发于悖恶。而亦未尝不泯于冒昧。辞让之心。未尝不发于受赐。而亦未尝不梏于贪渎。是非之心。未尝不发于事体。而亦未尝不失于昏暗。而此众人所以日用不知而终身不就其道者也。故学者于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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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勿忘勿助。从容体察。事物之来。念虑之发也。知其孰为恻隐。孰为羞恶。孰为辞让。𠅩为是非而使之间架分明。条理昭详。又须推来推去。要得广大。念念习熟。事事勉旃。自微而显。自浅而深。如是用力。勿令间断则自然心与理会。身与事安而善端之感。惟日不足。炽如火燃之始。沛如泉达之始而莫之能遏也。此求仁之要诀而不可顷刻放过者也。故苟能充其本然之量则老老及老。幼幼及幼。天下虽大。在所必保。不尔则善端遏绝。私意固蔽。虽亲戚之近。亦有所不能保焉。然则充不充之相去。何其辽哉。
  
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
传曰。小人閒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以著其善。此谓待闻过而已为文饰者也。而况遽尔论夫喜之与否乎。设有别般人品而笃于为善者。其于有过之告也。无所拂逆而顺受之则足矣。其必有以喜之则恐其未也。盖有过之告。乃逆于耳而砭诸顶者也。猝然遇之则人皆为之色沮汗下处也。譬如萧艾之灸非不利病。而肌肤则为之烧灼。槚楚之形非不益行。而鲜血则为之流出焉。此人所难堪。而古人所谓俾受责如流。是惟艰哉者。良有以也。却是子路则勇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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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修。只知有善而不知有他。故不惟自己身心上存养省察工夫日必详密。心心念念。以为不害有愆。而亦恐自家身心上有个甚么过失而不自知得也。万一有人告之以有过。则只知其为改过之幸。而不知舍己之为难。下问之为耻矣。何幸于此有人告之以有过。则直是涣然无逆于心而不但已也。惟喜其病痛委折瞭然心目。而不觉其为逆耳之苦也。矫革意思沛然莫御。而不觉其为砭顶之针也。此非勇于自修而直截无他者。何以如是哉。所谓弃弊屣而拾明珠者。盖此之谓也夫。
  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口体与心志。所欲虽殊。其所养一也。盖口体所欲。甘旨是也。故甘旨不进则口体也不免乎失其所养也。心志所欲。慰悦是也。而慰悦不尽则心志也不免乎失其所养也。故心志之失养而不免乎憾。亦犹口体之失养而不免乎饥也。然则事亲者。其忍以口体之奉为务。而不尽乎心志之养乎。然口体。形气之粗而易知者也。心志。性理之精而难察者也。苟非深于爱亲而察理之精微者。只见其所易见而不能察其所难察者也。故其于事亲。只知致力于甘旨。而不能有以尽其慰悦也。惟是曾子之养老。既乐其心。又以饮食忠养之者也。故虽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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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进彻之一事。亦有以既养其口体。又有以尽其心志之养也如是。盖可见其养老也。粗而不失乎精。微而不失乎大之一端也。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天下之事。有可为者。有不可为者。则其可为者。固可为也。然未有为其不可为而能为其可为者也。故有人于此。而能为其可为。则人徒知其能为可为。而不知其于不可为者。必先有所不为也。盖可为与不可为之不同。如阴阳昼夜。每每相反而不容两为者也。入乎彼则出乎此。出乎彼则入乎此而间不容发焉。故孟子于此。特为之发焉曰。人若有为其可为。则必先于不可为者。若将浼焉。拔去根株。不留于心胸之间。故其于可为者。知之审。行之果而不复盘桓矣。不尔则不惟不能有为。而设或有能为者。又有所谓不可为者为主于内而沮败之。则其能有以有为乎哉。
  曰夫道若大路然云云。
道即上文所谓言行孝弟之不出乎有家。日用之常者也。其实平易明白。初不必有待于讲究而后可知者也。故人无智愚。而独有为之之心而求之。则道便在是而不难乎知矣。然则人之体道。不得如尧舜之盛者。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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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之未易乎。抑亦为之不力乎。以此推之。人之可师者。不必为孟氏之门。而求之有家则足矣。盖要有以孝于亲则便有孝之道蔼然感乎心。有以弟于长则亦有弟之道瞭然心目之间而不能自已也。故从此推类。无往不然。而省察愈审。扩充愈远则虽尧舜之道。亦可驯致而不外乎是矣。此孟子所以不许曹交之留学而必使之归求者也。盖曹交之留业。初非不可。而孟子亦非不欲其请益也。但交之为人。粗率既如此。而其求道之不切又如此。使之依其所愿而留与之学。恐其未必有益于求也。然则非但损友在所当拒。而在曹交自为之计。其所泛泛请益者。反不若归求于事亲从兄之得为务实也。然则此谓不屑之诲也。而使交也便能因此警发。勇于悔改而沛然向道。痛下工夫。不复以一毫人欲之私累诸方寸。而自念虑之微。事为之著。无一不求于天理之正而孜孜矻矻。惟日不足。则用力之极。亦未必不为尧舜之孝弟也。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王天下不与存焉云云。
王天下者。莅位乎亿兆之上而既富且教。使匹夫匹妇无一不被其泽而愿戴乎己。则此谓一治也。其为乐也。宜乎无复有加。而必曰不与三乐者。何也。曰。博施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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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为君子所乐。而视诸父母兄弟。则其情理事体。不能无厚薄轻重也。盖父母生我者。兄弟同生者也。气息血脉。同体而分。其亲也天性而莫之有间也。然则人之有血气者。孰不为其父母兄弟祝其存且无故。而得之者未可必也。而今也侥倖得之于天而存且无故。则此谓人之一乐也。其与王天下之莅位民人而已者。不可同年而语明矣。集义养气。极乎其至则德与天合。而圣亦我同类者也。反而自省。两无愧怍。则必也心广体胖。直截快活矣。然则此谓自治之极。其与王天下者。𠅩为内孰为外。孰为缓孰为急乎。其曰天下英才者。即所谓凡民之俊秀者也。然则王天下者。固所以治天下之民也。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者也。饶使善治得有如尧舜者。只不过昭明百姓。变雍黎民而由乎圣人之道而已。若夫有以知道之真而极于精微有如英才者。则却恐其未也。故英才之聪慧。既足以尽道之精微。而一世之英。又不为不多焉。若能尽得于此。而以己之不愧不怍者教且养之。则不惟斯道得以传受而已。亦有以传受之者众。不惟传之于天下而已。亦有以传之后世而无穷焉。此与王者之乐。不亦有间乎。
  欲知舜与蹠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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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之公。谓之善。人欲之私。谓之利也。而舜蹠之所以为舜蹠者。亦以是而已也。故不论古与今人与我。而苟能有人不失其公心而为善孳孳。有所不能自已者。虽生于千载之后。亦不害为舜之门生弟子也。不必与皋陶,稷,契比其肩。受其爵。同为北面之臣。然后始为其徒也。盖得其善则斯亦为舜而已。不计其他也。苟或反是而专事乎私。惟利是徇而孳孳不已。则此亦蹠之徒党也。不可以古今不同而谓之非徒也。亦不必荷戈同恶。脍人之肝。然后始为其徒也。盖亦为其利则斯亦为蹠而已。不计其他也。大抵人只知舜之为大圣。而不知其所以为圣也。亦只知蹠之为大恶。而不知其所以为恶也。然其实则舜蹠同是人也。厥初之性。无有彼此。而舜不必优于蹠。蹠不必让于舜。只是其心。一则出于公理而为善而已。一则出于私意而为利而已故也。此程子所谓相去不远。所争毫末者是也。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形色天性。决是二物。固不可作一般看了。而孟子却曰天性者。何也。曰。若使孟子真个认得为一物。则必不消如此说也。却是怕人只知为二物。而不能以性践形。故于此不免混合说破。欲其有以因有形有色之物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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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无形无状之天性也。盖人之形色。乃物也。固不可谓天性也。孟子岂不知之哉。然性非悬空驾虚。而必有形色以将之。然后始有所注泊处也。然则世之率性者。因其注泊之形色。而有以尽夫所以注泊之性。则此谓踏实之学而不患乎尽性矣。但世之固滞者。只胶泥于形色。而不知其有天性之理。高明者。只模捉于天性。而不知求于形色之实焉。若或于此置而不问。则曾不几何。而固滞者日陷于污下。高明者日趍于荒诞。而其真实圣学则为不免坠于地矣。故孟子于此不得已而却说之曰。形色天性也。使胶泥形色者。知此便是为天性而欲其进于远大之践也。模捉天性者。知此便是为形色而欲其反乎真实之践也。然耳目之形。喜怒之色。固为圣凡所同有。而众人则日用而不知者也。故目不能有以尽视之理。耳不能有以尽听之理。喜不能有以尽喜之理。怒不能有以尽怒之理。而所守者躯壳而已。则固无以谢答其赋畁之重也。惟圣人然后为能践之。故动容貌则斯远暴慢。正颜色则斯近信矣。而视听者自然中于礼。言行者自然安于忠信。有以极尽天理而无复有一毫人欲之私于其间矣。
  君子之所以教人者五。止君子之所以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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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教一也。而有此五等之分。何也。盖因人品高下而培养之。又有相去远近先后之不同故也。时雨者。雨之不先不后而苗勃然兴者也。今夫草木。播种而植之。地既肥饶。封壅又固。然而未化者。特未有雨以滋之矣。适于此时而雨下沛然。则其化之速。为如何哉。然则教人之妙。亦犹是也。夫人之禀性。本系清粹。而复于德学。真积力久则所谓既竭吾才处也。然未能自达者。特未有圣诲之循循也耳。于是乎暂发之则其效沛然矣。故集注以为孔子之于颜曾是也。此是教之最优者也。其次则人禀或有纯粹者。或有明敏者。而德则纯粹之谓。财则明敏之谓也。故圣人因其所长而教之也。纯粹者益有以纯粹之。则德无不成。明敏者益有以明敏之。则财无不达。而集注所谓冉,闵,由,赐是也。此又其次者也。若夫答问者则又其最下工夫也。盖其人之资禀学力。类皆卑下而不可以告上者也。只因有问而告之到底。既有以发明道理。又有以晓解疑惑。庶乎其有以自得也。集注所谓樊迟,万章是也。至于私淑则初不可以人品高下有论也。只以地有远近。生有先后而不能及门受业。而窃闻君子之善而能治其身者也。是亦教诲之所及。故集注所谓陈亢,夷之是也。此五者。君子之所以
云庵集卷之九 第 393L 页
因财而笃之也。
  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以义理为国则其劳民者。皆将以为民也。以利为国则其所以为民者。亦皆害乎民也者必矣。大抵古之为关者。其筑之初。固未尝不劳其民力矣。然讥察非常。暴客远遁则其所以为民者至矣。今之为关者。名为御暴而实则征税出入。使民心不愿行于其路。则此非御暴者。适所以为暴乎。故关之所以御暴与为暴。只在乎人君义利之心如何。而却不在乎关也。然则义利所系。岂止为为关一事为然也哉。此孟子所以对梁惠王。曰何必利。亦有仁义而已者。实为救世之急务也夫。
  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利与德。固有公私之不同。而其所以积于己者丰厚有馀。则不复为外物所挠夺者一也。何以明其然也。盖年不顺成。稼穑卒痒。人不聊生则此谓凶年也。于是乎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则惜乎此等之民。为利也薄。故无所藉。而卒不免为年凶所杀也。惟其谋利周足。积蓄有馀者。菽粟如水火。金玉如丘山而温饱尽日。轻肥自若则饥馑不能以犯之。沟壑不得以转之也。然则周于德者。亦何以异于是也。使人也者讲道而得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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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者丰厚积累。见处通透无隔碍。行处纯熟无龃龉。故其于理之是非可否。明若观火而毫忽不敢欺。事之险夷利钝。处若反手而泰磐不足重。则虽使一世之昏昏贸贸。唯邪是尚。而其奈自己之知之真守之固何。诐淫邪遁。不敢以眩惑其见识之微。吉凶祸福。不敢以依违其践履之熟。才说一句为我则便知其为无君。才说一句兼爱则便知其为无父矣。如此则设有滔天倾世之邪说诐行。涂人耳目。溺人心志。在他人则可。却于此等大德之人。更末如之何也已。所谓涅而不缁。磨而不磷者此也。而其或不坚不白而或试于邪。则其不受变也者亦几希也。此君子之学所以孳孳不已。毙而后已者。亦有以也。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止不谓命也。
人心固为形气之私。而莫非性分之内。则不可不谓之性也。然合下便有饶乏之数已定而莫致者也。然则此非命乎。故君子之于此。直以命处之而已。初不谓之我性所有而必欲得之也。道心固为性命之正。而所禀者不能无清浊厚薄。则未必不为命也。然本性则善而已。苟能勉焉。人皆可学也。故君子于此。直以为自己之本性而必欲得之。不只以命处之而已也。然则所谓口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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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鼻四肢之欲。即人心之谓也。而固人所不能无者也。然圣人所谓惟危者也。若不为之精而辨之。一以去之。有以克消之则其不免为下愚也必矣。此君子所不性者也。所谓仁义礼智天道者。即道心之谓也。而在人固不能无厚薄之殊也。然圣人所谓惟微者也。苟不精以择之。一以守之。以充其本然之量则不足以复其初也。
  孟子曰。说大人云云。
大人。乃当时尊贵者也。于贵贵之道。固当尊畏。而若其巍巍然外物之奉承者。则初不足畏㥘而失于游说也。然世之游说者。既不得尊德乐义而嚣嚣然自得于心。故不得不歆羡富贵而瞿瞿然为外物习欲所胁持也。若以知道者观之。彼巍巍者。皆溺于习欲。而君子所不为者也。着甚来由。为其所胁制而屈心丧气。志不得展。口不敢启。不能尽我所当言。而格君之非。反古之道乎。若以宫室论之。虽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也。故神尧之居。只是土阶三等。茅茨不剪而已。何必为此数仞之堂。数尺之榱而侈之乎。且如食色则适口而养气体。配德而相内治而已。故禹之菲饮食而辛壬癸甲。汤之不迩声色而戒其色荒者。实为治躬御世之要道而万世法程也。何故食以方丈为具。妾以数百为侍。而蠹国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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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乎。又况槃乐饮酒。驱骋田猎。而每每荒淫而未必不为亡国败家之大祸根者耶。
中庸
  天命之谓性。止修道之谓教。
天即五行之主宰而化生人物者也。故于其化生也。不独以五行之气成其形体而已。亦以其五行之理为之赋焉。其人物之生。亦以其所赋之理。为本心之德焉。盖木之理曰仁。金之理曰义。火之理曰礼。水之理曰智。而浑然备具于心。即所谓天命之性也。然性则心中所具之理。道则日用当行之理也。故人与物。各循其心所具之理而推诸日用。则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理焉。盖循仁之性则斯为爱。而以之爱亲爱人皆道也。循义之性则斯为宜。而以之宜人宜民皆道也。循礼之性则斯为敬。而以之中节文有制度皆道也。循智之性则斯为智。而以之处是非当可否皆道也。即所谓率性之道也。然气质之禀。或不能齐。故人之所以率性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焉。故圣人忧之。因人物所当行者。为之裁制品节以为法焉。使天下后世由是而行。则亦于性道。无不尽焉。即所谓修道之教也。盖人知己性之出于天。则知性之为天理而必欲尽之。知事道之本于性。则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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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为不远而必反求之。知圣教之由于道。则知教之为莫重而必俛焉。此子思所以首发明之者也。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止其所不闻。
夫人患在乎离道。故人必学问而求之矣。若曰不可须臾离。则是人不求道而道自在人也。复何学为也哉。曰非也。此谓道无不在。而循之则是。故云尔。非谓人不求道而道自循人也。盖道者。率性之谓也。而性者。万物之一原也。其本体则具于吾心而无一理之不备。其妙用则散于万物而无一事之不在。故反而求诸己则动静云为。无非道也。而无一息之间断。推而求诸物则人伦庶物。无非道也。而无一处之空阙焉。若有人也循之。则在在皆道。而虽欲斯须离却。亦有所不可得也。如或有可离者则此非虚无寂灭之别为一端。则必也权谋术数之尤极可骇者也。非吾所谓道也。吾所谓道者。必循天理之自然。而推诸日用事物。莫不当然而不容已者也。故推诸古今天下。较若一辙。尧舜不得以加焉。桀纣不得以伤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焉。而不可以有尺寸移易者也。故如或有可离者则岂率性之谓乎哉。是以。如有君子者率性于此。则必也始于所睹。至于所不睹而无不戒慎焉。始于所闻。至于所不闻而无不恐惧焉。盖为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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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睹所闻者皆道也。所不睹所不闻者亦道也。故既不得谨于显而忽于隐。又不得取诸此而舍诸彼也。是以。君子之于日用事物。必也主敬集义。无事则端拱如塑。有事则承当如祭。以之思虑则欲其专一。以之容貌则欲其整齐。以之事父则欲其尽孝。以之事君则欲其尽忠。以之天下万事。无巨细之或忽焉者。为其道不可须臾离故也。
  莫见乎隐云云。
不曰莫见乎明莫显乎大。而却曰隐微者何也。盖人之常情。必于明时与大事则不待戒饬而自致谨严焉。若夫幽隐之地。微细之事则为其神不可度。人不能知。而畏惧之心未能严。措处之方未能密。以为隐可以容私而神未必监。微可以行诈而人未必知云。故于此不免有循欲离道之失也。然天下之理。未有不始于隐而终于见。天下之事。亦未有不自于微而至于显焉。则天下之莫见莫显者。孰有加于隐微乎。盖以理而言则迹虽隐而其理则实也。其著见终有所不可掩也。以心而言则事虽微而其心则灵也。其显明终有所不可遏也耳。只有小人者。为其不知有此也。故处心则放肆而无所忌惮。閒居则为不善而无所不至。故毕竟也诚中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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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免有肝肺之露焉。惟君子则不然。于此知之审。守之固焉。故其设心。虽曰幽隐而神之电目随处烛照。虽曰微细而人之十手无所不指。则其可谓隐而不为之谨乎。亦可谓微而不为之谨乎。且人虽不知而已知之审则甚于明显著见之时。则固不可谓人不知而不容不谨也。而况吾之心既知之。则虽隐且微。而思虑动作。未能不异于常。而其声音笑貌之著。行事接物之实。自当昭晢而不容掩覆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