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x 页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杂著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4H 页
困勉录
    孔子曰。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夫困知勉行者之与生知安行。其生质之高下悬绝矣。而要其归则一者何也。亦曰学而已矣。故孔子又曰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均之困耳。学之则可至于圣贤。不学则终归于凡民。甚矣学之不可以不力也。学之道柰何。即所谓知与行是已。言其先后则知为先。论其轻重则行为重。未有不知而能行者也。然徒知而不力于行。则亦将流荡不法而不足为真知矣。是其车轮鸟翼之不可废一也明矣。皋禀质庸下。性窒而不通。气懦而不振。苟欲变化其气质。非百倍其功。不能也。顾乃嬉游惰弃。实未尝一日用其力焉。正夫子所谓民斯为下者。豈不大可惧也哉。病废以来。昏愦善忘。别置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4L 页
一小册。或得之思索之馀。或施之行事之间。与凡见闻之所及者。随手劄录。以备观省。名曰困勉录。大抵皆得于困勉者也。夫困而知者。恐非真实。勉而行者。必多颠错。由是而益加勉力。进进不已。则所以至于至之成功而一者。亦可以渐致矣。呜呼可不勉哉。
太极之体。自是涵动静。不可以静便谓太极之体。朱子所谓动而阳静而阴之本体者是也。又不可谓太极之体静。朱子所谓太极涵动静之理。不可以动静分体用者是也。
太极图解云太极之体所以立也。须看所以字。盖阴静非太极之体。乃太极之体所以立也。若以阴静便为太极之体。则是未免认气为理之病。此处极精微。要须审察而明辨也。阳之动也。太极之用所以行也。其义亦然。易大传本义曰。道具于阴而行乎阳。又曰道之体用。不外乎阴阳。而其所以然者则未尝倚于阴阳也。此可以相发明矣。
图解以为水阴盛故居右。火阳盛故居左。木阳稚故次火。金阴稚故次水。此是说生之序。而下文却云以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5H 页
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而水木阳也。火金阴也。却以水为阳火为阴。黄勉斋尝疑之。以为物之初生。自是幼嫩。如阳始生为水尝柔弱。到生木已强盛。阴始生为火尚微。到生金已成质。如此则水为阳稚。木为阳盛。火为阴稚。金为阴盛也。勉斋阴阳稚盛之说。极为有理。故启蒙传疑以为当从勉斋说。然朱子豈有不知而前后之说有若矛盾者耶。是必皆有说矣。盖水固阴之盛而生于天一。故可谓之阳。火固阳之盛而生于地二。故可谓之阴。以其生于天一而谓之阳。则成于地六而独不可谓之阴乎。以其生于地二而谓之阴。则成于天七而独不可谓之阳乎。木成于地八而只可谓之阳。不可谓之阴。金成于天九而只可谓之阴。不可谓之阳者。盖水火气也。气之始生。阴阳互根。其分未定。其成也。水成于阴而属阴。火成于阳而属阳。木金形也。木则阳之发达。金则阴之收敛。其始生之时。已有定质。而或属阳或属阴也。是以其运行也。水居子位极阴之方。而阳已生于子。火居午位极阳之方。而阴已生于午。若木则生于天三。专属阳。故其行于春。亦属阳。金则生于地四。专属阴。故其行于秋。亦属阴。不可以阴阳互言矣。大抵水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5L 页
火木金。只看其性质。阴阳可判。水性湿。湿者阴之气也。火性燥。燥者阳之气也。阴气自上而下。故水性润下。阳气自下而上。故火性炎上。木性温。温者阳之气也。金性寒。寒者阴之气也。木之生也。枝干必上指。花叶亦必抱阳而背阴。沙中之金。淘必下坠。银铜之根。深入地中。上指而抱阳者。其非生于阳者乎。下坠而入地者。其非生于阴者乎。虽然造化无截然为阴截然为阳之理。水外暗内明。内明者以其根于阳也。火外明内暗。内暗者以其根于阴也。木之根下蟠。阳中有阴也。金之光外著。阴中有阳也。
五行圈。水火相对。木金相对。而土居中。此五行生出之次。对待之体。即图说所谓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也。相连之画。自水而木。自木而火。火而土。土而金。金而复水。此五行相生之序。流行之用。即图说所谓五气顺布。四时行也。生出之中。已具流行之序。水于四时属冬。而金属秋。秋为阴之稚。而冬为阴之盛也。火于四时属夏。而木属春。春为阳之稚。而夏为阳之盛也。勉斋说当自为一义。恐非朱子解说之本旨也。
造化无独阴独阳之理。水阴盛而阳稚。火阳盛而阴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6H 页
稚。观于冬夏二至及坎离二象。可徵也。然则朱子,勉斋二说。不惟不相背。乃相须而始备也。
数起于一二。一阳数而二阴数也。盖太极生两仪。而阳之象奇。奇者一也。阴之象耦。耦者二也。二非积一而成。乃与一为对者也。一二既立而积而成馀数。以至于无穷。阴数得阳数。阳数得阴数则厥数皆为奇。盖阴阳交而生变也。阳数得阳数。阴数得阴数则厥数皆为耦。盖阴阳不交则不能变也。
柳濯叟尝问图解所谓推之于前而不见其始之合。引之于后而不见其终之离。吾子平日看得如何。鄙见则此二句恐专指阴阳而言。余曰不然。此上文既言气与理合。下文又引程子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之说以明之。程子既以动静阴阳相对为说。动静固气也。而所以动静者理也。黄勉斋说已分晓。可更捡看也。
解剥图体曰。阴阳一太极。精粗本末。无彼此也。熊氏注太极为精为本。阴阳为粗为末。栗谷李氏以为精粗本末以气言也。一理通于无精无粗。无本末彼此之间也。沙溪金氏引朱子书不论气之精粗而莫不有是理之语。而谓栗谷说实出于此。以熊氏说为误。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6L 页
愚谓理固不可以精粗言。然所从而言之。各有攸当。今曰阴阳一太极。精粗本末无彼此也。则精与本指太极。粗与末指阴阳而言。恐无可疑也。不待远引他證。只此图解后论中释体用一源之义。以理象体用相对为说。而结之曰所谓一源者。是豈漫无精粗先后之可言哉。此其以精与先属之理。粗与后属之象。不啻明白矣。一篇内文字。理与象既以精粗先后言。则谓太极阴阳不可以精粗本末言者。恐非通论也。夫单言气则气固有精粗。以理对气而言则亦不害理为精而气为粗也。栗沙诸说。恐皆失之偏矣。
古人以理乘气。譬人乘马。以人喻理。终是以有形而状无形。却似粗了。然观于此言。亦可以验理之有动静也。夫人乘马而行。执辔引路。使不得纵逸。或行或止。主张在人。若载死人于马背。不惟所载之人有攲斜偏重之患。马失控制。不循轨道。纵逸奔放。不知所如往矣。理若是死底物事。气之流行。固不能以一息存。而桃可生李。马亦生牛矣。豈足以成造化之功哉。
理气之说。不见于圣人之经。易大传曰理于义。此以条理而言也。孟子曰理也义也。此以义理而言也。孔子血气之戒。孟子养气之论。此以体之充而言也。至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7H 页
其论大本处。则曰降衷曰性曰命曰道曰中而已。历数千年而理气之说。始发于周程张子。而朱子又发明详尽。益加精密。初非凿空撰得出。盖本于大传易有太极一句语。易者阴阳之变。阴阳气也。太极理也。又如舜典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道心理之发也。人心气之发也。孟子曰性善。此以理言也。孔子曰性相近。此兼气言也。理气之说不过如此。周程张朱子不过发明此义而已。后之学者。遂以理气二字作话头。把持作弄誊寄口耳。求之于高远茫昧不可测度之域。而身心彝伦日用捡省之地。未尝实用其力。此豈周程张朱诸先生之本意哉。
天气阳而体圆故动。地质阴而形方故静。以其动也。故其机运转而不已。以其静也。故其位一定而不易。此天地之大分也。故天运之差。古今推步之家多言之。如月令之中星。差于尧时。唐之时异于秦。宋之时又异于唐。此其著于占验者也。地则是一定不动之物。而朱子尝论土圭测日之法。有曰今之地中。与古不同。汉时阳城是地之中。本朝岳台是地之中。已自差许多。或问何故有差。曰想是天运有差。地随天转而差。今坐于此。但知地之不动耳。安知天运于外而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7L 页
地不随之以转耶。按大贤之论。既有證验。则亦必有至理。窃恐地之浮在气中。随天运转。如舟之浮在水上。随波运行。其实舟未尝不动。而舟中之人不自觉也。以此观之则地亦非一定不动之物也。然揆诸天地之大分。则终不免有疑。当更思之。
期三百注月行十九分度之七。若依胡玉斋说而逐日计分。则虽析至丝忽微尘而数终不行。必通朔计分而后。可免奇零难齐之患。盖三十四万三千三百三十五分者。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通分也。以十二度(月行一日不及日十二度。)乘二万七千七百五十九。(即日行一朔通分。)得三十三万三千一百单八。别置一处。又以二万七千七百五十九。十九除之。得一千四百六十一分。以度之七乘之。得一万二百二十七分。(即十九分度之七。一朔通分。)合于上所置三十三万三千一百单八。则通为三十四万三千三百三十五分。而周天之数恰尽无馀。如欲知四百九十九日月所会之数。则置天度三十四万三千三百三十五分于别位。以十二度乘日分九百四十。得一万一千二百八十。又以二十九日乘之。得三十二万七千一百二十分。并度之七。一朔通分。一万二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8H 页
百二十七。合为三十三万七千三百四十七分。就减别位天度通分之数。则所馀只有五千九百八十八。以十二除之则恰得日分四百九十九。又如欲见全度之数。则以十二度乘二十九日。得三百四十八度。又以十二乘四百九十九。得五千九百八十八。以九百四十约之得六度。不尽三百四十八。并十九分度之七。一朔通分一万二百二十七。合为一万五百七十五。以九百四十约之得十一度。不尽二百三十五。通为三百六十五度二百三十五分。而周天之数尽矣。虽然历法必逐日计分而后。可以验其行度赢缩。定其节气早晚。则七十六分月度之法。简易齐整。(七十六分为月一度。则十九分为四分度之一。二十八分为十九分度之七。)其法详于李淑汝算法。恐不可以忽之也。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8L 页
李淑汝晦朔图
삽화 새창열기
算法
先置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十九分于算位。除二十九日所得度数分数。则只馀六度四十三分。以七十六破度作分。则通为四百九十九。
今改定图(天与日月之运行。如车轮之转。而图有三十辐共一毂之象。)
삽화 새창열기
按淑汝月分一朔排日之图。固为分晓。然其积度计分。止于二十九日。而于三十日。但言解度作分之为四百九十九而已。不言得几度馀几分。非但规例不齐整。无以见月行之至于三十日之四百九十九而通得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也。故今改为此图。其二十九日以前。原无异同。所异者三十日界行耳。盖纳前所馀五十二分于四百九十九。则合为五百五十一分。以七十六作度则得七度。馀十九分。即月法四分度之一。而周天之数。恰尽无馀矣。盖二图可以相明。而不可以相无也。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9H 页
气能生风。天地之间。成一大空缺。其充满逼拶者。都是这气。气相磨轧冲撞而自然生风。如橐籥中空而鼓之则生风也。
露者阴阳交感之精气也。天气下降。地气上升。絪缊交感。精气凑合而自然生水。是父母之精气。故能滋养万物。盖非夏有而冬无。结则为霜也。亦非自上而下如雨降也。如盛夏日暮时。随其受阴处。已有点珠自草谷根茎。圆转而上。结在叶末。此亦可验也。程子谓露者星月之精。而以露结为霜为非。寻常每疑之。夫既以为星月之精。而又以露结为非。则冬夜星月倍生精华。露必加多于春夏。而冬反无露何也。其说龃龉难通。恐是记录之误。
云者水之气也。故其色黑。黑者云之本色也。其或白或红者。为日光所射也。朝旭红落照红。故朝夕之云多红。日到天中。其色白。故昼多白云。其或黑变而为青。红变而为黄者。水盛则生木。火旺则生土故也。昏夜之时本色见。故云气多黑。其或有白色者。以星月之气也。欲雨则云含水气而蔽塞空中。日光不得穿漏。故自下望之。其色正黑。此其本色也。然其实云之上面日光所照之处。则恐当依旧是白也。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09L 页
雨之凝而为雪。如水之冻而为冰。雨与雪同一水也。而气温则散而为雨。气寒则凝而为雪。犹水之在地。冻则成冰。冰固生于水也。雹者又其阴冷乖盭之气撞著而硬成者也。古有蜥蜴为雹之语。又是别一理。若谓雹全是蜥蜴做则不可。程子所谓自有是上面结作成底也。有是蜥蜴做底是也。
动物虽有知觉。才死则其形质便腐壤。植物虽无知觉。其质却坚久难坏。盖动物气为主而知觉摄其形质。故知觉泯而形质即坏。植物质为本而生气寓于形质。故生气虽尽而形质不便坏。盖反其本也。
人与物皆生于土而归于土。故人之始生。其毛发皆黄。及其老而将死也。则毛发之色。又变而为黄。草木之始句萌也。其色皆黄。及其衰而将落也。则其叶又变而为黄。盖人之有毛发。犹地之有草木。故其理同也。
大学或问谓以其理而言之。则万物一原。固无人物贵贱之殊。以其气而言之。则得其正且通者为人。得其偏且塞者为物。是以或贵或贱而不能齐者。此即所谓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也。孟子集注谓以气言之。则知觉运动。人与物若不异也。以理言之。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0H 页
则仁义礼智之禀。豈物之所得而全哉。此即所谓观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绝不同也。
性命二字。固皆主理而言。然朱子曰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赋者命也。所赋者气也。受者性也。所受者气也。朱子既以所赋者所受者皆为气。则性命字里面。却似已带得气也。故程子曰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朱子又曰天命谓性之命。是以理言之。然天之所命。毕竟不离乎气。
仁义礼智便是性。非仁义礼智之外。别有所谓性也。性之有仁义礼智。犹岁之有春夏秋冬。日之有朝昼暮夜。岁不在春夏秋冬之外。日不在朝昼暮夜之外。
性即理也。故无形。心者理气之合。微似有形质。故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
心与性固一理。然自有合而言处。又有析而言处。不可儱侗说无分辨。朱子所谓谓性便是心则不可。谓心便是性亦不可者是也。皋妄著人心道心辨。徒知心性之一理而不能分明辨别。未免囫沦之病。幸赖李淑汝辨论不置。而始悟其非。学之有资于讲论如此。
孔门言仁。皆是求仁之方。未尝直指仁体。至孟子有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0L 页
仁人心也之训。方是亲切。伊洛诸先生言仁详悉。无馀蕴。而亦未尝明言甚底是仁之本体。盖欲学者真实切己体认力行而得之。今以程朱二夫子所尝发明者参考之。则仁之体用意味及所以用力之方。庶可默会之矣。
以性分言之。则仁为体义为用。以阴阳言之。则义为体仁为用。朱子所谓这物事。不可一定名之。看他用处如何者是也。然人禀阴阳五行之秀气以生。而理具于其中。健顺五常之性。即阴阳五行之德也。其理则一也。而其体用有性分阴阳之不同何也。当细思之。
朱子以情为性之发。意为心之发。或疑心与性似有二。然心与性虽一理而其名义则不能无分别。盖性即理也。故有善而无恶。心者理气之合。其用不可谓纯善而无恶。夫情固有善有不善。言其本相则善何者。以其发于性也。孟子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仁义礼智之端。仁义礼智性也。子思以喜怒哀樂之未发谓中。中即性也。所以谓情者性之发。其名义亲切分明。若谓心之发。则心具已发未发。却似侵过了情字界分也。意固有善有恶。而言其运用则究是私底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1H 页
义多。盖意又是情之经营往来者。与性之本来面目相去已远。是已发以后事也。然而皆出于心则不害为心之用也。心之用有善有不善。故意亦有善恶。所以谓意者心之发。其名义亲切分明。若谓性之发则自意而寻其根因。却似性亦有善不善也。朱子之训。称停的实。一字不苟如此。不可容易看过也。
古人云钟未撞时。声固在此。善喻也。心之有知觉。如钟之有声。钟随撞而声出焉。以其未撞时声固在也。心有感而知觉发焉。以其未感时知觉固在也。
退陶先生幼时。问理字于叔父松斋公曰。凡事之是者是理乎。此语与朱子称谢上蔡以求是论穷理之语及答陈卫道书所谓每事寻得个是处即是此理之实之说。如合符节。其颖悟真实。自其幼少时已具。圣贤坯朴。于此可见。后来学问之醇正。造诣之高明。卓然为考亭之嫡传。已胚胎于此一言矣。
学者必先立志。志不立。不惟颓惰不振。若存若亡。为学无长进之望。才遇一事变及小小利害。便迷亂颠倒。如醉如梦。却济不得事而不自知其陷于小人之科矣。
孔子曰。道不远人。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1L 页
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或问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处是。又问明道如何是道。明道令于父子君臣兄弟上求。朱子又发明之曰。父子兄弟君臣之间。各有一个当然之理是道也。接古之圣贤言道。皆如是平易著实。舍此而言道则不入于空虚恍惚之域。必陷于刑名术数之末。非吾所谓道也。
朱子尝曰此个道理。天下所公共。我独晓之而人晓不得。亦自闷人。许白云(谦)亦曰己或有知。使人亦知之。豈不快哉。此可见仁人君子之用心也。
商书曰顾諟天之明命。孔子曰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朱子曰每日开眼。便见这四个字在目前。圣贤之言。分明一板印出来。如此方始是学。
一心既正则四体皆正。不待著意拘束而自然收敛。虽一指一节之微。少有攲侧不正之处。才点捡随即觉知。可见心之至灵。而亦可见其管摄一身。无所不在之妙也。
学贵于知要。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心而存心之要。不过曰敬而已。敬者又不过整容貌一思虑而已。其道至简至要。惟在实用其力耳。敬则心存。心存则仁矣。由是而亲亲而仁民而爱物而至于天下平。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2H 页
不敬则心亡。心亡则放僻邪侈贪㬥狂妄。无所不至。而以至违禽兽不远矣。然则为圣贤为禽兽。只在此心之存与亡。而心之存亡。又在于敬与不敬。其可不惕然警省而思所以用其力哉。
君子修身进德之方。莫大于言与行。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也。故孔门教人。未尝不以是为主焉。如曰敏于事而慎于言。曰讷于言而敏于行。曰耻其言而过其行。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曰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曰谨而信。曰言忠信行笃敬。言寡尤行寡悔等语。常对举而屡言之。盖放言易而力行难。故圣人每警其易勉其难。而尤致意于谨言上。曰仁者其言也讱。曰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南容三复白圭。则以兄子妻之。金人三缄其口。则戒小子识之。乡党一篇。记圣人之日用言动。而首揭恂恂似不能言。便便言惟谨。圣门示人之意。可谓深切而著明矣。夫易其言者。必不能谨于行。不能谨于言行而能存心者。未之有也。谨其言行。非存心不能。而言行之谨。乃所以存心也。此其内外交养相资而一致。夫豈外于言行而别有兀然摄心之工哉。后世学者。说心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2L 页
说性。说理说气。非不高妙。而于言与行。实未尝用其力焉。故表里不相应。心迹判而为二。其失反有甚于未尝学问之庸众人者多矣。此豈圣门丁宁示人之本意哉。
先儒云凤凰终日而鸣。即非祥瑞。虎彪终日而嗥。亦不惊人。言虽至当。无宁减之。此善喻也。
吕成公云主静则悠远博厚。自强则坚实精明。操存则血气循轨而不亂。收敛则精神内守而不浮。按此数语。乃学问之真功。修养之妙诀。正好玩味。
口无择言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不待拣择而所言皆善也。此地位甚高。在学者则当择而后发。孔子曰非礼勿言。程子之箴。又发明亲切。宜服膺而深省之。
致知居敬。学者最初工夫。而贯彻终始。学至于圣人。道至于平天下。亦舍此二者不得。但有浅深生熟之别耳。
清晨睡起。日入东窗。一室明朗。秋毫可数。整襟端坐。便觉胸中湛然虚明。本体依然呈露。著不得一毫私累。此孟子所谓平朝之气也。
始余有溲器。铜之精者也。或旬月不涤而污染尚浅。本色不变。及岁久败漏。易而新之。杂以铅锡。质粗而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3H 页
恶。以盥颒馀水。日一涤拭。始也无功。久之光润渐生。变而为美。然一日或息则辄复点污。青黑迭见。前则用力少而成功易。后则用力多而成功难者。以其质之或美或不美故也。人之为学。亦犹是焉。苟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必须用百倍之力而不使有须臾之间断。然后庶可以见功。观于此器。亦足以鉴矣。
小南和尚终身不靠倚坐。徐节孝未尝有邪曲之心。吕伯恭终身无㬥怒。这是甚么样资质。甚么样气力。学者要当如是。勇猛刻厉。坚确耐久。方可以变化气质。方可谓真正学问。
许平仲尝曰千万人中。常知有己。此言甚紧。能常存此心则常知有己矣。虽在烦剧扰攘中。此心未尝不静。自无颠倒失身之患矣。
学者遇㬥怒甚快。难制之欲。难遣之忧。大忙剧繁之事。尤宜回光内照。从容审处。定之以理。断之以勇。是学问得力处。
士君子平居素养。可验于幽独得肆之地。患难颠沛之际。苟能授首于白刃之下。整襟于漏船之中。辞豆饮于狐父之盗。却袖金于暮夜之馈。女投夜室而明烛达曙。婢污朝服而徐问烂手。理绪于棼丝。迎刃于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3L 页
盘错。而一生常持虎尾春冰之戒。担百斤而过独木桥上。才可担夯天下事。
明儒夏原吉尝言处有事当如无事。处大事当如小事。若先自张皇。此中无主。何能应事。此可谓名言。然必须平日格致涵养之功至而后。心存理明而事之是非得失。瞭然心目之间。又当持之以慎重。行之以果断。然后。方可处得事。
古人以诚意为人鬼关。愚亦曰为己为人之分。是学者生死路头。
学者须要审察为己为人之分而实用力焉。只如今科举之业。非为己之学也。然其心以为国家既以科举取人。则且可随分应举。既不免应举。则亦可随分做功令文字。而荣丑得丧。付之于命。亦不害为为己也。朱子所谓日日应举亦不累者此也。且如事亲孝事兄悌。信于朋友。读书敕行。是为己之学也。然其心以为我孝于亲弟于兄而乡党必称其孝弟。我与人交而朋友必称其信。我读书敕行而人必以读书敕行之士目之。以此为钓名之饵进取之资。如此者名为为己而实则为人也。朱子所谓欲求知于人而为之。虽割股庐墓弊车羸马。亦为人者此也。心术隐微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4H 页
之际。可不知所谨哉。
娼家女儿。傅粉涂脂。行必挟镜。要以取媚于人也。为学而欲求人知。与娼女何择焉。
与人言事。所言十分皆公。而胸中才著一分私意则不惟己独知之。听者虽愚夫愚妇。早已觇觑其私意所从起处。已悍然有不服之心矣。由是而生忿戾之气。来侮辱之言。九分之公。毕竟为一分之私所占蔽破坏了。
古今天下。好个人物。好个事业。鲜不为一私字所坏了。可惜。
身劳而心安者为之。身安而心劳者勿为之。
自处常若不足。待人常使有馀。
勿忌人在我前。常戒我在人前。勿耻我在人后。常顾人在我后。
言语之易放。尤在于快意时拂意时。切宜戒之。
忿怒之易发。每在于卑贱之人相敌之地。盖卑贱易忽而相敌易猜也。苟能于卑贱之人。益加矜爱而不敢怀侮慢之心。相敌之地。务自卑下而潜消其忌克之私。则忿怒自解矣。
常人之情。言人之不善则甚易而扬人之善甚靳。皆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4L 页
不能反己故也。见人之善。必自反于己。度己所不能易为者。则小善片长。皆可与也。见人之不善。亦必自反也。度己所不能必不为。则细过微失。皆可恕也。能如是则自然樂道人之善而不称人之恶矣。虽然知之不明而或蔽于私。则鲜有不以己所不能易为者。自以为易为。以己所不能不为者。自以为必不为也。惟公与明。可以免此患。
彼或怒我。但曰我底不是则彼怒自解。我或怒彼。只寻彼底是则我怒自解。彼我却都无事。
闻过而喜。闻誉而惧。则德日进而不自觉。闻过而怒。闻誉而喜。则德日损而至于亡。
毁我者自彼视之。固非爱我者。而自我视之。则其实爱我者也。何也。因彼之毁而惕然自省。有过则当速改。无则亦当加勉。使我而改过自勉者。实由于彼之毁。则此非爱我者乎。誉我者自彼视之。固非害我者。而自我视之。则其实害我者也。何也。使我有可誉之实而誉之。固无实得于我。使我无可誉之实而誉之。则是徒为谀悦者也。苟或闻其谀悦无实之誉。而不思过情之耻。反有自矜之心。则是由彼之虚誉而损己之实德也。此非害我者乎。故曰得毁慎勿怒。得誉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5H 页
慎勿喜。
读书之法。高著眼,虚著肚,细著心。
读书须教字字句句整顿得安处。使各有归宿。虽语助閒字。才觉臲卼不安。便非实得。
古者三年通一经。夫一经三年虽若迟钝。而大率五经之通。不过十五年光阴。则可谓日计不足而岁计有馀矣。若依此法。三年治一经而用真实勤苦工夫。则中才以下。亦无不能通之理。而今之为学者。用平生之力。读尽无限经籍。而其能融解冰释于一经之义。如汉儒专门之学者。亦无几焉。其弊职由于贪多欲速而作辍无常故也。
皋年十六七。始读尚书。日有程课。不看注疏。只读经文。如尧典一篇仅四百馀字。而终日所读。不过十馀遍。诸篇放此。盖逐字逐句。从容讽诵。时或闭眼植坐。潜心静思。耳目无所见闻。精神都在这里。句句字字。皆有下落。然后始看传文。求之义理之正。参之诸儒之说。务归至当而后已。如是凡五年而上下经始得粗通。此平生读书之拙法也。
皋少时读书。便见大义。不待究索。而事之是非。理之得失。瞭然在目。如春秋四传劄疑。非国语辨等诸作。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5L 页
皆一时之笔也。偶看李廷平言看圣贤言语。但一踔看过。便见道理者。却是真意思。才著心去看。便蹉过了多。又伊川答横渠书。有曰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屡偏而言多窒。明所照者。如目所睹。纤微尽识之。考索至者。如揣料于物。约见髣髴尔。得此二说。便自信。后见朱子语。有曰道理不可将初见把做定。伊川解文字甚缜密。也是他年高七十以上岁。见得道理熟云云。盖道理尽无穷。人之才思有敏钝。固有明睿所照。一看而便见者。其或精微肯綮。须熟读深思而后可见。不可一切轻易挑了也。
朱子解参同契。引董遇言读书千遍。其义自见。又曰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将教之。非鬼神之力也。精神之极也。此言困而不通。须用百倍之功也。学者未至于明睿所照。则当以董遇之言为读书之法。
壬辰冬。设讲会于安东之云台观。古窝柳丈主讲席。诸生会者七十馀人。每朝设席于庭中。主席立于东阶上。赞者一人唱白鹿洞规。诸生拱立俯听讫。分两队折旋揖让而升讲座。以次进讲中庸。柳公聪明该洽。诸生各质所疑。而随问应酬。无少滞碍。夜则诸生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6H 页
退聚私室。相与讨论明日所讲之书。凡六日而罢。盖先是会于龟溪书院。讲大学。次及中庸而未卒业。故继而有是会也。程子尝曰讲说转使人薄。此不过一时应文口耳之资而无益于实得也。然其群居讲磨之樂。周旋揖逊之容。亦或有观感而兴起者。窃意逐州逐县。校院及各面坊里。择经明行修有德望者。立为师长。每年四五次设行讲会。勿以词赋诵读为能。惟以讨论经义。定其趋向为主。导之以格致诚正之学。孝弟忠信之行。俾薰陶其德性而兴起其善心。则其于成就人才之方。未必无少补云。
丙申春。拜定斋先生。留数日。讲论大学及中庸不睹不闻之旨。因质所著非国语辨。先生谬加奖许。及告归。手书座右铭后以赠行。辞约而理明。尤致意于动处加工。顾余不能体念服行。日用修为之工。无以少进于前日而反有退焉。逐境消散。到老无成之叹。固先生自谦之辞。而恰似逆睹我今日之病也。念之未尝不惕然警省。
朱子尝曰某平生不会懒。虽甚病。亦欲一心向前做事。自是懒不得。朱子惟不懒。故事事做得成。其光明俊伟。经纬天地之事业。皆生于不懒也。豈惟朱子。禹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6L 页
之思日孜孜。汤之检身若不及。文王之不遑暇食。周公之坐而待朝。孔子之不知老之将至皆是也。学者可不猛省。
天生万物。必授之职。牛以服耕。马以致远。鸡司晨犬司吠。惟人亦然。农夫服田力穑。终岁勤劳而不得休息。妇人蚕缫绩纴。铢累寸积而终以成布。商贾以贸迁为业。百工以造作为生。三军之士。从事行阵。践更之卒。达夜巡警。吾生最幸。不为物而为人。不为妇人而为男子。不为农工商贾而为士。生老太平。不见兵革之警。百无勤劳之事。而坐享无穷之利。其可无所猷为。而嬉游惰弃。虚送日月乎。士之所当为者。不过曰学。而学之事平易简好。无筋力之劳。无财用之费。又无患害之至。何苦何惮而不为乎。万物莫不各修其职。而我独废之则是亵天之命也。天豈不殛之。
古人云待有暇而后读书。则无读书之时。待有馀而后周急。则无周急之日。此言当猛省。
学问之要。在求放心。学问之实。在谨言行。学问之本。在笃人伦。
读书穷理。譬如啖栗。夫栗之夫剖也。壳粗而多刺。有难犯手。必须用力剖破。始得栗颗。而其去甘味尚远。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7H 页
又祛一重坚甲。则渐近佳境而犹未可口。又祛一重薄皮。然后真体始呈露。尽堪咀嚼而其味可悦。世之学者。或始剖粗壳而自谓有得。或止祛坚甲而便以为足。此何足以知其真味哉。
不观夫优人竿头之戏乎。百尺竿头。如履平地。彼非有他术。积习之功也。积习之功既至。如有神助。人之为学。亦犹是自可欲之善。充而至于大而化之之圣。圣而不可知之神。皆由积习而致也。传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如听于无声。视于无形。亦其一事也。至于读书穷理。古语云精而熟之。鬼将告之。非鬼告之也。精而熟之也。盖学问是终身事业。须有积习之工而后。方有自得之妙。孟子所谓居安资深。左右逢原。朱子所谓工夫造极。可夺天巧者。真个是如此。
万里之行。始于一步。以一步视万里。不啻杳然。然积岁月之久。致不息之工。则终有可至之日。以其同一地也。常人之于圣贤。其相去不啻万里之远。然积岁月之久。致不息之工。则终有可至之理。以其同一性也。一步而至万里者。由其路也。常人而至圣贤者。由其学也。学也者。所由至于圣贤之路也。
治家之道。严而不离。和而有制。要以正伦理笃恩义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7L 页
为本。
每日晨兴冠带坐。子孙弟侄省问讫。各归省其母若祖母。质明率众子侄。拜谒家庙。(宗子在上。)退坐厅事。设讲筵。讲四子六经。旁及史传。请问发难。日有程课。一章毕继讲一章。一卷毕又讲一卷。一帙毕又讲一帙。周而复始。童蒙十岁以上皆参听。(邻党学者愿参者听。)至食时而罢。食后各习其业。朔望则开庙门。(有新物则荐。)宗子升堂焚香再拜。(众子侄序立庭下。皆再拜。)退阼阶上。西向坐。子弟年长者一人。西阶上少西南向立。高声读训辞。(正心术,谨言行,敦孝弟,勤学问,戒懈惰。改过迁善,尊师取友等事。或白鹿洞规,范益谦座右铭之类。)众子侄俯伏敬听讫。开讲如平日。限日暮而罢。以其暇时习周旋揖让之仪。此皋之有志而未能行者也。
有马百乘。吾之所乘者多不过一乘之马。则馀皆无用也。有田千顷。吾之所食者多不过数顷之田。则馀皆无用也。以有用之物。积于无用之地。则人必有受其害者。人受其害则我豈不受其殃乎。世之用一生之力。求无用之欲。而不知害归于人而殃归于己。哀哉。一盘之馔。动费万钱。而充肠则止。则馀皆无用也。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8H 页
一身之饰。价踰千金。而掩体而已。则馀皆无用也。以有用之财。散于无用之地。则人必有受其害者。人受其害则我豈不受其殃乎。况乎藜藿之充肠。安于珍羞。布褐之适体。便于文绣。而食藜藿者无病而多寿。饫珍羞者善病而多夭。布褐之俭。足以养德。奢华之服。必多招灾。而富贵之家。尚不知戒。穷奢极欲。自速败亡而不知悟。惑矣。
余所居室。蒲席弊甚。尘土起穿孔中。扫之无功。至不便坐卧。每不快意。后得一蒲席。撤其弊而易以新。藉而坐其上。便觉室中洒然。意思开爽。此事虽细。可以反省。可以喻政。可以警俗。夫吾之明德。为气禀物欲之所蔽。昏蔽已久。苟能一朝。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本体之明。昭然呈露。而其气象之清明洞澈。当何如哉。又如国家政亂。纲纪废弛。奸邪投隙。弊孔百出。至莫可收拾。或遇英明之主才德之臣。拨亂反正。革旧为新。则朝著清平。观听一新。其功豈不美哉。夫蒲席贱物也。求之甚易。享之常安。易求故不贪。常安故无灾。彼富贵之家。文茵锦褥。常若不足。而鲜有不罹于祸殃。然则锦茵之华而召殃。何如蒲席之俭而无灾。其必知所择矣。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8L 页
人家急务。莫先于供租赋。今山村愚氓。犹知租赋之重。输纳惟恐后期。而士大夫家慢不加意。率多稽逋。此甚不可。盖以道理言之。居君之土。食君之土。则烟户之役。什一之税。自是职分之所当为者也。以事势言之。惟正之供。元无蠲减之法。过期不输则必有督责之弊。督责不已则必有刑囚之祸。虽至荡产撤屋。侵邻徵族。毕竟纳之而后已。等纳耳。曷若豫为措置。先期备输。以不失臣民之职分而免于必至之祸乎。
士君子辞受取予之义。虽细微必慎。先儒所谓于一介之取予。而千驷万钟从可知焉者。诚确论也。盖辞之宁过于固。受之毋害于义。予之宁失于厚。取之毋伤于廉。
丙申秋大饥。就谋于李淑汝。淑汝见余至喜甚。赋诗讲讨。夜以继日。余亦不道所以来之意。留三日。淑汝引余入便房。从容语曰。仲元远来良苦。吾豈不知所以来之意耶。但自困涸辙。计无所出。不得已将欲假贷以酬兄意而不使兄知也。伻书四驰。竟未谐意。与兄团讨。固是樂事。而此事既不谐。不可强留。兄可治归矣。虽然吾豈使仲元作翳桑之鬼耶。余叹曰。兄与我所异者形尔。古人有心交。未知能如是否。明日遂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9H 页
归。是春百口免于沟壑者。淑汝终始赒恤之力也。
丁酉春。借乘李佑用马。往宿于良洞孙文仲家。夜偷儿牵马而逃。先是佑用为救荒计。以六百文廉价卖此马于人。未及受直而余暂借者也。既归余欲偿本直。佑用不可曰。马既失矣。我虽饿死。可徵失马之价乎。坚拒不受。后四年。搜得偷马者于永川地。倍定马价一千二百文。盖以时直则犹为廉价也。余窃自思。佑用端人也。当初卖马时。既以六百文为直。若但受六百文则馀钱无区处。故只纳六百文而还其馀于偷马者。偷者称谢不已。盖不知里面而误以我为德也。时佑用适游永川。余还其直而语其故。佑用笑曰仲元知我者也。
牛马至蠢顽也。叱之则走。畏鞭策之随至也。禽鸟至微细也。色之斯举。虑矰弋之或加也。况人为最灵。祸患之来。其几已著。而犹不知畏而避之。虑而防之。宁不哀哉。
为国之本。其大者有二。一曰正心术。二曰举贤才。盖君心一正。则知人之哲。爱民之仁。虚受之量。节俭之德。皆自此心中流出。贤才既举。则均田制产。建官分职。兴学校成礼俗。皆其政教施措之方也。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19L 页
为政。以人才为先。古今通言。然人之才器。大小长短。各有其分。枉而用之则为弃人矣。夫凤凰德冠羽族。而使之搏兔则不如鸷鹰。骐骥日致千里。而使之捕鼠则不如鼬狸。轻弩利箭。中必叠双。而用以击打则不如钝梃。干将镆铘。无坚不断。而用以钻刺则不如锥针。函牛之鼎。不可以烹小鲜。系矢之缴。不能以引千匀。椳闑之材。不可以为栋梁。笾筥之器。不可以挹酒浆。至于人。何独不然乎。且如能诗者未必能画。善射者未必善御。工于棋者未必工于琴。妙于医者未必妙于卜。陶冶梓匠。百家众技。各精其业而不能相通。人才亦犹是也。优于文学者。未必兼于吏才。长于治兵者。未必善于理财。习于典礼者。未必明于狱讼。或明于大体而失于细密。或长于论思而欠于鲠直。要当随其材器而专其任使。久于其职而责其成功。则无枉才之失而有交济之功矣。
秦政罢封建置郡县。而便作百王不易之典。隋广废贡举刱词科。而仍成历代通行之规。商鞅一开阡陌。而井田经界之制。千载不能复。崔亮始制年格。而考绩黜陟之政。后世遂不行。噫。古圣王良法美制。尽为坏废。使天下万世。不得蒙至治之泽者。四人者之罪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20H 页
也。虽然二主之㬥虐。纵能威制一时。强力行之。而豈能使天下万世。必不敢变吾之法乎。况如商鞅残酷之贱臣。崔亮阘庸之鄙夫。豈真以二子所制之法。为贤于唐虞三代之制而不之改乎。此不过因循袭缪。习以为常。苟度目前。惮于变更。而古今异宜之论。又从以沮挠之也。夫以帝王之良法美制。百王之所不易。而四人者无难于废坏。则况乎四人者之权制弊法。一日之不可行。则后世之明君哲辅。何惮而莫之或改耶。四人者之权制弊法。后世之明君哲辅。犹不能遽改。则果以明君哲辅而痛革四人者之弊法。一复古圣王之美制。则虽行之千万世。夫孰得以变改也哉。此千古之恨也。
朱子尝论为治之道。盖主于一番更张。而又尝曰为政。如无大利害。不必议更张。二者之说。非龃龉而不合。特以所遇之时有不同也。假使先生得遇大有为之君。期做二帝三王之治。则非尽变今日之弊法。而一遵先王之美政则不可为也。其次则就祖宗因时制宜之法。而救弊补败。得人任职。亦可以致少康之治矣。此先生之志。亦先生之所学也。噫。千载之下。民不得复见帝王之治。抑或气数之使然。而向使乾道,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20L 页
淳熙之间。得以少展先生之素抱。则虽未必遽复三代之治。而复陵寝之羞耻。还祖宗之疆土。直反覆手耳。可胜叹哉。
我国之弊。其大有四。科举粜籴田结军布此四者。断然革罢而后。可以为国。其道在正其本而已。盖田制若行。经界一定。则贫富均而民有常产矣。赋敛平而国用以裕矣。学校教选而贤才进用矣。田赋出兵而军伍充实矣。耕馀之蓄。常平之谷。足以免凶荒之忧。大本一正而百度皆举矣。惟在明君贤相断然行之耳。
朱子尝叹当时赋重民困之弊曰。上不至天子。下不在民。只在中间。白乾消没者何限。夫朱子之时。志图恢复。务在休养。上自君相。下至任一州一县之寄者。莫不以民生休戚为念。赈济蠲恤。惟恐不及。又士大夫皆以赃污为耻。清白自励。而朱子犹有此叹。况我国近日之弊。上自宰辅。下至郡县守宰。无复廉耻。一钱有利于己则荡民千金之产而不顾。斗粟或损于己则杀人桁杨之下而不恤。仓廪已竭而徒拥虚簿以责取。军籍尽空而勒指白骨以徵纳。民生益困而国计日耗。吁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21H 页
丙丁之歉。亲厨阙供。则思颜子箪瓢屡空。颜公尚无恙。未知颜子之心能不至害其樂否。远近族党。生无以为命。死无以殓葬则思范文正义庄之规。坐视同胞之民。颠连沟壑。而莫之拯救则思朱夫子南康之政。道路流民。兼以疾疫。㬥露风雪。横死非命则思宋朝安济院仁寿庐之制。
孟子言文王发政施仁。必先鳏寡孤独。传又有泽及枯骨之语。此圣王爱民之心。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也。然经传不言其建官置司。以为久远之制。朱子所谓先王之政。道路庐舍委积之法。至详至密。而不闻其及此。豈有司失其传者是也。汉唐以来。不无少康之世。而亦未之及焉。逮至赵宋崇宁,大观之间。始诏州县。立安济坊居养院。以收恤疾病癃老之人。当时承流宣化之臣。苟有志于民事者。率多奉承德意。规模纤悉。如养济院,仁寿庐是其制也。自是逆旅疾病无归之人。皆得以有所庇护。而无饥饿㬥怒横死非命之患。此仁人君子之用心也。厥后又有所谓慈幼局,漏泽园。以收养遗弃小儿而掩葬道路遗骸。其为惠可谓博矣。我东自高丽时。设济危铺,大悲院。以救疾病无归之人。 本朝自 祖宗以来。爱民之仁。远迈
时庵先生文集卷之七 第 521L 页
前古。既设惠民署掌医药。救活民命。诸州县。皆设局置药。盖仿宋制。而式至今日。名存实亡。无复实惠之及于人者。古所谓有治人无治法者。诚实际语也。
宰相以辅君德进贤才为职。以理阴阳顺四时为体。尽其道者。伊傅周公其人也。三代以后。略举宰相之职者。诸葛孔明也。粗识宰相之体者。陈平,丙吉也。唐之房杜。宋之韩范。虽有相业之可观。谓之尽其道则未也。
古人云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愚以为天下安。固当注意于相。而亦不可不用意于将。盖天下虽安。不可一日而忘其备也。天下危。固当注意于将。而尤不可不加意于相。盖相得其人然后。将可以得其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