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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静斋集卷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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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静斋集卷之十一
 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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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府君遗事
英宗二十年甲子七月二十五日庚子申时。府君生于大坪里第。王考慵窝府君梦虎咆惊悟。即呱呱声也。喜甚曰是必大吾家者乎。傍人曰未见儿而言若是几乎。曰岂有声若是而寻常者耶。
未晬而太淑夫人挈而归觐。外大母李端人设晬盘祝之曰。德位如亲祖。禄命如生祖。才调如外祖。时称善祷云。
生而岐嶷。人谓肖慵翁魁杰。
幼出游街上。天大雷电。他儿皆且哭且颠。府君仰天四顾曰异哉。此何声此何火。六岁避沴寓岐山僧舍。距上庵数弓而远。林薄蔽日。僧亦惮单行。府君独往来自若。
七岁入学。句读响亮。朝不受课则不食。不晓义则不读。才钝而喜思索请问。往往直穷到底。季父东岩先生曰此儿必为穷理之学也。
十馀岁。终日端坐读书。不觉曝阳入座。或至日晏忘食。尝应童蒙讲入府。与李上舍之鼎初遇。见其书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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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囊曰燧人氏未思之物。府君曰你误矣。燧人非思不及。特无火。打做这铁不得。李强辨不下。相与讼于长者。长者笑而赏之。
先府君兄弟。以礼法治家。子侄有过差。对案不食。待去冠伏阶下言不敢然后降辞色。太夫人贞刿有法度。府君内外承听。未尝少有拂戾。
庚辰聘兰谷金先生门。先生清苦绝俗。府君观感薰炙。动遵规绳。退而群居。矜严自持。人亦不敢加以戏慢。尝留侍啜粥。讲问甚适。一日先生笑曰粥且空矣请归。行未远。先生走人要还曰适有以米来遗者。府君遂还入。又几日而归。至今传以为美谭。
尝读古文数日而曰文章吾不能。不如且读经书。又颇留意程文。竟日构思。极意乃已。出游黉舍。每呈末轴而居魁。已而曰此小技耳。不复致力精鍊。临科随分做取而已。
一日喟然曰丈夫凡事不为则已。为之必要其成。自是律身益严。思索愈苦。兰谷先生贻书戒之曰律身虽贵严苦。而当济以宽和。读书虽贵详密。而恐凿深失真。不可不念也。
乙酉秋赴庐江讲会。大山李先生秉拂。令诸生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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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讲书。府君声音洪畅。识解精明。听者为之耸然。
戊子夏遭太夫人忧于丹砂。府君以久违晨昏。客地终天。为遭罹毒酷。霣绝方苏。哭泣之哀。感动邻里。守制之严。几不自保。既外除。语及辄泫然。傍人为讳之。
事先府君柔色承温。竭力忠养。家贫常患乏旨。手种南草。逐市换鱼。又织席以继之。宅前有小溪。值潦鱼上。辄手竿出钓。亦适可而止。
在亲侧。虽婢仆犬马。不敢叱骂。事役必亲执。童孺亦不得代。
日必昧爽而起。具衣冠问寝。退而对案。朝则在视亲食。夕又如之。夜既深乃退。无巾而冠。无灯而诵。鸡且鸣。暂就寝。既明又即起。如是者数十年。伯堂母尝言夜间缫车。欲后叔公咿唔声而止。竟不可得。族侄宪文亦曰邻居三十年。未尝见其不衣冠不危坐不读书。尝赴庭试还。其夜亦诵尽中庸而寝。其诚笃类此云。
读书惟以利益身心。受用言行为主。不贵多读而贵沉思。不要赶趁而要熟复。有思未透则时或支枕。仰而思之。既而又蹶然而起。知其有得也。
平生精力。尽在四书。周而复始。尤于庸学烂熟。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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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年。犹两夜诵遍。从侄晦文曰堂父胸中。四书流转。非惟研究得造深微。一生作用。都是四书中出来。
壬辰春。大山先生来访先府君。留数日讲西铭。夏奉先府君书。禀学于湖上先生。携入高山精舍。授以大学。以志恳思苦。中有寸铁见许焉。
府君既得依归。治心律身。一以师门为法。东岩先生喜曰某可谓孔步亦步。孔趋亦趋者矣。自是面商书质。殆无虚月。录其前后手札及讲论本末。名之曰师门简牍。就警切处。标以点圈。服膺尊阁。须臾不离。
先生为书立志居敬。致知力行。刚健中正。含弘光大十六字以畀之。兼有小识。以上八字为为学之要。下八字为变化气质之道。先生尝以府君坚𢢽有馀而展拓不足。恐有妨于进就。既眷眷于书面。于此又特致意焉。
己亥春。兰谷先生易箦。府君服事二十年。恩义两尽。每以所闻于师友者就质。喜其多合而鲜有异焉。盖自早岁。诱掖启发之功为多。而于清苦刻厉。静专安固之旨。又有终身法象而不可诬者焉。
庚子中司马。方待榜于青门外。戒泮主只于门内呼奴子面之。既而座间二榜出来方闹甚。而泮主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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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于门内矣。府君袖出纸笔写家书。人怪问之。叹雅量不可及。
辛丑冬。大山先生寝疾。府君徒步往候。诊侍屡日而先生易箦。成服之日。以生布巾带从事。有考终录。
乙巳以道臣荐授 泰陵参奉。为亲养僶俛出膺。以心经近思录及师门简牍入行橐曰此吾严师也。但一脚出门。人心如水。冷热异势。不敢自保。艮岩李公埦闻之曰此公寸铁。岂区区仕宦所能夺。特可为吾辈戒也。
既入直。 奉审之暇。日对案看书。 陵官例与邻僚相追逐嗢噱。府君不少随循。穆然简静而已。僚官动相指点。久后亦知敬。出直入泮。闭户看读。泮人窃谓曰闺中进赐也。因公事出入。街童市儿。辄相指认致敬。留泮诸公每见其俨然危坐。戏之曰谁能使某箕踞谐谑也。都下诸少年聚一处戏嬲。辄相语曰使柳参奉在座。吾辈亦如此否。尝于科时。京人同舍者见府君。退谓泮主曰是汝客耶。非凡人也。
每以家冗无暇读书为恨。至是极意玩索。殆忘寝食。而又以远离病亲。希觊禄仕。负罪引慝。丁丈载运为同僚。文雅趣操。既多资益。又与商量。换直由觐。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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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累朔旷省之时。百端侦便。无日不付家书。又必有甘旨伴简。陆续笋束。无非亲养事也。
丁未迁司饔院奉事。职主 供上。诸路进上皆由之。府君知情债刁蹬为剧弊。捧上之际。不许该掌点退。人多赖之。
尝以祭官入 太庙。 上亲视品。至牺尊。府君举幂而龙勺落地。响震 庙内。诸官皆失色。府君徐厉声曰首仆正勺。 上问何官。承旨对曰司饔奉事臣柳范休也。 上竟不问。
尝以 进御煎药。砂盒品劣。药房都提调草记请司饔官员及该吏拿处。照律草记留中三日。始 下批曰砂器苟艰。以还下器之消融于本院故也。一则本院之罪。二则本院之罪。厨院亦 御供衙门。卿等之如是凌踏何也。以厨院官员及该吏所请之律。施之药房掌务官及吏可也。人皆以为异数。
时艮岩公以典籍在泮。职事之外。联榻讲劘。自经传奥义。以及奉职出处之节。动相商确。有泮村问答一篇。或有未契。争辨不下。泮人相与怪曰两进赐逐日争什么事。
戊申夏升平市直长。综覈刚明。持正不挠。提调累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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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明论报。无不依施。有训局大将厅直。持大将嘱简而讼理则直。府君以抵嘱罪杖而右之。相国家奴恃势乱廛。相国以书来。府君犹杖其奴。相国语人曰宰相书。独于柳某无灵验。
有一皮匠与本署吏相讼。理直而以其贱工也。积年不决。及两造。府君立右皮匠。有一吏语人曰落讼称冤人情也。某进赐决讼之下。落者亦无怨。如近日皮匠之讼。敢与署吏抗。而吏亦不敢怨。此甚妙理。曰岂有妙理。只是以理从事而已。理之所在。人自不怨。
是岁 上感倡义旧甲。特 赠慵窝公秩亚卿。因命府君入 侍。恩诰亹亹。至有读书修行绳家善俗之 教。又顾承宣曰谨拙之态可贵。自是眷注非常。拟望必 点。未数日先府君除 明陵参奉。 命道臣促行。既出 肃。入直三日。呈病径还。 上特命换閒司。点府君于轮对官。 下教曰尔父已下去云。特为宽限。或往或来。可以出仕矣。
己酉夏。立斋郑公宗鲁以斋郎至。而正郎俞公汉人日读朱书于府君直所。郑公雅敬服府君。出直相与鼎坐讲论。入直则又以长笺。致倾向之意及论出处数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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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哭艮岩公于泮馆。时公以玉堂赴 召。而两拘职事。每恨不能极意讲讨。已而公遘疾不淑。府君哭之如同气。为主其丧。棺敛无憾。凡衣衾紟冒之属。皆收其削片。识某衣材。待孝子看。
尝曰李侍读真是畏友。每公退。一手脱袍。一手展册。常见规曰公欲俟閒隙。方讨册子看。此甚害事。余平生不敢忘也。吾侪薄福。遽失斯人于 上意方向之际。吾又因番次困迫。一夜之间。使绝于他人之手。此是不瞑之恨。
冬移义禁府都事。府中厅礼所入。旧例皆取用于作宰知旧。而府君自备为之。适当当直久次。累值严剧而亦处之裕如。
庚戌以赃吏刑讯不严。供辞吞吐。有行首都事拿处之 命。一都事当待 命。而以 天威震叠。不肯自当。推诿于上经历。府君遂出依幕。俄又有参更招后捧 传旨之教。还入参坐起。摘奸中使已出来矣。既授杖。府君白于判堂曰 上教虽严重。而未有易杖之 命。今授以三牲杖何也。法意至严。不可不白。判堂佯惊。换以法杖。以此囚得不死。中使既还入。府君又出待 命。现告以行首都事姓名。即有分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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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盖中使入告而 天心嘉奖故也。
五月 除松禾县监。仕月未满。亦 异数也。但去家绝远。便养苦心左矣。僶俛赴任。即冒炎由觐。未几先府君升秩西枢。银绯之日。以袍笏斑衣左右之。人以为荣。
先府君自府君初仕后。即录寄古人仕学要语。至是又以治民切务条示。东岩先生又以公明廉威四字见戒。府君服膺慈训。一事不敢放过。未数月颂声载路。
到任一朔。屏刑杖不用。人吏皆喜。有老吏窃语曰安知非后日另用刑之兆也。吏殊不信。既而按逋吏二人。一死一逸。负逋未发者。往往先自逃去。于是吏皆竦息相戒。粜籴惟谨。旧逋既完而新逋不作矣。
在官累月。食无新器。寝无枕褥。只一弊衾。先府君贻书以布被戒之。久后乃易之。尝曰若干需用。无非敛于民者。以吾见之。皆是不正名色。如场税钱掌冰丁之属。没数荡减。前官所欠。亦不一问。居官一年。而亲养之外。无尺寸为后日营立计。
方伯李时秀礼遇特别。所报必从。谓丰川倅柳尔胄曰丰川与松禾为邻。与闻儒者之治。西邑所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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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
以东堂差备。在新溪试院。知印告以失印。伏前请死。举座惊动。府君令牢闭棘门。理事自若。少顷使视故处则印在矣。人譬之裴晋公事。
辛亥夏。请由归觐。先府君已寝疾。侍汤数月。竟罹大故。(金承旨若鍊挽先府君。有黔娄忽至汗身前之句。)致哀谨节三年。不脱绖带。不入中门。馈奠之暇。温习旧业。日有程课。有来请学者。教授不倦。特眷眷于反躬践行之实。
癸丑十月服阕。明年正月 除司仆寺主簿。以 举动不及递。旋移掌乐院主簿。未及 肃拜。换 昌陵令。以 陵上风落木事就理。时诸 陵皆减报株数。而府君独从实数特多。 上心直之。旋因别摘奸。并数大木所压细小株数。混入于减报中。既纳供。府启请旌善郡徒三年定配。 传曰柳范休漏报。虽与摘奸相左。闻其事势。似非瞒报。特 命勘放。未及踰岭。承 传复 厚陵令。蔡相国贻书贺之曰㫰日之事。 圣明实鉴衷诚。 恩数重沓。吾侪为有光矣。
乙卯七月初一日。迁司䆃寺佥正。翊日 除高城郡守。既 肃拜。有给马之 教。初九日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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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素称十室残邑。而凋弊又甚。居民流散。殆不可为邑。至则放蠲海滨荒土十年之税。于是流民稍稍还业。閒土渐辟。有来苏之颂。凡干官用。或蠲或减。民力稍舒。而交递旷官之馀。吏缘为奸。海捧多滥。节目外加徵。或至倍蓰。召浦氓与吏面质。一一还徵。防给他役。自是浦氓所纳。比前半减。而永无杂滥之患矣。
前例岁给海户租四十斛。自官流移取用无限节。前官洪乐舜减物种。截作春秋两等。收贮官库排用。弊稍去而民犹困。率多拖欠。府君又减其数。仍许蠲免。所纳日馔亦无定数。又有从中点退之弊。府君令直纳不许退郤。以此官厨时不免扫如。而海户感泣。
值歉岁。报灾结于营门。只据实数为请。吏白倍数请灾。犹患不及实数。府君曰事当从实。若不如请。有去而已。竟从实供。申监司依数给之曰高城非以少为多之人也。人吏皆贺曰无前异事也。
郡有积年疑狱。囚不堪痛楚。诬服且偿命。盖捽曳一老病醉者。因以奄殊也。府君论报曰譬如残烛之遇风。衰草之萎霜。监司李秉鼎初见大骇。后因同推官牒题。拈出此语。以为曲尽事情。囚遂得释。李遇管下多无状。于府君不敢不以礼貌。又言本官文报。类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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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切当。今管下无与比也。
郡有一女人被打踢死道傍。府君令勿广。即发密诇于尸近村。且问其子。知与某村某乙有旧怨。既而诇者探得某乙果于其夜过其妻家。有震掉状。与之酒食不能食。天未明因辞去云矣。即捕讯之不服。遂取衣冠来。渍血狼藉。囚语塞。郡中称神明。
榆岾寺重新。李秉鼎率诸守令以落之。酒酣曰今有羡钱几许。将付之何处。府君曰如来之居。既一新矣。本邑夫子庙。朝夕仆压。无以为计。李摇手曰此不可此不可。府君正色不复言。李当食下荤腥置佛卓上膜拜。辄问傍人曰本官得无知乎。
李秉鼎巡到本郡。一夕令具赤壁落火。夜出至江上。以火具不称意。付过留乡。杖人吏酷甚。府君即出次呈辞状。托就寝不题。朝而题下。略有愧悔意。因令营吏摧谢曰愿同上海山亭为乐。府君谢不敢。既登亭张乐。通引裨将相属于道。摧谢不已。末乃呼肩舆。自下来迫见曰吾知过矣。请勿深较。是日吏民观者。皆为官惧。及见其坐屈哀乞。无不为快。播传至都下。 上笑谓左右曰柳范休之刚直。乃能屈李秉鼎也。
郡在金刚山下。府君一以苏残舒民为务。未尝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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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赏。簿领之暇。乘兴上海山亭。赤壁三浦之间。徜徉少顷而返。
郡庠坏漏且圮。划得若干钱修葺。贮士其中。朔望必亲至。课其制讲。士皆驩趋。邑子权炫有千年海郡陶镕化。六月黉堂导率风之句。且欲纳拜。愿卒为弟子。
邑底有一富室。例任官家假贷。有急必归。太半不见偿。或至全失。少则累百。多则千数。狃以为常。府君前后不以一钱相干。其子从事文墨。出入官衙甚亲昵。时见官用窘束。自请暂贷亦不听。
郡当胜地孔道。使星游客。镇日络绎。应酬浩烦。而亦于今月晦不许引用来朔一钱曰。谚言居官如居佣。朝不保夕。且引用加下。能使去就。不能自在。切戒之可也。
尝以事往杆城。路遇骑马过者。铃卒喝下。其人曰高城官亦下人马乎。卒欲曳下之。府君置不问。杆倅金启濂言其太恕。府君曰咫尺沧溟实有愧。金曰此言甚警动人。
丙辰八月。东岩先生讣至。先生于府君实兼父师之重。而离违几年。千里承凶。且以病甚不得奔赴为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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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呈病归。行色萧然。只衣笼数只而已。一笼特磊确有声。家人发之。即檀木椎子数介也。皆大笑。
既归呈病累次。丁巳三月始得递。十二月二十日。复 恭陵令。已而 特除安边府使。先是判府事蔡济恭入侍。 上曰吾欲得读书人补 宫官。柳范休何如。对曰臣意也。时平壤庶尹缺。欲先除外任。以待册礼。承旨李益运以为柳某时未出解由。 上甚恨之。及都政日。以 恭陵首拟下 点。俄命退安边望筒。拟以岭人。铨曹以李鼎揆拟入。又 教以荫官照拟。以李宪儒拟入。既落点而曰终不喻吾意。 亲书 恭陵令柳范休六字。仍落点。既 肃谢。特 命入侍。令举颜。 勉谕遣之。
戊午正月到任。府为北路钜邑。号为难治。府君思特 畀之重。感泣图效。视事孜孜。
府素多弊瘼。而军保纳布。最为军民不能支存之患。府君多方通变。申兵营人蠲二缗钱。定节目置两营。为铁定永式。保人乃得安业。凡系催科。每与民宽假。不忍刻督。或致上司何问不恤也。
诸色贸易。又为痼弊。蔘茸为尤甚。府君存其不可已者。馀悉蠲免。临用准价买之。自是山氓得蔘茸。辄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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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门求售。相与语曰前时得此。惟恐官家或知。今日惟恐不知也。
永丰社距府绝远。中隔钜岭。而山珍诸色。皆产其中。官称饶腴以此。本社民不聊生亦以此。府君莅事后。民不见一吏以贸易踰岭者。有一民来纳童蔘一本。价且千金。请以为明府寿。府君却之。民曰小人怀宝将安往。然则请以价易之。傍人亦言其不可出手。府君曰此重货也。安知不与灾相随乎。终不听。后为监司所得。为 进上加封。 上以数外别封。事涉无严。 命罢监司。
永丰仓谷。为一邑最。而守宰惮于险远久不巡。仓吏恣意盗窃。只拥虚簿。因讹言踰老人峙官必罢。及府君将行。吏交谒更谏不听。检得积欠。按治逋吏。一一徵捧为完仓。又有一仓久废将压。恐事钜扰民。不敢动著。府君多方区划。又捐俸继之。量材容入。不令剩一木。不敛民一钱。改作而民不劳。民号为新仓云。
诸仓官耗。一并不取。仓色辈亦不取落谷曰使道既不捧耗。俺等虽微。岂敢食耶。功曹见民间多衣厚𥿃。怪问之。曰使道衣之也。纳籴斛得三四斗。合计可三四斛。以此衣之。非使道衣我乎。金生奎灿谪居本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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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曰民情最见巡仓路。额手争言活我穷。有寓人朴宗玉诗。亦曰租布蠲输兼粜籴。士农安业暨工商。山僧亦绣家家佛。劝善文中颂不穷。皆记实也。
北方僻远鲜文学。劝其秀者入州学讲大学。𢢽𢢽为诸生言格致诚正。人皆可能之意。又以务实行厉廉耻之意榜谕之。一方风动。伫见振作之效。
出行见木碑必拔去之。时以匹马肩舆。劳农山野间。视其勤慢赏罚之。陇上草坐。说桑麻问疾苦。娓娓如家人焉。
尝曰吏者虎于民。不可一日放在民间。至不得已处。必量事程日。指期现身。不饶暇隙。凡系官需。未尝一发差吏。又恐吏从中邀阻。勿论上纳官供。率令直纳于官庭。府廛前例进排。亦命蠲革。以官钱贸用。
视民惟恐或伤。恩恻膏沐。遍于深山穷谷。而于官吏临之以庄。绳之以严。约束得紧。不容放一手扰民。常以清慎自励。在可取可无取。一于无取。府吏差役所入优厚。而不以一钱自累。其常俸亦所不辞曰无苟异也。惟撙节拙俭。用之有节曰无苟费也。及其捐之以救瘼则不为节焉。
尝领本府兵马赴德源操练。路由元山。先戒之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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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掠者用军律。有一卒行掠北鱼垛一级。即拿致棍打且殊。节度使闻之曰绣衣方在境矣。府君曰既约以军律。虽殊何有。节度使为之动色。又尝兼任德源元山有杀人者。简驺从仅给使令。既检毕。即闭下人于所馆。令里正传飧。检尸所需。必责大釜。用备汤水洗痕。以夏月无待汤水。只令纳陶瓮子。元山是千户津村。物货所委输。从前值此等事。民业荡析。至是鸡犬亦晏如。民感泣曰设邑后初见。
冬以高城时事就理。盖江原监司以海弊查正事。请拿问辛亥以后道伯及沿海守令加惩者。府君亦混入其中。既置对。该府同诸囚请刑推。 传曰柳范休已减之后更减云则勘罪非所可论。待城门开还官。是时道伯守令或罢或配者甚多。而府君独带职放还。铨曹遽拟安边新官。 上命推铨堂。又罢捧入承旨。后因邑子得见愿留状有七条。一曰扶植纪纲以立治本。二曰均平粜籴以矫还弊。三曰诚心开导以兴学校。四曰慈恤军保以蠲夫布。五曰劝课农桑以宽赋敛。六曰湿束刚明以安闾里。七曰政讼公廉以示威信。以上七事。人人口碑。盖恐官家禁止潜入城。未呈而有放还之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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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未秋。元山富商金致殷者。换输本府税布愆期。且生事。诬诉于营门。方伯具㢞不察。以严关推公兄。府君曰此不可以辞状从事。有投印而已。呼肩舆将出。府民四五十人排闼直入。挤担卒自担。还卸堂上。威令无所施。或入厩中。执守马鞚。或屯守衙后小门。明火毬庭以达曙。远民亦渐集。谕以营门上使安坐东轩。汝辈使我丧廉隅乎。吾但出下处而已。民请自担肩舆。至下处围住益密。居二日巡部且到。又谕以监司且到。不可不少避状。氓思量良久。舍辔随后。至高山院。守者又数百人。迎拥马首。声言且走京师上言。又二日方伯至本府。严刑致殷。且题大小民愿留状。至以无颜对民为言。又送营吏。以书𢢽谢。遂还官。
庚申春呈病而归。 上问承旨李益运曰柳范休欲不还云信否。对曰然。即 命牌召于邸人家后。知其在家。下别饬于岭伯。催促益急。行至长林驿。又逢北伯促关。府君以本是 特畀。而 牌召劝驾之 命。尤是格外。付家书曰自谓已递而又复此来。民望尤切。既略有喣濡于家乡。从今欲以出于此土者。尽之于此民。
六月 正宗大王升遐。府君感念 恩造。号痛霣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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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自定。日邑邑思归。而新伯李秉鼎坚不许由。又差进香官。府君念图归不得。一恸 殡殿。因寻乡路。可得自由。九月入城。有还官 促命。又泯默而归。
辛酉正月。以罪人防守不严。李秉鼎构诬状罢。既就理置对。禁府请刑推得情。 传曰柳范休别无可问之端。分拣放送。二月到家。方就理之际。大小民人处处设饯。拚辕出涕曰恨不使好归于前年也。
李秉鼎又搜得罪人原情。密启请鞠问。 上下其事。自领相以下皆言罪人原情。只是请由母女相见。别无可深诛者。柳范休未及见其原情。且已勘放。恐无更问之罪矣。置而不问。不害为 圣朝宽大之典。尹行恁曰柳范休事。可贵非可尤也。南公辙曰若依道启置柳范休于重典。则流弊不可言。 上曰此非状闻之事。自庙堂严禁此习可也。行会八路。自 上又命罪人从母。其支属并量移相聚。使历路给马津送。
三月又就理。以咸镜道御使闵耆显书 启言 进上蔘添供。称以自当。剩归私橐。南川桥利条。托言还给。民不见钱云云。新官尹命烈以前官不敛民户。私自添补之意报营。由吏崔挺参赍前后文案。雇人走来。得以置对。判堂李敬一请下本道究覈。 上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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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放。
府君既家居。修扫涧亭。整理旧业。以庸学为主本。而又取诗书温习曰。退陶先生言岂有不读诗书之学问。乃今知其信然也。每以误落风埃。归来迟暮。慨然自恨。题诗亭壁曰溪山禽鸟日来嗔。廿载风烟属底人。无语解嘲还有泪。 天恩未报退归臣。远近请业者稍稍而至。随其才地。至诚诱掖。必问以文字外别有用心处否。不尔则徒诵读。不济事耳。
壬戌六月。哭淑人金氏。淑人生长法门。有驺虞麟趾之德。与府君相对如宾。初时艰瘁。相府君为养。晚来禄食。勉府君为义。或值过误。从容献规。府君辄改容谢之。家人未尝见色辞相拂戾。至是府君哭之曰失吾彊辅矣。
戊辰夏。北县诸公。设讲会于白云洞。请府君秉拂。讲西铭。辛未秋。讲先师遗书于高山。龟窝金公同升座。士多兴起者。丁丑夏。讲玉山讲义白鹿洞规于泗滨书院。己卯夏。又邀老成诸人入院。通读心经。府君病不能赴会。只令录疑义。以书问答。
己巳辟府功曹。府君目视民隐不泽。常为之仰屋伤叹。至是乃曰苟可以少分及物。是亦为政。尝再出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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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阖境手额以望。皆若更生。先将还上。整顿一过。又欲矫岁抄之弊。方讲究条制。奸吏已窃惮之。游辞万端。官意中变。府君即日遂归。姜正言橒语人曰方其时。春阳仓色。卒为善人。太白穷谷。颂声洋溢。座首俄顷之化。果如是乎。
癸酉夏。长子内外相继贻戚。府君以理排遣曰。上祠庙下孤儿。吾固知不可死矣。更管家事。不至废坠。人皆叹其定力难及。
癸未正月升通政。三月寝疾。府君自少。已有足热證。每叹妨于危坐。中年又患寒热之候。恒在调摄之中。而亦不废书册。至是沉绵六朔。以八月二十七日辰时启手足。享年八十。昊天罔极。尚忍言哉。
甲申三月十日。权厝于府东龟岫山子坐之原。后八年辛卯九月二十四日。移卜临北沙月村洞口亥坐。永窆焉。
府君资禀慈谅而容貌矜严。精彩发越而起居端重。体小而胆大。色温而言厉。清明乐易之气。使人自然敬爱。而坚确𢢽笃之意。隐约在中。
自少用工刻苦。不得不措。入而服习家庭。出而擩染甥馆。知俗学之外。自有吾儒家正当门路。及夫依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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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方。与被达材善诱之教。则所以委身从事。抗志先民者。盖日益孜孜。不能自已。而必本之于身心。谨之于日用。讲学必要践行。持敬必自容体。其初尽不厌极辛苦太矜持。而不惮难不计获。十年二十年。驯致于日至而熟。则庶几圆融安固之域矣。
尝曰所谓学者心学也。外此皆不干吾事。读书只看经传。为文只取达意。用志不分。专精不他。尝曰吾人七尺壳子。贮得精力几何。岂有心情肯向没紧要处枉费些子乎。其所以为节度者。又只在日用应接上熟其则而已。是以人皆病俗务妨夺。而曰随事观省。乐于循理。人皆患急滚蹉过。而曰政好理会。愈见从容。以至于居官莅民。钱谷笾豆。无非为己实事。晚年举似学者。亦惟以此拳拳焉。有曰日用是无文字底方册。方册是有文字底日用。若对册有工夫。掩卷无工夫者。非所谓心学也。
事亲尽志体之养。旅宦时。每劝家人斥土塞债。以安亲心。以补亲馔。孤露之后。每诵古人一日养不以三公换之语。为之泫然。其遇祭祀。诚敬颙若。悄然坐斋。终日寡言。将事之际。哀动左右。春秋省墓。涕渍宿草。晚年谢事。虽不能与祭。而怆慕之诚。如将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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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而事伯叔父母。爱敬如一。东岩先生贫无家。初莅邑。首以百金为买瓦屋一区。省候之行。必有物在袖。每言东邑寒甚。不能尽替事之诚。辄怆然曰吾于养。直是无幸也。
友爱尤笃。尝于癸丑外除之日。分下室遗物于两弟。以书案与仲氏曰思先君所甚爱。无踰于此。以此表孝养之恩也。盖府君从宦以后。仲氏实主养事。以孝闻。府君常若得于他人。辄称恩焉。西邑归来。田园无一亩增。而独买水田一区与之耕。又于由归初。相遇喜极而泪交下。自筮仕以至作宰。举家一听于弟。不问囊箧出入几数十年。人无间言。
季弟寓居丰县。一生苦离索。来则挽之又挽。去则夜抚其寝处而太息。晚更轸其穷空。百里馈粮。怜其病悴。一气共呻。及其不能起而哀侄又病。亟命舆致。别划钱物。以资其疗补。
既孤事伯姊如事母。有时奉致中堂授几。左右绥之。见者感动。尝邀伯从兄护军公。躬执事役。朝夕盘飧。必审旨否。公曰老者费心力如此。吾虽欲久处。不可得也。
至亲十馀家。一例空匮。在官时随力喣濡。未尝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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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常以禄薄不能副厚望。欿然自病。既归馈遗相属。甲乙大侵。谷斛千钱。全拨真宝庄数十斛以济之。又于季从氏别储谷。率五日一施。以至麦登。又尝割给祭田一区。临科患无资。掇座间虎皮以授之。庶从弟男妹孤寒无依。率养于家。嫁娶皆自资之。时则家方患屡空也。舅氏素岩公尝贻书。以今世王沂公见贺焉。
于宗族姻旧邻比。常思有以膏沐之。不以些少为嫌曰不在物也。见老者勉以教子弟勤稼穑。少者教以读书孝弟。闻一善言善行喜奖之。不自知言之或过。不善者晓喻𢢽恻。冀见感悟。
拊子侄一视无间。大率恩胜。尝曰身教从言教讼。余年八十。而疾病澌淹。收拾肢体不得。使若曹公相视效。了无法家模样。是吾言教之罪也。
与人处。礼恭情挚。间以雅谑。风流盎然。遇好朋友。倾倒无留。尝曰人家所重。莫如宾祭。见稀至客。必问家人杀鸡。
谨租赋。必先于小民。纳籴用场谷。不令杂秕。仓吏往往掬之以示他户。遇婢仆恩胜。有犯必绳之。有怠慢必禁之。惟衣食从优厚曰彼所赖于上者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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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居衣冠必整。敛膝端拱。栗然如对神明。才觉稍弛。随即唤起提掇。微觉痕迹。所著衣有一定摺痕。无横斜乱绉处。袜子足背先穿。夜间就寝。脱解正叠安置。未尝放倒狼藉。卧必侧卧。齐手敛足。未尝肆体仰偃。如无烛以照展褥。则其夜不能安寝。嫌其或不正也。
坐有常处。净无尘杂。动而有之。心与足偕。一步心在一步。二步心在二步。虽行远地。从容如处斋閤。一步或放。必曰心不在。一言或差。亦曰心不在。件件事事。微微细细。动必责之于心。照管密整顿频。所以一日之间。虽有不存焉者寡矣。
崔丈华镇尝见府君于平市直所。叹曰以若纷扰。辞气愈雍容。气象愈坦泰。无飞扬粗率之态。有深潜缜密之味。又能左酬右应。曲尽人情。未见其有毫分欠阙。慎乎学力之不可诬。而师门付畀之重。庶乎其不坠矣。
当食无匙箸声。所进有定式。不以美恶。顿加顿减。尝曰节饮食。朱子亦以为难。况馀人乎。如珍羞时果。一向耽食。多成疾病。切宜戒之。
勤俭拙约。为平生家计。惰傲奢滥。为日用大戒。初年穷约。钓采裕如。及有禄食。依旧寒素。朝解龟而夕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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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衣无䌷锦。食厌膏粱。枯淡成性。在官对案。匙箸必先于蔬菜曰腴不如淡也。衣服虽不喜华美。而亦恶垢弊曰尽补缀好。尽浣濯无妨。师门常服补浣。此可法也。子弟临祭服垢污则必令有以易之。凡器用书册坏蔽不可复用者。手自补完。便成可用。少时昼夜不脱笠子。年久不堪著。以此从宦。久后乃易之。先庐狭窄不能堪。作官几年。不增一间。平生畏事。不喜更张。苟可以聊且支遣者。不许改作。
高衙时。不肖无别衾。侍宿东厢。父子常一衾。切戒子弟接工匠作器物。如砚匣书案之类。率用记簿弊件。无一物新。
尝曰今日直是无事可为。只有读书修行。是属自己。不干人事。此外惟务稼穑食力。又是本分无灾害底事。解官明日。便手篑敛灰。又于亭居。令学童掌鸡窠出入。人或以为言。府君曰养鸡种黍。自是吾今日职分。简细务以为高。窃不取也。又曰节俭尽无害。目前虽似不快活。理却长久。
自官归。食无重肉。朝夕卜匏而已。尝有绣衣暗行至家。见方午飧。粗麦浇水。归语人曰某冰檗苦操可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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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曰今人行礼。不必泥古。苟得其宜。其节文虽不中不远。如冠礼固当理会。若欠却上面一著。亦是虚文。
居常以忿争失色为大罪过。与人论事。见声色稍厉。则便益逊。辞愈厉则便不复辨。亦无几微。弥见其蔼然团和。虽一家子侄。亦未尝以声色凌驾。
尝曰无事莫如自引。自引则彼许多使气。便没使著处。
与樊相世谊不凡。奖许亦至。每称为今日吾侪第一人。
性不喜承奉呵拥。在官出入。务从简省。惟系关体貌者。亦不苟为脱略。虽铃下亲卒。非公事未尝接一语。有所令只一言而已。曰申申戒饬。便已见轻。素所信任者或有欺负。绳治甚于他人。不喜廉问。事到面前。只揆之以理而已。别无神奇。所以当下无赫赫声。而久益见思。至今三四十年之久而犹有追言流涕者。安边士民吏校必称柳先生。且曰凡官政措置。更革与创始。均之有后弊。而先生所设施科条。愈久愈见其便。实不知何故能尔也。
再典州郡。曾无一钱自营。惟最后北邑稍久而有赢。规置祖位祭田石物。皆有条贯。以其馀派及至亲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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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又随分为宾祭伏腊计。不求苟异为高。
从宦几多年。时贵诸人不惟面目素昧。往往错认其名字。其于族系联属色目紧歇。皆不欲知。故相李昌谊莅府时。与慵窝公世谊甚厚。书札笋束。而终不知秉鼎为昌谊之侄也。性又不喜看除目。在邑时亦不从邻邑借看朝纸。见人津津地说一时差除及朝象向背则为之意悯。
閒居以来。傥然无意于世。遇日边来者。惟问 玉体平安而已。
尝曰坏人心术。毁人廉隅。无如科举。閒中愈觉周宣干之言为痛切。送子孙赴举。戒以无必得为心。仲氏老而连屈。乙卯省试。自 上物色旧卯榜下子孙入格者拟调用。而主司又适府君素分厚者。不知府君之弟在其场中。竟失意而归。物论多之。
尝语不肖曰世间事。无不贴手自成之理。虽则科文是小事。亦须𢬵得辛苦工夫。方可责气数。汝辈直是不耕望秋。吾于攻业时。不敢随曹辈漫浪。兀坐苦思。他人未数句而吾已卒篇。便回头看所读经传。汝辈不曾有似此肯心。
尝曰古人言夙兴夜寐。欲其做得些事也。如其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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郤不如晚兴早寝之为便。尝见琉球人漂到我国。都下奔波。其人曰你国必贫矣。不事事。来见我们何为。其言亦有理。须是做得事。
语及高山立享曰。此是公议自抑郁。自吾师本分言之。元无加损。小山吾道不关祠之句。政得此义。晚年西林之感转切。欲仿沧洲纸牌行事之仪。一寓羹墙之慕。而同门诸公议不合而罢。
尝阅杜诗。见孔某盗蹠俱尘埃之句。不觉大骇。便书其上曰不意少陵有此口气。遂废不看。又尝书儒有向上事。文章特土苴二句于座壁。
又曰吾人自有心学一事是紧要。才涉向外。便孟浪无交涉。立言纂著。亦是成德以后事。若吾辈为之。亦是向外。有所不暇也。
幽僻杂稗之书。初不寓目。虽于经传中稍属零琐文义名物故事。亦不深加究索曰。此等虽不知。亦不妨身心事。尝于癸酉寓中。有言庄子利于忘怀。府君取看一二板。便阁之曰忘怀者。以寄心在此也。心苦不入。徒乱人知思耳。
新得好书旧未尝看者。亦就第一篇第一板第一字看下去。未尝没次第。为先乱抽越拈。要得这册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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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看。
子侄门生以文义请问。必沉吟少顷然后。方痛说一下。既又曰此不啻第二义。须将此句来体认践行。方为己物。不然自不干吾事。课蒙学。辨别平仄高低。不令放过。
有人问读书不知起疑。曰你且就此要体行。不患不知疑。又曰推究名理文字。最好在枕上无寐时。此法尽妙。
又曰文义依以讲说固不难。惟体贴吾身心上。验其曲折果如此。方是真个讲说。若验之身心而终不见其必然。更须煞费思量。体验看日后如何。不可心疑而口唯。
又尝曰仁慈隐恻。是人之本。人而少了此。与立屋没基址相似。
又曰理无精粗。虽一尘之微。莫不有当然恰好之则。特以无形藏头。人不能见。如曲礼一篇。大抵皆形容得此理出来。使人有所持循按行。如户开亦开。户阖亦阖。阖而勿遂等句。直是形容得这个理要妙尽。便是画出理了。
又曰所恨理无形。不能如事物当下见其欠阙。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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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自恣行无忌惮。若使人之所行。违理一分。便当下见一分亏欠。二分见二分亏欠。曷不少惩乎。
烦迫处愈见从容。稠扰中愈见静专。尝曰某曾被后山问你于多人中。能知你乎。此老真是切至工夫说与人。
保养心体。惟恐或伤。尝曰平朝未与物接。虽在凡人。气象自好。政要保养。因课授钝根小儿。旋见坏了。此最可悯。
又尝曰心无形。越把捉越不定。须从容貌辞气上做工夫。不知不觉地便自然心在这里了。又曰夫子闻韶忘味。与学者偏著之病何以异。须思得之。
郑寝郎必奎来访。信宿将归请教。府君辞以不敢当。固要之。府君曰近日拙法。以外应万变。内顾四德。随分用工。请问其旨。曰日用事物当行之理。悉本于性。日用之间。体认性命之理。最为亲切。如其有不善则蹶然内省曰。吾性中何尝有这物事来。于省改却有力。
尝曰损斋兄门路平正。卓然可恃。惟此人而已。朋友切偲之义。亦惟此兄。无愧古人。每书辄有规语。虽或误闻爽实。吾不敢分疏。直佩服加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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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从孙致明。初游损斋门下。请问用工节度。曰且学某初年。
俛庵李公海岛之行。骑牛往与之别。握手慰勉。两无几微见言面。观者叹息。
存之静专。发之刚果。遇事当断。若斩钉截铁。弱而不可夺。拙而不可犯。退然而有千万吾往之勇。尝曰丈夫随徇颜私。当言不言。不惟害事。亦害心术。当官者尤宜戒之。所谓要他头也敢便是。
见人不是。便当面说破。特心平气易。语恳理明。有足感动人者。
尝曰言语须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须是听其言也厉。彼一种似语不语。直是意悯。后生时以山讼入庭。只强势胁。而语必屈彼。府伯李秉模心异之。归语朝廷。以为异人。
遇横逆来加。亦自反而已。尝曰止谤莫如无辨。处己为亲。义或差别。然纷争辨诘。非所以卫父兄。惟以直则其庶几乎。又曰子弟在父兄侧。论事峥嵘。虽所言皆是。只此已先不是了。况未必是乎。
閒居独处。或有微诵。窃听之。即心经注中敬以直内必有事焉一段。亦书之座右以自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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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欲尽室携隐于万山深处。谢却一切世事。与子孙弟侄辈。了却几卷残书。为五六年计。庶老者或收之桑榆。少者亦不至全然蹉过。是为晚来事业。而以未易入手为叹。盖爱穷寂厌繁华味苦淡。素性然也。
尝书一绝句于亭壁曰。竹君不耐寒。梅兄三月笑。物性亦不古。抱膝一长啸。三江郑丈见之。至豆洞黄处士所为一诵之。且及 天恩未报退归臣之句。黄公三复讽诵曰真有德之言。为书其寝屏上。
平生不作诗。居泮时为诸公所迫。间有所作。权公思浩叹曰咄咄逼人。劝令入社。吾且悔矣。
龟窝金公侍讲 东宫。退曰 睿质政须开益。吾辈讲说。自觉可笑。须得柳兄在桂坊方可。
府君未尝置标号。惟牍面称壶谷。以瓠与壶通用也。末年手书榆庵二字。付儿孙藏之。盖取收之桑榆之意云尔。
先妣遗事
淑人以 元陵庚申八月初八日生。癸亥母夫人弃养。淑人生甫四岁。就鞠于山云外氏家。稍长皇考兰谷先生挈而归。
自幼柔顺静淑。先生怜其早失母甚爱之。亦教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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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
庚辰归于我大人。时王考芦厓府君王母淑夫人俱在堂。淑人孝敬备至。一念洞属。三十年如一日。
王考府君以礼法治家。新妇等有少不可意。未尝假借。淑人肃敬听受。如不自容。府君尝语人曰此妇闻过而不分疏。其德性可爱也。
家素清寒。大人宦游京国。淑人独御穷窘。王考府君又老病连仍。淑人不解衣而睡者四五年。每夜进粥饮。侍病者向内一呼唤。淑人便应声。未尝至再呼。甘旨之供。尤难适口。淑人废他务。专心办进。食下必审其所进。苟其所嗜者。必谨藏其馀。以待后需。未尝辄以与儿曹。
朝晡屡空。而宾客日填咽。虽升龠称贷而供之。亦无厌苦之意。每曰人家宾客不来则亦已矣。
每当祭祀。务尽诚洁。粢盛既具。坐而待晓。已祭然后乃降心焉。
甘旨宾祭以外。略不以自己饥饱为意。凡世间艰楚辛苦人所不可堪者。举皆身亲经历。未尝向人说艰苦状。晚来周流二邑。凡百亦优。而一向以穷约为心。不少变前日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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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以幼失所恃。为平生至痛。至老不衰。邻有一妇人弃满室幼稚而死。淑人为之恻然。矜恤备至。持食物至其家以哺之。因涕不胜挥。盖以其所遭。与己同故也。
己亥春。兰谷先生下世。继而有陶渊之变。淑人日夜血泣。因致眼疾。岁月已久而或有语及当时事者。辄泪下。是以家人相戒不敢道。鱼族之得于陶渊者。终身不入于口。
平生事无专制。亲家密迩。贫匮有甚。而非舅姑有命。则粒米不敢私也。己亥以后。悲其后事寥落。每于父母忌日。虽只鸡斗米。必送人致助。岁以为常。及其居衙。馈遗亦不敢私厚。只于例封祭需之外。略以数种伴简而已。
与大人相对如宾。闺閤燕私之言。无不可道于外者。大人出入。淑人必起而致敬。至末年犹然。
大人从宦以后。淑人以田庄所收。州县所来俸馀。尽以付之仲父。以为外内日用之需。未尝以一钱尺帛为私藏。仲父尝语不肖等曰吾主管外事数十年。未尝见嫂氏向我问钱谷出入。
其处娣姒之间。以和乐为主。方其同处。共器而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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匙而食。欢笑相哄哄也。及其分二。家无长物。只有二鍮楪。辄分与二娣。二娣亦辞不受。相让久之。闻者叹服。
淑人生长寒素。初于归身无长物。仲季两母入门。而妆奁衣服颇华美。王母淑夫人以一视之爱。每不能忘。数以所藏华衣遗之。淑人旷然。终不以为意。
初归自高衙。衣无副件。辄解所著布裳以衣仲母。仲母受而服之。至垢弊不堪著而不忍弃。每对子侄辄言此事而悲咽焉。
拊爱诸侄。一如己子。每子侄环侍膝下。怡愉欢洽。见者不辨其孰为子孰为侄也。有侄女嫁近地贫甚。淑人若瘝在己。思有以膏沐之。在衙馈遗。先于己女焉。子侄辈赴举而归。每语之曰吾不愿汝辈为科举。只谨慎言行。无病往还。胜于科举。且你年少。当待后日。惟叔氏年老冤屈。是则吾恨也。
不肖鼎文性极粗㬥。呵叱手下人。淑人屡加警责。或时对案不食。涕泣以警之。
仲姊幼时。尝措置一事颇自誉。淑人呵之曰自伐其能。甚是恶德。吾平生甚悯此等人也。
御婢使务施恩爱。雨露常胜。虽有罪过。未尝以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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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之。率皆宽恕。或值其偷窃现露。则故游目他处。若不见也。子女欲摘之则辄止之曰。彼亦人子。得不愧乎。
待人谦厚。卑以自牧。虽里妇村妪。未尝斥名而尔汝之。遇婢使之年老者亦然。处邻比曲有恩义。各得其欢心。是以闻其丧。无远近无上下。无男女老少。皆曰太古之风丧矣。
王考府君亭居授徒。至亲门族之年少或童稚。从学者甚多。亦有托食于淑人者。淑人悉加眷恤。无一毫訑訑之色。皆依赖若己家焉。
再从兄晦文幼而失恃。亦来学于王考。淑人为加矜怜。拊育犹己子。十年如一日。从兄每语及感涕。以为恩同爷娘。欲报罔极云。
天性仁恕。方赴衙在道。闻官隶乏资饥馁者甚多。为之恻然。一行所馀盘飧。必令分馈饥隶。其遇岭路险阸。或令官隶荷轿度险。淑人坐不安贴。抱持轿中杂物。冀其少轻。以舒其力。且令衙奴买馈酒食曰以人为马。心所不忍也。
到衙闻外庭检杖声。嚬蹙不怡。每大人衙罢入内。从容问曰今日甚人有甚样大罪而过杖若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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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时。海津日供馔物。衙奴例以退却为事。淑人曰勿尔也。腐弃于官厨。而剥肤于海氓可乎。自是或数日阙供。亦不问也。浦氓感化。所供益勤。凡系内衙责应。皆从减省。如蔬菜菰果之无甚难办者。亦不许其屡徵。纫针洗濯之节。又必给以宽暇。虽有慢令者。不加苛督。官婢辈皆感德称颂。以为前后未见云。
在北衙时。除夕例有各厅岁馔甚夥。然大衙并却之。该吏使其妻纳于内衙。淑人曰大衙所却。内衙岂宜私捧乎。亦却之。强要纳数种。为纳一器饼。以长腰充其器而还之。邑人闻之曰不但太守贤。夫人亦贤矣哉。前后在衙。一事不敢专。一毫不敢私。惟恐为大衙累。仁声仁闻。洽于一境。闾阎老妪。多有扶杖来致谢者。
每当满案鱼羞。辄停箸而思乡里。馔味之有馀者。不许浪费。使之乾作脯腊。前期乡便。手自封标。碨礧满裹。不自知其疲也。时因卜重。太半不得送。则为之终日不乐。不肖等以为此物送不送。何足关念如此乎。淑人责之曰你思在家时。此物讵可易耶。你以父兄之力。才见薄禄。便有绮纨口气。甚不祥也。
赒穷喜施。出于天性。人有求乞。虽日用最紧后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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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者。不忍以有谓无。倾贮应副。如恐不及。或无其物而不得副。则深以为恨。见于言面。(尝有人求食盐。适家亦见乏。不忍虚其意而送之。辄以十钱代副焉。)体无完衣而常有解衣衣人之意。口不厌糟糠而常有推食食人之志。宁失于厚而未尝失于薄。宁害于我而不忍害于人。亦一出于自然。无一毫安排矫饰底意思。不肖辈尝笑曰吾母氏一日不施惠人则殆病矣。
在衙之日。不以私藏自肥为意。惟拳拳于乡邻穷族。每谓大人曰吾辈于东城兄。受罔极之恩。虽薄禄岂忍独享乎。自外馈遗。必欲其优厚。又私以衣袽鱼䐹杂种。遇便辄寄。每怀不足。及归尺布斗粟。思与分之。及淑人之赴至。姑氏哭之如哭慈母。姑夫李公亦曰今世生佛丧矣。(东城姑氏孝友出天。嫁而不衰。王考妣甘旨轻煖。赖而不匮。时节馈遗。亦及于淑人。故淑人感戢不忘如此。)
又尝谓大人曰大坪诸亲。举切嗷嗷。而在此独饱。食不下咽。今当与之共饱。他日归家。又与共饿。不亦可乎。
性不喜华美。衣以垢弊为安。食以充饥为足。在北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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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寒甚。欲制进毛衣。固辞止之。及归若干衣领。分惠贫族。箱箧无贮。殡敛之日。内外观者皆赍咨叹息曰北归未久。意其华服有馀。今乃如此。贤哉夫人。倘非哀胤之私备寿衣。几无以为敛。
常以盛满为惧。大人系宦在京。则不愿其迁转。冀其速归。居衙遇一衣一食。辄曰于分过矣。 天恩厚矣。及庚申 国恤。为制服哭甚哀。
晚育一子。甚秀最钟爱。未数岁而夭。大人悲悴数日。淑人曰朝菌起灭。何足久留于丈夫胸次乎。且天若有命。终当有嗣。苟为无命。悲亦何益。大人敛容谢之。
伯兄乳道不敷。借乳于小从祖母。祖母舍己子哺之。赖以生活。淑人每语伯兄曰小子识之。毋相忘也。(鼎文亦尝乳于一老婢。婢乳之颇勤。淑人每戒鼎文勿斥其名。且令加恤。)
淑人容貌和粹。滢绝尘埃。休休有容。面背睟盎。一见可知其为贤妇人也。
天赋淳厚。宅心宽裕。一任天真。机心绝萌。恻怛和顺之德。表里如一。忿恚之言。不及于犬马。忮恨之情。不留于心术。绝无末世龌龊之态。大人每曰夫人白首而不失赤子之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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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澹无欲。未尝向人有求。见人好器物。亦无歆艳羡叹之意。不喜逐辈流打杂话。终日默然。粥粥若无能也。视一种妇女作聪衒誇之态。盖深耻之也。
居处有常。所执女红。终日而不离席。声音不出外。閤门之内。阒然若无人焉。
言语未尝少爽其实。虽在素所增恶者之言。亦依本说去。无一毫增羡。故出言而人信之。大人常举以诏不肖曰此最亡人高处也。
人或有情外之诮。亦直受之而已。未尝有反之之意。待之愈益厚。
自少聪明绝人。老而不衰。凡先代旁亲讳辰。远近连姻祥日。无不记识。家人或值失日。辄以问淑人。便应之不差。
叔祖东岩先生性严少许可。而于淑人啧啧不置。尝屡语不肖曰吾家自先世。闺范实有不可泯者。余每欲撰成一篇。备著其美。以遗后嗣。使此事而成者。其在生存。汝母当首膺是选矣。
艮岩李公尝归京师。语其夫人曰今行与柳某共处数月。益知其贤。吾欲以女女于是家。夫人曰公徒知柳公之贤。而不闻其夫人之尤贤乎。吾于大坪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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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稔矣。
淑人之丧。伯堂父叹曰吾家闺范丧矣。少妇辈将何所取则也。季父尝曰吾嫂氏平生不读一字书。一生所行。何以暗合于典训也。又曰嫂氏之德。一言以蔽之。忠而已矣。再从侄致明亦言淑人平日事行。揆之古圣所训闺范。其不合者寡矣。
淑人素康健无疾恙。壬戌六月望后。忽有泄候。缘不肖等不孝无状。获戾神人。以二十四日卯时。弃不肖等。昊天罔极。尚忍言哉。八月十九日。奉窆于罗谷先茔阶下巽向之原。
仲父瓢巷府君遗事
英宗二十五年己巳二月二十五日。府君生于瓢谷里第。幼时索饭。太夫人呵语颇伤刻。府君便有大恨状。自是虽饥甚。口不出饭语。太夫人后怜之。屡言其事。
自儿时不喜戏狎。既冠游甥馆。仪度已成。举止慎重。长者以老成见处。侪辈亦皆敬惮。寝郎郑公。先府君友也。见府君必称吾友善教子。
戊子遭太夫人丧。哀毁踰制。因致羸悴之疾。既卒丧。就医于韶峡。行至落霞岩。有老人若道人羽客者。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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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药与之曰服此可良已。兼有小诗。道寿命事。府君拜谢。问姓名不答。且戒之曰以你早死可惜。故特来相活。如欲更见。慎无泄也。府君竟以此获痊。人皆谓孝感所致。而府君绝秘其事。诗亦不出。只传若过颜渊年。可得宣尼寿二句云。
戊戌游大山李先生门下。先府君与先生书曰某儿以病失学。妄随其兄而往。其意窃欲不学而居曾子之门。盖虽谦抑之辞。亦可见家庭期望。特在于实行也。
乙巳吾先人筮仕。季父又寓居丰县。先府君年高多疾。府君独昼夜于侧。先府君一动一静。一饮一食。非府君则不能安也。食必亲授匙箸。逐种先尝。火未尝辍。又以其暇。料理药饵。刀圭不释手。下至中裙厕牏。亦亲濯刷。必趁鸡鸣初。不令人见。濯之必越溪而于水田坎中。出入门开阖无声。家人化之。无敢放声急呼。值甘旨乏。出猎川鱼以继之。尝有鹌自投伏于前。归而供之。盖如有所感应者。东岩府君书吾先人曰某之事亲。无愧古孝子。汝有弟如此。所以能游宦也。先人亦每言使吾禄养者吾弟也。
戊申夏。先府君有 明陵肃拜之行。入直数日。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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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归。府君实随行。先府君有诗曰炎程千里役。全赖尔扶将。鞍马三旬尽。晨昏一路长。诚心知有格。行李幸无伤。归去瓢溪里。云篇与汝商。
辛亥先府君寝疾。府君不解衣不交睫。夜耳其息。以候加减者几一年。而竟至大故。三年不脱绖带。其哀如一日。既免丧值忌日。前期四五日。已不能安寝。极力营办。亲视濯爓。坐而待鸡。及行事。哀戚如初丧。直至末年犹然。先府君墓所在墨坊。距家百里。规置斋舍。募僧典守。春秋浇奠。亦必亲具庶羞。待晓而发。及日而荐。
孤露以后。以所以事先府君者事吾先人。一事不敢专。一味不敢先。晚年遇食物甘腝宜于老人者。或自忘其老而推与家人。盖口不近甘旨。习惯成性故也。甲寅先人又僶俛为禄仕计。府君无处晨昏。朝则衣冠入大家。省丘嫂惟谨。为嫂老无齿。往往袖致软食。先人既在外。不一问财计出入。府君主外事十馀年而家无间言。人皆曰不独其嫂贤也。
癸酉夏。先人荐遭逆理。府君扶携出避。保养如婴儿。逐日晨起。亲粥米屑。和蜜进沃。如是数月。先人获全。其后十年沉绵。非甚病及出入。未尝不在左右。常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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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弟离索为叹。怜其生理旁落。疾病沉剧。分痛周恤。出于至诚。及其丧。哀侄又病卧寓所。禀于先人。挈致疗护备至。
事诸父母居昆弟姊妹。曲尽其情。随力周乏。不以些少为嫌。旺洞姑氏尝语鼎文曰。得仲从兄书。必有物在其中。依然昔日慈情。为之含哽。
方初析产。岁入不能十苞。斲山烧菑以自给。替大家供甘毳。一月中或十日或五日。率养阿妹于家。以省大家口食。推而处邻里乡党姻戚交旧。皆得其欢心。未尝见怨尤于人。尤拳拳于合族保家之道。发言处事。必傅于忠厚。不为刻核已甚。言出而一门信服。凡有难断。必待府君而决。观化前二日。手书数行。告诀于门亲。勉以敦睦无忝之意。
与家人处。琴瑟调甚。至老弥笃。而丧耦一年。绝不形于色辞。临子侄甚严。至接其语。郤和易多恕。御婢仆甚恩而严。课功指授。毋敢自在。尤力于穑事。输租赋先于小民。见人怠慢不时者。为之大悯。
一时以长于干务。善于料事见推。预言此事后当如此。已而果然。盖思虑周深。置水不漏。又特以豫为善。宁失于太早。故事必集而无临时败阙。先府君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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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近觉某儿见义理甚透。足以当事。先人亦自以不如。临事多舍己见而惟府君之从。尝曰如吾弟心法公平。综理微密。使当官莅民。必有所济。惜其穷老不得一见于世也。平居谨拙畏约。出一言措一事。未尝敢放心快意。尤以易人为深戒曰。今人往往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甚可悯也。当事必先揣量人前有馀地。然后有以自处。尝欲赴庭试。行具已办。临时以从侄上舍无马坐停。脱其骖与之曰吾行本不紧也。
府君于程文。未尝刻意做取。而义理明了。蹊径烂熟。尝两占解额。省试辄报罢。乙卯覆试时。 上方物色去卯榜下子孙入格者。主司适又与先人分厚。先人时方在泮。其人顾不知府君在其场中。竟失意而归。物论多之。
尝戒子侄曰。凡事只循例尽好。稍涉矫异。便做病痛。见人为文险怪。作字诡奇。亦深恶之。故凡有文字。只取顺理达意。书法特劲健严正。宜于石刻。绝不效俗书姿媚。金上舍羲寿尝曰某丈书法。不入时样。而自是铁画。于人亦取其忠信朴实而无华者。见皎厉便儇修饰边幅者则意不善也。
尝见岁制深衣曰。如我者敛以道袍自好。何用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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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吾于湖上。只随伯氏后而已。盖府君平日绝不以问学自名。往来几年。未尝有一段问目。尝在先人 厚陵直所。攻会试业。铅椠之暇。请问读书操心之术。应事处世之方。录以自省。少时又以人伦日用当行之道。条问于先府君。不及理气性情之说。盖府君所以为学者如此。先人尝曰吾弟闇然之工不可及。又曰平日每服吾弟实践处。有欲学未能之叹。
天性简默。见人争辨。未尝搀说。俟其稍定。以一言折之。与人论经旨名理亦然。然于此更谦挹退托说话尤罕。先人尝曰简默自好。老境兄弟相对。政好津津。未可省改乎。府君笑受教。
府君天资刚毅而制行平易。宅心忠厚而断事果确。人情周遍而是非必辨。仪状严正而言语乐易。使人畏而爱爱而敬。不特子侄门亲。以至远近士友。莫不以质行君子见信。或有横逆。一以无辨不较为心法。待之愈益厚。爱人喜施。救灾恤患。率先倡焉。
平居未尝不衣冠。晚年犹不废看书。尝书陋巷居士四字于壁上。盖取坊名瓢谷而因以陋自贬也。
鼎文在子侄中。最愚不肖。而自初上学。已劳府君至诚教育。晚更怜其独身。不克于承养干蛊。随事矜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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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处协赞。又命从兄舍家事而夹辅之。俾免颠沛。及其遭罹祸故。情事久未获伸。则又悯恻有加。尝自才峡看山而归。府君属疾已有日。为之执手抵面而泪承睫曰。生见汝。吾无恨矣。
恭人西原郑氏。药圃先生之后。通德郎崇简女。观察使玉之孙也。慎顺拙约。居家声不出于外。事舅姑诚敬盎然。供盘飧精白。承顺夫子。或值盛怒。亦周旋和柔之。居贫能缩节引长。方析箸。娣姒以器皿相让久之。盘盂必净。虽蔬食菜粥。不敢不致谨曰古人有举案齐眉者。此女子分所当致也。常以早失严亲为痛恨。命鼎文执笔。口授遗事若干条。付侄子光柱。求铭于秉笔家。念老母情事。泪先语下。傍人为之感动。性特谦下。避痘在山村。遇里媪未尝斥以尔汝。所到感叹称谢。争致寓用所需。自少多病。老益甚。恒静摄一室。翻阅古谈。如内则,列女传,侯氏夫人事。辄举诵五六行不差。语古忠孝义烈。慨然想见其为人。尝语学童曰尔何心厌读书。使吾男子。虽挞之。不能不读也。
府君以今 上二十五年乙酉十月初三日卒。享年七十七。葬于临东葛田前未坐原。恭人后府君一年生。先府君一年以甲申十月二十四日卒。享年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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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葬于林塘先茔西麓乙坐原。(后十八年辛丑。孙致润改窆合祔于径谷辛坐之原。)
窃念我仲父。平日退让损约。每事不乐于张皇。顾小子何敢忘其遗意。妄有所称述也。特以一二事行有不当泯没于世。而其父母昆弟之言。见于家先杂录。妇孺传诵之间者。皆人不间之之实也。玆敢诠次如右。再拜徼惠于立言之下。盖仰恃平日相知相信之深。而不自知其僭猥也。惟下执事垂仁财幸焉。
伯儿致孝遗事
儿初名致絅字德章。后改致孝字伯孝。 正宗二十二年戊午九月七日。生于海底母家。幼丰盈重迟。不利于言。五岁见过客。请长者留而饭之。客感叹。父尝与之指而语门门字壁壁字则儿若沉思良久。指砚家曰然则砚家是砚家字乎。盖沉湛方推之思已兆矣。外钝滞而中若有隐才者。被父欲速。往往吃打骂。先人携出亲课之。既离读属句。日以开利。骎骎见步骤。同学皆殿焉。十四岁而冠。游商山甥馆。皓邻姜公世白奇爱之。有玉面东床客。奇文凤穴儿之句。每见辄留与共谭文事。侪类不得暇焉。傍近文学长者。皆折年辈与之友曰江左出杰士矣。是时先人年老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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愆摄。而吾特疏懒不事事。儿常左右以为养。凡系甘毳。虽菜茹不以近己口。出外还。袖中必有物。冬月煖室必身之。先人既待而为安。尤善于集务。事有落落难下手者。儿为之若易易。故又仗之以为干。而家中燥湿举归焉。顾性果毅。虽于父母。多直义而不能巧变。居室绝宴昵刺刺态。见人不是则当面直触。傍人为之竦悯。凡士林有事。皆曰伯孝可使。顷年晋阳之役。同行多老成。亦敛衽而听之。咸晋人士皆一见风趋。惟恐其不得交。文书且蜂午。造次潦草。辞婉而义严。金寝郎镇国归语余曰今行知令胤气擘也。居常诵言。高山尸祝。为今日反经熄邪之本。而既不可以苟且而为。又每以噫歆逡巡而失机会。或中夜起坐。叹吒不已焉。儿逮事先人二十年。闻性命仁义之说。口不言而心好之。顾方困于举业。有不暇。然其心未尝一日忘也。喜从先生长者游。尤倾慕于湖丈兄弟者有素。亦不欲以门下遽自标。以为俟了却一事。委身依归将有日也。为文章自于简严精悍处有见。亦由其才近耳。非能肆力而致。故辄自恨坐夺世故。未尝用一日之力。以追踵古作者。平居绝不为曰俟五六十而乃可也。父有作。儿未尝不称善。然于摘疵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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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处。意又相惬。以为父子赏音。亦足以乐而忘穷窭也。于程文用意颇多。曹辈亦见推。半生积屈。可谓困矣。而不见其少挫。昨年下第归了。不作嗟愁色。即为后图工。寻常戒近名。应举几年。洛下士无知其面者。斗江丁令闻其名。意欲一见之。儿终不可曰自家自是畏约。科时多人接见。彼此俱不便。尤于执守有力。不以看顺为人情。于难断处直是斩钉截铁。一言便落。疑于埋没少情理。然见人有不可于义者。则又不惮以身往救之。颀乎其周至也。居家笃亲而重宗。略华而务实。力本而节用。又能脱洒大泛。简节而疏目。毅然正色。不喣喣然以取仁也。雅有山水之癖。近而若周王玉溪内延。皆其步屧所及。尤寤寐枫岳之胜。尝曰使尘臼饶我三十日暇者。岂不能飘然独往乎。出见一石一水稍可意者。必以语父。其于兴寄题品。又有悬合而默契者。自谓赏音之乐。不独于文字间而已也。儿得疾数日。以乙未除夕猝革。五官皆闭者三日乃死。即丙申正月三日也。计其生世实数。盖三十八岁。于乎短哉。以其年六月某甲。权厝于家后冠岩谷负艮原。(后十五年庚戌。男基镐改窆于真宝南角山伯父茔下。)我柳氏系全州。以集贤名臣讳义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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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大祖。高祖讳升铉工曹参议 赠吏曹参判。弟讳观铉刑曹参议。有三子。仲讳道源。入系伯父。生讳范休。俱以学行徵阶通政。父鼎文母义城金氏。学生熙天女。妻晋州姜氏。生员哲钦女。生二男一女幼。儿生而负性带气。幼被先人教训。长则又旁通而不窒。苟能执有长年。又不以干冗抑夺之。以究其志力之所至。则自不失为文章鸣世之业。沉毅经事之器。慷慨志节之士。而若出若处。未必无随分立作者。虽由此而从容涵濡。矫偏就正。以进于道。使吾先人绪业不坠之地。亦未始无其理矣。周子曰刚善为义为直为严毅为干固。儿之生殆近之。若其未及至于中则年力之不与也。父重哀其志不遂。其迹翳然。久欲有谒于门下。又念渠平日深不喜弥文边幅。此无乃非其意乎。趑趄前郤。行且再周矣。据礼圹之有志。所以备患。初不分贤愚大小。皆在得为。辄以是丐哀于下执事。伏惟有以财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