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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溪集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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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溪集卷之七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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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宵读书说(丙子)
余尝环顾而思之。其容瘠其性隘。稻粱之食。丝麻之衣。未尝不继。而常有忍尽天下饥寒。张目切齿。到死不僵之心焉。平生无所嗜。每喜寒宵读书。何为其然也。噫。方其寒飙夕厉。岁聿云暮。天地闭而山川肃。鸟兽藏而草木枯。况乎山村日落。草堂萧瑟。厖眠人睡。群动皆息。风雪打窗。寒气透人。于是挑半壁之残灯。发旧箧之陈编。整襟危坐而读之。盖俨乎若千古圣贤之在座也。字求其训。句探其旨。反复䌷绎。心眼俱到。时有会心处。则便愀然而不乐。读之其声浏亮。如石底涧水曲曲而鸣。久而益悲。诵讫掩卷而坐。夜色将艾。万景俱寂。时闻高山松柏之声。飕飕过耳而已。噫。此时此气像。此时此意思。有无限耿介孤高。忧幽愁郁之怀。而虽禄之以万钟。我不顾也。噫。难与俗子道也。
与道为体说(己亥秋在全州直所)
论语子在川上章集注程子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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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皆与道为体。运乎昼夜。未尝已也。与道为体四字颇差异。寻常疑之。间者一读。忽然省悟。与是两物合并之辞。(一说与犹为也。为当去声读。)体即形体之体也。犹俗所谓形状貌㨾者也。这个体字。便有借用借来有形体之体。以喻无形体之体。非真谓有可见之体也。盖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物生。皆属形气边物事。自是与道为二物。而道之为道。合下不是悬空独立。只是即此四件上。该载流行。道无形体而此有形体。是则此物与道为形体也。尝试论之。夫所谓道也者。原于无极太极之初。未有日月。先有日月之道。未有寒暑。先有寒暑之道。未有水流物生。先有水流物生之道。而但其为物。冲冲漠漠。玄玄妙妙。欲闻而无声。欲嗅而无臭。瞠目视之。无所见焉。张手摸之。无所执焉。然则所谓道也者。则将何处见得端的。亦将何处说得分晓耶。噫。非止日月寒暑水流物生而已。凡天地万物。若大若细。若精若粗。皆是自道而生者也。以天言之则道本有所以帱之理。而实未有所以帱之形。曩值子会。有穹然而在上者。具其所以帱之形而出来。则此天之所以与道为所以帱之体也。以地言之则道固有所以载之理。而亦未有所以载之形。及至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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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隤然而处下者。具其所以载之形而出来。则此地之所以与道为所以载之体也。天地既判。万象森罗。忽然有飞者张翼而去。又忽然有潜者戢鳞而伏。一边有动者往来无常。又一边有植者铁定在此。此皆与道为所以飞所以潜所以动所以植之体者也。贯彻宇宙。无一物之不然。流行今古。无一息之不然。是故古昔圣贤之谭是道者。必自此上面默契妙悟。伏羲见之于河图。河图是与道为体也。大禹见之于洛书。洛书是与道为体也。孔子见之于川流。子思见之于鸢鱼。濂溪见之于庭草。明道见之于盆鱼。头头皆是道面目。个个皆是道颜色。其所见之物。虽各不同。而其所见之处则同。千古圣贤。其眼力均也。若使销毁了天地。澌尽了万物。将此一团世界。直作空荡荡地头。则虽以孔子之圣。且将无处见得是道之体。此孔子所以有川上之叹。而程子所以有与道为体之说也。思量到此然后。凡古圣贤说道处。平日所尝疑晦于胸中者。颇觉爽豁。如中庸是明道之书而其开卷劈初头。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以其序言之。当先言道次言性。而其所以倒置者何耶。从今思之。盖万物未率性之前。道未尝不自在。而惟其无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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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必待万物率性。与道为体者出来而后。方才可以称之曰道也。如孔子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形而上之谓道。孟子所谓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程子所谓道即器器即道。张子所谓由气化。有道之名者。其所以必以阴阳形器气化为言者。都只是这个意也。邵子所谓性者道之形体。朱子亟称之。而性与道本无形体。此谓之形体者何耶。从今思之。此亦无形体之形体也。假如川之流是川之性也。道原有所以流之理而无形可见。及到川得之而为性然后。方始滔滔地流出而形之。此岂非性为道之形体者乎。中庸所谓鸢飞鱼跃者费也。隐为体而费为用。则鸢飞鱼跃在中庸。本属道之用也。然而朱子之说曰借此两句。形容道体。又曰鸢飞鱼跃。无非道体之所在。又曰于此默而识之。则为有以洞见道体之妙而无疑也。种种下得道体字。此亦碍念久矣。从今思之。果是鸢飞鱼跃与道为体也。既又以是语之于或。或曰此体字看作形体之体。抑有朱子说可据者乎。余应之曰然。朱子曰道之本然之体不可见。观此则可见无体之体。如阴阳五行为太极之体。夫所谓阴阳五行为太极之体者。言阴阳五行交易变易者。是太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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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质也。体质即是形体也。或曰然则朱子所谓与道做个骨子者何谓耶。曰程子此一段说。初既以此道体也起头。其下历数日月寒暑水流物生而承之曰与道为体。上下体字。不容有二义。要皆是形体之体。要皆是无体之体。或曰若以谓道为物之骨子则可。其谓之物为道之骨子可乎。曰主理而言则谓道为物之骨子可也。如天体物仁体事是也。主物而言则谓物为道之骨子亦可也。如体仁足以长人是也。程子此说。本主水流物生而言。则岂非主物而言者乎。盖物小而道大。物实而道虚。以小载大。以实承虚。惟其有此物。故此道于是乎挂搭而在。于是乎附著而行。此正如桢干之为墙土所挂搭。骨子之为皮肉所附著。谓物为道之体。有甚不可。只被人多见道为物体之说。意思有所熟处。才见物为道体之说。便以为惊怪。此无乃守株胶柱之为惑者耶。或曰闻子之说。与道为体之惑祛矣。凡经传及先儒说用体字处甚多。愿得详闻。曰体是骨肉支节顶踵毛发举一身。具足而有次第之称。以四支谓之四体。以百节谓之百体。四支百节合而言之曰一体。故天地万物合而言之。亦曰一体。周礼体国。郑注体犹分也。言国中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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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纬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合之为一体。分之为各体也。文言所谓体仁。中庸所谓体物者。皆是做他那骨子之意也。礼有尊卑贵贱之别。亦如体有上下大小之序。故曰礼也者体也。易之为卦。有阴阳刚柔之成象。故亦谓之卦体。书之为文。有浑噩佶屈之定形。故亦谓之文体。所谓体群臣者。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所谓具体而微者。不徒有其一体。则具有其全体。而但未充扩也。所谓论治须要识体者。亦谓其为政者不屑屑于制度文为之末。而当审其大体格局也。曰身体者主身而言也。曰形体者主形而言也。曰体质者以其本质而言也。曰体段者以其全段而言也。曰体貌者以其礼貌而言也。曰体要者以众体完具。大要简约而言也。对大用谓之全体。对各具谓之统体。自末指本谓之本体。合小论大谓之大体。常久不易谓之定体。真实无伪谓之真体。实体若所谓体验体察体究体认者。槩乎其一义而其语意有若躬行之云。只是躬亲验察躬亲究认之谓。而亦微有设以身处其地而以身为骨子之意也。或曰体字既是骨肉支节顶踵毛发举一身而言者。则自是有形之物而如体用之名。虽于理分上。亦以体言之者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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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有耳目之体则有视听之用。此则有形之体也。有仁义之体则有爱宜之用。此则无形之体也。有形之体。有体之体也。无形之体。无体之体也。向所谓与道为体之体。虽与体用之体。微有所不同。而亦无体之体也。或去而遂识其说。以为他日就正有道之资焉。
刲股说(丁巳)
任公靖周尝宰青山县。县民有以刲股呈孝。大惊责之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此是孝经开卷第一义。斯人也毁伤身体。何足为孝乎。人肉人不可食。况以父母而食子之肉。是可忍乎。斯人也欺其病亲。陷其亲于食子之恶。此或为名耶。不然峡人蚩蚩。未闻君子之孝也。余闻之。不觉叹服。今阅明史。 大明太祖二十六年。青州民江伯儿以母病。割胁肉食之。杀稚子祷之。有司以闻。 上怒其残体伤伦罪其人。因命此后惊世骇俗。希求㫌表者勿听。大哉 王言。斯可为万世典则也。
事易求难说
壬戌十月。为竖蒙斋先祖墓表。送相雨,相韶及惟一于青山斗村。是夜霰雪交下。默念彼中形势。事必不成。心烦虑乱。因以就睡。非梦非寐间。忽思事在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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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诸难七字。仍念朱文公家礼坟高四尺。立小石碑于其前。亦高四尺。趺高尺许。此岂难办之事乎。古人之于为父母为祖先万年幽宅久远深长之虑。岂不及于今人。而若是疏略乎。只缘东俗侈靡。务为观美。自公卿贤士大夫之家。必立极大之碑。照映丘垄。于是虽穷乡寒族。莫不慕效。不量己分。不度己力。率皆以小为耻。以大为快。吾家墓表之难竖。亦由此而然也。悔之何及。因思天下万事莫不皆然。恍惚之间。心灵忽开。洞豁爽朗。辗转思量前日所营义田宅。亦非难事。所可慨者。直无人耳。噫。天若不弃吾家。倘有其人耶。
乡饮酒礼约束(丁巳五月。习礼于梨坪。)
一。今之为饮酒礼者。皆以陈设俎豆。揖让进退。谓足以成礼。而其实礼之本敬也。苟无是敬。礼不虚行。夫所谓敬者。整齐严肃。主一无适。程子之言至矣。今日之会。必须以敬为主。凡我佥君子之有位于绵蕝之内者。自迎宾至送宾。皆当一心肃穆。战战兢兢。
一。肃穆战兢之中。带得谦恭逊悌之意。济济(修饰齐一之貌。)跄跄。(翔举舒扬之貌。)不徐不疾。
一。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朱子注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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恂恂。信实之貌。似不能言者。谦卑逊顺。不以贤知先人也。乡党父兄宗族之所在。故孔子居之。其容貌辞气如此。凡我乡党之来观礼者。虽在绵蕝之外。亦不可不知此义。
一。玉藻九容。最合于此礼。曰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
一。今人立时行时。例以右手拽左袖。甚不端正。语类陈才卿说九容。次早。以右手拽凉衫。左袖口偏于一边。朱子曰。公昨夜说手容恭。今却如此。今当于坐立行趍拜揖。一切拱手。
一。周礼大祝有九拜。曰稽首。曰顿首。曰空首。曰振动。曰吉拜。曰凶拜。曰奇拜。曰褒拜。曰肃拜。此是宾主平敌之礼。当用顿首拜。两膝齐跪。引头叩地即起。
一。行有三。曰行。曰徐趋。曰疾趋。(骏奔走)此当用徐趋礼。堂下布武。堂上接武。
一。礼曰趍以釆齐。行以肆夏。周旋中规。折旋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鸣也。嗟乎。礼废已久。今不能备。佩玉以听锵锵之鸣也。虽然行翔一节。不可不为。古人礼席。行必张拱。所谓亲癠行不翔是也。朱子所作涑水赞。亦曰深衣大带。张拱徐趋。千载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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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象可想。
一。朱子曰周旋者。是直去却回来。其回转处。欲其圆如规也。折还者。是直去了复横去。其横转处。欲其方如矩也。据此则周旋折还之义。不难知也。但吾辈平日未尝习礼。蓦地那得中规中矩。然而亦须依仿朱子说步去。要做得貌㨾成来。
一。贾谊容经。立容有四。曰经立。曰共(恭同)立。曰肃立。曰卑立。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间二寸曰经立。因以微磬曰共立。此当用共立。
一。执爵平衡。手与心齐。举前曳踵。作圈豚行似可。
一。以爵授受时。当尊卑垂帨揖送爵。
一。凡言坐者皆谓跪也。古人之坐。两膝著地。因反其蹠而坐于其上。此则今人所通行。不须烦说。而礼曰坐如尸。此为坐则。
一。凡体怠懈志骄慠。容色不庄。言语喧噭。行步粗率。跛立蹁坐。(蹁足不正)拜揖不恭。进退轻遽。升降蹉跌。倾头侧弁。回头顾眄。转睛斜视。戏笑怒詈。咨嗟咳唾等事。皆礼席之大禁也。
一。鲁祭灌后。圣不欲观。繁缛之礼。鲜克有终。切仰佥君子行一节后添一节。敬惧之心。节节加敬。节节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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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以至于送宾。尤严于迎宾。则今日礼事。庶或完成欤。
一。圣人制此礼时。胡使人若是其劳苦。此必有微意存焉。佥君子慎毋以劳苦为嫌。圣人制此礼时。胡使人若是其饥渴。此必有微意存焉。佥君子慎毋以饥渴为难。昔程伯子尝至禅寺。方饭见趋进揖逊之盛。叹曰三代威仪。尽在是矣。(程氏外书)况此礼是周公之所制。孔子之所习。吾辈今日。猥为圣人役。其为劳苦。亦云幸矣。其为饥渴。亦云荣矣。望须佥君子毋惜一日之筋力。以做三代之威仪。于以钦承我 圣主文教之休明。
谕书社诸益(乙酉六月)
夫天之降人。必赋之以性。性则善也。不以圣人而礼。不以凡人而啬。不以古人而多。不以今人而少。但尽其性则为尧舜孔孟。反是性则为桀纣盗蹠。尧舜孔孟。天下万世称之曰善。桀纣盗蹠。天下万世称之曰恶。诸君欲为尧舜孔孟之人乎。欲为桀纣盗蹠之人乎。其为此为彼。只在于自家立脚之初。所欲为而为之者也。诸君其思之。
既名之曰人。当做人之事。人之事何也。不过爱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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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敬其兄长。言则必信。行则必谨。如斯而已。此岂难事哉。虽厮隶樵牧之贱。苟以人为名者。无不可为之理也。然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亦不离于是焉。诸君如欲为圣人。盍于是而勉之。诸君中若有以圣人为不敢当。而以其父母之遗体。自处下流而甘心者。则其识趣之卑。已是可唾。此辈非吾辈。难可与语吾辈事也。
古之小学。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皆所以为敬长之礼也。其所以必先之以敬长之礼者。厥有微意。盖吾儒之学。以敬为主。而敬之所施。莫切于长。敬长之道。又莫近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是故三代之教童子。必由此始焉。使之薰陶德性。涵养气质。以为他日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无处不敬。无时不敬之地耳。如木培根。如水疏源。根培而枝叶畅茂。源疏而派流阔远。诸君勖哉。
恭让二字。其味无穷。平生服膺。用之不竭。诸君不知此义。每有争竞之风。此不专为君辈罪过。窃观今世之人。皆妄自尊大。务欲胜人。以攘夺为能事。以谦退为冗流。滔滔一世。廉耻道丧。诸君于此。耳惯目习。以为当然。致令有此事耳。惜乎。君辈亦生晚。未及见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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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事也。唐虞之际。专尚揖逊。舜文所居。耕者让畔。千载之下。犹可以想见其气像。若使历山岐山之田夫。见今日君辈之事。则将以为如何。
诸君虽无浮夸诞妄之习。而长者所不见之地。异于长者所见之地。长者有问。亦不以实对者多。此不知忠信之道也。曲礼教幼子。常视无诳。程夫子以为便是教以圣人事。幼子痴騃不省。固待长者无诳之教。今诸君能有知虑。自别真伪。何不汲汲敦诚务实。以为作圣之功乎。忠信二字。为人之本。苟无其本。事事都虚。孝亲也是虚。悌长也是虚。读书也是虚。修行也是虚。岂不可畏哉。筑室者先有基址而后。方可以施栋梁榱桷之材。作农者先有田地而后。方可以落稻粱黍稷之种。为士者先有忠信而后。方可以做修己治人之事。忠信直万事之本也。
诸君懒习。又是痼疾。窃观读书之时。未尽一行。环顾左右。未讫一遍。排户而出。如此其能得书中之味哉。古人读书。或悬其发。或刺其股。须是如此。方有所成。不然徒虚事耳。噫。耕夫惰而田亩荒。织妇惰而杼柚閒。士夫惰而书策蠹。惰之为害。岂徒读书。大凡惰意一生。百事俱废。此习诚不可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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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一心。即一身之主也。诸君俱在童年。天真未尽凿。人伪未及滋。一片衷赤。尚不受变。此后物欲之诱。辩言之铄。安知其终不受变而能有其本有之物乎。伤人害物之心。谓之忮。仁之贼也。挟己傲人之心。谓之骄。礼之贼也。贪财爱利之心。谓之欲。义之贼也。设奇巧中之心。谓之机。智之贼也。平居每有虎狼搏噬之心者。刚恶也。见人辄有狐鼠侧媚之心者。柔恶也。推此以求。则心术之害。亦多矣。童幼之时。先以此等为戒。如见此等人。畏之如毒药。避之如粪秽。然后庶不入于其中矣。
凡人相聚。易致多言。言不可不戒也。古人于言语上。必下讷字简字讱字者。其意有在矣。今诸君虽未能尽言语之则。凡人过恶不言。人家得失不言。守令贤否不言。朝廷利害不言。女色饮食不言。父母之前不叱狗。虽婢仆亦不以恶言骂之。此其大者。触类以长。则其当言与不当言者。可以自见。惟义理讲论之言。不厌其多也。
诸君或于笔墨。不容朋友之取用。爱惜笔墨与爱惜钱谷。虽有清浊之分。而其为欲则一也。古人于朋友。车马相资。今短毫残玄。彼虽暂用。所磨耗者几何。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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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诵子路车马轻裘。共敝无憾。缊袍狐貉。立而不耻。夫子乘桴浮海。便欲脱然从之。未尝不三复激昂。毛发竦然。子路胸中。直荡荡空无一物。正正当当。磊磊落落。凡世间尘累滓秽。著不得于其间。为士者当先有此等义勇气拍。方有所成就也。
诸君见一尊客。颜色有怍。长者一怒。惶惑失措。此鄙野庸陋之态。古人刀锯在前。鼎镬在后。即此死生。颜色不变。此何等气力。泰山乔岳。屹立万仞。狮子奋迅。百兽脑裂。大丈夫气像当如此。岂若君辈疲软羞涩。做三日新妇子貌㨾。
论语三戒。少戒在色。盖人之少也。气血方生。情欲难制。此通患也。色者古人以为伐性之斧斤。迷人之鸩毒。此言诚然。亡国恒于斯。亡家恒于斯。亡身恒于斯。古往今来。覆辙相寻。天下之可畏者。岂有踰于此哉。吾非以诸君为有好色之失。要使先知其可畏。以为自保千金之地耳。酒之害亦然。并不可不慎。
古之为士者。持身若处子。此言最好。况诸君是未成人。其自守之道。尤当与处子无异。不可轻与杂流相接。以自取耻辱。惟是平居。夙兴夜寐。衣带必饬。行步安详。言语慎重。经学念书。沈潜义理。虽有忿怒。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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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遽。见人非义。若将浼己。房闼之外。罕投其足。则斯可谓处子持身也。
诸君之年。皆在弱冠之内。万里长程。发轫伊始者。诸君之谓也。及今勉之。亦何事不成。何欲不遂。虽然又不可恃此而慢也。日月如流。有往无回。四十五十。不过一转眄间。头边霜落。眼中生花。此腊月三十日消息也。自是以后。聪明日以益损。肌肤日以益削。当此之时。虽欲为之。何可及也。开辟以来。滚到今日。几个好资质丈夫。坐叹穷庐。潜泣白发。君辈幸早图之。无有后悔也。
渼江语录
甲申秋。渼湖先生始过三山。见后生辈多作性善之论。其言若曰我之身中。有与圣人同者。此通天下通古今。至贵底物事也。夫既有此矣。则虽为孔为孟。不患不足。所可慨者。只欠了自家一个肯心。相进亦于孟子性善之说。未尝不读而承先生之颜。闻先生之言。自是与纸上看时。意味不同。信乎古人之贵亲炙也。
先生曰。幸玆秉彝。极天罔坠。此莫大之幸也。盖当世远人亡经残教弛底时节。回想三代所谓小学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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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教。便同沧桑。荡然无遗。人虽有欲学者。其道末由。若不可得以下手。而惟此仁义礼智之性。依旧在人人肚里。天穷地尽万古不坠。由是而小学可复学。由是而大学可复学。学之不已。则虽由是而为圣人。亦不异矣。这岂非叔季晚生莫大之幸乎。初学须先理会这幸意。苟理会得。却令人欢喜不已。
先生曰。学问当寻个第一等义理。做事不得至善弗措。为人不到圣人弗休。
象贤书院诸生欲为讲学。请先生为讲长。先生往焉。诸生讲大学止至善章。问于君臣。先言君而后言臣。于父子。先言子而后言父者何义。先生曰。此恐别无意义。读书不宜若是。此院亦重峰先生所享之地。请以重峰證之。重峰每喜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止于敬二句。平居讽诵。拳拳服膺。以为终身受用之资。是故在家克事难事之继母。以孝子名焉。在国逢壬辰之乱。与七百义士殉节于锦山。以忠臣名焉。夷考平生。树立杰卓。风声义烈。震耀百代。此无他。只从这二何做得来者也。诸君于此处。亦当如此读之。作人如重峰先生斯可矣。区区先后之别。恐不干事。当时听之者。莫不洒然。便觉有耸动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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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少年。性颇不羁。闻先生之义。回心向学。奉贽请业。执大学以进。先生教首一节讫。因问曰子亦有明德乎。对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某亦人也。亦有明德也。曰然则子何以狂士得名乎。对曰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也。曰然则今日之执书愿学于吾者何耶。对曰然其本体之明。有未尝息者也。曰然则子之此后工夫。在于甚处。对曰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先生笑曰皆是。且看遂明之遂字。此一字最有力。学者虽欲因其发而明之。若作辍间断。不能接续做去。则乍明乍暗。终不得复其初矣。须是遂明之。
一日讲罢。先生曰。人之读书亦多端。能真个读书为难。仍举手指案上书曰古人著此书立此言之意。自有所在。而今之读此书者。不过为科文而已。耻为科文者。或要做词章。其所谓有志于学者。亦只就章句上。较同异覈离合。又进乎此则涉猎义理。以资谈论而止。若求其著实反躬深体而力行者。盖不多见。良可慨惜。君辈傥要真个读书。必须于合下未开卷时。早要识得古圣贤著此书之本意。不是为后人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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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为后人词章也。不是为后人同异谈论之资也。只是为后人指示迷道。开心明目。移来方策之上。凑著心身之间。蕴之为德行。发之为事业。见得这个意思。直截分明。然后方是开卷读之。则大可见效矣。又曰舍是书。无以适是道。读书恰似假路然。又曰诸君莫说道姑字。学者工夫不成。专被他一字坏了。君辈必须今日做去。无待明日。
先生曰。朱子之论性。有曰性同者。有曰性异者。其言同者。皆指本然之性也。其言异者。皆指气质之性也。今之学者各执一端。其执同一边者。集朱子性同之说。以为性同而已矣。其执异一边者。集朱子性异之说。以为性异而已矣。互相攻击。无有了期。此正以朱子攻朱子也。要之性命之说。是孔子所罕言。子贡所未闻。后生初学。不可造次议论。不若权行倚阁。直就事亲从兄等下学人事上。著实用功。则其于性命之理。将有渐次解会时节。且虽未见解会时节。是犹胜于能言而不能行者矣。吾尝爱朱夫子之说曰。观公状貌不离乎婴孩。高谈每及于性命。此言极有味。
先生曰。小学如笏记一般。为子弟者。只合逐条行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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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尤翁之于我清阴先祖。非有一卷书受学。而每自称门人。或以此问于遂庵。遂庵曰孔子之事莫大于春秋。春秋之义莫大于尊周。而清阴翁以斥和主论。尤翁以北伐为心。故以师礼待之云。且同春亦称门人。其义同也。
先生曰。酝籍终不如磊落。
先生曰。古人云有志者事竟成。学者合下最怕立志卑下。昔秦始皇虎狼之主也。想其出游之际。兵威甚盛。人莫敢正视。而一边项籍立曰彼可取而代也。一边刘季立曰大丈夫当如此矣。当是时。项籍避仇于吴中。刘季赴繇于咸阳。皆是藐然匹夫。而其言犹若是。其志可知也。是以项籍得霸王之名。刘季成大子之业。皆自此一言做来者也。然而较看二语。不无清浊之分。是以有一成一败之不同。至于颜子则有大焉。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刘季之志以始皇为期。其志不过为富贵。而颜子之志以大舜为期。其志专在于道德。是其高下之悬绝。又不啻乡所谓清浊之分而已也。是以其所成就。卓冠三千。几及孔子。有志事成。即此可验矣。自今观之。颜子以一箪一瓢。居于陋巷。一味雍容。有似全没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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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是不然。观此一言。是大小大气力。
先生曰。以颜子之亚圣。可赞美者何限。而夫子所以再言贤哉者。毕竟在善堪贫。于此可知处贫之难也。故吾尝以为处贫而不失其义。有难于死节。相进曰死节之难。在于一时。处贫之难。在于一生。死节犹有大义之所激。处贫只是箪食豆羹。匹似閒底事。取之未必为大非。却之未必为大是。故为尤难耶。先生曰诚然。
问疾恶较好善。当减分数否。先生曰不然。古人之好善固索性。其疾恶也亦索性。李土亭尝过连山。当金铠之门。策马跑去。门人侍行者问其故。曰思其欲害士林之状。不觉马之疾驰也。金铠有欲害之心而已。君子之过其门外者。犹若是焉。况真害士林者乎。
先生曰。湖中诸贤。以人物本然之性为有不同。虽未必然。然而此则其不同者。只在于人与物而不在于人与人。物或为冤而人无所损。其于学者工夫。固无所妨碍。最是以心为气质之说。大小大害理。吾人所以以渺然之身。参三才出万化。上可以为圣。次可以为贤者。都系于此一心字。而诬枉若是。终至于以明德为有圣凡之殊。若使此人合下生得来时。其心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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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圣人自圣人。凡人自凡人。则其为凡人者。将何所恃而为学。以做希贤希圣之功乎。此则未论经义之如何。即其沮人向善之志。开人走恶之路大矣。此说若行。岂不为世道之害乎。
门人受书。有贪多者。先生曰。昔吉冶隐甚爱王蠋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之说。平居讽诵不已。毕竟用其上一句以成忠臣。又其邻女药哥闻其诵得下一句以成烈女。古人读书。必要其行。故虽此寂寥二句语。平生自用不尽。亦可以派及裕人然后。才可谓会读书。
先生曰。人之性癖不同。虽于饮食之间。或有嗜脍者。或有嗜炙者。吾于尤翁爱慕尊尚。有甚于他贤。人之好先贤。亦各不同耶。
先生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此孟子之言也。其后程朱诸贤。皆以为然。迄今数千馀载。无有异辞。是故今之少辈闻此说。皆曰唯唯。非徒口以为然。心亦以为然。但其方寸一隅。微有些儿其然乎意思。此则几乎人人如此。这便是信不及处。
丙戌九月。相进问候于秋水轩。时先生方患耳聋。先生曰。耳边不闻人语。惟闻浙江涛。殆天所废。仍成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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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朋友讲讨。专籍说话。而此路已塞。诚为可闷。虽然自己上收敛操存之道。亦无所碍。即今意思尚欲有进无退。然而少壮不力。晚暮追悔。有若临渴掘泉。君辈须以此汉为戒。凡著工夫。只在今日可也。廷试后科儒多历拜者。先生随闻书榜。有小纸在案上。先生仍指谓相进曰。博学岂不好乎。此榜初间不识一人。得之诸客。今于二十人。只欠了二人。要亦不久当尽知。多闻多见之益。即可反隅也。然而曾闻退忧堂为司仆官员。一览马籍。掩卷成诵。驈皇骊黄。无一错爽。今此二十人名。无人尽念。今日人才。亦不如古矣。
先生以金河西草千字示相进曰。河西笔法亦精妙。可入笔家。又指壁上墨竹曰。此 仁庙御画而以赠河西者也。其下方所题绝句。即河西诗也。金河西学问煞高。奇高峰与退陶往复四七之论。初头与栗谷相近而多出于河西。性理之邃。于此可知。 仁庙宾天。自废不出。遗命无用玉果以后官职。 仁庙忌辰。在于七月朔。每年此日。挈壶入万山中。终日痛哭。出处之洁。于此可见。尤庵尝撰神道碑。称道甚盛。后人节取其总论一段。以为从享疏可也。
先生曰。忌日并祭。决是不可。不徒祭祀时有援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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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岂不于主人诚意。有不专一耶。
先生曰。春翁于后学不能无追憾者有二事。一则不留画像也。一则不存讲说也。画像之不留。以谦德也。讲说之不存。戒口耳之习也。此皆先生好意思。然而百世之下。后人之追慕不衰。而仪刑无处瞻仰。经义无处考据。此岂非可憾处乎。
有年五十而愿学者。问先读何书。先生曰。可读小学。因笑谓相进曰。昔有客自寒泉来谓余曰泉翁可闷。有老人请学。劝读小学。谛视之。其人喉痰已升。痰升之人。读小学何益云云。吾之劝读小学。抑无乃见闷于此人否乎。
先生曰。四书小注。多误后生。如饶双峰,胡云峰,卢玉溪之说。尤不可看。又曰四书小注。一切扫去。只纯用朱子说话。裒集或问及大全语类中说经义者。汇分类别。以附各章之下看之。似更洁净完备。
先生曰。祸变以后。无以镇心。凡饮酒博奕世间所称消忧底事皆徒然。惟读书可以镇心。
丙戌冬。相进闻先生之论。不耐一时感动。有火急做去之意。先生书赠曰。循循乎其无欲速也。汲汲乎其无欲惰也。速则助长惰则忘。速则无以致精。惰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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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有成。
先生曰。本生父葬前所后父忌祭行否。本生父葬后所后父时祭行否。此即近来一礼讼也。此无于仪礼。无于家礼。故有是纷纭。然只以期服中行祀例处之。岂不明白直截乎。为本生父心丧。亦非古制。自宋而起。然则古之居生父丧者。与他期服。宜无异同。礼书之不载。非阙漏也。乃包在于期服中。观尤翁慰状式。亦可以取證也。
先生曰。昔焕章庵老僧有逮事尤翁者。尝曰尤翁在华阳时。春翁来访留几日。水响砯訇。同春曰此地太扰乱。尤庵曰吾往黔潭。黔潭太寂寥。虽僧徒所传。二先生气像。亦略可想象。
戊子春。相进在石室读中庸。问曰人生气质得于有生之初。清浊粹驳。自有定分。当未发之时。即此浊驳气质。在于甚处。先生曰。子亦尝见未发境界耶。对曰未也。子或见夜气耶。对曰夜气清明时或有之。曰然则子之惑易破矣。夜气清明之时。其气好乎不好乎。对曰好也。先生曰然。人之气质。虽有定分。也有好时。也有不好时。屡变而不常。众人未发时。固未易有。如或有之。此时其气质。亦纯清极粹矣。余尝往道峰。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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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遇雨。天地晦冥。讨一路傍村舍歇住。俄而雨霁日出。纤云捲尽。那时忽然觉得人之气质变化。似亦如此。适间天地晦冥。平日气质之浊驳也。特地纤云捲尽。未发气质之清粹也。此理昭然。似无可疑。
先生曰。湖中议论。以中庸首章注三各字。为人物性不同之證。然所谓万物各具一太极。亦可谓太极不同乎。今有人同食于此。吾亦一碗。你亦一碗。此不可谓各一碗乎。岂可以各一碗之各。谓所食不同乎。
又曰人之一身。只有四件物事。曰形曰气曰神曰理。神即心也。理即性也。又曰性则善。心则灵。心性本色。正好于善灵二字上。分别出来。
又曰古人言心。必曰虚灵不昧。曰神明不测。曰光明洞彻。就这个名言上。著眼觑出。则心之本色可见。此等说话。亦移之而言性不得。亦移之而言气不得。朱子尝曰心比性微有迹。比气自然又灵。盖以理气分言则心虽属气边。而毕竟与气有不可滚看者。故曰比气也。
又曰中庸一篇。只是明道之书。而中间乱蕫蕫说中和说中庸。说费隐说鬼神。说达道达德。说小德大德。说天道人道。纷然杂陈。不可摸捉。然其实只是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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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道也。此正如今扮戏相似。奇怪百出。而毕竟只是一个人改头换面出来。又曰中庸文章如系辞。
己丑十二月。永同丈往金山。与金山丈及永川倅相会而偕来。先生曰。昔尤庵以子侄斋郎。谓有盛满之戒。吾尝以为先生亦居乡曲。故有是过虑。今日吾家三太守相会。吾亦有戒心。始知先生非过虑也。相进曰尤翁固非科宦之家。先生自是乔木巨室。以古视今。可谓衰替。三太守何至有戒。先生曰。吾家显仕则固有之。守令之多。亦未有如近间也。
先生曰。南冥,大谷。处士之有学问者。
屏溪所撰华阳碑铭曰。甘虽属土。蜜岂性信。先生曰。此二句本出尤庵答郑景由心属火之问。仍命抽其书示之。郑景由之疑以为五行既分属五脏。五性亦当分属五脏。而今谓五性皆统于心者何耶。尤庵答之曰。天下万物。无不配属于五行者。谓五行之理赋于人而为五性则可也。因以为凡配五行者。皆有仁义礼智信之性则大不可。大凡配属五行。或以气或以形。或以味或以臭。今味之甘者皆属于土。遂以蜜为具信之性可乎。先生曰。此于人物本然性同不同之论。奚所取焉。以亿见言之。屏丈之意。似若以为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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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既言蜜不具信。则蜜之不具五常之性可见矣。蜜既不具五常之性。则凡物之皆不具五常之性。亦可见矣。凡物既皆不具五常之性。而惟人独具五常之性。则斯其为人物本然性不同之證也。然而其为引据。无亦苟且乎。况此性命之理。至为精微。当今人物性之论。分为两边。一边以为同。一边以为不同。吾亦姑以为同焉。而亦何敢自以吾之言为必可信也。要之此正当年未决之案也。今以未决之案。一笔句断。强引先生之说。以为先生之见。亦复如是。登之石而立之庙庭。将以为昭示百世可乎。况先生之见。亦未必然乎。且华阳庭碑。当以尊周为骨子。而今于尊周之义。粗略太甚。已是失题。
先生曰。华阳书院。寒水斋当追配。昔与栎泉会话于俗离山中。及此。栎泉之论亦然。
先生曰。尝见湖岭间丧葬练祥。主人备盛馔待客。有若宴会然。或有不能者。谯诟四至。礼防之坏。莫此为甚。
先生曰。大学从头至尾。皆以心言。便是一部心经。又曰论语文字虽简短。细玩之则多曲折。
人有言做科文时。自然放倒。欲危坐不得。先生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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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脚。既向前屈了。又向后屈了。坐则叠定。自成危坐。此天生也。其势甚顺。岂有欲危坐不得之理。虽做科文。岂缘危坐而做。不成科文乎。
庚寅春。先生独坐。相进进见。先生曰。吾于二十前。每有宰相之志。后来读孟子有所悟。又看栗尤二先生文集。深有所感。至今于三书心甚爱之者。如人始交之友情偏多也。又曰孟子大章长文固好。而其实小章为尤好。义理精微。尽在小章。
尝论朱书节要曰。此书固甚好。然若使栗谷抄纂。当不同。问不同在甚处。曰治人经国之说。似得添入。
先生曰。栗谷看人。先取识见。实有深意。如司马温公岂不是诚实君子。然其黜蜀帝魏。大是失著。此专由于识见未到之致。其所见既如此。如或生丁当时。虽委身事魏。亦不异矣。岂不可怕。
先生曰。朱子大全论学多于论时事。尤庵集论时事多于论学。所遇之时不同也。
先生曰。天地间义理无时间断。无处欠觖。故学者工夫。亦无时无处而无不在焉。虽疾病时。也有工夫。虽忧患时。也有工夫。虽治农干家。下至畜牧贱事。也有工夫。而今人每以安坐读书为工夫。才有些儿事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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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面前。便以为妨工。不思甚矣。
瓶泉记闻(丙戌夏。栎泉先生在瓶泉。)
先生曰。明德圣凡同得。本无分数。人之受生于胎中时。肾心先生。此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之象。那时未有气质。先有此心。不可曰随气质而有所明暗也。盖人之心。即天之鬼神也。只此神字一串贯来。此处岂有分数。
先生曰。程子自礼记中拔出庸学之功。最大矣。且亲当作新。此言几犯圣域。如白沙及我东名贤。多以亲字看。恐不然。
先生曰。余昔年。尝借沙溪所读大学书读之。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纸头。先生手笔题之曰此明德人之明德。非己之明德。李先生说恐未安。以此观之。则栗谷亦必以己之明德看之也。然当从沙溪说为是。
先生曰。皆自明。起下新民。无所不用其极。起下止至善。如连珠㨾。
先生曰。我国书堂。自己卯名贤始刱。使之讲小学于其中。
先生曰。小学可以衣裘帛。非谓必衣裘必衣帛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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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二字。可见其意。又曰方物出谋发虑。只是居其职修其职。思不出位之事。至于服官政。则国事无不与闻也。
问中原即今。亦陆学多耶。先生曰。康熙纯用程朱之学。即今朱子之学盛行。康熙之力也。中国故家世族。皆为胡服。但妇人服不禁用古。婚姻相通。亦已四五十年云。此后虽有真主。中原似无净白之理。
先生曰。我 朝文物之运。犹中原之宋朝。又曰中原人皆削发。而至于我国则不能使削发者。此清阴三学士义烈。大服渠辈之心故然耳。
先生曰。栗谷之言。光明动荡。沙溪之言。质悫精深。
先生曰。南冥与退溪同时而不得相见。南冥一日往访退溪。退溪适不在。归后儿童告曰间者怪异客来。佩长釰铃囊。曳木靴来矣。退溪曰必曹楗仲来也。左道至今有温恭恺悌之俗。退溪馀化也。右道则屈刚粗悖。盖南冥之学。一传而为仁弘。又一传而为汝立。仁弘,汝立之后。馀习尚恶。退冥之学。于此亦可见其纯驳也。
先生曰。冬夏教以诗书。春秋教以礼乐。盖诗书诵读之功。当于大寒大暑时。安坐做去。至于礼乐则揖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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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降舞蹈击吹等事。须于温凉适宜之时为之故然耳。
先生曰。杨子江在南方大江也。野阔风多。波涛无暂停之时。
先生曰。朱子于中庸。累释道字。至于大学诸处道字。一不释焉。此恐有微意。盖中庸明道之书。道字重。大学道字。皆轻轻地说去。故不释也。
先生曰。摽梅,死麇以为淫奔之诗。未为不可。青青子衿,鸡鸣胶胶以为贞节之诗。未为不可。无乃缘所处之地而善恶倒施耶。每读青青子衿,鸡鸣胶胶。其辞气似非淫奔者所作。若然则岂不冤乎。
先生曰。张公艺九世同居。亦恐非同鼎食。搆屋一墙内。至朝夕时则老少男女各取饭会一处。序坐共食。其节目规例。似当如此矣。
问有人与妻行入舟。轿倾妻堕水中。梢工忙欲手援。援之则生。不援则死。而其夫叱止之。其义理如何。先生曰。妇人自处之道。宁死而不执手于梢工可也。其夫之叱止。恐或不当。曰妇人既有可死之义。则为其夫者。亦当助成其为善而不当沮之也。如何。先生曰。自处与处人。差有分别。昔清阴在南汉。当其降议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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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之日。七日不食。犹不死。乃以巾自缢。诸子涕泣而伏于门外。莫敢救止。罗鸥浦万甲适来见之责之曰。先生虽守义不屈。乐于就死。而为子弟之道。正当苍黄救解。诸子闻此语。随罗公同入解悬。喘息几绝。以此看之。亦可见自处处人。有不同者。
先生曰。我国人不置浴室。如祭祀时。虽欲沐浴。其道极难。吾每欲于所居室傍置小室。穿壁横木筒。浴时入坐室中。使人从外注水。既浴下体。又以木筒泻送讫。又注新水以浴上体讫。又更泻更注以浴全体。如此而未能也。
家庭古迹(辛酉三月)
生员府君有手植牧丹。荪谷李达以诗赠其季子参奉公(玺)曰。君家古墙下。一丛红牧丹。朝受旭日照。夜承零露团。芳香空自持。绝艳更谁看。但使本根在。沈冥保岁寒。此诗盖比也。府君行迹。只有旧谱中力学克孝四字。馀无可徵。今讽诵此诗。其幽贞孤高。不求人知之德。亦可以想像彷佛于三百载之下矣。
蒙斋府君爱亲有至性。常以和怡声色。承奉志意。叱咤之声。不及于犬马。杜门读书。不事举业。有时山樵水渔以供亲厨。遭艰居庐墓下。歠粥三年。师丧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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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艰同岁。而每以朔望。设位号哭三年。 仁祖大王之丧。亦不御酒肉三年。时府君年已五十九矣。
蒙斋府君庐墓在青山之酒南。尤庵先生来吊云。
蒙斋府君与二弟(榄桂)同游于沙溪先生之门。府君尝手折枣一枝其实红熟者。往拜丈席。捧手纳之。先生莞受而置诸案上。顾谓门人曰。此人诚悫乃如此。
丁卯虏难。沙溪先生为号召使。蒙斋府君即办戎服军器。告家人曰。 君父播迁。吾师又在矢石中。为其臣子者。何心安坐。乃罔夜趱程。入谒先生于幕次。剧谈 国事。痛泣流涕。自 分朝随至江都。未几媾成罢归。
释家有放光之说。而儒家未闻有之。然蒙斋府君初终及葬时。瑞气上天。洞里煇煌。其时吊慰而来者。中路望见。以为设燎。而及至其处。莫不惊异。此无乃其潜德隐行。积于前而泄于后而然耶。尝见同春堂年谱。亦有是异耳。
曾祖考府君少时失学。不识文字。且流离他乡。生事艰辛。然而癖于聚书。人有卖简策者。倾赀贸置。积至累百卷。常曰吾家以儒业相传。吾虽目不知书。尚觊子孙有能读是书者。岂不好哉。有请借览者。亦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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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之曰书册公物。读之者便是其主。吾何悭哉。
曾祖考平生嗜山鸡。三月十日。即曾祖考忌辰也。祖考每当忌辰。必荐一雉。尝买雉不得。心甚悲恨。忽有一雉飞上家后栗木。祖考引小弓射之不中。又射之。雉回首避之。亦不飞去。祖考又射之。果中而落。以供祭馔。诚可异也。
祖考府君兄弟友爱异于人。居则接肩。出则连趾。未尝暂离。不肖儿时。亦及见其永夜寒灯。两老并坐。谈说古今。亹亹不厌。从祖考忌痘。每痘行之岁。出在避寓。势必相违。则亦思念不置。如有所失。
祖考尝曰我朝 孝宗大王之丧。用付板。凡为臣民者。岂可以付板为薄哉。安东板 邦禁也。重价偷买。昏夜输来。决非臣民道理。且念近来山林。日渐濯濯。全板极难得。与其用全板之狭隘者。无宁用付板之宽广者乎。
祖考或笞婢仆。则祖妣甚闷之。必思所以解免之方。或躬自当其过失。
每当夏节。邻里农妇皆托小儿于祖妣。出而耘田。祖妣一一检看。啼则眠之。饥则饭之。渴则饮之。扫除屎溺。移湿就燥。终日无厌苦之色。祖妣常曰凡事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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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则无有不成者。
尝以村疠。先考奉两亲僦寓于龙川。时祖考患口眼喎斜。迎梁医世大。奉托治疗。梁医来则曰此證当用鹊头。而时方冻寒。网弋难施。有顷篱下有鹊声甚閧。先考往看之。则两鹊相斗。羽毛彫伤。见人不飞。先考遂攫取一鹊而来。梁医曰此主人诚孝所致。病必已矣。剖头出髓以试之。果有差效。
先考府君每出而反。则其所见之人。所闻之语。所做之事。必以陈达于祖考前。纤悉委曲。无或所遗。祖考喜之。
先考于族党之间。恩爱周至。兄弟虽分鼎而爨。于钱谷等物。融合用之。无此我彼汝之界分。丙寅十一月。从祖考以痘遭丧。初终窆葬。不问本家。皆躬自当之。拊其诸孤。如亲昆弟。教育嫁娶。极心勤恳。丙子大荒。永同郑姑率八九眷来投。而无一勺粟赍来。亦为之百方救措。使之无饥色。有时朝夕呼郑姑夫。同食一器。戊寅夏。郑姑夫又没。营丧葬恤寡孤。亦无所不用其极。
先考常爱说范文正义田宅。张公艺百忍字。江州陈氏畜犬百馀。临终使相进述睦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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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进儿时无师浪游。先考闷其不学。三日不食。子虽不肖无状。不能遵奉先志。而我先考训子诚切。实有人所难及处。
先考于亲旧之贫饿者。心常怜恤。苟有可以施济之道。亦不惮劳费焉。
乙亥丙子连岁大无。时先考方在守制中。宾客甚多。过客取食者亦有之。先考皆善待之。或饭或粥。诚心馈之。垩室二间。摩肩接膝。夜则必以煖突让客而自占寒突。
乙丙年间。土价至贱。先考常曰当此凶荒。不饿死幸矣。若免饿死则周穷族恤贫友斯可矣。岂可存谋利殖货之念乎。当时两年农作。不至失稔。而皆用于救活。不买一段土。
先考绝不与语者有三人。其一不孝。其一不慈。其一淫奸。此皆平素亲昵者。而及其有犯。断不饶宽。
先考未尝读书。而居家持身。接人处事。多暗合古人。尝曰昨日事今日可悔。前年事今年可悔。今过四十。可谓稍解人事。而亦未知真解人事也。
先考临终。戒相进曰。治农以资生。读书以饬躬。二者不可偏废。然而营衣食之情。常失于重。看文字之功。
濯溪集卷之七 第 497L 页
每患于轻。尔辈须两勉之。毋置轻重缓急于其间可也。
先考严于刑寡。每诵蒙斋先祖遗训曰妻子进谮。当厌之如毒药。我先妣亦知此意。虽寻常好言语。未尝先发诸口。平生无私室偶语。
先考勤于睦族。先妣克承厥志。或因俗节酿置斗酒。会亲族团坐一室。磁盏传饮。笑语驩洽。盖当时吾家两亲俱安。诸弟无故。又幼稚满前。皆无疾病。浑室如在春风和气中矣。
邻人尝曰异哉金氏家兄弟。弟言兄笑。兄言弟笑。自傍人听之。其言无所可笑。而每言辄笑。友爱之心。得于天赋者也。
先妣勤于事舅姑。所嗜之物。极力营进。奉先之节。尤致诚意。每岁秋穫后。别储精凿米。以为祭用。
外王考郭公(世圭)娶开城金公九鼎之女。无男而有二女。长适郑公世枢早卒。次即我先妣也。外王考夫妻相继别世。两丧皆无主者。先妣既奔哭。棺椁之具。窀穸之奉。亲自经纪。诚信无憾。归则恫父母无嗣而亡。语及必哽塞泪下。每当讳日及节日。于别堂张屏设卓。排鱼肉酒果等物。呼诸子同拜。怆悼惨恻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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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于颜色。
乙丙大无。先妣耐饥耐寒。独自攻苦。朝晡所食。未尝满器。而或客至则绝不食者数矣。然而尝曰吾有时饥甚难堪。欲少炊吃。而恐新妇辈视之。以为当然而滥作等閒饮食也。
先妣善御婢仆。九月八琴相继侍帏各十馀年。而人皆以忠婢称之。此无他。拊育之有道也。尝见琴婢履霜晨至。先妣问曰汝无屦乎。对曰无有。曰然则有余敝屦在。汝可挂足而行。王考在堂窃闻之。叹曰新妇恻隐之心。及于婢辈。是心足以宜家矣。
先考府君体健而气厚。心醇而行笃。先妣孺人身短而神颖。貌庄而心和。
外王考郭公存心性理之学。尝到吾家。于小房壁上。画河图洛书。或抱我而坐玩。或负我而立瞻。当时吾年可五六。尚能记忆。其彷佛于心头矣。公为文以义理为宗。而亦从事科业。屡度见屈。晚年入场屋。忽然叹曰吾之一生寒苦。天已定矣。乃抽试券。大书其中曰天。竟不赴举。后以其纸遂为先妣梳帖。归在吾家。不肖等或落榜而忧愤。则先妣举此事以證之曰。科举岂易为哉。尔辈勿浪用思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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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进早失怙恃。季父干家。凡课农桑应赋税。待宾客御俾仆。下至扫除庭场。看检扃鐍等细事。皆躬亲为之。使相进游学远近。专意读书。人皆称之以为有古人风义。
门约(己未十一月)
一。孝友相感。
一。勤俭相勉。
一。昏丧相助。
一。患难相救。
宗盟(己未十一月)
一。五事。安老,教幼,重宗,睦族,严内外。
二。六事。力农桑,尚文学,谨租税,诚祭祀,敬宾客,厚乡里。
三。三事。建家塾,置义庄,立墨庄。
家塾节目(己未十一月)
义庄。以范文正公八百石为限。(十斗为石。○限前不用。但二百馀石。后较量口谷多寡。值急略用。且用且长。)
墨庄。依李公择山房例。任人来读。(书不出门。以防散失。但三经四书通史等书。别寘借人。)
择贤寘有司主管。(递代观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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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田书皆用优价。(有买无卖。升品则听。)
五十岁帛一匹。七十月肉三斤。
昏丧及吉凶大事。皆有资助。(吉如登科赠职之类。凶如饥馑疾病水火盗贼之类。昏丧吉凶皆有差。○饶乏皆助。而但常存周急不继富之义。)
习艺赴举。皆有资助。(有差)
供奉师友。
宾客并奴马。皆有接馈。
不虐流丐。(寘升斗)
宗家破败。买田筑室。俾有所立。(限己身不给文券。)
穷而无父兄者。出力昏嫁。
穷而无子侄者。出力敛葬。
穷而无后者。出力立后。
春秋作花树会。(讲门约宗盟。或讲家礼祠堂杂仪。或讲朱子家政家训家居要言等书。)
岁末会计。(先除徭役。次除需用。次除买田书。率皆量入为出。又须稍存赢馀。)
无崇饮。(别为酒令。随时禁酗。)
无私屠。(若有紧用。告官受判。)
不寘博奕具。
非奴婢。不用刑杖。
堂室使唤。不用女仆。
若有不遵门约。不遵宗盟。狠愎自用。放恣无忌。将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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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破败者。一门会议。小则庙庭挞楚。大则闻官屏逐。(寻常随处诲谕。改则不念。至七年不改。会坐面责。次年黜坐。次年削名。永绝族籍。虽然未死之前。若有能改之日。审知其必改然后会议还书。虽宗孙亦同。门长亦同。有官者亦同。○大略如右。然法不徒行。待人而后行。随时操纵。惟在其人。)
书示直信
顺理则裕。从欲惟危。
安分无辱。知止不殆。
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乙丑九月朔。濯溪翁书。
书与直信,翼信。
中庸曰。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左传曰。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其妻馌之敬。相待如宾。与之归。言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
丁卯至月下浣。老祖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