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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眉山房藏卷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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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眉山房藏卷之六
 杂著
  
少眉山房藏卷之六 第 111H 页
关西纪行
丙午夏。从弟廷藻拜定刕牧使之任。其婘稚以九月初四日。将往赴官所。余亦奉 先庙祠版而行。时戚侄许纯玉(瓆)进士从。
初四日晴。朝发贞谷本第。行五里过慕华馆。时敕使新到。帷幕连云。夫馆之设。本慕中华礼乐之盛。而北望神京。桑海既换。燕敕之来。不免迎送于此。使人感惋。(有七绝一首见诗集)行四十五里。午饭高阳店。前途千里。未可以趱程。仍止宿。
初五日晴。晓发高阳。行十里过碧蹄李提督战场。驻马瞻眺。当时天兵渡江。一战告捷。倭寇势窘。躝跚退走。粮竭师疲。路遇我国人。辄指腹告饥。提督此时若以轻骑蹑其后则必获全胜。惩于小衄。终不敢前逼。及至惠阴岭上。见倭师三五散行。奋欲剿歼。遂以数十骑先驰。后军未到。贼兵四合。困在垓心。几不得脱。此皆失策之大也。夫壬辰再造。实赖石尚书终始力主东事。及其瘦死狱中。我国不能遣一介行人救解。到今说杨经理,李提督津津不衰。岂非过邪。遂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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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之。(七律一首见诗集)踰惠阴岭望西北。云山矗矗连天。西塞辽远。长路关心。(有七绝一首见诗集)行三十里。午饭坡平。行三十里渡临津。津亦一关阨。岩岭险峻。中开一径。江岸峡口。设关起楼。下有长江围绕。不甚深阔。然亦未可乱流徒涉。把门守㧖。足御外寇。既登船回望。层岩绝壁。林木簇簇。苍藤赤叶。倒影碧流。亦一奇也。但对岸皆涂泥。无明沙白石为可欠。行十里。宿临湍外木店。
初六日晴。晓发外木店。行四十里午饭松京。余欲周览旧迹。留一行。与纯玉舍马而徒。入内城门。登满月台眺赏。其山镇曰菘岳。颇神秀。正中一干为满月台。文砌石磴。尚有御苑繁华遗迹。闻丽朝宫殿宏邃。充塞内城。真是九重宫阙。百官衙舍。皆在外城云。外城周围甚阔。比我汉都殆过之。然山川形胜。不及汉阳远甚。岭角尚有废雉残堞。半入草沙中。形制薄小。如人家垣墙。夫崇饰宫室。不肯致力乎城池。此亡国之政也。且昏弱日甚。崇奉释氏。政令施为。一无可观。能延五百之箓。是未可知。说者谓诚心事元。贡职惟勤。忠宣王入为元婿。甚得宠幸。故赖其力保国。然蟊蠹内作。本根先蹶则元亦奈何哉。革命之后。人心不忘丽朝。如杜门洞,不朝岘之类。卓卓忠节姑无论。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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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皆四面周墙。高与檐齐。出必戴广檐籉笠。不欲见天日。国既昏乱。何以得民如此。意者释教主慈悲。故政令虽乖舛而尚幸无苛虐。国亡而民心犹未散尔。广檐笠今不多见。或有戴者。垣墙犹不变。虽内屋外廊。中必有高墉间之。或有穴隙以通水火者。到今市井愚贱。未必晓本意。特风俗之难变如此。以故松京一域。三百年枳塞。不通清显。其人亦不敢自齿于他刕。出与人语。往往讳其乡里。朝廷若一视同仁则庶必有丕变之效。城内街傍有碑。表府使宋象贤之里。则中间亦尝有登显仕树大节者。而今亦未闻也。尹尚书塾为留守时。有诗留刻南岸石壁上。其御沟流咽前朝水。乔木凄回落日鸦一联。为土人所传诵。遂步其韵。(七律一首见诗集)欲往见善竹桥。纯玉疲薾不能行。时有王李二姓士人来见。仍让所乘驴与骑。遂与纯玉联镳出古东门。迤南行二里许至桥。惟二片石横架为桥颇长。当中有赤血迸泻涨溢痕。其派流溜下石缝。四傍飘洒点滴。大小不一。岁久半欲涴黑。摩挲感慨。久不自已。或疑是石纹赤点。然是特顽然恶石。无他色纹。两头甚长。更无一点赤纹。惟此一处有之。恐无是理。汉之钟室。草不得生。斛律之血。刬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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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冤气所结。古亦有是。今不必置疑。大抵圃老不死丽不亡。诸勋臣所以深惮。必先除乃已也。圃老学于牧老二老。文章节义。恰与皇朝之宋金华方逊志相类。后世必有能辨之者。土人云桥旧无竹。圃隐死后忽竹笋迸出。郁然成林。人以圃隐竹名之。岁久斫尽。此则不然。桥号善竹。旧必有美竹。中间枯死或斫尽。其根柢藏在土中。岁久重生。此不足异。但竹本高节。又在桥傍则以此称唤。如岭南之冶隐竹。亦自不妨。桥石傍边有过去僧刻梵字几行。不知何岁所刻。亦不解其为何等语。若自官募人晓梵字者与重赏则当有解之者。昔我 曾王考梅山公过此。有诗云不敢题名善竹桥。尚馀哀泪洒前朝。生公太早天何意。未使皋夔佐帝尧。为士林传诵。敬次其韵。(七绝二首见诗集)敀店舍促程。行二十里。至青石谷。谷是西路要冲。两山陡峻。中间二十里长谷。不甚狭阸。非如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然亘谷树木榛塞。惟北岸一径。崎岖险仄。寇来欲斩山开道。必费旬日。谓之百二重关可也。近摆拨军被虎啖。官命斫去谷中树木。耕民仍犁为田畴。渐成平陆。以我国兵力。其能当列阵长驱之虏耶。方升平无事时。拨军虽迟一宿。固不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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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然。谷东西募民入居。优恤其家。俾得奠居。或有时急公文乘夜过谷。使多人护送则当免虎害。计不出此。自撤天险之固。夷为怛途。庙筹之失。莫甚于此。过此以往。虽有车岭洞仙之险。才出谷即有捷径。直通海刕则不足恃此为固。惟青石实为两西咽喉。若依前长养林木。使不得通路。就险处阸山岭上多筑墩台。聚石成堆。一有缓急。东西候望。投石乱打则寇虽有炮矢铁骑。将无所施。可不战而尽毙。此则谋国者所宜审。余始谓谷中必有青石故名焉。及入谷。皆顽然杂石。不见一片青色。此又难晓。按百济辰斯王设关防。自青木岭西距八坤城。即此地。意者林木丛郁。望之青苍。故称青木。俗音转讹。木变为石也。到今青木亦渐濯濯。名实不相侔。何事不然。可慨也已。出谷行十里。夕宿金陵水门洞。
初七日朝晴晚阴。晓发水门洞行四十里。午饭东阳马堂店。行四十里夕宿葱秀。土人云旧天使到此。周览山冈。咄咄称奇。以为此地山川体势。与中国之葱秀酷似。无毫发爽。葱秀有甘露泉。能治百疾。此或有之。居人因名其地为葱秀。但无所谓甘露泉。近有泉出石窦中。味甘爽。有病者饮之。辄良已云。齐东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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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可信。盖古来传说如此。余与纯玉往观。官吏家僮从者十馀人。渡村前长桥。前有石壁巀嶪。色青黑。坚如金铁。水缘壁溜下。遂与纯玉解衣脱履。手援石棱。足蹑岩缝。蚁附而上。官吏或有怖悚不能从者。登十馀丈。上稍平。有石窟。其中则黑窣窣不可辨物。使家僮入窟探寻。有泉从石罅点滴。以器承之。良久取盈。试啜一呷。味清爽甘滑。和平无毒。水品之上美也。茶经云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盖山水石池。最为清冽。乳泉漫流故柔滑。江水去人远则不为人烟气所薰。井水汲多则常新。古人取水之法如此。然刘伯刍以杨子江南冷水为第一。无锡慧山寺泉为第二。陆羽以康王谷水帘水为第一。慧山泉为第二。南冷水为第七。刘取清冽。陆取甘爽。后人之论则终以慧山为第一。以其山水石池乳泉漫流故也。若江水则雄浑深阔。不比川溪之流易离本性。然两岸开阔。千里远流。雨淋风燥。气泄已多。安得如山泉之初出耶。余谓南冷必是江心石泉涌出者。其实非江水也。昔李季卿使人絜瓶诣南冷汲水。及至陆鸿渐以杓扬水曰。江则江矣。非南冷者。似临岸水倾。诸盆至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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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以杓扬之曰。此南冷者矣。使者骇曰。某自南冷赍水至岸。舟荡去其半。惧取岸水增之。苟非石泉涌出者。一江咫尺。何判别如此邪。荆公尝嘱东坡。乞携杨子江心水。东坡携送荆公曰。必空瓶也。启视果然。古云此水非银瓶不注。盖石泉峻烈易泄。惟银瓶可载。此又一验。今葱秀泉。必石窦中乳泉溜下者。又发源处土性不散故甘。当与慧山相上下。且人之病郁热噎滞者。久服之必效矣。(七律一首见诗集)
初八日晴。晓发葱秀。行五十里。午饭瑞兴店。县北主山龙势壮健。当中开帐为县治。两翼开张。前有一带大川。抱村而流。大野平阔。四围朝星罗立妍秀。真乃洞天福地。县治之雄伟开朗。罕有及此者。行四十里。夕宿剑水。
初九日晴。晓发剑水。行三十里。午饭凤山店。郡内古有张可顺先生。学问高明。深通天地阴阳之理。讲明尧舜治国大规模。经义之深奥。礼意之精微。无不研究。与徐花潭为道义交。花潭称之云吾友玩心高明。自天地阴阳以达乎万变。无一不中。此为可信。中因大臣建白。刊行其所著书。失于壬辰之燹云。先生豪杰之士也。生于塞徼僻陋之乡。嘐嘐慕古。所论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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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有用。可裨于世。惜乎人微地远。今不传于世也。余到此。欲访其子孙所在。寻其遗躅。逆旅中未遇一个士人。不能详问。可恨。行十里登洞仙岭。岭绝险。宲为海西关阸重地。但山势自西北来。故每遇险阻。东岸峻急。向西陂陁。是为可欠。是日即重阳。登岭上最高处。回望家乡。但见天尽头而已。(有七绝一首见诗集)行三十里。夕宿黄刕。刕治在山冈上。其东岸皆石壁。缘壁起城。月波楼在城边一隅。夕饭罢。余与纯玉登楼赏玩。城下大川横流。至楼前潴为澄湖。少为月出于东。注射湖心。光彩闪铄。始知月波之名为不虚。楼上多前人题咏。文章钜手如吴药山,申石北诸公之诗皆在。遂次其韵。时已夜深。忙急口呼。(五律一首见诗集)敀宿店舍。
初十日晴。朝发黄刕。行五十里午饭中和。行三十里过长林。两边林木丛茂。中开官道。一直平阔。南岸大江澄碧透树。夜已向深。遂扬鞭飞鞚。瞥然驰过。出长林。平沙渺茫。直到大同江边。津吏舣船待之。一行方舟共济。天水澄明。风露袭衣。令人爽然有出尘之想。舟中口占绝句。(一首见诗集)入平壤营邸。夕饭罢。与纯玉步登练光亭。时已三更。又值天阴。不能眺望。但见依城起亭。城下长江空明而已。没兴而罢。敀宿营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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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晴。晓发平壤。行五十里午饭顺安。路傍有池种莲。上有小亭。闻官吏语。廷藻去时。登亭跌荡。良久方发。纯玉疑其有异。要余共登。余曰。廷藻行赤日里。病道暍。纳凉为快亭。有何异。纯玉笑而止。行六十里夕宿肃川。
十二日朝阴晚晴。晓发肃川。行六十里。午饭安北营邸。城隅有百祥楼。襟带三江。素称形胜。行色凌遽。未暇登览。行五里渡清川江。五里渡丝浦。二十里渡大定江。一日三涉大津。行李濡滞。行二十里抵嘉山。夜已二更。定州官吏乡所皆来待。李使君懋。盛备酒馔来劝。官妓十馀人侍坐。妍秀慧悟。不居人下。座客皆狎坐调笑。戏媟备至。非但不以为耻。方且一意娇娆承应之不暇。人面兽行。不知世间有男女之别。岂其性皆喜淫佚而然哉。秪缘在上者勒而驱之。一入妓籍。自幼驯习。便不识羞耻。此亦人子。嫁夫产子。室家生活。岂非所愿欲。闻官妓或有持身贞静。不轻以许人。又或守节不更嫁者。此若生在良家。当得节烈之称。而特以身在妓部之故。人反目之为乖僻。其亦可哀也已。说者谓中古议罢官妓。许文敬稠以为天使往来时。必有无穷之弊。议遂辍。至今传为识务。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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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君子之言也。文敬必不云然。预虑未来之害。先坏人许多好女子。岂仁人之用心邪。今人喜其游荡。未尝虑及于此。或闻余言。必笑老措大穷酸气味也。
十三日晴。行二十里。到定州纳清亭。廷藻出迎 祠版。少憩店舍。行四十里到衙。
十四日晴。留定衙。廷藻刕务繁剧。无暇闲宴。夜深衙罢后。方始合席晤语。时许一镇来住册室。晨夕与纯玉,一镇饮酒款洽。稍慰客怀。
十五日晓微雨朝晴。留定衙。
十六日晴。留定衙。
十七日晴风。留定衙。
十八日晴风寒。留定衙。
十九日晴。留定衙。
二十日晓雨朝晴。留定衙。
二十一日晴。留定衙。
二十二日朝晴。夕洒雪风寒。留定衙。
二十三日晴。与廷藻,纯玉巡定刕城。古老相传。牧使一巡定刕城。辄必递罢。以故𦲷是刕者以为大忌。无敢巡者。至是官吏乡所。莫不忧叹。城内士女。或咨嗟相告。廷藻闻之。笑曰。塞外作吏。敀思日深。递诚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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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前此刕仓神。岁大供具。聚集巫觋。祷祠必虔。不尔辄祸。廷藻到官。躬往仓外。命取祠神之具悉焚之。䌷布锦绮有用之物。散与乞儿。使吏呼曰。此牧使为之。毋于官吏事。神能祸福人。必祸牧使。刕之宾佐吏士更谏不听。卒无事故。此不敢谏云。又闻仓吏言。其前夜灵神现梦。呼吏使前谓之曰。我住此有年。明日势不可淹。我去矣。宝马皂盖。呼喝而出。太守神明。神不敢抗云。愚氓说谎如此。可笑。始登南门。迤而东而北而西。夕复至南门敀。盖定亦重镇。城府雄伟。人烟稠密。但少水石之胜可欠。
二十四日晴。廷藻聚士试诗赋。俗称白日场。余观其文体则秾纤研丽之态。虽逊于京华。然遒健有气力。不可以遐远而忽弃也。刕之登进士者三十馀人。通经及第五十人。他刕之所未有。盖关西人物皆俊俏秀杰。劲直过而耻巧诈。勇敢多而少选软。与之语。皆通悟识事理。诚人才之府也。但 朝家枳塞其人。自 上每有收用之命而终不通清显。故其人亦不敢自比于他路。刕之乡所及军职。朝夕趋谒官长。鞠跽拜立。殆类吏隶。问之则皆累世登第。仕宦不绝。兄弟子侄或方出入郎署。屡典郡绂。此不成事体。今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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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一登仕籍。门户顿别。匹庶化为望族。寒门变作贵势。独于西北一路不然。何哉。若拔擢人才。许践华职。无间他道则以其气槩才勇。必怀亲上死长之心。缓急赖其用。况地接燕塞。实为南北往来之冲耶。
二十五日阴恶风寒。留定衙。
二十六日阴风。留定衙。
二十七日晴。留定衙。
二十八日晴。留定衙。
二十九日晴。留定衙。
三十日晴风。留定衙。
十月初一日朝阴晚晴。恶风寒。留定衙。
初二日晴。自定刕将敀。廷藻以都试出郊。会七邑武士练骑射。故不能送余。作诗留别。(五律一首见诗集)时廷藻新丧子。悒悒不怡。千里关塞。更无一个亲识相与聊赖。临分凄然惜别。故诗中多此意。纯玉,一镇出十里外。坐溪桥上饮酒。一镇告别先敀。纯玉将送至嘉山。行三十里。夕宿纳清亭。
初三日阴。朝发清亭。行二十里到嘉山。李使君又持酒来劝。设朝饭款待。纯玉告敀。作诗赠之。(七绝一首见诗集)余将上马。李使君又请诗。马上口占。至前店书赠。(五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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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见诗集)行五十里。夕宿安北。
初四日晴。晓发安北。行六十里午饭肃川。行四十五里夕宿院岘。
初五日晴。晓发院岘。行六十五里。未至平壤七星门数百武。(去时由普通门大路行。故未历七星门云。)路傍立下马碑。其上盖有箕子墓云。余乃摄衣而上。至冢顶。短墙周之。前有斋室。门施扃鐍不可入。从短墙望茔冢。其高可以隐。下圆刃上斜锐。正类斧形。后低而椭。即今俗称龙尾。想是殷制如此。孔子之葬。子夏曰。从若斧者焉。马鬣封之谓也。若斧者。必指冢形。马鬣即龙尾。孔子殷人也。葬从殷制无疑。今人亦遵箕子遗制。但斜刃小变。前竖小碑。书箕子墓。又有破碑。一片刻墓字。以铁鐕钉着碑后。是必旧碑破碎。馀下一片。后人以其古迹不忍投弃而然。然新碑不甚高大。旧碑视新碑又薄小。古时王者之葬。薄俭类此。入七星门。午饭营邸。仍趋谒箕子祠。出城门西南行五里至祠。祠额揭仁贤祠三大字。夫道为武王之所尊师。仁得夫子之所称述。而尚未跻圣域耶。仁贤之称。或是前代所定。至今因循未改尔。(后见月沙集。光海朝。因土人请立庙。月沙制碑文。)呜呼。箕子。我东方之尧舜也。东民之父父子子得免于禽兽者。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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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条馀教。其崇奉尊敬。宜无不至。明宫斋庐。岁久涴弊。门籞之禁。不尚严密。可慨也已。守护者铺席中庭。导余四拜。余谢曰。王宫也。义不敢私谒。升阶而趋。磬折而入。厅堂三间中安一龛。声三启门。揭帘而钩之。风气飒然。不觉魄动骨悚。遗像清高。使人望而敬畏。细眸微竖。精彩射人。丰辅巨鼻。两颊于思。短须至颐颏。长髯下垂。头额锐小。上戴弁冠。周制也。诗云常服黼冔。此指微子也。武王封之宋。待以三恪而不臣。故命之殷服。其礼宜然。当是时。天下宗周。箕子而安得不从周耶。带有双垂。此后人臆而为之。古者带周于身。下绅一垂。双垂者。后来之增益观美也。东方箕子之国也。含齿戴发。孰非遗黎。徘徊瞻眺。不禁高山景行之思。寸心冥契。若有得其本志。噫。殷之未丧。箕子固自矢以罔仆。至其颠跻。遽受武王之封则其志渝矣。箕子其忍耶。箕本朝鲜之号。朝鲜箕尾之分。故称为箕邦。而箕子之为箕子。在殷已然。箕子尝劝帝乙立微子。帝乙不从则殷之沦丧。箕子已知之久。故受封之始。自就五服之外。此固罔仆之志也。位在三师。见宗国将亡。不死不去。隐忍有待。及武王入商。洪范既陈。遂退就封国。而武王从之。诗曰。皎皎白驹。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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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此必周人为箕子作。故宾之而不臣。其曰慎尔优游。勉尔遁思。曰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者。皆惜其去而留之也。千载之下。当时事。犹可以彷佛想像。由庙门东南行数里。入旧宫基。中树一碑。外缭周墙。其宫可十亩。宫室之卑隘。又可想象箸琼宫。箕子之平生所衋伤者。则其自为国。岂忍居室之美耶。宫外四方皆井地。耕民侵割已久。漫其经界。不可识别。韩久庵先生图说曰。含毬正阳两门之间。区画最为分明。其制皆为田字形。田有四区。区皆七十亩。大略界区以一亩之路。界田以三亩之路。其三方九亩大路云云。然今不但田间一亩路漫灭无迹。其界田三亩路亦不可寻。独其中一区。以宫前三亩路。犹幸不改。其两傍又九亩大路。故得其限界。试以亩法槩之。恰为七十而无馀欠。与殷人七十而助之训合。孟子岂欺我哉。噫。古圣人分田制产。所自区画者。举天下无存。而独在海东一域。传曰。中国失礼。徵在四裔。其此之谓。而东人不知宝重。任其废坏至此。惜也。虽然。后有好古之士。欲釐而正之。含毬正阳两门九亩路。犹宛然可见。就其间依久庵啚说。分为十六田六十四区。其一亩三亩之路。逐一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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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外诸田。又用此例正之。不过一转移间事。先贤揭啚论说之功。于是乎为大。井地者。圣王之政也。自商君开阡陌法。井田遂废。孟子论三代田制。虽有皆什一之训。然其详不可得以知。朱夫子推究为说。亦为什一分之一而非什一。箕田之制。田而不井。与孟子之训不合。故今人无所徵信。置而不讲。然以孟子之训。箕田之制。参互寻绎则庶或得之。何者。田字象形也。上古田皆四区正方。夏用贡法。无所事井。且火食未久。人不求饫。故五十而足。后来民风渐开。费用日广。殷人遂倍五十为七十。始为一井九区之制。中为公田。公田七十亩。除六亩为庐舍。古者八尺为步。六亩广四十八尺。长五百六十尺。足容八夫庐舍。馀六十四亩。分授八夫。一夫实耕私田七十亩。公田八亩。而税八亩之收。实为什一而剩十分亩之二。周人又倍七十为百亩。庐舍之费亦倍。六亩为十二亩。一夫实耕私田百亩。公田十一亩。而税其十一亩之收。则又为什一而不足十分亩之一。大较皆什一也。若其助彻之法则殷人八夫各耕公田八亩以纳公税。故为助藉之义。周人公田八十八亩。八夫通力耕作。故为彻。此其异也。孟子曰。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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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国中郊门之内。田不井授。使什而自赋其一。则其田必依古田字形而已。孟子之论。非悬空创说。皆据古制为言。则殷周之世。理必如此。今箕田者。皆在宫门四傍。又不止郊门之内。则什一自赋。自有其制。又何以井授为哉。此皆亿以为说。未知必合乎古。姑识所疑。以俟后之君子。夫上世。一夫八口。耕五十亩七十亩而用犹有裕。故孟子云乐岁粒米狠戾。今富强兼并之徒。田连阡陌。尚患匮乏。何哉。箕子曰。惟辟玉食。此恐指精凿。未必是珠玉。玉食非庶民所得与也。民间日用。不过黍稷麦菽。故五谷之数。禾稻不与。五谷又善耐旱。不比水田之常苦涸竭。一年两穫。岁入不缩。史云带郭亩钟。钟者。六斛四斗也。古之嘉量。视今行斗斛较小。又土有肥瘠。亩未必皆钟。然一夫七十亩。用力专而粪拥厚。当不下亩斛。一岁两穫。可馀百斛。缩食节衣。足支一年。又必有赢馀以备吉凶。古之恒产如此。今则人贱五谷。不肯致力。广占水田。种稻为务。岁被旱涝。常鲜登稔。游食日众。侈靡成习。民安得不贫。贫故无恒。无恒故非辟日滋。遂至于风俗渝薄。奸究难禁。呜乎。治古之不复。可知已。今闻箕田种菜不种谷。土肥菜茂。日卖城市以资燕游之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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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厚利。故一亩价值五六千钱。此又古今之殊也。居民皆淳古朴俭。不尚华靡。孝友忠和。丑詈之声不发于口。尤重男女之别。妇女见人。辄低头羞赧。咫尺内城。繁华艳冶冠东国无二。而不萌钦悦之志。古圣王遗泽。历千劫不移。不啻唐民之犹有尧风也。三方土城。陂陀厚完。闻诸古老。云中间观察使某。嫌外面不峻急。欲削而壁之。募民毁撤。城皆蒸土。坚如金石。中实巨石。鳞次栉比。非冲车飞所可伤毁。始信古人作事完固如此。遂缮修增筑。工费钜万。始颇高峻。一经夏潦。半已崩坏云。(有五古一首见诗集)由正阳门入。遵钟街而南至大同门。转而东折。循堞行百许武登练光亭。凭栏四顾。风景绝胜。去时昏黑。登楼不能详眺。微此行。几不免入宝山空手回也。盖大同馆。关西大都会也。士女骈填。嚣尘满路。亭在城僻一隅。自成别区。清幽遐旷。地势高峻。俯临阛阓台榭廛市。晻霭隐现于烟雾间。殆不减登虹桥下瞰广陵。更觉奇绝。飞栏倚城。城下长江。一碧空明。夕阳在水。紫翠万状。渔翁钓徒掉蜻蜓小舟。往来水面如织。下流官渡。巨舰小艇。簇簇迷津。行子竞涉。橹歌咿轧。对岸白沙。中开大路。驲骑轩盖。杂踏交骛。巨野空旷。一望无丘陵碍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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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四围。罗立如屏。尽瑰观也。亭上无诗人题板。盖亭是使华往来之冲。故不欲示远人以致訾议。此实得之。昔金黄元学士登浮碧楼。见前人题咏。命悉焚之。凭栏苦吟。终日只得长城一面溶溶水。大野东头点点山一联。气竭思涸。痛哭而敀。东人传为绝唱。后权一斋汉功。又登楼有诗。云白鸥波上疏疏雨。黄犊坡南点点山。自以为过之。东人口语。大率类此。一斋诗。特滨海土山渔樵家气像。学士诗。亦不过江城眺望之作。比一斋诗虽小优。未造古人神境。何苦痛哭乃尔。族兄清潭公择里志。论此诗以为非佳句。殆定论也。忆曾与清潭公论诗。公曰。余尝临水对山终日。得青山自在无心对。绿水何来尽日观之句。不复足成。如此诗。岂可多得。古人亦无语到此境者。余曰。老杜水流心不竞。非此意耶。相视一噱而罢。因学士事。偶想到此。故并及之。或云学士诗乃练光亭作。非浮碧楼。今不能详。余欲作诗纪行。仓卒无韵。遂用山字赋之。非如学士之苦心。故不难圆一篇云耳。(七律一首见诗集)夕暮敀宿营邸。
初六日晴。浮碧楼,牧丹峰。素号胜赏。余敀思箭急。不能更留一日观览。可恨。朝发平壤。行五十里午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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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行五十里夕宿黄刕。疋马独行。路中无可与语。晓出夜住。镇日趱程。自此以后无诗。
初七日晴。朝发黄刕。行四十里午饭咸陵。行七十里夕宿门掩。
初八日晴风。朝发门掩。行四十里午饭佛陀桥。行五十里夕宿平山。
初九日朝阴雾晚晴。朝发平山。行五十里午饭金川饼廛。行五十里夕宿松都。向夕雨点滴。
初十日朝阴晚晴。朝发松京。行五十里午饭长湍东坡。行三十五里夕宿坡州旧查。
十一日晴。朝发旧查。行四十里午饭昌陵店。行三十里向夕入城。
画像自赞
眉秀而青。有文在其手曰文。自号小眉。盖慕眉老先生而云。
书郑君房松溪图后
吾友郑君房。博闻多识。兼工书画。日访我西湖之上。余谓之曰。余无子。今老且死。愿留真像一本留世。子盍图之。君房辞不能。凝思良久而曰得之矣。石上孤松。古瘦劲挺。非公之器宇耶。已又曰得之矣。山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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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不着一点尘气。非公之意态耶。遂写此幅。题其末曰。松有千寻孤特之意。水有万里汪洋之势。逍遥其间。非木斋公伊谁耶。持而贻我曰。此公之传神。若颜发形貌。末也。余感其意。受而藏之。
书星湖礼式后
贫固慕侈。贱易僭上。不以礼防之则乱。故周公之制。尤谨于士礼。冠昏则有士冠士昏之礼。丧有士丧士虞之礼。祭有特牲之礼。辨贵贱之等。制奢俭之宜。此圣人救世之大经也。及春秋之时。士丧一篇。已亡失无传。幸赖吾夫子诵传孺悲。其书复全。肰世衰教微。礼之不明于世盖久。刘岳之书。荒杂不经。无所取裁温公之仪。虽颇是正。间不无一二疏漏。至于朱子家礼出。遂为礼家之三尺。薄海内外。莫不遵奉传习。使仪礼之旨灿然复明于天下。而其救世之功。又不下于周公之制作。孔子之诵传。岂不盛哉。海东一域。素以礼义称。户置家礼。人习仪文。肰去中国万里。后圣人千岁。习尚既殊。因革不同。故读礼之士。多不通晓其义。一遇变节。瞠焉无所适从。上焉者。泥古非今。颇伤迂僻。下焉者。摭末遗本。舛讹相袭。富豪之室。多举繁缛。终流于僭。穷乡寒士。惮于事力。一切废却。兹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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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之本旨也哉。我从祖星湖先生。为是之惧。研穷家礼。著疾书一篇。阐发精义。又与家塾子弟定四礼仪节。各有成说。若其大经大义。一本于仪礼家礼。微文琐节。间亦变而通之。以合于从宜从俗之文。此又家礼之义例也。第其书散见遗集。不便观阅。我先人手自雠校。汇为一部。目之曰星湖先生礼式。以遗子孙。作李氏家礼。士友之间。闻风钦悦。思欲仿行者众。从弟家焕谋广其传。捐财锓枣。又有门人子弟之论说。发先生所未发者则亦并采取。附注各条之下。俾得为成书。非精勤礼学。有得于过庭者。能之乎。盖礼烦则拘。礼胜则离。惟退陶李子。独得朱子之旨。其礼皆简而易行。俭而易从。郑寒冈学于李子。许观雪学于寒冈。眉叟与观雪为同堂兄弟。多所讲受。我高祖宪府公学于郑葱山。与眉叟同门相善。故曾王考梅山公。从眉叟游最熟。先生之礼。传习于家庭者为多。此礼学渊源所自。而其考覈精微。斟酌得中则又皆先生之自得云。庚戌仲秋。从孙森焕敬书。
花王即位诏
花王若曰。一岁占花权。本支既茂。别种行王政。树立甚宏。简择令辰。草创天子。予维出乎类拔乎萃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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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之牧。询其族访其乡则地号为丹。托根柢于姚氏园庄。生灵草昧。播芬芳于洛阳城阙。帝德馨香。冠群英而挺生。四方想望其风采。累千叶而垂耀。一点宣露乎檀心。禀天地中和之精。巍巍其大也。具帝王富贵之相。郁郁乎文哉。金枝公子。玉叶皇孙。既成拥立之势。紫薇舍人。红药学士。咸怀翊戴之诚。遂乃定大号于甘露元年。即宝位于披香正殿。黄色是尚。中含坤六三之章。素位而行。上应乾九五之象。自甲坼而标秀异之气。国艳著利观之光。际午会而膺文明之祥。天香属开泰之运。化日临上。徘徊于伊祁帝土阶。和风自南。流动乎虞舜氏薰阁。周人美夭桃之春色。册魏紫而为元妃。宋代赞三槐之清阴。命靳黄而作辅相。根蒂内固。可见王有种乎。英华外宣。莫曰长无实也。郡邑风土之有美沃。而封植渐广。日月雨露之所照濡。而香艳益彰。九叶真珠。自作篆玉之国玺。若英华采。皆识衣黄者圣人。擅一代之豪华。朝盈绯紫。秀万物而昌茂。辉映丹青。桃姿媚李纤秾。嘉乃茅茹汇晋之象。莲君子菊隐逸。任尔草莱所遁之流。收青帝布春令之功。风吹芳信。得素王行夏时之法。月届正阳。外藩则设兰柴之坚固。上林则管杏苑之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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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寸土一民之力。位居至尊。统千花万草之名。威制群下。燕泥蛛网。纵难救一时之蒙尘。蝶舞蜂歌。亦庶近三古之贲治。有若欧阳子文章之笔。流传解撰之词。亦粤钱思公忠孝之家。祗勤升进之职。花开花盛。幸占宝箓之隆昌。春去春来。冀免繁华之销歇。是亦一华胥之国耳。孰不仰木德以王乎。诰宣黄麻。光垂青简。
乞油启
寒窗读书。贫无以继烛。公门呈牒。幸分我馀光。倘蒙明府之垂青。庶观暗室之生白。伏念生等雕虫浅技。囊萤深工。村塾门庭。十年下堆墨之帐。秀才家活。五更傍挑青之床。然而值今夏地赤之灾。既苏麻之不实。当时夜天黑之际。奈灯碗之无华。床头自有万卷书。诚非忽于勤读。墙角君看短檠弃。叹无因而稍亲。纵欲勤昼馀之工。所恨暗来而明去。况又值阳至之近。可惜日短而宵长。倚栏看星。几作太冷淡之孤咏。围炉向火。不过没紧要底闲谈。王介甫之达晨。宁可无烛则止。韩文公之继晷。盖亦有油而然。伏惟地主閤下。子惠民穷。申明儒化。文翁之教化渐畅。武城之弦歌方闻。邓州之蜡泪成堆。益叹寇平仲之风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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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之烛吏不易。咸仰韩魏公之度量。皇甫乐音。即官府借与之故例。鲁公米帖。亦贫室乞求之常规。故以穿壁之诚。玆敢叩门而请。明庭之下。何惜馀泽之惠施。㓒室之中。只愿末光之敬接。便宜力救暗界。佛门著燃灯之称。光明普照昏衢。儒家有秉烛之喻。顾小民颠连之辈。尚加赈济之深仁。矧吾儒劝勉之方。宁无膏泽之下及。高抬贵手。倘分惠于官库封桩。勤挑华心。庶卒业于家藏断简。苟长官不爱四壁之馀照。伊短灯可见二尺之且光。此亦右文之一端。在金膏之旁溢。凡系济穷之先务。若水火之相资。殆若观火之明。宁有屯膏之叹。以待子举。不得已求。
论古人诗文长短
昔人云老苏不工于诗。欧阳公不工于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东坡词如诗。少游诗如词。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虽古所称鸿儒钜匠。固不能集众长而兼有之。且就其所长而言。亦不可无訾。老杜近体。搜奇剔秘。穷极草木鸟兽虫鱼之情熊(一作态)而少格调。大苏之文。纵横辩洽。变化侧出而欠典雅。娄江诗若文。赡博浩汗。若不可涯际而没意趣。文章之大成。亦难哉。如欧苏之于诗。曾子固之于文。亦非其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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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论也。
读古诗孤儿行
古诗孤儿行。云上高堂行取殿下堂。殿者。屎尿之器也。古人谓屎为后为殿。刘向新序。楚惠王吞蛭而为腹疾。令尹拜贺。是夕惠王之后。蛭出而愈。诗。民之方殿屎。盖疾之呻吟者。莫病于河鱼故云然。古今方语如此。
忍饥说
不食则饥。饥则困。圣智之所不免。如颜子之乐。曾子之曳履歌商。虽曰涵瀁有素。其血肉躯壳。初不异人则亦何能不终困耶。余尝体验而有得。夫安坐思食。惟饥之是忧则气随而馁。其势必重困。苟其心有思惟营度。虽不食。未觉其饥。终古忠臣烈妇。不食屡月不死者。心有所守故也。颜曾二贤。志在乐道。未尝食息忘。则岂饥渴所能困邪。今人腹苟不饱。因以废学曰。饥故不能勤学。殊不知饥故益当勤学。有二人于此。其年力相等也。其甚饥亦同也。而一勤学不辍。晨兴颒。端坐读书。惟以己业之不进。精义之难穷为忧。一无所事事。偃息自在。则勤学者。饥渴遽不能为害。无事者。必面貌萎黄。气力损削。久而不能自振。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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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害可立见。昔胡汲仲诗曰。薄糜不继衲不里。呕吟犹是钟球鸣。语人曰。此余秘密藏中休粮方。胡可谓得其要者矣。然余则不能秘其方。用以告世之饥渴者。养孩儿者。尤宜知之。
代人应 旨疏(纯宗己巳大旱。 上求言八路方伯守宰。时德山县监郑来重。)
云云。臣祗奉三月初二日颁降 纶音。伏而读之。不觉欢忻感激。不啻如汉之父老扶杖听诏。思见德化之成而已也。九重深邃。隔绝蔀屋。 宵旰一念。未尝或懈于怀保。曲察民隐于千里之远。博访救策于八路之广。忧恤之衷。询荛之诚。蔼见辞外。凡有一分天赋之性者。闻此 德音。孰不欲披沥心肝。对扬 休命哉。臣闻治古之世。官必有箴。故兽臣之辞。著于传记。𥌒诵工谏。各有其责。臣方待罪下邑。职掌之内。实有三弊。为生民巨害。故玆敢不避僭越之诛。妄陈狂𥌒之见。伏愿 圣明少垂察焉。一曰还上之弊。二曰良丁之弊。三曰田赋之弊。何谓还上之弊。还上者。中国历代之所未尝有。刱自高句丽故国川王时。而年代既远。其详不可得以闻。自高丽末叶。实始行之。其敛散之法。一如宋之青苗。然其妨农害民之端。比青苗又加倍焉。何者。青苗用钱不用谷。故钱无美恶。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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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苟完。无可拣择。铜镪有数。加损不得。谷粟则不然。精粗相悬。槩量不一。故藏储出纳之际。吏缘为奸。利窦所在。舍命偷弄。美谷化为秕稃。籥合或至盈斗。此则虽龚,黄之循良。无以革其弊。张,赵之钩钜。不得窍其奸。加以雀鼠之耗损。湿蛰之伤腐。粒米之遗落。势所必然。故又不免薄出而厚入以赔其数。年年散敛。期必取盈。然丝毫无补于经用。分寸无益于公费。而哀我赤子。宲受其害。全活无望。愁怨载路。未知兹法之行何利于民。国而因循不改耶。小民愚蚩。朝不虑夕。惟幸目前之有得。不顾日后之难偿。而独于还上则积困每岁之督责。备历切身之祸害。故虽至穷至贫之户。皆不愿受。贫户窭子。逃避于他境而图脱。孤儿嫠妇。哀龥于公门而求免。其为害之酷。据此可见。及至冬敛。小民之终岁勤动。而所穫者不足以偿其半。东西债贷。散卖家私。其冤苦迫急。殆不忍见。间有流亡绝户。单身赤立者。徵督无所。而国谷亦不敢蠲除。故里徵族徵。阖境骚屑。治平之世。此何光景。幸赖我 圣上至诚格天。近岁以来。得免水旱霜雹之灾。年谷不至大无。故犹得以挨延撑住。若一有凶荒。彼亿万生灵。流离漂泊。将至于何境耶。孟子曰。凶年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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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粪其田而不足。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丘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贾生亦曰。水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相聚而衡击。是皆理势之所必至。思之及此。诚可寒心。唐刘晏之掌国计。未尝假贷于民曰。使民侥倖得钱。非国之福。使吏倚法督责。非民之便。吾有贱必籴。有贵必粜。以此无甚贵甚贱之患。宋之初设青苗法。苏轼议曰。法莫良于常平。贫民有资济之益。吏胥无催驱之劳。而官所得利亦多。今变为青苗。不得抑勒则上户不愿。惟贫民取去纳官之际。虽行督责。逋欠亦多。比如以一牛易五羊。忘一牛之失而言五羊之功。今坏常平而言青苗之功。何异于此。前史之得失。后代之龟鉴也。晏之所行。乃常平之法。而财用裕足。天下安乐。宋行青苗。流毒天下。万命嗷嗷。今所取舍。当何法而可。今之论者。每以还上诿以籴粜之遗法。然粜籴何尝如此。粜籴之法。原于魏李悝。成于汉耿寿昌。寿昌白令边郡筑仓。以谷贱时。增其价以利农。谷贵时。减其价以利民。此所谓常平。一粜一籴。皆所以便民利农。今之还上。与此有一毫近似者耶。古今善理财者。莫如耿寿昌,刘晏。而汉唐成效。班班可考。如欲革去还上之弊。外常平而不可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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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亦定矣。今宜定为新令。令八路郡县。方秋谷贱。稍增其价而市之。春而谷贵。稍减其价而卖之。则民觊其利。争先雾集。散敛惟意。指顾可办。籴时增价。粜时减价。虽若官失其利。谷贱而籴。谷贵而粜。此如廉贾之倍收。终获巨利。苏轼所谓官所穫利亦多者。政谓此也。不待周济之政。而春秋两时。小民之被惠固已不赀。行之五六年。必馀一年之蓄。相其机宜。积储待时。以资凶荒不虞之备则事简功茂。公私两利。将见环东土含生之伦。沦浃 圣泽。鼓舞感祝。岂不休哉。岂不盛哉。何谓良丁之弊。目今 圣明之世。幸无凶荒札瘥之灾。生齿日繁。是宜良丁滋多。军额无阙。而年年搜括。每患阙乏。民有多男。逐一签名。黄口小儿。便隶军籍。夫多男子。古所谓吉祥善事。而民家生男。阖户忧叹。视同祸灾。其情诚蹙而其事诚可哀也。究厥弊源。职由奴婢法之失宜而然也。今请先论奴婢之法。今世私贱。皆从母不从父。是何法义。高丽定宗之世。议者以为贱隶有知母而不知父者。从父则易致争讼。遂不许从父。我 朝中世。亦因其议而定行。然今之贱隶。何尝有不知父者哉。设令有之。是特万千中之一尔。因万千有一之故。定为法例。乖反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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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其可哉。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别焉。都邑之士知尊祢。学士大夫知尊祖。今奴隶之贱。虽不敢自厕都邑之士。独不得比诸野人。而反同不知父之禽兽哉。父重母轻。男贵女贱。故男子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圣人制礼之意。若是其区别精当。今于奴婢。使之一从乎母而更不知有父。诚未知其合宜也。是故。父良母贱则良人之子辄归于贱。贱之赎良者。一娶私贱。依旧还贱。良贱贸乱。莫可辨别。故奸民之逃役者。皆以投托为能。或托于故主。或托于贵势。乡村野闾。人户虽繁。贱籍逾半。贵势篱下。烟火相接。无一良丁。逃避者众。军额如之何其不缩也。今若改定令甲。使男必从父。女必从母。良家子孙世世为良。贱隶子孙世世为贱。良贱判别。不相混杂。官立良贱二案。虽一村同居。必分而二之。或有良人避役而冒录于贱案。贱隶叛主而暗入于良案。则考阅其三世帐籍。期于现发。先施重刑。惩其欺罔之习。而良归于良案。贱归于贱案。完成文籍。官自阅视则民绝逃役之习。吏无容奸之路。而从前投托者。见其子子孙孙代为私贱。永无脱出之望。必不以一身避役而自归于贱案。如此之类。许其自首。悉归
少眉山房藏卷之六 第 126L 页
良案。又或贵势之家。以前之投托。不许敀良。抑勒为奴则官为覈宲。施以压良之律。间有浮浪无着之徒。专欲避役。不入于良贱二案者。随其摘发。便没为奴。自官摘发则没为官奴。校院摘发则没为校奴院奴。故主摘发则没为故主家奴。虽流移他方。不入良贱二案者。用古者保伍之法。不许住接。如此则户必有籍。人尽入案。无籍逃役之徒。无所容于世间。将见户口繁增。良丁滋益。何患军额之难充耶。何谓田赋之弊。井地既废。什一自赋。邹圣已有定训。实为古今不易之制。而我 朝田赋。又轻于什一。大较什一什二而取其一。德至厚也。虽然。水旱凶荒。尧汤之所不免。间遇天降之灾。土田荒秽则荒田蠲税。其次减赋。名曰给灾。此固荒政之所不可阙。而尤宜十分审慎者也。 国朝旧例。每当给灾之辰。循用比揔之制。自 庙朝之上先定都数。颁下各道。各道道臣明知其不足。而 朝令既降。不敢违拒。就其中剂量大郡小县。分俵于列邑。列邑守宰明知其不足。而上营有令。不敢争执。又就其中剂量被灾浅深。分俵于田野农户。彼农户小民。虽有万万冤苦之状。严畏上令。谁得以达诸。当初比揔。既是悬度为数。非有躬亲检察之详。
少眉山房藏卷之六 第 127H 页
则其不足于给灾之数。势固然矣。大抵田禾之被灾者。不一其状。苗而不秀者有之。秀而不实者有之。虽有藁草盈畴。其无所收穫则与荒废无别。毕竟荒废之外。举不蒙蠲减。噫彼小民。竭力耕作。只望秋之有穫。秋既无穫则虽无徵敛。穷窘迫急。将无以资活。况有徵敛之苦哉。今若一依郡国上计之例。每到秋熟。令郡邑守宰三回巡省。百道审慎。凡所被灾处。裁量轻重。修成文簿。郡上之道。道上之 朝。按簿给灾则庶无此弊。人或以国用不赡为忧。此又不然。百姓足。君谁与不足。在易损下益上为损。损上益下为益。上损下损之间。 国计之得失。必有所在矣。若夫国用之不足。惟当为天下惜财。除去一切冗费。务从简省。则以堂堂千乘之大。岂忧财用之或屈耶。凡兹三弊。臣既熟睹而详悉。今当我 圣上思闻民瘼。恳恳求言之日。亦何敢泯默畏缩。孤负仁爱恻怛之至意哉。言之不中。罪在于臣。若使一得之愚。得蒙 采录。则此奚徒臣身之荥。庶或为齐民之厚幸。无任瞻天激切之至。
少眉山房藏卷之六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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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木斋李子木序[丁范祖]
余友木斋李子木。余少时得见其悼友人韩景宾之死。而抵书柩前以告哀。若王元美之哭宗子相者。固识其有异于众人。近又从子木女婿俞君。见其所作诗歌古文十数篇。又识其所存。有不可测者。去年冬。余客宿城南之苧洞。灯下有闯户入揖余者。子木也。与之谈。使尽出其所有则抵掌上下数千百年运世之剥复。文章之衰旺。精识博论。如悬镜而照。叩钟而应。已而谐笑间作。感慨横生。精爽满室。余乃大惊。不觉膝之前也。虽然。视子木菁华凋脱。鬓飒然霜。而芒屩布衣。犹是一书生。此何为也。天之生才。其成就有早晚。譬如草木之有梅柳松筠。岂天将以子木为松筠欤。何为其如此。子木大父西山公尚气节。负士林重望。从大父星湖公道学文章。为近世宗师。然或直道遘祸。为世所悲。或晦迹山林。与时龃龉。夫木之生。必轮囷离奇而后耸而为千寻之材。水之发。必漩澓逆折而后放而为万里之涛。子木之家。沉屈抑塞。积百年之久。则穷变极反。受其未食之报者。顾不在子木之身欤。何为其如此。余尝谓治平之世。人才如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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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精英在上。方今 圣明御极。政化融昌。毛发丝粟之才。皆得以翘英吐华以赴功名之会。而宏才博学如子木者。沦溺草野。岂数与命使之欤。何为其如此。子木薄游京师。将敀隐德山之田亩。窅然如鹄举龟伏。声光不可以复寻矣。昔韩退之送孟东野。其说历叙物不平则鸣之义。而末乃以命于天者为解。余亦以退之之所以解东野者解子木。海左丁法正书。
寿序[李圭焕]
人之所欲者寿也。人情莫不欲有寿有富贵多男子而安享百年之乐。其得之者几人乎。其中或有寿者富贵者多男子者。而兼之则难矣。公志气高秀。才貌端雅。幼而学习于星湖先生之门。授经通义。辞业敏晤。以诗鸣场。为人所推重。早晚富贵。公所自有。人所亦期。不幸屡举不得志。荐罹丧威。服除。不复举业。老于湖右伊山之长川。断意名场。满架经籍。不以贫贱改其乐。穷道学之渊源。究义理之蕴奥。教诸生而解其颐。钓于水而取其适。岂以人之富贵。换公之贫贱哉。有时杖屦逍遥于园圃之间。赏花灌蔬。倦则坐乎树根。见岫云。听风泉以适其意。可谓世间之清福多在于公矣。公有文章焉。有学行焉。有林泉之乐。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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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焉。此富贵者之不能有而公有之也。若使公有富贵而多男子则尽兼之矣。人事之圆满常少矣。公今年为六十有一。从今以往。未知得几年之寿。而公之兄弟三人。惟公见甲则人寿之难。固如是夫。使富贵而无寿者视公。其得失优劣果何如也。所谓富贵与子孙。皆身外之物。公之达观。庶知之矣。顾余老矣。宜其与公同欢是日。而无以致身于公所。远奉序文。祝公之寿。己酉季夏初吉。贱从乌泉居士圭焕序。
画像赞[李家焕]
惟其所寘无不宜。惟其所值无不奇。人奈斯何天盖知。(从弟家焕谨赞)
画像赞[李基让]
嫉恶如愁。矜愚若悲。色形于义。行过乎危。松枯竹癯。峭壁枯枝。(广陵李基让谨赞)
松溪图赞[郑遂大]
   
(之又子郑公。写松溪图一幅贻先生曰。此公之像也。此即其画题也。其详见上文集。)
松有千寻孤特之意。水有万里汪洋之势。逍遥其间。非木斋公伊谁耶。(之又子郑遂大题)
士林葬通文[李儒修]
伏以气至气反曰归。君子以顺。道行道废也命。哲人其萎。兹寓儒林尊慕之诚。乃议眉山封树之礼。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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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贞忠遗裔。诗礼故家。承剡庭之渊源。义理守不易之正。接星门之统绪。道学为独得之宗。禀于天者纯粹清明。静而养动而察。得之师者规矩绳准。博而约格而知。至道在于常行。近则心身家国。旁通兼于正业。远则天地鬼神。六经发穷精阐微之功。措诸时咸宜之谓恰好道理。千史瞭循公涉私之迹。参以情有合之为真定是非。烛照算契之玄玄。千百故穷神知化。玉蕴珠藏之灿灿。二三子私淑达材。扶正道辟异端。孟氏之功着在身上。略浮文敷本实。晦翁之礼先行家间。谓意想之或涉荣枯。非贤非达。安义命而自处奇薄。不怨不尤。攀礼仪之整严。寔表里是。觌德容之岂弟。亦良易然。理固难兼有三尊。天胡不慭遗一老。仁者必得其寿。九十年好德康宁。公之所能者天。半一国奔讣流涕。洁净精神。古奇器宇。复从何处瞻依。分列花药。齐整图书。已成怎地寥廓。窗外之雪尺许。尚想列侍之仪。席间之地丈函。如䎹善喻之教。嗟乎。见而知䎹而知者。咸听我言。须念事以礼葬以礼之各尽尔义。先贤酌天理而制节。不拂数郡毕会之情。门人重师道而慎终。至有六年独守之举。虽本家撝谦守约。以张大为辞。宜士林卫道尊贤。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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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而完事。以某月某日某时。下玄宅于眉山某坐之地。伏惟佥君子当有升堂入室。攀化奉规者。近悦远怀。依德据礼者。咸宜先期齐会。及事同论。大相小相之分排。掌书司货。十事五事之各执。献器缮碑。则齐庄整肃之仪忽瞻之在。仁义道德之说若从而䎹。非泉涂为万丈光荣。庶后学效一分诚礼。呜乎。上为星斗。定有小眉山颠结不散之灵。下留巾箱。忍读馀生岩穴哭无穷之句。文以遍告。冀各敬听。李儒修撰。
祭文[朴孝兢]
维岁次甲戌二月初一日癸巳朔闰十八日庚辰。大舅木斋李先生将就窀穸。前一日己卯。甥侄密阳朴孝兢。谨以菲薄之奠。哭诀于灵几之前曰。呜乎。富贵也子孙也清名也三者。人所愿欲。而兼有之者鲜矣。小子尝闻之。先生曰。享富贵多子姓。固是吉祥善事。此则有命。至若清名修德。励行者皆可力致。小子每三复斯言。今先生之殁也。只留得一段清名。岂非以在我者可能。而所不可能者命也耶。呜乎。先生以高世之姿。穷经林下而不得需世之用。以出天之孝。尽力致养而终贻北堂之戚。以轻财好施济贫恤穷之心。晚又私计剥落。滫瀡关虑。天何啬公之命。至此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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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易箦之日。士大夫无知不知。莫不赍咨太息。至有通告远近儒林会葬之议。家人虽谦让不敢当。其平生之所修养。人心之所悦服。槩可知矣。寿跻大耋而康宁好德而考终。至行清名。铭人肺肝则又何憾于命之啬耶。呜乎。小子于先生。义结舅甥。恩宲父子。早而受学于门。中以举业奔忙。离合不常。晚敀林壑则先生已大耋矣。花朝月夕。杖屦欢谑。小子愚蒙。言议过差。则必正言而质之。和颜而诱之。盖十数年如一日。病革之时。连呼小子之表字者三。在傍连唯则已寂然不复有声。呜乎。有欲嘱付而不果耶。又或恋恋而惜别耶。从今以往。行有差失。谁当教诫。事有疑难。于何考證。三呼之音。因作千古之诀。情隘辞感。心胸腷塞。呜乎尚飨。
祭文[朴孝兢]
维岁次乙亥十二月十二日壬戌。乃大舅木斋先生终祥也。前一日辛酉。甥侄朴孝兢。谨以菲薄之奠。哭诀于灵几之前曰。先生之殁。岁已再周。声容永閟。依仰长休。学行在己。见识超群。有口能言。有耳皆闻。隐德独行。人或未悉。小子久侍。深得其宲。呜乎先生。高门望族。世路齮龁。家运倚伏。事到难为。众皆袖手。公徐而起。施展左右。帖然整顿。公不自功。全保门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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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至终。夜阑函席。说尽平生。经历甚奇。有时吞声。神𨓏心解。目击道存。谁复知者。不敢索言。惟其才高。不谐庸愚。惟其性峻。不容鄙污。知德者希。间有疵议。蚍蜉撼树。容或不异。第自今往。爻象可知。士习日渝。氓俗日漓。将谁顾忌。无为不善。静言思之。有涕而泫。小子早衰。齿豁发白。几何泉台。步趋幽迹。筵几将撤。心焉毒螫。薄奠长号。尚庶歆格。
祭文[俞命焕]
维岁乙亥建丑之月日辰庚申。外甥杞溪俞命焕。有故不得赴哭。谨具薄奠。使从弟待焕敬告于外舅木斋先生灵几之前曰。呜乎。先生一门之内。成德大君子。厥维多矣。星湖先生嫡传之统。谁能独得其宗而继开之耶。小子不敢蠡测。而窃尝观诸君子或有礼节之疑义处。则皆曰。就质于木斋先生然后可以决矣。小子始知先生益得家学之宗旨。而至于义理名节之关系。则虽贲育不能夺其志。其他经纬文章。羽翼斯道者。莫非需世之资矣。施之必为矜式。使鸣国家之盛。而不遇于时。韫而藏之。施不施何与于先生。而君子不能无私窃叹焉。呜乎。小子欲学先生之道而不能者有三。先生平生。孝友任恤之事则靡所不用其极。于是乎小子始知先生修己治人之道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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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此小子学而未能者也。先生中岁丧耦以后。长在鳏居之苦。意谓人不堪其忧。及见先生不戚不沮。于是乎小子始知先生之不以死生忧乐动其心。此小子学而未能者也。先生中间家计旁落。朝菹暮菜。暑缊冬袷。皆口之不堪尝。身之不堪安而先生犹且处之如素。不一睫示家人。于是乎小子始知先生不以形气躯命累其心。此小子学而未能者也。一日小子侍坐。先生太息叹曰。此世难得传吾道之人云尔。则小子默然而退。盖先生此言。深叹小子之不敏。而小子自知其才器之不逮也。小子入于甥馆者。于今四十有馀年。而受诲于先生者二十馀岁矣。提撕诱掖。诚心教导。亲则舅甥。义宲严师。小子才质庸驽。不能窥其学问之渊源。粗习功令之业。或冀其科第之万一。而毕竟白首无成。中岁离索于西海之滨。则西南相距五百馀里矣。一二年一拜。或三四年一拜。而丁卯一拜。遂成千古。山颓梁摧。安仰安放。呜乎。再昨年。小子遘凶祸。嗣后丧威荐叠中。凶报忽至。不克匍匐奔趋于执绋之列。感念畴昔。尤悔如山。痛缠心曲。噭号靡及。小子自丧祸以来。心精陨剥。凡所欲言。皆未及举。噫。八耋老慈。长在靡宁。不敢旷日离侧。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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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使人替告。情缺礼亏。抚念怆痛。若钩在心。呜乎哀哉。尚飨。
行状[李是鉷]
先生姓李。讳森焕。字子木。号木斋。骊州人也。我 睿宗时有讳继孙。官兵曹判书。 赠左参赞谥敬宪。尝按关北。大阐文教。北人立三院俎豆之。是为先生十世祖也。五传至讳尚毅。号少陵。官贰相。 赠领议政谥翼献。实为 宣庙朝宗臣。而于先生为五世祖也。高祖讳志安。官持平 赠吏曹参判。曾祖讳夏镇。号梅山。官副提学吏曹参议大司宪。时眉叟许文正公穆主清论。而公宲左右之。祖讳潜。号剡溪。布衣抗疏。后褒 赠执义。考贞山处士讳秉休。性理经礼之学。为星门嫡传。妣阳川许氏。进士逵之女。继妣居昌慎氏敬德之女。益昌府院君守勤之后也。本生考。学生讳广休。号竹坡。本生妣。海州郑氏进士德宁之女也。先生以 英宗己酉六月二十九日卯时。生于安山之瞻星里。幼而多疾。年十二。始就学于从祖星湖先生。时群儿之先受学者。皆出其右。先生发愤忘寝。刻意孜孜。不期年。已及于群儿。星湖先生见其作。喜曰。此儿有才有心。后必大成。金石可期。其见知于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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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如此。癸亥。聘夫人权氏。既冠。与诸同辇(一作辈)习程文做业。先生不能随众日课。或二日一题。或三日二题。乃人寝而不寝。人食而不食。厉志笃工。三夏之内。卒能相捋于诸同辈。及其赴举也。先生独先呈券。而诸同辈皆不能也。年十八。魁国子试。二十一二十六皆发解。虽皆见黜于有司。文词日就。声望大播。皆以朝夕青云期待焉。盖工令之文。虽雕虫浅技。先生之文。自有程式。不失尺寸。一字一句。无一放过。虽宗匠大手。其程式无以过也。虽然。此特先生之旁通一技也。何足以此而论先生造诣也。至若学问上工夫。星湖先生之教。推诚道和。先示一端。启发其愤悱。然后因其材而提撕。谆谆善谕。故及门诸子。顽廉懦立。易得其义。先生以其姿禀之纯粹。心力之诚勤。心心慕悦。口口讲习。书无不究。理无不穷。上而日月星辰。下而草木鸟兽。近而心身家国。远而天地鬼神。经旨之深奥。礼节之繁简。咸穷其理。遂成大儒。星湖先生甚喜而爱育教道。与己孙可山公无异。尝命可山公与先生结为亲昆弟。又命孙妇权氏。相拜结为亲嫂叔。星湖先生有别墅。越岗而近。举而与先生使居曰。喜汝兄弟朝夕相从讲读之为便近也。其期望爱护之意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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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矣。辛巳。丧本生考竹坡公。癸未服才阕。季父贞山先生丧配许夫人而无嗣。先生入为后而服丧。其十二月。星湖先生卒。甲申丧配权夫人。未及葬而又丧仲兄清溪公。乙酉丧本生妣郑夫人。先生有一子。幼而失恃。又婴奇疾。先生躬亲抚养。百方药治而竟不育。先生又患五岁痎疟。荐罹凶祸。丧威震剥。继以忧病绵缀。百苦缠身。先生虽晏然若固有之。而气血内耗。既卒丧。年已四十。未老而发已斑白。自知不久于世。遂绝意名场。弃举子业。不复再娶。居鳏五十年。韬光铲彩。遂隐居养亲于德山之长川。讲学修道。教授生徒。莳花栽竹以资娱乐。钓鱼川涧以畅湮郁。为酒殽速朋旧。咏诗谈文。扬扢千古。精彩射人。语到契意处。或感激泣下以宣不平之气。双不借一。扶老约数三同志登山越海。周游历览以穷山水之胜。此皆先生晦迹消遣之事也。贞山先生晚举一子。讳鸣焕。号谦斋。即慎夫人出也。年甫四岁岁丙申。贞山先生卒。临终。嘱先生曰。吾之血属。只此一块儿也。须善养善教以期成立。先生受遗教。而养育教训。殆无馀力。文艺夙成。皂年捷进士。此皆先生教导之力也。先生孝友根天。事亲之节。尽其敬爱。同气之间。极其友爱。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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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斋公移居于石桥。而慎夫人就养。距长川十里也。两家家契渐剥落。甘旨难继。先生三日一省。省必步往。往必有橐。橐必有物以供甘旨。岁以为常。不以祁寒暑雨而或废。年迫耄耋。疾𧏮侵寻。筋力不能自强则或使不肖兄弟辈替行。病间必躬往。未咁一时一念之忘亲。谦斋公少有宿痾。源委甚重。先生审症投药。深得其宜。赖以稍安。挨过岁月。至己巳疾大革。先生时年八十一。夜不解衣。三朔调治。及其不起疾。先生辄对人泣下曰。受先人托寄之重。不善保护。使先人骨肉不享天年。此某不孝不友之罪也。他日地下。宲无归拜之颜。方谦斋公之疾笃也。慎夫人知其必无幸。向壁卧。不食不言。气亟汇绝。幸赖药救而苏。先生乃怡色柔声。多方譬晓。泣且言曰。弟病虽笃。幸有两𥠧子。日后蕃昌。未必无其望。今母氏如此。儿亦不可全活。则两儿谁复恤养乎。何忍不念后事。使之绝续耶。慎夫人蹶然起坐曰。吾特以一时迫阨之情。欲为先绝之计矣。今老人言诚切至。吾亦知之矣。勿以我为念。遂即索饭。若非至诚所感。其何能回得母心乎。谦斋公殡葬才毕。家产荡残。生活无望。先生乃赤手经纪。白地营办。入口契活。能免大饥。两女婚嫁。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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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失时。慎夫人不欲离次而就他。故先生承顺之。奉亲之具。自宗家供给。人有疵毁之曰。木斋以孝名而置其亲于饥荒之家。独自啖饭。吾未见其孝也。先生闻而自责曰。是吾之罪也。人言是也。谓家人曰。孝如曾子。而孟子尚曰可也。吾何孝之有。以吾为孝者。反惭吾之德也。先生每往石桥。筋力困惫。才觐见毕。弟妇李夫人拜谒。先生每起。为之答礼甚恭。谦斋公悯其起居之难。辄止之曰。嫂叔年纪。不啻为孙行年辈也。昔茯庵丈人(李参判基让字士兴号茯庵)坐受弟妇之拜。愿兄依此例坐受。先生曰。嫂叔间。何可计其年纪之多寡乎。士兴过矣。吾不可为此。愿弟妇勿拜则幸矣。谦斋公笑曰。在下之人。宁有不拜长叔之道乎。先生前后居忧凡十年。处苫蔬食。身不脱纕。一遵礼制。每当盛暑。人或劝以暂脱绖带以排热。先生曰。若欲排热而暂脱则绖带无可着之时。脱时虽觉清凉。着时一倍困暑。不如不脱以为常。则不知益困之弊也。每当先忌。必三日具冠服斋戒食素。亲审房堂。使无不洁。耆耋之后。筋力不逮。侑食后虽先辞神而退休。终祭之顷。不脱冠服。先生齿德既高。弟子益进。其导率之规。诸门人每夕侍坐。必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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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修身行己之资。命之退然后乃敢拜辞而退。朝必拜谒。出外则虽一日之内。出必拜。返必拜。其教训之法。以威仪修饬为先务。头容必直。行步必端正。言语必寡默。衣冠必整齐。群居无敢喧哗。游戏毋敢放荡。其教授之式。先开示其文理文势。使之自得。其未得者。倾日移晷。无少疲倦。既得之后。更以上下语脉谆谆善谕。一依星湖先生句读指南。无一字放过。故学者一得不忘。学得精熟。后生若有有文艺容貌端雅者。必勉其存心持身之方。性峻不能容人之过。必正色叱责。不少假贷。然昏夜从容之暇。温言顺辞。喻以善恶之机。使之自觉而改之。先生终老林下。民国经纶。虽不得需用。常𢙇藿食之忧。每当大歉。民命沟壑。看作己责。忧之叹之。寝食为之靡安。平生喜施与而尤致力于恤穷。自少赴举。多办笔墨。以分贫无试具者。见人之急。必倾储而与之。穷丧之不能庇丧者。脱衣巾与之。自己寿具深衣幅巾。累回与人而复制。贫昏之无以成礼者。出力佽助。设施方略。俾完大事。常以纸裹钱储囊中曰。此古人纸裹物也。男子出门。囊无储钱则每多厄困处也。盖欲随时济人也。族亲有一至贫孤孑者患疠气。阖室皆卧。又无资粮。先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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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彼将病死饿死。何忍坐视而不救耶。吾气血燥。燥者不染疠。遂赍粮而往。躬亲救治而安。人或有难处事故而众皆袖手。则先生乃挺身而起。施展之左右之。事竟顺成。众皆异之。而先生不以为功。买人之物。不争其价。卖己之物。亦不争其价。咁卖水田。与人决价后。他人欲之。愿以高价自买。先生曰。已与人决价。而今又高价卖之于他人。是背约而无信也。见利而忘义也。不可为也。不许。待婢仆。严而有恩。直而有恕。或偷盗事觉则佯为不知。而禁其太甚。不问细琐。咁曰。我国人以朝夕饭为大食。虽醉饱他馔。必曰大食不可废也。强举一二匙而止。盖食取充腹而已也。何必浪费粮谷也。每当俗节时食。使不设饭。泛爱众人而尤致礼于老老。每年十月行先墓时祀。饼饵酒馔。分送傍近耆耇曰。祭而致俎。礼也。当或宴集。客有家贫亲老者。纸裹殽馔以与曰。奉亲者不嫌鄙事。幸敀而奉养。每当秋社乡约。七十以上者。自社中各赐百钱。俾供甘旨。有天主学者。自中国蔓及东国。污染颇多。先生忧其奇巧之说必为吾道之蟊贼。乃作洋学辨。以耶苏之降生。堂狱之苦乐。敀之于荒诞。以斧钺之加身。子孙之为戮。恐之以祸殃。传示京乡士友。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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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鄙野愚氓不知其意。乃以浅近易知之说。仿司马相如谕蜀故事。作为一篇。真谚翻誊以谕下贱。又修明乡约。首以斥邪一款。洞谕一洞。 正宗大王尝谓樊岩蔡相国曰。闻李某辟邪甚力。余甚嘉之。余欲以湖右一路。专付此人。使为肃清。蔡相对曰。李某之辟邪。诚有之。草野贱踪。有何风力。专任一路哉。其后辛酉。邪狱果起。杀戮甚多。而某某人之能免重刑。长川一洞之无一犯染者。宲由先生教谕之力。而人皆服其先见之明也。岁乙未痲疹大行。时运极险。先生乃取马氏痲科汇编。着心究会。得其要领。先试之于家间而效。次试之于邻里而效。于是远近云集。全活甚众。其后有疾者辄来问。先生辞曰。病是死生所关。吾素不知医。何以药为。已而叹曰。救世济众。范文正祷医之事也。若以岐黄小技。或有一得之幸则活一死命。亦济人之一端也。躬检医方。参以己意。合药以试。于是四方填门。多所责效。及年迫八十。曰吾三十年不屑之事。不过为济人之计也。今气衰神耗而尚欲自强。则是欲活人而反杀人也。遂自翌年八十一而止。 纯宗癸酉十二月十二日未时考终。享年八十五。明年甲戌闰二月十二日。下玄室于长川中麓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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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子坐之原。先生之丧。远近士友。真不赍咨太息。至有发文而为士林会葬之议。虽以家规之俭约。辞不敢受。然先生学问道德之为人尊慕。盖可知也。先生生有秀眉。有文在手曰文。与眉叟许文正公之长眉握文。暗相符也。故别自号少眉。盖以家住蛾眉山下而心慕眉老先生故也。又取李公择山房之义。名其著述诗文藁曰少眉山房藏。书凡八册。不幸没入于韩敷山家回录之灾。乃撤拾于知旧巾衍中。仅三册也。夫人安东权氏。弼善顈之女。生于丁未十月初七日。先先生四十九年。殁于甲申四月初十日。初葬长川先茔侧。先生殁后十年甲申。迁祔于先生茔左。育一女。适杞溪俞命焕。俞命焕有二女一男。女长适咸平李章绪。次适丹阳禹舜荥。男致戆。无子而夭。李章绪二男。敏根,敏象。先生年七十二。始取仲兄清溪公少子载常为后。载常四男。长是矿。出为伯父石轩公后。次不肖是鉷。次是钦。次是鏻。是矿四女一男。坡平尹挺圭。顺兴安世英。进士南阳洪嵋焕。晋州柳日鲁。其婿。男邦永。是鉷二男二女。男赞永,教永。咸平李儒翔。韩山李在和其婿。是钦以兄子教永为后。一女婿清州韩晢东。是鏻无子女。呜乎。博约富精。务本摭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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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之学问也。粹面盎背。严重其仪。先生之道德也。不尚华丽。天机自发。先生之文章也。明敏果断。事豫而立。先生之智慧也。扬扢今古。精彩满室。先生之风采也。指挥群众。整理盘错。先生之才局也。简洁其性。清白其操。先生之心事也。心筹腹画。不忘民国。先生之经纶也。轻财好施。急人患难。先生之义气也。先机而知。防微杜渐。先生之先见也。以若才器。以若抱负。拔身立朝则足以贲斯世之文治。革斯民之痼弊。其勋业名望。不但止于此而已也。然命道奇穷。世路艰险。骥步未展。鹏海未啚。九十年汩殁于丧戚疾苦。栖遑于岩穴耕稼。含辛茹苦以终其身。惜乎。先生之殁奄迫四纪。而尚无状德之文。不肖侍先生才十三年。而童騃无知居其半。稍长而薰炙才居其半。先生平生。何可尽领也。然而岁月寝邈。典刑日远则先生善行。将湮灭而无传也。乃敢以平日所睹记者。略叙大槩。罪之僭妄。辞之荒芜。有不暇顾也。然后君子若因此而阐扬之。则拙辞未必无少补云。不肖孙是鉷谨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