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或作者
正文关键词
声明:本站书库内容主要引用自 archive.org,kanripo.org, db.itkc.or.kr 和 zh.wikisource.org
冷泉遗稿卷之六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x 页
冷泉遗稿卷之六
 遗事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5H 页
先考近斋先生府君遗事
府君。质仁而德备。外和内刚。如玉洁金精。自幼近道。读书喜甚。聪颖绝人。初入学。不待长者授。自晓文义。终日惟操觚墨为戏。不下庭与群儿争。及长。淹贯经史。治功令。赴场屋。然律身清严。动必以礼。非其义不行。不妄交游。不逐声利。不以外物经心。常欲点尘不着。卓荦有大志。尝慨然叹曰。吾不为妇人而为男子。生于衣冠之国。为冶川诗礼之裔。其可自小乎。人之性善。圣人与人。其性一也。人而不知其性可乎。知而不全可乎。于是遂专意性理之学。取近思录,心经,四子书。日夜读之。间参以程,朱诸先生说。玩索而体验之。以为圣人可学而至也。盖其禀气清明而敏识天授。凡于性命之微奥。笺注之棼错。到手则理契而心融。大而道体之弥六合。细而妙用之散万殊。无不玲珑穿穴。会统而归极。以此其所自得而发挥经旨者。类皆疏朗圆全。洒落无瑕。兼治礼书。以为礼是四德之一。而其用亦大。如有家冠婚丧祭之文。关系甚重。不可卤莽而疏略。乃溯沿源流。考證同异。酌古今之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5L 页
宜。尽常变之节。其所辨析而折衷者。无不灿然有体裁。人遇疑变。必问于府君而定焉。然亦虑学者之专习于仪文度数之末。而不察乎忠信义和之本。则尝以役文戒之。尝留心经济。每曰穷经将以致用。学而不能成己成物。则非有用之学。论治道必以三代为期。若经国之谟。用人之法。制产之规。多有讲究。必以敦教化正风俗。任贤能远谄谀。禁奢侈除冗费。祛浮华尚忠质为先。其要又本于人主一心。以为君心正则天下正矣。其言皆切当。达治体识时务如此。身虽韦布。常以安民利物为意。凡系民生疾苦。水旱灾疠。忧之若恫在己。其仁爱溥博又如此。然若见世人之疏于身心之学而亦不能量度时势与分力。妄自许以事功者则深非之。以此人见其辞官处静。一味含晦。意或不闲事务。而实不知心内经纶范围恢阔。若出而裨治。则有可以辅主赞化陶世成俗者。初非高蹈不屑也。岂非所谓内圣外王有体有用之学欤。其学未尝有师。自于心上得之。然必欲就有道而正焉。遍谒当世之贤者。以质其所疑。如渼湖金先生,密庵金先生,鹿门任先生。常尊事之。如云湖任公,三山斋金公,宁斋吴公,东圃李公。尝切偲之。萝山赵公,濯谷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6H 页
金公。又其友也。其取人为善也。出于至诚。如饥渴饮食。故诸先生咸乐而相告。其平日进学之次第功程。亦莫不奖诩而期待之。其所磨砻浸灌如此。终至于大有成就。则亦赖用工之缜密。非但生禀之绝异而然也。其为学也。穷理以明善。反躬以践实。持敬以养其内。体义以制其外。尝曰。居敬穷理力行三者。废一不可。敬又是万善之本也。穷理则以读书讲学为先。其于书。无所不读。尤深于六经。循环熟读。读必成诵。圣贤言语。沕然若自其口出。其读必盥手正坐。不摇肩背。心眼俱到。神志相涵。直与书为一。音韵均齐。清畅不穷。若珠转然。读而精思。思而又读。反复沉潜。以求其理之所在。循序渐进。未尝粗率凌躐。经传之旨。瞭然若指诸其掌。以至天之所以运。地之所以载。日月五星之行。寒暑昼夜之变。飞潜动植之生。人物之著。鬼神之秘。阴阳之化。象数之赜。道器之离合。屈伸消长。往来聚散之机。内而身心性情之大。彝伦道德之盛。气质品类之不齐。外而古今治乱成败之迹。王伯贤愚之别。得失是非之分。官方法令之制。靡不研究扬扢。万事万物之巨细精粗。所以体用一原。隐显无间者。析之入于丝毫。辨之不漏锱铢。必欲尽通而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6L 页
后已。躬行则在家事父母。极其爱敬。处兄弟尽其和友。待妇子主于庄。教子侄主于义。御婢仆主于恩。宗族一以睦。朋友一以恭。至于邻里乡党。无贵贱贤不肖。一以诚信无伪也。人莫不服其义而悦其仁焉。虽未尝立于朝矣。而事 君必欲以直而不欺。忠则在其中矣。虽未尝任职事矣。而观乎闺阃之政。则治人必欲先教化而后刑法。官亦当如其家矣。虽未尝以师道自居。而其接引后生。谆谆善诲。有所疑难。应答不倦。无少隐蔽。尽吾衷曲。竭其底蕴。则其化之及人者深矣。其居丧也。易戚备。其祭祀也诚悫至。其居处也端肃如斋。其步趋也安详中礼。戏谑不出于口。忮克不萌于心。食不求美。衣不取鲜。素位而行。随分而安。家尝贫。其苦有至不堪者。而处之裕如。每长夏永昼。灶不烟四五日。窥其庭。阒然若无人。惟有翠草生地。苔藓没阶。入其室。图书满床。整襟危坐于其间。诵读方洋洋。常欣然自乐。见者异之。以为贫如此。其乐何事。励其操如冰檗。辞受未或苟焉。若有不恔于意。则终日不怡。家人畏之。不敢以非义进。亦不忍伤其志也。嗜义理如刍豢。视富贵如浮云。其性然也。见善之勇。常有千万必往之意。事苟合义。则不顾众议。必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7H 页
行己志而乃已。有所守。虽贲育莫能夺。其辨邪正淑慝。森严不可犯。劈划若利剑两段。然喜包容。人之善必扬之。人之过必覆之。其公正善恕如此。少也为举业。程式诸作。各臻其妙。虽老学究。亦叹其难及。期其朝夕取科第。大科则早止之。尝两中监解。而有所执。辄不应会围。及亲殁。决意不赴曰。亲不在。虽小成。谁为荣。且科举事近衒鬻。士苟有志则不赴举。终是第一义也。为诗文甚工。亦务典雅。不尚诡异。向学以后则绝不为闲漫记述。间有所著。必以文从字顺为主。以此初晚所作。判然若出二手。每曰。文欲其好则用意已虚。去道不翅远矣。朱子尝以观杂书分精力为戒。况为无用之文词。雕镂肝肺。其害身心。当如何也。其严于克治。一意事道如此。居敬则以主一无适。为操心之方。尝曰。心无二用。敬胜百邪。又曰。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以此傲惰之容。不设于身体。浮杂之思。自绝于心胸。齐于外者。颜色必正。衣冠必饬。视听必谨。其坐嶷然。其立如矢。主于内者。不为矜持。不为拘迫。常提撕警觉。收敛凝定。严恭寅畏。虚静湛一。明镜止水之体。自在于应物之前。执玉奉盈之度。不弛于执事之后。大本既立。则方寸炯肃光明。如皎日之初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7L 页
升。可想其襟怀洞彻。表里无间也。自欺之诫。慎独之训。常所兢兢。睹闻之前。戒惧自存。念虑之萌。省察愈谨。幽暗之处。视之于稠众。隐微之几。验之于神明。潜心对越。不愧屋漏。至老如一日焉。动静云为。不出乎规矩绳墨之外。而操存益固。践履益熟。则嘿运之中。随处天机自然呈露。可知其理事圆融而烂乎有流行者矣。窃覸平日用工之序。先于小学以培其质。次于大学以恢基址。规模求之鲁论。涵养本原。参之邹经。以断义理。绎于中庸以极其微。察于书以观其治。讽于诗以达其教。习于礼以合其度。玩于易以穷其变。其体立于大学。其用在于易春秋。又其素所秉执者矣。若颜子之四勿。曾子之三省。周子之图。张子之铭。又皆其允蹈而雅言者。又喜观朱子书。以为孔子之道。由朱子而大明。后之人欲为学。则舍是书何以哉。以此其自治而教人。一遵朱门之成法云。其文博而该矣。故其反之也约而精。其知之也真而深矣。故其行之也专而笃。贫窭人之所厌也。安之若常。科举人之所欲也。弃之如草芥。爵禄人之所恋也。辞之如尘土。荣名人之得而为艳者。畏之而尝韬其光。词章人之嗜而自高者。扫之而早绝其作。超然自与世违。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8H 页
矻然独与道俱。众誉之而无喜。人不知而不悔。惟见圣学之益高。理味之无限。讲讨之工。不以疾病而或辍。进修之业。不以衰老而或懈。及其存养久而蓄积厚。则严峻者宽平。刻励者舒泰。宏畅深密。温淳简易。精粹之气。达于面貌。和顺之意。溢于言笑。薰其德。若兰袭而春嘘。测其象。若渊停而山峙。人遇之。自不觉爱而畏焉。其学直究天人之妙。而不越乎日用事为之常。专以治心修身为务。而其方一本之于敬。贯终始彻上下。造次须臾。必以是焉。罔或间断。至于纯一而不杂。言有教而动有法。内外交修。体用俱备。知周乎事物而不遗。行历乎夷险而不变。日新上达。以成其久大则其道诚而已矣。其所以希洙泗而师紫阳。沛然无碍。卓尔有立。克造乎高明广大之域者。岂非刚健不息之效欤。易所谓知崇而礼卑者。盖兼之矣。明善诚身之功。学知利行之序。有不可诬者。君子曰。百代之真儒。命世之贤才。不肖安可私乎。呜呼。府君以间世豪杰之资。为古人纯正之学。躬仁义道德之实。抱尧舜君民之志。材优需世。而顾乃乐天知命。安贫守道。未尝一施其所蕴。而竟为昭代之逸士。知府君者。无不惜之。亦尝屡登大僚之荐。而辄为不悦者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8L 页
所尼之。沉屈阨穷以终。人多恨之。然难行者道也。不谐者命也。自古已然。信乎孟子之言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府君之所不能者。天也。在府君有何加损哉。今若以位爵之高下。较道德之浅深。则是谓颜思真有不及于禹稷矣。其可乎。窃尝思之。道原于天而其用在人。其传在圣贤。以此尧舜文武之化兆民。孔孟程朱之教万世。率由是道。道盛则天下治。道衰则天下乱。其治也八荒宾服。五典咸叙。其乱也夷狄陵中国。异端塞正路。阴阳互荡。治乱相乘如此。然阳不可终无。治未尝不在。故必有圣贤者出而救之。虽乱犹治。虽衰不绝。以是周室东迁。孔子作春秋明王法。宋朝南渡。朱子著纲目扶人纪。 皇明亡。吾道在东。时则有如华阳宋先生。述夫子大一统之旨。尊 京师。攘夷狄。使斯民赖而免焉。自玆以后。道久益卑。风远益弊。邪说兴而斯文替。不复知圣人之可敬。吾道之当卫。虽以臊羯腥膻之秽而不知当膺。而乃反称美而张皇之者有之。噫。亦不仁甚矣。其祸可胜道哉。当是时也。尊攘辟廓之责。自归于府君。府君亦何以辞。于是悯圣道之不尊。惧异说之肆行也。宗孔圣讨乱之义。继孟氏距诐之训。专以明天理正人心。开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9H 页
先圣攘外夷。为己任。亦岂不有奉于晦翁之弘规。而阐华阳之遗绪乎。府君尝曰。圣人不可侮也。又曰。名节不可不励。而义理不可不阐也。苦心血诚。拚死生黜祸福而力排之。虽吾出处之节。一以裁之于胸中之春秋。炳如日星。其辞微其旨严。毅然自守。确乎不拔。斯义也。建天地而不悖。质鬼神而无疑。俟百世而不惑矣。空言虽云无施。为后虑深远矣。其将扶吾道于无穷。伸大义于天下。岂不伟且盛哉。所成就者。如彼其卓卓。天经地谊。民彝物则。赖以不坠。事业之大。实有莫得以尚焉者。呜呼。上天生贤之意。其在是欤。其在是欤。世之称者。曰是洪流之砥柱。曰是昏衢之明烛。曰是浩然之气之发也。曰是壁立万仞。有光斯道者也。然有未可易与俗人言者。惟后之君子出。则必有兴感而论之者。其必曰有功于圣人之门矣。又必曰。东国犹有 大明之遗民矣。不肖又何敢私乎。昔伊川先生之子端中。序先生之文。以先生之学。辨异端辟邪说。称其功有优于孟子。后之人。不以其子之言而或轻之也。今不肖录府君言行。而识浅辞拙。初不能摸象道德之万一。而一二所纪者。只据其实迹而书之。不敢华其辞。庸伤先人谦挹之志。世之观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59L 页
是书者。勿以出于家人而虑其溢也。至若出处大节所树立。有足以轩天地耀日月。有不可泯者。而亦有不尽详者。伏愿立言之贤者。惟当会以意。而思所以阐发之。幸也。
冷泉遗稿卷之六
 行迹
  
亡室孺人韩山李氏行迹
孺人性质。柔静端良。志操清介。器识慧悟。若其笃孝深友。盖自幼时然也。
十二岁。丧其母俞夫人。其侍疾居丧。焦忧哀毁。一如成人。见者异之。
聘君李公尝曰。吾素抱癃疾。家事剥落。既丧室。有老姊同居。寻又失之。惟与息女相依为命。而女也贤甚。能使我忘其穷。吾惟一女耳。而不羡他人之十男。古所谓闺中英者。吾女其庶几焉。
聘君患风痹。半体瘫痪。殆十馀年。常以灸焫药石自随。孺人身任其事。不少懈惰。虽严寒盛暑。亦无暂时休息。一心将护扶持。于坐卧起居之际。运用其饮食服着之节。必先意承奉。便如手足。方其病剧时。昏窒不省。多在猝急。孺人辄遑遑向天祷祝。请以身代。是其十四五岁时事也。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60H 页
嫁时贫无以资装。聘君亦闷叹不已。而孺人无一毫几微色。
聘君既送孺人嫁也。家无人视内馈者。不得聊赖。遂往就湖乡兄弟家居焉。孺人不胜恋慕。尝自悲泣曰。使余为男子子。则虽负父雇佣以养。决不使吾亲至此。而今乃不幸为女子身。徒不堪其离别之苦而已。有一妹。未免怀而失母。辛勤鞠育。孺人怜其零丁。抚爱益笃。及当分离。年甫九岁。孺人相抱而泣。适值其大人自外入见。即收悽容。改为和悦。惟恐使亲心或戚也。
入吾家。吾先妣已殁。孺人以不及事为恸。事尊舅。克执恭谨。时有箴儆于余。以补其不逮。余得其助。盖多焉。
其对余。辄饬衣整容。视低言徐。
吾家素贫寒。往往菜粥不充。而孺人处之恬如。未尝嗟吁怨叹。亦不艳羡富贵。
余尝读书于内。孺人执针线。旁听甚乐。余偶举至管宁挥金事。问曰。管华皆视财利如粪土。志节清高。其心宜无异同。而时人识其优劣。未知何故。有何优劣。孺人答曰。管则无心而弃之。华则有意而不取。无心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60L 页
则自然。有意则务外。两人浅深。斯可知矣。其敏识如此。
得疾数岁。转益危笃。余乃手自救护。或至累日不眠。孺人辄悯然不宁于心。时聘君留京中族人家。往来看病。孺人方闭目贴席。痛楚备至。而闻公临视。则必强起迎坐。怡然笑语而安之。每曰。请母以女病过忧也。
当其疾甚也。自知其必无幸。而亦无悼穷怛化意。一日谓余曰。吾病将殆矣。吾入君门四年。受尊舅深爱。而不能忠养而卒恩。徒以我病贻忧劳忒甚。又死于今日。使家计益穷败。是吾罪也。又曰。惟愿继我而为君室者。重厚多福。克昌夫家也。
冷泉遗稿卷之六
 圹志
  
庶弟老生圹志
吾先君近斋先生。有侧室子曰老生。始先生畜妾柳氏。久不育。至十年初举男。先生奇之。命名为老生。盖以老人所生也。亦冀生焉能老也。儿生而静。啼以时。目盼眉峻。颜洁神清。见者爱之。谓类先生。先生素严。但视之。亦不抱。兄宗舆。无他弟妹。得老生。然后有同气。情特怜之。常置膝而弄之。忽以己未正月患毒感。
冷泉遗稿卷之六 第 461H 页
医药无效竟夭。时先生病笃。家人恐惊。不敢以实告。先生自知之。或思念。后十日。先生亦卒。呜呼酷矣。天祸余胡至斯极。余尚忍以是语泚笔乎。老生死翌日。天阴下雨。借人送瘗于杨州祝石岭先茔下。其兄恸未忘。欲志其圹。或以幼而无闻难之。君子曰。圹有志。古也。老婴不异。夫先生德高一世。贤人之属。人所贵。虽孽何间。灵芝有根。地卑不限。又曰。儿质好。皎若琳琅。将为美器。长必良。希珍零落。可惜埋光。又曰。子庶弟惟一耳。世之人皆有兄弟。苟友者谁夷伤人之弟藏。小儿无欲。故无罪无怨恶人。与人同类者。虽不识兄弟爱者。又孰耕犁人之冢者。子宜志以告后。余泣而记其言。系以胄曰。老生姓朴籍潘南。考讳胤源近斋先生。官监役不仕。以笃学大节闻。祖讳师锡。公州判官。 赠左赞成。以文雅惠政称。远祖文康公讳绍。己卯名贤也。母柳。文化人。丽政丞车达之裔。学生(缺)女。县监(缺)曾孙也。老生生于 正宗戊午六月某日。死于己未正月某日。年二岁。其生世仅八阅月。能有知觉。遇我为笑语容。今思之而不得见。呜呼悲安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