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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窝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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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窝集卷五
 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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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考竹涯集跋
右先考竹涯集。诗五七言凡二百几十篇。杂著文凡几篇。揔为二卷。不肖孤窃尝观古之君子。有以子若孙。论述其先人事行功言。以标见于世者多矣。若朱夫子,欧阳公。实题其先阡。曾子固,方希直。亦叙其先集。近世则尤庵宋文正公,溪谷张相国,农岩金尚书。亦各为其先。或表于墓。或引于稿。此皆大贤巨公自审其言。可以取信于人。而必徵于悠远。则初不嫌于道扬其亲之名实也。不肖孤则何敢然。唯我先考。用文学。早进于 朝。颇为前后诸名公所推与。乃舅氏松涧李公及息庵金公,西河李公,南岳赵公。皆有以异待。而独金三渊尤赏其诗律。以为世罕有知其音者。盖先考为诗。本之老杜。且学于外王考文靖公。初晚诸作。一尚淡实该畅。而不喜为奇峭浓华语。以取悦于时人。故三渊云然。然平生未尝以作家自擅。又不为上下所须索。故凡所叙述固不多。而文比于诗尤少。见为巾衍之遗藏者。诗不过数束。文财十数篇而止。不肖辈尝谨删古律绝诸体。十得五六。不得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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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而但用所作之年月次第之。仍附文若干篇于末。将以刻诸木。第其叙引之辞。以不肖之蒙识。不知所属笔。则玆不免猥缀数语。以见先考姓字官号。俾览者得以考知。然至如所欲论诵阐扬者。略不敢道其一二。是盖窃自知其雅无古君子自审之明。则毋宁存嫌而姑阙之。以俟夫知言者之公评而已。不肖于此。盖无以逃其罪矣。先考兴州人。姓安氏。讳垕。字子厚。官止左承旨知制 教。竹涯。其号也。不肖孤重观。泣血谨书。
故弘文应教金公(振宗)遗诗跋
文词。艺也。盖未始无恃而孤行。以故君子之作述。人皆贵重之。虽单言只句。视同希有之宝。而无敢或媟焉。岂其所恃者。非道义之重与名节之高乎哉。小人而无是也。则人之鄙其言粪土如也。虽工且多。何益于传后。尝闻南衮将死。尽火其平生所为藁而曰。后谁观吾文者。若衮之所作。衮犹贱之。而况他人。衮尝为白沙汀记。乃曰。文章之行远与否。在其人善恶如何。其言是矣。衮固知此。而卒郎当如彼。义不制欲故也。向使衮。保其初心。免为小人之归。则其文字之工。谁得以贬之。而何至于忏悔不已。自焚其藁也。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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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词也。或自我弃之。或见重于人。末艺之不能无恃也如此。故应教金公振宗。 中仁际名臣也。厄于乙巳群凶。斥逐而卒。其风节凛然。至今人犹诵慕之不衰。乃者。公之六世孙夏瑞甫。访余于可兴江上。袖发故纸所写古律绝十五首者视之曰。此吾祖应教公。作于关岭之诗。而笔之者梧里李相国也。吾祖以文学名于当世。登上第掌内制。固宜富有篇帙。而今皆散佚略尽。独此纸见藏于子孙。吾恐其愈久而不保也。将褙装为帖。贻之来云。愿子附一言以识之。余奉读数过。更容而叹曰。是诗也。其格力之高下。以余蒙识。不敢妄评。然一入于手。不趐如大珠拱璧之可珍也。庸讵非公之高风峻节。有以先之而使然耶。多固不厌。少尤可贵。尚何恨于大集之不复睹也。盖梧老之不惮手书。可见其希慕之至。而余小子从以作敬如此。亦梧老之心也。计后之寓目于此者。虽千万人。无不是心而为之耸叹无已。则使贼衮辈。其鬼不泯。尤当愧死于九幽之处矣。夏瑞甫字某。贤而有守。能念先不怠。庶几克类者已。
皇明旧藏孝经跋
槎川李一源父。得唐本孝经一册于人。册用文绮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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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被。长尺六寸。广半之。纸白腻如截肪。而其第几板。安以 皇玺。其泥朱。其字篆。其文曰。钦文之玺。盖我 明内府之旧藏也。曷以知之。凡图籍之安玺者。皆内藏也。内藏不阑出。出于外者。必亡馀也。且册之首。终有阴刻小章之标者二。而一曰吴汝完。一曰竹南。汝完。故判书竣之字。竹南。其号也。竣是我 宣仁两庙时人。竣之获此。宜在 崇祯甲申以后。购之燕肆而来也。于二者。知册之为我 明之旧藏无疑矣。李公既得之而审其然。于是感兴废之故。增风泉之思。俯仰累欷。不敢媟玩。盖葆以珍之。殆不减于周宗之河图大训者矣。间出以视余曰。其为我谨识之。余惟是册也。当涒滩复隍之除。独脱于风轮火劫之馀。而腥臊不沾。溲矢不溷。转为我人之所获。其理有不偶然者。岂以天章云篆之见托于是。而特烦鬼物撝呵护持之力耶。然而凡诸宝镇之进于此者。既皆残佚不知所之。而惟此独保。遂至于今。则庸非所谓幸不幸者存耶。呜呼。方天下祧古而祢今。尊王之谊。为世大禁。则春秋可火。孔朱可罪。而其徒可并按也。若公之惟义根心。睹物辄发。如水火之必趍湿燥者。固可谓难能矣。然其瞢事宜而抵忌讳。无亦甚乎。于是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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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与忾然垂泪而书之。 崇祯纪元后百有九年丙辰六月日。海东遗民安重观。谨识。
太华子集跋
邵子诗曰。幽暗岩崖生鬼魅。清明郊野有鸾凤之诗也。非是物之谓也。言凡淑慝之见于世。各以时也。夫以鸾凤之出。出于阴暗之地。则如勿出。出亦不能久也。然则才淑之于世也。其无故而生者。又恶能保其久也。近故赠修撰南君吉哉。余不及交其人。然尝一睹其泰宇于儒宫。瑞鸾如也。先后闻其贤有文。又不趐惯矣。则窃疑文德之祥。胡为于斯时也。其无有增击之虞也耶。无几而误中其亿。为之伤之甚。非惟君之伤也。伤世之不足久有君也。乃者君弟德哉。将耤人力。行君之遗集。乃要诸公之游于君者。附见若干言以发挥之。且以猥及于余。顾君之作述。如精金美玉然。原有定价。殆非言语所能轻重之也。然欲徵其为人之槩而信于来后。则微诸言。不可也。德哉之要之也。无亦意在斯乎。意在斯乎。余故不敢辞。遂为之书。
书判院李公(雨臣)家藏续纲目诗跋后
孔子曰。大道之行与三代之英。某未之逮而有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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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叹周道之衰也。今吾去三代远矣。若我 明融朗之盛际。庸非吾之西周乎。而吾犹后之。莫之上逮。则尼父观上之叹。吾恶能已。而肆于判院李公续纲目诗若跋。益有感焉者矣。昔 万历中。月沙李文忠公。以上价朝 京师。是时文忠公之文章。震耀吾邦。及于 中朝。中朝之学士大夫。无不目逆而加敬焉。而乃佥宪熊公化。尤与公相驩甚。则固一代艺苑之望也。方其毕使事而退。为嘉树之会也。赋诗观志。奕戏间设。而好以 内赐之帙。申之上林之植。盖梅以喻臭味之合。而书以视同文之义也。惟我 明上下数百年来。外内之冠裳。时月相接。而纻缟故事。初未尝或废。然其可举之会。未有若是之臧。而一时人物如二公之贤。亦未始多见。则论世考事。吁亦盛矣。若吾辈不天而误出于紫蛙之末。乃不得蹑輶车之尘。而一望其馀光于其间。何其戚也。嗟乎。年运而往。水火相息。而物犹是也。则凡我周馀之逋氓。其孰不珍视之如优昙之瑞与河图大训之宝藏。而况于判院公之尚类者耶。若书之中佚而卒获。事若忒奇。然以 天章之所托。神力之所守。而宜徵文献于来后者。终于沉没。无是理也。然而判院公之幸之也。殆于有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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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也。而为之识之。如此之勤。无亦春秋特书宝玉大弓之义也欤。呜呼欷矣。
南仲玉汉隶跋
亡友南君仲玉。盖如玉人也。读周易。善鼓琴。为歌诗。其居在白岳之西紫霞洞。洞幽深洁净。虽近于市朝。而山林无异也。余少也。尝赘寄其邻。日从君游。久而不厌。间以余所作八隐诗视君。仍求其笔。君即写而与之。世之知汉隶者。或以为此书意造。不用古法。则大不及谷云金老。然余以交好之故。为之葆藏于巾衍。其后数十年。君病死。余每思君而不可见。则辄披玩其书。不忍去手。及移家于蟾江之汭。遂作小堂。揭八帖于壁上。日夕瞻对。如见其人焉。夫古人之追念朋知者。或流涕于虎贲。或兴哀于长笛。况书者。心画也。思其人而观其书。岂特如相类之貌。邻吹之音之邂逅感触而已哉。畴昔之梦。乍见仲玉。晨起为作玆跋而识之。悲夫悲夫。
故侍郎芝湖李公南北纪行帖跋
观缇帖。可以知仕宦之多艰。而君子所守之能确如也。故侍郎李公以 肃庙乙卯岁。奉使眈罗。还不一月。贬为双城守。双城,眈罗。皆南北之徼也。绝重溟。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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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险。人无不危公。而公则安然赴之。不色辞。尤庵宋先生以为公之事。有类于宋之刘元城。近世之清阴金文正。遂摘文正之语。与夫宋人为元城称道之辞。大书扁舟沧海。匹马关山字。银山铁壁。不烬惟玉字以与公。又为说以系之。公亦自赋一绝。并藏于家。后六十三年丁巳。公之孙溎士彦甫。恐久而散佚也。装之为一巨帖。而且倩郑殿中敾。作图于其首。间以视余。余发其帖。见沧海浮天。关山矗云。扁舟匹马。俄而南北。为之怂然作敬。继以累叹也。夫仕宦之多践斯境固也。若其视险如夷。不挠所守。非古铁汉之俦。其孰能之。以尤老之不苟于訾誉。而独为公郑重如此。盖其知公者深故也。使世之左右妻孥。宛转于软煖窠里。不知天下有多少险涂者视此。其不然已乎。士彦之严奉之也。盖欲先美之永念。而用以自律耳。其可谓克肖之孙也夫。
书竹溪志序后
右竹溪志三册六编。 嘉靖中礼基郡守周侯世鹏之所撰也。竹溪在顺兴府。即我先祖文成公晦轩先生世家之地。而中古府革而属于丰基。周侯之为守。亟为我先祖作庙竹溪之上。既又立书院于庙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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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学子之藏修。而名其洞曰白云。凡其藏书置田。为可久之计者。无不用极。又撰此志而自叙之。刻梓于院中。其后退溪李文纯公。寔来代之。则因道伯。状请于 朝。蒙 朌绍修之额与芸馆书籍若干帙。自此以后。若庙若院。体貌尊重。至今数百馀载。不废益修。余今读其叙文。周侯之所以尊奖我先祖者至矣。虽使子孙者为辞。何以加之。然其曰晦轩之心。即晦庵之心者。恐或太过。而其曰兴学倡教。有功斯文。为东方道学之祖。有非薛弘儒,崔文昌所能彷佛者。则诚真见确论也。夫弘儒。不过用方言翻五经。未知其得失之如何。而文昌特以文字小技。晚眈禅寂。后之尚论者。好为冷汰之言。混称薛,崔,安而不复轩轾。则叙之区明固得之。而退溪独推我先祖。为斯文先正者。盖亦允周侯之评矣。叙又曰。朱子为南康。建刘氏壮节亭。曾未十年而遂坏。后幸得曾致虚。复改筑之。今吾之致力于此虽勤。而如致虚者。后未必得。则殆无益也。第立之在我。继之在人。吾惟勉其在我者而已。在人者又何知焉。此亦知言也。然既而得退溪而继其事。无复馀憾。夫朱子十年之遇。而周侯遇于朝暮。何其亟也。盖秉彝好德之心。人皆有之。若曰惟我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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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它人不能。而不为其所当为。是果贤者之用心耶。周侯学问士也。所造之浅深。有不可考。而其尊贤作士之大略。亦可以徵于此志矣。呜呼贤乎哉。
谨书泽风堂丁卯陈时务疏后
自古有国。虽当至危急之势。固未尝无一二可救之策。则知者能言之。然其存亡成败异变者。顾用与不用之如何也。以东事观之。百济之亡。成忠先陈塞白马防炭岘之谋。而义慈不用。高丽中世。显宗用姜邯赞之计。南奔而获免于契丹。若 本朝壬辰倭难。则先正李文成公。先事而言。欲预养十万兵以拟之。卒不见用。后果一败涂地。几不支吾。此其存亡成败。若有天数焉。然实亦以人谋之用不用也。我李祖文靖公当丁卯虏变之后。见 朝廷恃与虏和。将自江都返汉京。即疏陈时务亡虑数千言。其大要以为虏之败好再抢。特早晚事耳。向者 朝廷既审都城阔坦不易守。遂违难于此矣。今宜仍住。亟加经理。严为战守备。且募得精勇三万。及时训鍊。则庶可以制变应卒矣。若不此之务。而遽尔还都。创残未复。宴安犹旧。则一朝虏更长驱。颠沛之患。必百倍今日矣。于时朝议甚携。懦者一切泄泄。惟姑息是事。迂者。苟为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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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建西 幸亲征之议。其视公疏。不翅如粪土。而 上亦无所适。莫不以措意。盖自此迄于十年。而狃于偷安。一如公言。卒至丙丁。甘受城下之辱而后已。可胜痛哉。夫十年之顷。不为不久矣。若王霸之事勿说。虽使商鞅吴起之术。得施于其间。亦必旋收富彊之效矣。如公所陈。恐不过楚人城郢之计。初非长算也。然大有为之规。既无望于当时。而富国疆兵。又未可遽冀。则因险固守之策。讵不愈于束手而待亡耶。向令公策幸当 上心。而不为盈庭所掣。则寡弱之见伏于疆大。其势终有所不可免者。然而仓卒窘步。始必无之。而终安有剪为臣妾之羞也哉。痛哉痛哉。公平日逡逡退让。未尝以才谋自任。虽同朝诸公。自谓知公之深者。只推其文艺而已。然若此疏所论。即 国家存亡所判。故公亦不敢含默。而一时庙谟之可以纾急者。未有如此之切急焉。其识务之见。殆不在成姜之下。而可与夫文成为之接武也。岂徒曰偏优于文艺而已哉。
书王安石伯夷论后
君臣之义。所谓物之则民之彝。而实天地之大经。贯古今历盛衰而不可易也。其或圣人有时易之者。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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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不得已之权也。然经可常而权不可常。若伯夷之非武王。守其可常而不顾其不可常也。惟此义不章。篡弑之祸。坌起于春秋以后。固圣人之所大惧也。故夫子称伯夷求仁得仁。孟氏亦归以圣之清者。而马迁首诸列传。韩愈从而颂之。皆所以存大经而明世教也。独王安石。乃敢创为异论。以孔,孟之言。只为褒其避纣之事。而力斥迁,愈。比之偏见陋识。夫安石。曲学士也。虽知伯夷之可尊。而不知其所执守匪权伊经。则何其谬哉。故人皆以偏见陋识。反着于渠。而唾其文字。乃近世名儒。有嗜新奇凿空之说者。独为之左袒曰。凡圣贤之为道。一致而同归。伯夷而果非武王。恶得为伯夷。安石之论。诚是只眼。而如迁,愈之传之颂之。皆妄也。程子朱子。虽各有定论。亦不免承讹。则曷足道哉。是亦申其偏见陋识。而不达于经权两行之说者也。彼若果以圣贤之道。一尚乎权而经不足多。则汤何以有惭德。武何以未尽善。而仲尼之赞泰伯,文王。皆曰至德。又何谓也。迁愈之说。固有所受。岂皆虚妄而程朱之精义入神。又岂逊于安石之臆见哉。厌常好奇。取舍失伦。其亦异矣。盖反经合道之论。自汉儒始。而安石实祖之。欲废万世之大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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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大矣。后儒宜痛绝之不暇。而反为之引长如此。几何不至于天常坏尽。人伪日滋。而乱臣贼子。接迹于世。如韩公之云也。吁可惧哉。吁可惧哉。
五物咏跋
古语曰。艺之至者。不两能。莫非艺也。而惟诗若文。为最至。故古之能诗者。未必能文。能文者。未必能诗。观于李杜韩可知矣。夫三子者。以天授之才。用力既殚。而犹不两能。况于下焉者乎。若陈子昂,柳宗元。当时推其两能。然诗不及李杜。文亦不及韩。其所谓两能。乌足多哉。虽我 国朝之作者。挹翠之诗。溪谷之文。亦各擅其一能。而殆非前后诸公之号为两能者所可几及。则信乎众星之合耀。未若彼月之孤照已矣。今之工文者无闻。而槎川李一源。独喜治诗。才高而力专。自少至耄。草稿满家。名章妙句。往往惊人。何其盛也。余以不佞。早从其游。迄于白纷。其间倡酬之什。不知几何矣。源间尝胠鄙箧。读吾若干文。而曰子诗本佳。文又如此。若子可谓两能者矣。余笑曰。君岂善欺人耶。诗文之两能者。终古无之。况吾乌敢哉。源复笑曰。否。子实然。吾岂相欺者哉。余又笑曰。果也。吾愿以吾之两能。易君之一能。君其肯许乎。源乃大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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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答。丙辰春。余旅于都下。日与源诗酒相乐。一日。源指其室中所有古砚,诗筒,铁笛,竹夫人等物及阶前怪石为题。而属余共赋七言律。使旁人先排韵字于各题之下。既而源先成而余亦继之。源反覆余作。大家嗟赏曰。君作视余较胜。然源之五章。尤奇古。不翅胜余。而源云尔者。谦光之甚也。今晓偶阅玆稿。墨犹未渝。而追计岁月。木已一周矣。索居无聊。怅然兴怀。为之跋其尾而姑藏之。将以投示槎川云。
读林将军传
近宋文正公。伟林将军之义。而为之传以视天下。余自幼读而壮之。多其智勇而惜其志之不终。未尝不想见其人。忾然累叹也。方将军逃死间关。用单舶绝渤海之险。见天将于孤戍。参其兵事。为之画计。欲一挫建奴新兴之势而亟走之。翼我 皇家。汛扫彊土而乃已。此其志之雄烈何如。而其智算深长。又足以济之。则功可计日而成。而所以不能者天也。惜哉。虽然其英伟之气。旁魄于上下者。初不与死俱死。而大义之卓然自标于世者。亦将终古不废。则又恶敢以事之成败。槩论将军者也。余尝过忠原之达川。将军之故里也。其山皆拔地怪雄。往往为釰兜形。水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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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测其深。下流徼出。如发弩之矢。问其遗老。皆言将军虽习于武。然尤喜读书。作书室于近居之某峰。后人之立庙。仍其遗址云。吾东偏国也。然自古号为多才杰。则山川之神气发于人者为然。而若三韩之乙支文德,安市城主对卢,金庾信,王思礼及胜国之姜邯赞。 本朝之李舜臣,金应河槩将军。其尤也。此皆功谋义烈。震耀于东土与天下。夫岂其生无所自而能然。而若今域内之群望故在。而其光灵不属。则惴惴然有国无人之忧。悲夫。夫文正之为此传。书其见闻之及也。使将军足有以信于来世。然其曰自春秋之作。数千百年。知其大义者。惟将军为一人。则其辞亦太激矣。然将军之为将军。非直勇智之为烈而已。则尊王之义。又恶可少之哉。(对卢。即高正义也。)
读李忠定兵机论
曹操北伐之役。刘表不用昭烈袭许之计。后乃悔之。昭烈曰。事会之来。岂有终极。若能应之于后。此未足为恨。李伯纪尝论用兵而引昭烈此言。以为知言。以余揆之。恐不然。夫天下之事。所以成败存亡者。莫不关于大小之机。然其大者。仅或一值而不可屡得。非如小小者之去来数数然尔。汉末。群雄竞起。而其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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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之尤绝者。无如操。况操已据有土中。挟天子制四方。其势必将并吞而后已也。然方其差弱而与袁氏相厄。力未暇遑。此正邻敌覆许禽操之大机会也。故一二英雄所见略同。如孙策径袭之计。亦先于昭烈矣。操既亡则本初父子。固不足图也。况其馀乎。然而策忽死于将发。表又不从昭烈。此操之幸也。既而操破本初。旋复灭之。则操有天下已太半。而兵力莫强。纵使桓,文复生。亦无如之何矣。其后操降刘宗。举张鲁走马超如席卷然。若赤壁之败。汉川之退。乃其小小者耳。恶在事会之可应者。无有终极耶。故曰天下之大机会。仅或一值。不可屡得。此之谓也。昭烈之智。岂不及此。而所以云云者。以既往莫追。而特为景升宽其意耳。仍伯纪之认为知言。不亦误乎。
读熙政堂独对记
右记凡四千馀言。 本朝先正臣宋文正公之所述也。呜呼。自古君臣以道相合者。固罕矣。若汉昭烈之于诸葛武侯。宋孝宗之于张宣公。盖亦庶几于岩渭之契。而谓之尽道则未也。识者故恨之。恭惟我 孝庙明睿首出。实有大有为之志。于时文正公以山林硕学。作傅 潜邸。早被特达之知。及当 初元。申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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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招。一意尊用。将都委将相之权。契合之盛。旷古无比矣。乃于 末年己亥三月。特 赐独对于熙政堂。所与从容密勿者。虽左右宦妾。莫得以闻知。盖其大者北伐计也。期以十年。蓄力伺衅。一伸大义于天下。其馀自心术隐微。宫壸幽秘。以及立政用贤之方。裕民养卒之策。与夫祀典之当否。士风之美恶。无不反覆交尽。而 上之所以推诚。下之所以责难。何其至也。其后未几。 仙御遽升。文正抆血为记。仍归史氏。俾登金匮之锋云。呜呼。天既笃生 圣人于大乱之极。而且畁以贤杰之佐。则似若有意于斯世。而旋不克终何哉。岂所谓气数之强。理亦没奈何者耶。虽然。事之成亏。抑末也。惟其 明良相遇。道合无间。一席俯仰之顷。 圣谟洋洋。昌言亹亹者。无亦彷佛于三代之气像。而有非草庐之小规模幄坐之间商量所可拟议。则是记之徵于后。殆将与日星并焕。金石同敝也。不亦盛哉。不亦盛哉。
读尹文贞公丙子斥和疏
文贞公此疏。义理光明。辞气严厉。可以薄日星而贯虹霓。令人读之。感激流涕。不知国之存亡。人之生死之为何物。何其烈哉。盖其首先陈君臣之大义。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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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壬辰再造之恩。恩义兼举。轻重有序。前此诸公之奏劄。则论 天朝之不可背者。辄皆据恩而略义。其见识之陋何如也。且南宋斥和诸封事。惟胡邦衡之本为最隽。然利义犹夹杂。如曰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虚名。惜夫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云者。不免为拱璧之小瑕。较之文贞之言。不无轩轾矣。公未尝从事于学问。而明于大义如此。其所禀得者。实天地之正气也。呜呼烈哉。尤庵宋文正公。尝作三学士传。悉其本末。极意尊奖。殆不容后人之复赞云。
悔窝集卷五
 记
  
交山遇隐记
余之东入某地也。其大山名曰交山。见一丈人。岩居草食。冠荔巾。披素麑裘。所寝室。庋书史数千卷。壁挂一古剑而已。始接固山泽间隐者也。谛视之。癯形如病猊。短髯晶目气静悍。殆类于古图画所传道人釰客之流也。余甚异之。遂肃而求其姓名。默不肯答。余乃问曰。夫处乎嵁岩穹林之中。与鹿豕为群。而自绝于世纷者。此盖枯槁淡泊者之为也。今吾睹子之外而及其中。似非安于寂寥者也。顾今之人。方争势能逐荣禄。大者为卿相。为牧伯。小则犹为百执事。重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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叠组。以炫耀于当世。何吾子独抱青云之器而按其情。遁藏于此而不知返也。又不肯答。余强之曰。言语往还。主宾之礼实然。子虽尘俗视余。而不屑于相答。其于旷礼何。丈人者始微笑而言曰。吾之居于此。鄙志之所存异于人。欲正言之。恐骇子之听。欲谩应之。则又恶不诚。吾是以难于对。非敢简吾子而废酬酢之礼也。子既强之。请对以略。夫吾东一方。固天地之偏壤。而广运不过千馀里也。国于中华之左。劣如珥珰之缀于人体。则凡吾人之生且死于其中者。不已微乎。而且窃窃然自以为卿相为牧伯为百执事。莫不轩气飏眉。明其得意。是欲取怜于国内之妇孺则可尔。自中国人而观之。何趐如蚔蝝之起灭。蠛蠓之来往也。吾不知虽吾之东人。使其眼孔稍大。则肯与此流相争逐。用见笑于大方否乎。且今天下无君。君之者。实犬豕也。虽复百揆之位。万钟之录。皋契之所尝宅。伊周之所尝食者。不足为荣。而只可作羞。则况于与之为台为陪。用琐利而易厚辱也。吾故尝谓天下之宽旷洁净之地。惟嵁岩穹林为然。而实丈夫之所宜处也。余复问曰。子之见诚大矣。其雅尚亦太高矣。然子既狭海东而丑天下。身则隐矣。子之拥书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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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须静致学。若将以有为也。何哉。曰。夫天之生才也无类。初不以地之远近偏正。而差别其赋予。盖地虽有万区之殊。而所覆于上者。一彼天故也。是故。古人云九州之外。六经之表。复自有人。非虚语也。但其风气之所劘。谣俗之所渐。偏邦之生。始虽杰然。而卒莫能究其终。有能超然靓处。旷然玄览。卓乎以古道自为。则固可以庶几焉耳。故孙叔楚之产也。范子越之出也。皆能成其君之伯业。而诛吴服晋。观兵上国。伐高五霸。威动六合。孰敢谓楚越蠢尔之种。龟鱼之同渚。蛮蜒之杂处。而不复有才焉者也。且以吾东之人尚论之。如三韩之乙支公。高丽之姜侍中。此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取胜大邦。名震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畏东偏之有人。而莫敢谁何。其功烈之盛。又何如也。彼皆以特出之英。能有以全其才之得于天者。而厖气陋俗。不足以夺之也。为丈夫者。亦若是而已。又恶敢以生地之偏自画。而亵弃此付畁之重耶。况今天下之可丑。则洒濯之斯可矣。又安知非须才之秋也。虽然。彼数子之逞其才而底于绩者。有所遇也。遇不遇。命也。士之所可为者。特数子者之才而已。若其遇数子之所遇。则有命存焉。退处而待之宜矣。凡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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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吾始终之志。而初不敢向人道也。感吾子之勤扣。始一及之。幸吾子毋我骇而且慎于烦言也。若吾之姓名不足闻。而亦不必闻也。余乃然而辞。返徐以思之。盖豪杰之士也。然狭视 本国。而眇其高位厚禄。傲然自可则甚不恭。其为学不知所择。而槩以智谋功业为可宗。则亦不过偏霸之才也。然视世之纤巧庸顽之辈。只规规于得丧之末。而不复知男儿之所有事。则岂特鹏鴳之辨也。况乎以今日之天下为可丑。而思欲为天下一濯。则斯大义也。而强于自为。静以俟之。则又几乎知命者也。朱子曰。衰末之世。好人或生于山荒中。又曰。隐者多是带性负气之人。岂之人之谓耶。第不识其才之用于时果何如也。而志则伟矣。度其年已可五十馀。而骨法类有寿者。惜乎。其姓名之不可闻。而不知为谁氏子也。
游应真庵记
应真庵在可兴江之北。北负清溪山而临压青龙寺。清溪之山。其高可千仞。当其下。立崖斜折。洼然为井。有泉旁出。满于井垠。绀冽可食。古传高僧过憩于此。饮井而异之。遂凿井之左偏。搆方丈之室。附于山若鸟窠焉。前无置屦之地。则累大小石为阶十馀尺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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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之。井之西崖。腋横布如台形。又补筑其下。而为上下台。取黝石刻成罗汉十数躯。列安于上台。晨夕升下台以礼之。遂榜其庵曰应真。其始茨以茅。后有僧募缘而瓦覆之。加丹采云。自余寓家于可兴村。颇喜经行之近。用鞋杖而骤访之。又尝一宿于腊月之夜。大雪冒山。而一龛生白。与腕珠老释子。拨垆火对谈而眠。晓起拓窗。见阶下有虎过之迹。余爱其境之幽窅。欲留读所携书强老释。老释曰。此吾佛之道场也。非方内膻荤君子之所淹久。子能断膻荤而洁清其身心乎。以吾出家之流。不严于持律则不敢住。住必有大灾。或为神力所捽。迫出之山门之外。而况方内之人士乎。过问于青龙诸僧。皆曰然。或言已事而證之。问然则老释久住于庵而不灾。彼何如释也。曰老释。乃南宗之上乘也。且先老释而住者。亦皆名释。而非凡夫也。余虽知其诞妄。而不欲复强之。坐数月于青龙南寮而归。是岁中夏。余课农有暇。与五六邻曲。刺渔舠过江。历青龙而跻于庵。庵前后木阴浓合。藏庵而密如。盖境随时别。初不省经过之熟也。径造井所。匊饮漱濯。已又登右台。扫苍藓庇老枫而憩休焉。暑气不入。凉吹徐发。顿使烦襟洒然而醒。江外诸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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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没远近。清辉隐约。似欲娱人。而台下牧丹勺药两花比栽。各开一二房可玩。遂拈丹韵。并入峦字。共赋五言律。主庵者寒影。影乃余惯识于青龙者。始影贪酒放饭。不识释典一字。惟以善梵诵。称于其徒而已。今来见其整袍巾。啖松屑。合眼嘿坐。有似精修然。余笑曰。师非影也乎。今之面壁。非昔之粥饭也。何其自济之速也。影亦笑答曰。事固有不可知者。贫道之初。业子之所知。岂敢相隐。是庵旷数年。诸石佛无供事者。青龙诸长老。猥推贫道。使代匮于庵。贫道辞不获。自寺移住于此。了一腊矣。既而仰畏佛灵。且恐诸众之见訾。试摄其外而拈香。打坐不敢作。向来嗔恚贪嗜之行。其心则强制不得。有时而欲发出狂。然从外观之。疑若坐定者。故吾徒之过参者。无不改观捧手。称为一变入道。贫道始也得此。盖尝自顾而窃笑之。及其稍久而尊誉者愈盛。则贫道亦自疑而浸信。以为佛菩萨之度其身而尊于世。要不过如此。吾之顿修。又何遽不若也。始乃傲然自多。众誉之来。直安受而不自歉。又剽诵偈句若干言以文之。不知者以为去佛不远。赞慕之益勤矣。虽然。自知之明。终亦有不可息者。而今于子之问。不觉真衷之尽发也。余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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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笑。间自念世之类影之为者。多矣。奚特影之足与笑乎。且影也。犹存朴而不隐其衷。乃可嘉也。归后一日。庚子五月十三日。记。
名新窝轩亭记
买数亩之居于可兴江之西南。其地隆然起为圆丘而深其中。其四下村聚之比附者以百数。通烟火。共井泉。鸡狗豕之属。日与往来。而未始睹一二人家。盖其处势然也。旧有茅庐七八楹。桃梨枣栗㓒桑之植。植于前后者百馀本。其隙地之可以栽花种药灌菜茹粪苧麻者。往往有焉。余始老而多疾。当世之志既衰。则要将收迹于此。以毕其年。于是葺其庐。易以新茅。列插松杻为之蔽。锄草去砾而熟治之。为蔬畦药圃苧麻之田若干区。培疏诸果木。益树以竹梅杉柏。他杂花为服食娱玩之具。盖地无寻尺之弃。而用其力于閒事者。亦已勤矣。已又营燕处读书之室于旧庐之前。当其丘之最中。左右花木。而受东南之阳。为房与轩各一架。又就轩前横冈之东出而迎江者。按其角置小亭。排棚而覆白苇。以临大江之西折及江右之诸山。山与江于此得之最多也。遂名其室曰密窝。总取为地之密如也。轩曰存阳。取其大冬之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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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阳煦也。亭曰寂然。取其止于背而与山水独坐。终日寂然也。盖三名之取义于近者固如此。而顾其据彷佛而思其外。用以自诏者。乃其指出于易则远且微矣。姑不欲形书焉。
鼎养谷养大斋记
吾友闵士长。践雪踰东岭。过余于可兴江上。宿而从容语。临罢。忽易容而言曰。自吾避地于江之上游。得一谷于义林陂之右。乐其明静。遂伐木立草屋。包山夹川。经纬松石。将以耕渔燕息。从吾所好。已又缚数楹于前。瓦覆之。别为靓处读书之斋。子于此。究观其始终而槩知之也。盖既成而就告于家大人。请其所以名者。家大人即因其旧名之似而名是谷曰鼎养。又推本鼎养之义。乃以养大命斋名。而且使求文于同志之能言是义者识于斋。知所勉期焉。吾惟吾党之博古而文者。无如子。子盍为吾发挥二名之义。而识以文。余不获辞。间独念斯名也。尚书丈盖取于易与孟子而命之。其义可谓大且远矣。孟子曰。体有大小。养其大者为大人。易之鼎曰。圣人大烹。以养圣贤。余以寡识。试参会其义。而推见尚书丈所以命名之旨。则夫人以藐然之身。能与天地参而为三者。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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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故孟子诸说。其要无过于求放心。而至于六篇。特尊是心。遂为五官之大。且反复喻诸人。勉其善养而勿为小者之见夺。人苟能善养是心。先立其大。固作圣之功也。易所谓大烹之养。乃所以养圣贤也。则彼养大而作圣者。虽非有求于鼎实。鼎实之来。又恶得以辞之。是则尚书丈所取之义。若此其大且远。而抑所以始终剋期者。其旨居可知矣。若吾士长。固生长擩染于义训之府。而亦尝从游先辈。讲学有素。其于求心养大之说。宜亦厌闻而习知。而顾未能早自力于作圣之功。得与牢醴之盛者。无亦以向也。高明其居。华靡其奉。凡诸外物之引其官知而日夜相寇者。杂进于前。大固不足以制小。而反为之役故耶。今士长厄于时。自屏于嵁岩穹谷之处。穷饿其体肤。困横其志虑。此正士长在约思反之日也。况又的承明诲。惟恐或忝。则吾知吾士长必能勇于从事。而俯竭其平生之力矣。夫以士长之长材伟度。果能致养于天与之大者。卓然有立。而不为小者之所侵夺。则其为贤为圣。熟有能御之者。夫然则大烹之鼎实。圣人所以养圣贤者。从以加之。无所避焉。吾恐吾士长虽欲专是谷读是斋。终安于耕渔之食力。殆不可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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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之哉勉之哉。
无闷窝记
夫士之不遇于世者。未始难于遁处。而惟患无闷之难焉。方其天地大絯。水火焚槐。杀机时发。龙蛇起陆。于斯会也。恐灾祸之见逮。而退藏于深眇以图苟全者。凡士皆然。所谓缘于不得已也。然士尝平居。饬身劬学。将以有为于世也。而乃一朝厄于时命之大谬。晦而不用。终其身于草茅奥渫之处。则是犹女壮而不字。丈夫不醮而老于鳏也。岂其所愿欲哉。若然者。苟非达于命原而坚凝其守。视穷通如昼夜寒暑之相嬗于前。而吾无与焉者。则其不至于愁居慑处。躁愤作狂者。几希矣。是以圣人赞易之象。其系遁世无闷之辞者盖再。而惟乾之初。大过之体。其德阳刚而纯明者。始可以当之。惟君子为能以之。则智足以祛蔽。勇足以胜私。确乎难拔。行过于人。此其难能。岂人人之可与几及者哉。完山李君君模。名德之胄也。少尝选于司马。试之民矣。自顷岁值无妄之时。谢县绂。尽室移于忠原之可兴江上。买草屋以潜其身。余初未识其为人。意谓君早抱青云之器。而今卒困厄于此。其将牢骚感愤。不乐其生。而殆不免于病狂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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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与比宇而居。日夜相往还。书史谈宴。久而不厌。于是徐观君之所为。得其大都。则君之貌晏晏。其中泊然。一切忧戚之意。不形于几微。余以此深喜君之能有以安于所遇。然犹未知其用何道而能之也。他日入有室。始游目而睹其壁上之大书。则有以汉隶写列无闷窝三字者。盖此君之所以自命其居之扁。而笔亦君之笔也。余于是益喜君之所以观象与变于四圣忧患之书。剟取其辞之适于时而切于受用者。用以自勖。实收其功者如此。岂所谓祛蔽之智。胜私之勇。君其庶几耶。呜乎其贤矣哉。虽然。世变之相乘无穷。此心之克终难保。使非全体阳德而悠久不贰者。则又恶得拟议于二象之纯粹而明刚两进。真能无闷于始终者乎。吾愿君模无以其所已能自多。而益加之意焉。
聚乐堂记
往在庚子中。今内翰闵君士长。名其广文郊庄之堂曰聚乐。义盖取之易通之师友篇。则乃其师三渊金先生之所命也。士长恒与其同志者。用夏冬往读书于此。久而不厌。而间尝戒余为之记。余谢不能。则不复疆之。今年冬。余自卫曹暇归东江。过宿其弟士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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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堂。士渊方读朱子书。与余明烛论一二封事。夜分而罢。其翼朝临归。复以记文为请。不可以终辞也。为之言曰。夫士之为学。必惟师友之资焉。苟从先觉者为之师。且尽交并世之益者。与之日相聚处。而讲性命仁义之说。发蒙以亨道。泽与泽交。滋化其刚柔之偏。造乎中正之极。此天下之至乐也。今有瞎者。或与之复视。痿者或为之起废。则乐可知矣。况道义之为吾性者。吾始失之而得之于人。则此其乐宜如何也。故周子于易通。推明蒙,兑二体之旨。以深诏群蒙。而终之曰。道义由师友。有之其聚。不亦乐乎。盖言此乐之无以尚之也。虽然。古之学者。莫不有此乐。故庠塾校学。无适不然。而今之君子。鲜克知之。则虽山黉洞院。直为争名射利之场。而日贸贸焉尔。于斯时而士长独能燕处。超然有志于讲学之事。其亦庶几于古人之乐也。顾其为师者。岂不深嘉其意而有以善诱之乎。故于其堂名之请也。乃约易通之辞。以聚乐命之。盖伤此乐之久旷于世。而独喜士长之若将有之。则所以奖而成之也。其意岂偶然哉。然士长既于此。知所勉矣。方其舂时月之粮。走雪岳寒溪之间。访道于函丈也。果有得于山下泉出之象。归与夫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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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合席周旋于是堂也。亦果有丽泽相浸之益。而其为乐有不可既者耶。岂学日益进。道日益成。聚之愈亟。乐之愈久。果无负于名堂之义否耶。今士长去而草 国史矣。乃士渊仍之于后。则其所乐之浅深。视士长又何如耶。既涉于乐而且深也则善矣。如未也。恶可不勉。且士长异日优于仕。而得游息于此。则其于向日之乐。又可忘耶。然先辈之典刑既远。彊辅之可以偕之于道者。不可骤得。则二君之乐。不几于不继。而是堂其将有时而阒然也耶。抑古之人有师古尚友之论。所谓朝暮之相遇。而神明之与居也。斯亦聚师友之一道也。二君而知此则又何患此乐之不可常也。惟在勉之而已。
松石斋记
松之高不能尺。石仅一拳如也。友人尹君仲辅。何取于此而以名其斋也。善观物者。不以形而惟性之求。是二物者。所小者形尔。乃其所性则寒暑俄变。而不能夺其贞。陵谷徐化而不能损其确。此其可贵。初不待壮且大也。况彼楚楚而植者。困于草莽之窠。累累而峙者。厄于砂砾之堆。有似于不遇之甚。而能穆然以处。隤乎其顺。若有以安其守而无怨悔者。此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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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常侮。而君子之所永叹也。仲辅于此。其所感者必深。则其以名斋也。不亦宜哉。仲辅。名德之昆也。好学甚文。能世其家烈。然早畸于时。退而潜于野。其坚贞之操。盖晚而愈笃。可谓有道而隐者也。想仲辅经子之暇。幅巾藜杖。径就二物者。逍遥于其侧。寝卧于其上。咏徵士落景之辞。申牧人长夜之歌。心融神会。语默俱忘。则未始知物之非我。我之非物。而冥然一视。浑然同归。不趐有野外同人之乐矣。其意不已远乎。诗曰。维其有之。是以似之。吾于仲辅之于松石乎。见之矣。
素斋记
夫古之君子。清明寡欲。凡于礼瘁穷亨利害得丧。安之若命。始终不渝者。易所谓素履之往是已。然由性而能者。未始若学致之为至。盖进修之力无止。而赋予之分有涯故也。若黔娄之固穷。叔发之持富。诸梁之蹈难。士燮之让功。斗子文之三仕三已。色不喜愠。固皆可以素履称之。然此未必讲之于学。而特资于所性之固然。殆非君子之大全也。唯孟氏所论大丈夫者。乃能一其得志与不得志。而惟道是殉。不淫于富贵。不移于贫贱。不屈于威武。夫然后方可谓敦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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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履。周旋无亏。而直契于大易天泽之繇。此其性地之纯粹。宜亦有大过人者。然要其至也。槩必由于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而致之。则学问之功。尤不可少也。岂彼数子。偏恃天赋者之所能几及哉。承旨赵公汝辅。自顷谢事。退居于忠原之梅沙村。葺理其故庐。将为终老之所。手书大字。标其燕处之室曰素斋。乃其友郑公公理之所命名也。公理谓公雅性冲恬。不以外物自累。有古君子守素不贰之操。故云然。顾公感知己之言。不能强辞。则仍属公理为之记。而且以求于余。余惟公自少时。属餍于华腴之奉。而旋擢高科。出入近联。遂升下大夫之列。可谓显融矣。然而未尝有骄盈之色形于造次。中年厄于消长之际。屏迹江湖。困约颇久。而亦能处之裕然。绝无怨尤之意。及往年春。起废为清州牧。则清当狂贼首乱之地。官私荡残无馀蓄。巨魁新禽。遗孽多伏。暮夜之警犹不息。人莫不为公危之。公即一骑之任。缉剿经理。务尽其方。而暇则脱衣高枕。以摄安众心。无几何。一府复完。遂移疾径归。不欲自居于功。洎朝廷叙诸劳。独不见及。亦不邑邑也。以此观之。公之能循其素履。始终一致者。居可知也。夫凡情有欲而外物多族。以多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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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撄有欲之情。则鲜不为所夺。而唯寡欲之君子。独能免此。若公庶几其人也。观公理所以命公之斋者。信乎名与实叶。而可谓知公之深者矣。其谁敢改评哉。虽然。余独疑公于此。岂因其性分之粹美。而重以居仁由义之学。尽如孟氏之所称者乎。或者独得于天赋。与子文之流略同也乎。乃公理特以雅性赞叹公。而不及其他。则无亦公固有所不暇于学。虽学焉而迄未及究其功者耶。请公有以自考而加诸意。俾天泽初阳之象。必孚于吾身斯可也。余复何言哉。
棣华堂记
昔欧阳子为海陵许运副。作南园记。不惟书运副之行能。而乃首举其先人司封君之孝德而备书之。以著其世风之懿。盖灵芝不根。醴泉无源。而人未有无本而生者也。故礼乐之情。其要在于本始之不废。而古之君子。称人之善。必并与其所自出而称之。以为非此则不生。若欧阳子者。其可谓知言者矣。余友前持平李君近甫。与其仲氏退甫。皆以文学名于时。尤笃于内行之修。始终斤斤如也。近甫取上第。出入台省。退甫亦早选于司马。可以进取于当世矣。然两君既骤观于阴阳消息之变。而惟以壮趾为深耻。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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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年。舍其京第。亟还于忠原之先阡下。葺其旧庐而居之。治田圃。课蚕畜。以给春秋之事。朝晡之养。日闭扫书室。讲读不怠。而以其馀教其诸子侄。凡戚党知友之从之游者。莫不贤重之。两君尝相勖以谓如古人之累世同居。固不易及。而至如亲昆弟。则岂忍分割而各为生也。惟吾兄弟。奉吾老慈。合吾子姓。终身无分焉。其可也。既而其季君。又长而娵。眷率益繁而家狭小。不能尽容。则两君乃更商可久之谋。遂度其西堵外之剩地。立屋数十楹。以处仲君诸属。虽烟火什器各具。而呼应互至。甘苦与均。不异于同室也。然两君伤其本图之不就。而终有所不称于心。则乃即新屋。饰其前偏之一堂。以为昕夕同寝兴之所。近甫遂剟取周雅。命其名曰棣华。倡为三韵诗示其意。而使退甫继为之。间以其记文属于余。余与两君。定交颇晚。而相知则深矣。盖两君之于孝友之物。殆若饥渴之于饮食。饕取而不知止。欲须臾忘而不得。可不谓厚伦之君子已乎。虽然。尝闻其先德尤多焯然可最者。君之王考安城守公。以纯孝孚于家。著于乡邑。遂荐于 朝。擢为显职。考参议公洎诸父二三公。皆能载其世美而益阐之。至心特行。往往有以动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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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革顽傲焉。此皆旁近人人所尝睹闻而诵慕不衰者也。然则李氏之懿德。其来固久。而两君是克类者耳。不亦盛哉。嗟乎。两君者。以其承藉之厚。而重以修为之勤。渐涵旁薄。迄底于成。将以及后昆于无止。则其视海陵之家风。宜亦过之而无不及矣。使世之如欧阳子者。一为两君书之。当与夫运副之名迹。并传于久载。决必不沉没。而顾余非其人也。何能为哉。虽然。两君见方以日敦天彝为至欢。而不暇于他顾。其徵文于不佞者。要以识其事而已。未必为传名之图也。则余虽不能于文。又恶得强辞为也。
观我斋记
君子有至约之道。而用能究其大业。载之无穷。盖惟曰。审于观我而已。夫人函天地之粹。总五材之精。警然特出于两间。而命为群物之宗。则参立三极。财成万法。惟我之能而亦我之任耳。岂所谓人人有良贵于己者非耶。众人未始知其然。反欲藉外至之物以自重也。则辄皆荣通而丑穷。喜誉而恶毁。而终日逐逐于争名射利之涂。甚至六凿相攘。七圣俱迷。忽焉不知此身之所在。是犹患风之子。拨去自家见在之积藏。奔走道次。乞丐于人以为生。可不大哀耶。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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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能自贵而贱物焉。故凡居恒之所事事者。惟吾身是观。而专意于内守。则抑何屑于外物之求哉。若然者。死生之故虽大。而曾不能入其心。况如穷通之互嬗。毁誉之相夺。仅为寒暑风雨之序。而初非性命之物者。又恶足以撄之哉。以故天畁之重。不为物坏。而卒有以全之。举而措之天下而有馀。推而准之后世而不敝。是知观我云者。尽为至约之妙道。而无以尚之者也。吾党赵君宗甫。儒流之英也。其天资聪悟绝人。蚤承父师渊源之学。才行甚修而且有文。余雅闻其为人而晚得以辱交。既相与益深。而愈觉其有味。喜可知也。然窃意君以其所能骛于世。与诸人争进取。则其将何求而不获。而顾乃逡巡退后。未尝以得失为心也。故名誉不甚章。而宦常困于冗庳。此其平日之所用力者。必有其道。而余未及窥之也。日君乃以所居之斋。自名曰观我者。戒余为记。且为余略道其所取名之意。于是。始知君固明于内外轻重之辨。而能存志于至约之道也有素矣。可不谓君子儒哉。嗟乎。知良贵之我有。而善保毋坠者。盖自古而难其人。而况于每下之俗耶。方举世樊然殽乱。甘心于为物役也。而惟君乃欲吾与吾周旋。致审于自观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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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将穷不戚。达不肆。且不以多口多訾誉为之劝沮。而有以全其天与之良贵者。则其为道岂不至约而易力。而其所及之博且远。宜如何也。勉之哉勉之哉。或疑宗甫盖以身观身。将默而成之乎。则其形于命斋也。亦已烦矣。又焉用文字为哉。曰。是不然。夫文与实。必相须而不能相无者也。徒以文而已则诚侈矣。有其实而从以文之。又何不可之有。然宗甫之实固美矣。以余之不能文而强为之文焉。是可羞也。
台湖村舍记
古之道。尚质而不尚华。凡于大小云为。使名实相称。无或滥焉。此惟寡欲遵分之君子。实能之也。世每下。人唯纵其欲而不能安于分。则莫不荣通而丑穷。夸尊而讳卑。氓必冒士。士必冒大夫。循是而往。大夫而卿。卿而公。亦无不然。取次上侵。盖不知其所终极。于是乎僭伪日滋。而大乱作矣。于此而一有尚质之君子。事据其实。而名不苟冒。则庸非所谓今人与居。而古人为徒者哉。吾党李君汝宽。 王室之出也。雅性竱悫。笃于信义。识虑才器。皆过绝于人。而其子明夏。亦学博甚文。早举进士。知名于儒林。自其先。数世家于忠原之台阳里。其居枕山临湖。左右原隰。乃汝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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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力于农圃。未尝外求。斥其馀以周亲党之穷匮。而且多贸书籍而善藏之。以教其子若孙。乡人尝列其周急之义于州。州上于朝。 上嘉之。亟 命官之。而有司格不即行。余盖贤其人。与之游。久而不厌。汝宽谓余能于文。间以其所居之自命曰台湖村舍者。求记于余。余辞以不能。且难之曰。夫所谓村舍者。乃田牧鄙人之所处也。子非其流。而甘以自居。何哉。汝宽笑曰。吾不食于 朝而食于野。非鄙人而何。居与农圃渔牧相比。非村舍而何。固有其实矣。又恶得逃其名。子之有文。夫人皆知之。子无庸吾靳也。其子尤从以听听不置。余惟古人谓制宅名子。可以观士。若汝宽但揆其命居之指。而其人可知也。名当其实。质而无华。是惟古道则然。而非今人之所易能也。试使汝宽。倚其门阅之旧。辅以才识之懿。凭乡誉。藉 上褒。以规进取于世。则何患荣名之不获。而顾乃逡逡退处。未始有越分希慕之思。可不谓贤哉。使此义。章于天下。人人相观而勉用。制其无餍之欲。则其将高高下下而名分定矣。尚何僭乱之足忧哉。虽然。谦极而闻。畜久而通。理有必至者。余恐汝宽殆不能终安于村舍之处也。遂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