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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正字遗稿卷之九
朴正字遗稿卷之九 第 x 页
朴正字遗稿卷之九
 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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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考正宪大夫。吏曹判书兼知 经筵义禁府春秋馆事。弘文馆提学同知成均馆事。世子左宾客。五卫都总府都总管。久堂先生府君墓志。(庚午)
华藏一支。自某山东南行。西至于某山。为某坐某向之原。是我祖考久堂先生衣冠之所藏而贞夫人尹氏之所祔也。公讳长远。字仲久。朴氏世籍高灵。自大将军之顺起家为始祖。世袭冠冕。其族世名行。在世所谓挹翠轩遗稿。挹翠轩訚者。公之五代祖 赠承政院左承旨讳谌之从父弟也。高祖讳世弼。成均进士。 赠司宪府执义。曾祖讳净。励节校尉 赠左承旨。祖讳孝诚。少登文科。名于名公。有所忤不显。止善山都护府使。卒 赠吏曹参判。考讳烜。平市署直长。 赠吏曹判书。妣青松沈氏。封贞夫人。 赠吏曹判书忠烈公誢之女也。万历四十年三月戊午。公生于外氏。忠烈公知人如神。奇爱公甚。养于家以长。 仁祖改玉之五年丁卯。公年十六。中成均生员试。癸酉。 天使副总程龙求我诗。 朝廷选名士大夫。公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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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独不应。甲戌丁外艰。丙子秋服除。冬擢乙科一人。未唱名。清人举兵入国。沈忠烈公以敦宁府都正。从 庙社主入江都。公与内外家人从焉。丁丑江都失守。忠烈公与夫人宋氏殉节。如从容堂事。公哭而止之不得。则欲从而死焉。忠烈公喻之曰。汝与我不同。且汝独子。汝死汝母奚托焉。贼且至矣。亟与汝母出。不得免。赴海而死也。遂相诀。于是公奉大夫人浮海。客于湖西。难定始还葬忠烈公。忠烈公无后。公以其命主祀。秋始应榜。权知承文院副正字。戊寅。荐于艺文馆。国法。史臣试讲然后付职。本馆促公讲。久不应。己卯。始出拜检阅。序升待教至奉教。庚辰。转成均馆典籍。自司宪府监察。拜司谏院正言。既遆拜兵曹佐郎。又为正言。遆而复拜。冬。 上览公月课所进反哺乌诗。 教曰。观此绝句。诚孝非凡。一家忠孝。令人感叹。风树之比。古人所伤。其令该曹优给米布。傀免不待之痛。公闻 命。上疏请辞。 上答曰。微物之赐。何至陈谢。尔宜安心。勿为控辞。辛巳。又为正言。又自兵曹佐郎拜正言。遆而复还。秋。承 命试士于湖西。还朝。又再为正言。壬午。拜司宪府持平。又入弘文馆为修撰。癸未。除安阴县监。甲申以修撰还。乙酉。复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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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知制 教。又拜持平。自副修撰迁司谏院献纳。又拜副修撰。又承 命试士湖南。还朝。自修撰为吏曹佐郎兼世子侍讲院司书。丙戌。又拜吏曹佐郎。以问事劳超通政大夫。求外为白川郡守。丁亥辞罢。己丑。入承政院为同副承旨。序升右副。历户曹参议。又求外。以防御使兼春川府使。时 孝宗即位之岁也。壬辰。以右承旨还升左承旨。又拜户曹参议。迁左承旨。癸巳。以龙骧卫护军兼五卫将。自工曹参议迁右承旨。时掌令徐元履。言事合 上旨。三司议论互发。转辗激 上心。罢黜纷然。公与同僚居中论列。又 上独问公。犹不变前言。 上大怒。独命公远窜。有司定配兴海。 上令移北道之三水。于是三司交章争之。领议政郑太和上疏曰。臣与此人无亲厚之分。而常识其为人质醇。不乐为朋游偏党之论。独奉老病偏母。供仕之外。罕有参寻。此朝臣之所共许。不意今者以甘心负国。先受重罪。不但臣心深以为冤。听闻亦必有窃叹者。臣决知其人必不甘心于负国。立节于其类。他人之事。未暇一言。而独于某。不得含默。左议政金堉继上疏曰。某有可用之才。臣等顷于岭伯之望。答铨官之问。而以其病母年老。恐难远离。岂料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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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罔极之诀别乎。昔在 先王朝。臣以礼房承旨入直。长远以正言。制进月课反哺乌一绝曰。士有亲在堂。贫无甘旨具。微禽亦动人。泪落林乌哺。 先王下教曰。此人父母生存乎。臣回 启曰。只有偏母。又 下教曰。观此绝句。诚孝非凡。一家忠孝。令人感叹。 命赐米十石绵布五十疋。长远外祖沈誢。节死于江都。故以忠孝 传教。臣亲奉 传旨。至今不敢忘矣。南方有母子俱往理。北塞杳然。消息亦难凭。臣坐想难离之状。而冒死陈其实。右议政李时白又上疏曰。长远咫尺承命。陈其意见。而投荒之典。实为过重。非但言路因此而将闭。长远以独子。家有老病偏母。绝塞千里。以死相诀。惨戚之状。道路相传。不瑕有伤于孝理乎。时 上怒甚。诸臣言皆不听。居数日。念左相言。命还配兴海。海岭南一隅也。公既北旋南。在谪一年有馀。奉大夫人会于谪所。俄因大臣言。 命放归田里。乙未。因审理放送。丁酉冬。始叙用以护军兼五卫将。又求外。戊戌。出为尚州牧使。时 朝廷选可擢从二品者。首以公膺焉。延阳府院君李时白。又以公辅荐公。己亥。升拜江原道观察使。是时 孝宗崩。 显宗即位。以 先朝未行之命。擢公为嘉善大夫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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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参判。时本道大饥。吏曹判书宋浚吉 启于 上曰。东路赈救。不可付之生手。或言宜因本职而授新资。请问大臣。大臣郑太和以内重外轻为言。请 召还筵臣有證玺书增秩者。 上遂从浚吉言。仍公任。庚子。入为司谏院大司谏。又拜成均馆大司成兼都总府副总管。又拜刑曹参判。辛丑。拜大司成。即迁司宪府大司宪。又拜大司成。时右参赞宋浚吉陈馆学之弊。请久任大司成以责成。 上令问于大臣。郑太和以为 仁祖初年。郑晔以二品兼大司成。通读制述。一朔四五。臣是其时学生。目睹盛事。其后赵锡胤等。亦以他职兼之。而劝课培养。不及癸亥。盖时势不遑文教而然也。时任大司成朴长远。士望所属。依数臣例。久任责成。而 圣明亦以 仁祖兴学耸动之意勉之。则庶有成人之效。惟在体念而终始无间。诸大臣无异议。 上允之。遂以公为大司谏兼大司成。公力辞遆大司成。又兼同知 经筵事。拜兵曹参判兼同知义禁府事。壬寅。拜大司宪。又以大司成兼同知春秋馆义禁府事。迁大司宪。拜礼曹参判兼同知成均馆事。迁吏曹参判兼副总管同知义禁府事。癸卯。 朝廷闻清差来。以公为接伴使。俄闻是赍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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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遣远接使。大臣以正二品人无可为远接使者。请升从二品人以遣之。 上问朴长远年几何。不至衰老乎。大臣对曰。生壬子矣。早衰发白。而清忠孝友。举朝称之。 上遂以公为资宪大夫知中枢府事。差远接使。还 朝拜行大司宪。既而以护军兼知义禁府事。拜汉城府判尹兼都总管。公陈情乞郡。 上下其疏吏曹。吏曹 启曰。判尹朴长远位至列卿。而家贫亲老。无以奉养。缕缕陈吁。恳恻切迫。无非感动处。非他寻常乞养之比。但才被 宠擢。身负重望。因其情愿。遽补外郡。殊涉重难。至于所引卢禛,沈諿等事。皆出 特恩。不可为例。 上特令依愿施行。乃拜开城府留守。甲辰。移拜大司宪。又移吏曹判书兼艺文馆提学。秋以微事。 上下推考之命。公惶恐不敢进政席。 上怒命拿问。公承旨覆逆。三司互争之。 上不听。于是领议政郑太和等上劄言之。 上乃命罢职放送。冬。原任大臣判府事郑维城言于 上曰。冢宰下吏。实涉过举。顷李光迪之疏。特 赐优答以示悔悟之意。一谏臣蒙赏。固非关重。而臣以自 上悔过为喜幸矣。领府事李景奭曰。长远为人谨慎。顷日之事。出于惶恐之过也。维城曰。知臣莫如君。长远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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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友。不可歇看也。 上遂命叙用。拜工曹判书。迁刑曹判书。又迁大司宪兼同知春秋馆事。乙巳。拜议政府右参赞。再以礼曹判书迁大司宪。兼知义禁府事。又再以右参赞迁大司宪。兼同知 经筵事 元子辅养官。又自判尹拜大司宪。丙午。迁礼曹判书。迁大司宪。又迁礼曹判书兼知义禁府事。又移拜吏曹判书。自辅养官为 世子左宾客。丁未。自刑曹判书迁礼曹判书。又迁大司宪。又自刑曹判书迁大司宪。又再为大司宪。从 上如温泉。还都再为刑曹判书。四为大司宪兼左副宾客。再为右参赞。戊申。拜大司宪。又以吏曹判书兼知 经筵事同知成均馆事左宾客。再以右参赞迁大司宪。兼知义禁府事弘文馆提学。又自右参赞拜吏曹判书。俄以微事。与大提学赵复阳等俱罢。己酉。判府事宋时烈言于 上曰。朱子有言。人之气血俱病。针药难施者。灸丹田,气海。即回真元。国家收拾众君子。亦犹是也。长远孝友清慎。为朝绅模范。复阳亦至诚忧国。俱不可久废。 上曰然。遂命叙用。于是公拜右参赞。以春秋馆知事。考史于江都。拜大司宪。又自判尹迁大司宪。兼左宾客。复陈乞郡之疏。 上又下之吏曹。吏曹回 启曰。行大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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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朴长远。以正卿重臣。乞外便养。其情甚恳。其语甚悲。其在孝理锡类之仁。似当许遂其愿。长远方在列卿之首。已入台铉之望。其所出入。有关 朝廷轻重。从其私愿。出补州郡。揆以事体。有难轻议。 上允之。仍命户曹优给米布。以为养老之资。遂赐米十五石木绵一百匹。公即陈疏辞。 上答曰。今玆题给。非偶然之意。卿其安心领受。公自始为吏曹判书。至是岁。凡五卜相。 上辄用特旨相他人。又拜吏曹判书。力辞不拜。拜礼曹判书兼同知成均馆事。庚戌。因都监劳。以本职加正宪大夫。承 命改封 纯陵于咸兴。还 朝兼知 经筵事。历大司宪右参赞。辛亥。以判尹兼左宾客。迁大司宪。自工曹判书出为开城府留守。是岁十月十八日。以疾终于正牙。讣 闻停朝市。致赙如仪。 王世子遣侍讲院文学徐文尚。致祭于殡。既葬返于京。 上遣礼曹佐郎安垕致祭。谕曰。惟卿天赋异质。妙誉夙播。甫过成童。已捷司马。汉槎久淹。唱酬倾廷。布衣与选。独闻于卿。士贵学业。奚事小技。乃自沈晦。专心实地。为仁之方。本于孝悌。早失所恃。处丧尽礼。扶将偏母。诚竭力殚。才登龙榜。遽丁丧难。沦落江湖。无意进取。家贫亲老。勉从禄仕。历践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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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曾不色喜。众所趋竞。卿则敛避。林乌之咏。感我 圣祖。赐米赒穷。千载异数。数求外调。州府郡县。荣养备极。为世嗟羡。粤在 先朝。累处纳言。一时行遣。旋荷 霈恩。汇征之会。简拔贤能。未及超迁。奄遭 天崩。逮予嗣服。眷遇愈隆。擢之亚卿。返节自东。谏诤之长。风宪之首。辅翊春宫。兼管祭酒。乃秉铨衡。乃赞庙谟。望属文柄。名入金瓯。观卿处心。与夫行己。世皆朋比。独无偏倚。谦恭之履。纯笃之行。清谨之操。和厚之性。充养有道。直内方外。忠信成德。睟面盎背。确然自守。闇然日章。士民悦服。朝野称扬。致位卿宰。秪缘舆望。予固知卿。实合辅相。卿有耋慈。侍奉靡遑。事亲事君。日有短长。姑许便养。复涖松京。那知此去。二竖遽婴。临终一疏。益见忠赤。恨不登庸。早置黄阁。时当大侵。满目灾凶。天胡不遗。俾佐予躬。玆遣礼官。替奠菲薄。灵如有知。庶几歆格。尹公文举以二诗哭之。其一曰。词翰宗盟廊庙需。少年声价动京都。险涂周慎宁忘孝。晚节操存不失儒。可惜 邦家摧栋干。空留诗句泣林乌。 明廷旧德今皆尽。时事仍闻满目虞。其二曰。争闻鸣鹤九皋音。谁识翔鸾万仞心。出世高情云共淡。入玄幽思海还深。花当烂熳知时过。酒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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醺得善斟。自有雅琴昭氏在。漫教衰疾独悲吟云。公既没。大夫人尚无恙。 上因吏曹参议李端夏言。 赐月廪以终其身。公殁之十三年。今 上即位之九年也。判府事李尚真言公孝于 上。请施褒嘉之典。 上令议诸大臣。诸大臣皆以为可。而左议政闵鼎重议曰。朴长远谦恭之德。孝悌之行。实为朝绅之所共叹服。盖其一生谨饬。操履有法。事亲尽诚。能养其志。古人所谓不敢有其身者。殆庶几焉。 先朝亦尝嘉奖。累加恩典。今宜 旌表其门闾。以示追褒之意。且闻其临死。诫子孙勿请谥。似亦出于执谦之心。而位跻冢宰。既是格式之所当得。则仍命太常议定其谥。亦合优礼之道。 上从之。于是官为 旌其门。 赐谥曰文孝。夫人。海原府院君领议政文靖公斗寿之曾孙。兵曹参判暄之孙。司宪府监察元之之女。外祖承政院左承旨吴翊也。夫人与公同年。生十五岁归于公。天性闲静和顺。举动皆合女则。事姑沈夫人无违。公既贵。封夫人。年登耆艾。子孙满前。而左右使令于沈夫人。无异少壮时也。有四男四女云云。公始葬瑞谷。某年某月。移窆于此。夫人丙寅三月十四日弃世。权厝于智陵之麓。今迁而从焉。呜呼。公之德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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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在人耳目者。固卓卓可纪。而其渊乎莫能窥者。则既不可以形容其万一。而生不求闻达。死不要揄扬。又公之志也。故并略而不叙。只序其世次历官。录其子孙。书其生没宅兆。以志于幽。惟其奉承遗训。发扬先烈。使公之心不没于后世者。则以待子孙之贤者。嗟呼。时与后知不知。公固无心焉。独以公之孝。而天不使终养大夫人。是不独公饮恨也。即子孙知旧所共悲者。公仕虽达非其志。志又违于时不展。以故拜官辄辞。卒不遂。卒悯然以卒于朝。是又足以介介于冥冥矣。于此窃不胜志意之思。并书所感以告诸后。
朴正字遗稿卷之九
 遗事
  
先祖考久堂先生府君遗事
事亲之节虽小事。固多感动人。而顾不足以尽公之孝之一二。至于愉色婉容之动于人。则虽愚夫愚妇。孝悌之心。莫不油然而生。其愉色婉容之所以动于人。而愚夫愚妇所以油然生孝悌之心者。则盖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固不可以言语形容也。以至于上感 天聪。蒙荷 累朝锡赉之恩。遂使国人皆知其孝。此岂声音笑貌之所能为。文字言语之所能动哉。若非至孝。何以至此。是以公之敬身事亲之道。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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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之晬于面盎于背。亦可以无愧矣。
人莫不严父而慈母。故自古君子之孝于母者。常爱浮于敬。而公则不然。左右安奉之节。朝夕忠养之仪。一出于深爱者。既人之所不可及。而周旋敬谨。唯恐失坠者。尤有过于平居独行之时。然此在公为疏节耳。若其至爱至敬之实。盖有不可得而名状者。人但见怡声逊辞。听之者喜。愉色婉容。望之者悦。故人之见公之事大夫人。虽愚夫愚妇。孝悌之心。莫不油然而生。是以在乎闺门而妻子自法。行乎阶庭而仆隶大和。著于内外而亲党无间言。闻于上下而国人无异辞。若公虽谓之达孝可矣。公之从弟金公震标常叹曰。一家之天地位万物育。心悦而诚服之故也。
公读书不务训说。为学不由格致。而唯其天资自近于道。潜玩大旨。嘿见大本。未尝语人而有以自乐焉。燕居终日端坐。清明恺悌。庄重澹默。无惰容无戏言。语有节动有则。虽仓卒。未尝疾呼遽行。喜怒未尝形于色。人犯之。未尝与之校。一切世味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唯嗜子史。未尝释于手。襟度旷夷。气像凝远。人莫窥其涯际。但见其望之俨然。即之而温然。盖小学之书。用之终身。而于九容九思。益致力焉。几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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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按察严密。其直方之工。培养甚深。忠信之基。积成愈厚。至于孝悌忧爱。亦莫之为而然也。
既不与人讲复。先立标榜。又未尝论著于先儒文字之外。以取架屋叠床之嫌。此固志意之所存。则其必从事于格物致知之工者。虽不可见。亦未敢轻易言之。而然少时读近思录云云。晚好心经朱子书。以及退溪集。周而复始。未尝及于外家不正之书。则其见识造诣。虽不敢知。若夫思辨之所自得。固亦必有后人所不可窥测之者矣。至于心经一书。最所玩复而未尝一日去诸手者。此敬之一字。为公平生受用之符也。平日工夫节度。亦未尝语于子弟。虽亦若未可以轻论者。而以其得于言语之一二。光辉之表著则亦可以言矣。尝曰。千万人中云云。万马中住足云云。尝自公退曰。才过钟楼云云。又因子弟不读书。忽一厉声。顾笑而语曰云云。若非省察之密。操存之深。何以便能知之于造次之顷如此哉。平居神闲气定。温然而可亲。穆然而不可昵云云。至于谦恭之德充然而不可掩。则人见之。粗者敛其习。骄者摄其气。而贤者服其德。至于啧啧相称。人无异辞。然则公之无求于人而人自服之者。岂无所自而然哉。是不独资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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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得者亦明。
公生质甚高。闻誉甚早。以故。沉潜韬晦。不求于外而闇然独善。令闻自章。德成望尊。尤在晚节。故诸名公知之愈深。与之益崇。争荐于 上。十数年间。历践华贯。四秉铨五卜相。而长风宪者二十有五。而人犹以仁孝清忠名之也。不识其有道也。公秉铨。慨然以恢公道抑私意。振掩滞尚恬退为务。门无苞苴。巷绝轮蹄。而躁竞者不悦矣。出入台省。心欲匡辅 阙遗。裨赞 朝廷。不肯掇拾群下短长以沽直名。则好名者不快矣。公戆直自将。耿介独立。既不能趍走承顺以当 上心。又不肯招邀言议以趍时好。是以上不见知于 主而谴罢相续。大拜以迟。下不见合于世而旧日朋侪。后辈名公。不知公心者亦多。不平喜事之徒。往往出而攻之矣。公自以丧乱忧患。不能肆力治古人之学。且早见此道难行于世。遂欲不仕。则穷无以养其亲。亲又不喜枯寂。公不忍强拂亲心以遂己志。乃屈意为禄仕之计。其始栖遑于外。若将成其意者。既而跻于八座。望属三事。则已自不安于心。不乐居朝。而至其群咻众猜。则益无意于当世。未尝一日忘畎亩之志。而顾以大夫人之故。未敢决意而退。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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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调外以便养。且以为自靖之地。不得则请就闲散之班。时奉朝请之后。以其禄养亲。朝廷又不肯许。而其计违于始。迹疏于时如此。是以拜官辄辞。而亦莫得遂。则其立朝从事。莫非黾勉。至于五除天官则五辞而不拜。于是人或知公之情。而向之不平者。亦自愧服矣。公尝与子弟言。数引古人不请谥立碑者。以示其意。噫。公之心可知已。孔子所云上交不谄。下交不渎。人不知而不愠者。殆公之谓乎。世之人每病公夙负公辅之望。而不欲以经济自任。李公端夏常曰。世人师公德行。世道自升大猷。何必以经济自任然后为贵也。传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又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李公之言。可谓公论矣。
公之韬晦。盖异于人之韬晦。自古善韬晦者。或以文酒。或以放达。若此类非一。而公则一以谦恭退让之心。专用力于内而不求知于人。人之知不知。盖有幸不幸存焉耳。是其始未必真有意于韬晦也。人有迫而求之者。又何尝隐而不应哉。观于癸巳年间在谪时答李相某书。则亦可以略知之矣。
平生心不设城府。行不作崖岸。故处世应物之间。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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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甚异于人者。而但见谦恭退让彻乎中情。浑厚和乐达于外貌。然而当事未尝诡随。不激而已。出言未尝苟合。不迫而已。大易所谓上交不谄。下交不黩。盖公殆庶几焉。
乐静安分。不事交游。于权势利禄。畏避退怯。若懦夫焉。视贵倖之门。若将浼其迹焉。虽久要。处要地连禁里。未尝造焉。乐道人之善而耻扬其过。以故无怨恶于人。外若不露畦畛。而内之所自守者。确然不可挠屈。遇事无回互顾藉。害于义。不为也。为恶者未尝贳焉。其为脩撰。公之僚有媚于自点者。以其子鉽与于玉堂之选。恐公之异。不使公知之。临圈出之轴。公独不点。点以不准。在吏曹。又有欲以鉽荐于郎者。公遏之不得入。贼深衔而未敢加焉。始长天官。许积数造谒致慇勤。胁肩令色。若将相悦。公恶之。绝不报谢。积大恨之。遂绝迹不吊问。又因事讦于 上。欲中伤之。不果售。公之疾恶。多此类也。
冰檗之操。传家之宝。而公守之不敢失。唯恐人之知也。自州县以至卿宰。盘无重肉。箧无副衣。厩无良马。所居茅屋数间。萧然不蔽风雨。客至。无毡席。室又隘。不能容数人膝。故一客来一客去。公未尝命改葺。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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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小门。寂然如水。过者亦不知为宰相家也。家屡空。妻子不免饥寒。公怡然自适。唯大夫人便身之物。未尝不亲自措备焉。禄俸尺寸以上。皆入于大夫人。未尝自私焉。田园臧获。先业之外。无所益于昔也。虽然。此于公犹为小节焉。若其所自乐者常存。而人自不识也。家在龙山。未尝尽室入城。公馀辄一出。徜徉游泳。以观烟霞之志。伤时悯俗。往往酒以忘忧。而饮喜微酡。笑语蔼然。醉辄吟哦以见性情。晚年诗律。益閒肆宏洁。而文气亦平温典婉。自成一家之则也。
自儿时。已以词章名。则其文章之出人可知云云。然而早而不屑为。晚则不暇及。遂不以文章专名。若非然者。其所就岂止此而已哉。
先考止观斋府君遗事
府君生质英敏。祖妣沈夫人。于诸孙中特爱之。鞠于膝下。沈夫人喜听人读朝报。朝报例以草书。故荒乱甚。长者犹踌躇。而府君八九岁时。读尽纸无差。长者奇之。此虽小事。亦可见其颖悟之出天。而知其他也。词艺夙成。十九。中进士。既益长。志益高。深居自守。不事世俗交结朋从。馆学为党议之所。府君素厌之。足未尝及焉。甲辰。府君年二十六时。闵公鼎重为大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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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使儒士进参释奠。录其名以赴廷试。否者将停之。盖虚声以恐之也。于是士之常不参释奠者。纷然争进。府君以为此举。待士既薄。士之自处亦不诚。独不赴。闵公必欲使府君行相揖礼。日挞馆主人督之。且罚立馆主人食母之役。终一年。馆主人持挞痕来泣。而府君终不动也。同时侪友或出入长者门。追随于馆学之间。以有时名。必欲致府君与之游。而府君若不闻也。子弟为贤父兄所宜者甚鲜。府君日在先公侧。先公常喜之。每事咨之。先公时于酒间与府君言。或戏曰。年少之论可畏也。其宜之可见也。辛亥。先公下世。府君哀毁踰礼。三年之内。读礼记手抄以自省。服阕。即拜 世子洗马。时沈夫人尚无恙。新丧贵子。无以为心。公欲冠带以慰之。一月之后。黾勉而出。翊卫司与春坊翰苑。接诸公在直者。相过语甚数。府君自以甫出荫路。不当就名官语。遂语于诸公而不谢之。时甲寅岁也。 显宗升遐。 世子即位。府君亦以 东宫参下官属。例升六品。即除司仆寺主簿。府君不卑之。供职甚勤。是岁沈夫人下世。府君痛之如丧考。伯氏安山府君又不胜丧。府君益哀痛惊心。无意于世。而时时事又大变。尤不乐仕宦。甫过山陵。即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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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奉大夫人居江上。穷无以养。闻者怜之。常一除训局郎。府君嫌不仕之名。出而受一月之俸。既免。侍奉寓于骊州。为僦田治农之计。数月得鸿山县监。正值菽水屡空。时府君自不任捧檄之情。遂先奉大夫人赴任。以尽其志体之养。为治综理微密。素知官属侵渔小民甚。遂一切严束之。不施杖而吏甚畏之。不半岁。村里晏然。百姓爱而怀之。老吏吐舌曰。宰相子弟。生且长于京华。是何烛物情。过于乡老也。府君虽以便养从吏役。素有陶徵士之标。居一年。有归意。大夫人觉之。先还洛。府君累辞不得免。遂呈状归家。时营下守令。与上司不平。有弃归者。大臣闻之。白于 上。促还之。并举府君为言。于是监司请罢之。 启既至而不得行。府君不得已复还。其冬。以下考始解。暂住于白马江上。翌年己未春。乃归骊江。穷益甚。竭力以养而犹不给。尚记夏秋之交。吾叔父咨议公。躬持常所服衣。求售于村间。堇及未昏。进大夫人饭。府君以下。夜深后始进豆米杂粥。每思之及此。未尝不戚戚以伤也。庚申。除江西县令。县乃西路待虏使之地。府君甚厌之。不欲赴。而瀡滫既不继。亲旧又劝之赴。赴官半年。虏使三至。府君虽随众出站。而远处城外。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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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一见虏人之面。上司亦不强之以差使员之役也。然恻恻不得意。累称疾。为上司所持。既而哭殇决归。而其贫如前。政官因人言。除掌乐院主簿。转工曹正郎。即移金堤郡守。知与不知。皆常谓府君得一第如拾芥。而蹉跎以至于四十。人莫不怪之。是时府君以大夫人故。犹不废举。人亦以晚达期之。政官难其升于四品。而以其急于便养许之。李相公端夏甚惜之。盖国俗以吏曹郎为文官极选。而升四品则不可得。人犹以是期府君也。是岁湖南大饥。府君殚心以赈之。一郡之民。无有死亡者。所备谷甚多。尽闻则必得格外褒赏。监司知其事。故欲闻之朝。关以问之。府君略举之。不以实报。监司笑曰。迂儒乃若是哉。
忌日之祭。号恸甚过。既罢。终日不乐。不与人笑语。既归乡。与宗家离居。而先忌将至则必赴。道路虽远。年龄已衰而犹不废也。或有故未赴。则亦于其日。设纸榜。略设酒馔。哭尽哀。
先代忌日。在远未能与焉。则必鸡鸣而起。衣冠坐而达朝。以致瞻望悲慕之情焉。既病在床。先忌适至。亦然而哀慕益甚。子弟劝止而不从。远代之忌也亦然。
宗家祭时。必有助物。时物之出必送之。而思其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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荐也。未便遽先尝焉。
平生高尚。志在丘壑。而伯氏既没。家益旁落。顾无以为养。黾勉从郡县仕以奉孝。大夫人既丧。三年既毕。益无仕宦之情。便归骊江。连拜全州判官,益山郡守。皆不赴。其拜砺山也。苦辞不得免。终被驱迫而去。则益不能为情。对案益不乐。时已欲病焉。人或劝之挈眷。则默然。且诵真西山昔犹将母。今独携孥之句而叹曰。我何忍焉。终不许。半年必解归焉。
伯氏既没。悲痛终身未尝忘。常言伯氏若在。吾家事不至此。与诸弟未尝离居。居则同室。同侍食于大夫人前。未尝一时违也。其或以事相别。则虽旬日之别。怅然不自已。书尺缱绻。虽一日数便。皆致数字焉。人从诸弟所至亦然。或朝有书而夕便不得见。则必缺然也。既离居。尤甚焉。不肖辈不知其情。或规以书辞之过繁而不能从。盖替面谭于书辞。而不自知其繁也。呜呼。世无有焉。不肖辈何敢望焉。
若临便得馔物。虽小必分姊妹诸弟。时物出则必分焉。伯姊季弟。在京尤窘乏。秋获春粜。常分以济之。
有便。必遍寄姊妹诸弟书。以及伯氏之子。堂叔,舅氏尹公。具氏之甥。未尝阙其一焉。伯氏之子。追伯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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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独视犹子也。堂叔先公所视为亲弟。而自视若叔父者也。舅氏尹公。唯大夫人之一弟。且不但少时游处之情也。具氏之甥。寡姊氏之一子而少育于家。视府君兄弟如伯叔。而府君视之如子者也。以此不暇及女妇焉。女妇有书。数书而后。堇一答焉。在官时。女有所求。而亦以府君之不数数然也。严而不敢自请焉。或因慈氏与不肖辈而请焉则辄曰。兄之女亦未及问。我女何可及焉。辄不许。必与伯氏之女同时寄问。盖情有所至而事有所不及。故兄弟之子。固不异己之子。而己之女妇则乃如兄弟之女妇焉。一家之人疑其薄于女。女亦不无望焉。叔父亦尝以为言。呜呼。一家之人。亦不能知此苦心也。
孤自省事以来。见府君于室家之间。未尝有戏谑之言。但见慈氏奉之甚严。有所欲言者。甚难发口也。虽或终日相对。而皆默默而已。泰汉亦于夫妇之间。颇不数数。而妇尝有事索刀。从傍请泰汉所佩刀。慈氏于府君则何尝敢然也。泰汉以此自愧而相戒焉。
当其奉大夫人也。入则侍坐于侧。退则直出。未尝见其入吾母氏之室也。晚年。吾母氏时与不肖辈别居。而犹侍大夫人不出。出不过留数日即还。今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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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异产则便居妻之室。时时省觐。居则终日处于私室。谁复如此哉。
在官。慈氏一月之食。亦计时以入。此外不敢干以私。不肖孤尚思在鸿山。日见蟹柿满庭。思一尝之而不敢请也。
慈氏少时。颇有妆奁。既异鼎釜。尽卖而食之。只馀数十金。买骊州家基及文家马岩田而已。长女嫁为尹相冢妇。一婢之外。未有所与。时节之馈。亦不能循俗。其家亦自好。无世俗之习。故两家安焉。故我姊氏及其夫儿。俱衣于其家。一尺之布。未有自本家出者。慈氏每伤之。而无可奈何。尚记己巳庚午之间。姊氏送书于慈氏。言一衣难濯。愿送副衣。濯其衣而后还之。盖妇人之性。严其姑而狎其母。既以其身及夫儿托于姑。不敢辄请琐事。而意慈氏之或有也。时慈氏亦自无副衣。可副其请。但执其书而泣。孤时侍侧。亦自然抆涕。呜呼。世岂复有此哉。吾子孙世世当念此事也。
壬戌秋。将赴金堤。师汉适有疾。慈氏携之。仓卒奔避。而留二妇使治任。只故衣半弊。不满一弊笼。二妇相谓曰。不意姑氏之藏至此也。时慈氏自鸿山,江西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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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还。二妇皆新入门。未曾见其藏。故意不至此而乃有此言也。
常不令诸子口道米钱升斗。故泰汉辈承教而耻言之。年过二十。不晓生理为何事。尚记癸亥冬。自金堤归。伯舅时任麟蹄。入洛来见慈氏。悯其窭甚难支。使之备送明年户籍册纸及笔墨以受价。慈氏亦以其防纳难之。而舅氏以为此则从民愿也。虽名防纳而不为害。慈氏犹不敢告府君。又泰汉辈则当时不晓此等事。于是慈氏独令一奴贷钱。市三物纳之。翌年。受得材木千条以浮下。时府君又已赴原城矣。慈氏既不能自指挥。泰汉辈又不能干涉。任其奴而不问。犹得二百两钱。尽偿旧债。以其馀又买骊江家基及小田。慈氏亦自以为太过望焉。其后闻之解事人。奴之所纳。堇可三分之一云。
交友中。唯尹公趾完,韩公泰东。知府君最深。甚重而敬之。韩公则事之以兄焉。韩公居广州。每入城必造府君。留连而归。韩公性甚清峻。辞受截然。申判书琓。其所亲也。怜其一寒。遗之衣。韩公戏题曹南冥诗于光亦不受一句于衣袱而却之。其他多此类也。独从府君有所求。至于求祭物以祭之。其知之深。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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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韩公晚年。为时论嗃矢。而相见未尝一言及之。亦知非府君所喜也。
李公秀彦。乃府君外族姑夫。而少时与之同砚。最为亲密。当时一家之人。期府君甚大。李公亦深服之。与之为畏友仰交焉。李公于宋尤斋。为妻兄弟之孙也。尤翁不见信于妇家。李公亦颇指斥其阴事而窃讥议之。及李公立朝。趍走尤门。骞腾要路。与之追逐者。皆新交也。府君既不达。自与之疏。而独不能忘旧意也。李徵明先与叔父佐郎公交。时府君在鸿山。以李之奉亲居乡。馈之时物。李致书道故事以深谢之。府君自鸿归。李兄弟即来相见。亲之如兄弟骨肉。府君亦喜其人白直。有故家风。深相与焉。其后府君在外。李在洛。数致书报事。如一家人。及甲子出身。亦无变焉。丙寅。府君大夫人有病患。遍乞人参以用药。又从李求之。李以妻药辞焉。府君甚骇之。盖以为李之自初相与之意。虽视吾亲如其亲亦可也。今为其妻预防之药。辞吾求而不应。绝之亦可也。然故意甚厚。猝至于此不可。其后与之书说此意。而视之不如昔日也。
虽栖迟下位。不与人论时事。而平居忧国。出于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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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 朝廷大事。忧戚愤郁。若不能堪。语及吴,朴。未尝不怛然以悲也。虽小阙政。亦未尝不慨叹也。癸酉八月。有 齐陵行幸。时府君在砺山闻之。忧其累日于外。且误闻 还宫在九月四日。而三日之夜。大雨如注。府君忧之甚深。殆不能寐。既数日而未能已也。既而闻三日雨前已 还宫乃喜。若此者。不可胜纪。
常叹朝廷大官溺于富贵。名士徒尚论议。尊卑无赤心忧国之人。未尝不慨惋也。
若闻朝廷人有不公不廉之事者。亦未常不愤然。若此类甚多。甲戌。 中宫复位。南公复入领相。朴,尹二公新拜左右相。皆极一时之望。 朝野颇想望焉。然南相才归。为复位嘉礼都监堂上。差出监造官。而己巳吴,朴疏下。不仕之人。无一人参者。尽用请托。六月都目政。缮工监役三窠首望。皆三公同姓族人也。府君闻而叹曰。时事大可知矣。及南,尹两相误决张狱。舆愤而众斥之。府君亦于兄弟之间。相语而深非之。且为尹相深惜也。尹相闻之。反疑其异论相攻也。其实不知府君固不与时论。而其心亦曾无异同于彼此也。
仪貌严重。人望而畏之。不敢狎也。然接人甚恭。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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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未尝倨。必假颜色以待之。虽乡人少年。既胜冠则未尝呼尔汝也。恶恶出于天性。见人之不善。其心若将不相容。而对之亦未尝见诸辞色。特不亲近之而已。
天性仁慈恻怛。未尝有伤人害物之心。平生不忍当面见人之讯。刑之必于远。或于门外。堇可望见而已。亦未尝准其数也。官吏有罪。笞杖亦未尝满其数。多则三四十度而甚罕焉。常在十数数十之间而已。然而世俗为官者。率以弛纵为事。故所至辄当废弛之后。官吏甚无礼。出入平其身。拜跪半其膝。府君于是颇教之礼节。使不得自纵。明察过人。吏盗库藏。改文书以为习。而一见必知之。官属遆出村闾渔民。以为例事。而一切禁之。使不敢动。故终其去。民不见官属。故吏属不敢容其奸。所到腾怨言。且在一世弛纵之间。故其名易播。皆以束吏太严为规。甚者或目之以酷吏。此皆非知府君者也。其实未尝切切于束吏。而只使不得无礼自恣而已。至其仁慈恻怛之政。亦可见其一端于笞杖之间矣。故尤庵闻酷吏之谤。曰某甫为酷吏则伯夷可为贪吏矣。此可谓公论矣。
明于物情。出人意表。初守鸿山。老吏相谓曰。宰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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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生长京华。而知村闾物情。过于乡人何也。有民自庭出门。门外吏共调之曰。汝辈得其父而喜哉。民笑谢曰。然则于君辈为义父乎。四邻之人。传笑以为美谈。其在金堤。吏前时盗仓廒者事觉。在法当死。大惧而逃。府君悯其因袭诖误而一吏独受死。欲令自偿其逋以贳其死。而终不敢入。府君既归。其吏始入为方伯所诛。府君闻之。终身恨之。
其在原城。徐参判宗泰任金城。贻书问为治之迹。盖其知之浅而求之非深也。故府君辞而不言。只举似濂溪精密严恕之道。徐则不知其意也。
丁酉。擢进士试。时年十九。既唱名游街。而不率优倡。只置之家以娱祖母夫人焉。路逢南公九万。呼而下。使之纳名。盖新来古风。先生使纳名则必倒其姓名以自告云。南公强之。必欲使之倒名。而府君终不从。南公笑曰。强项令也。遂去。
平生非公事。足迹未尝一及朝贵之门。如尹相。通家如兄弟。而其位既高则在洛十年。往还堇可数也。书札亦不数数然。故 朝廷贵人。无一人知府君者。而独儒门数公知之。为之推重焉。故府君亦常致恋慕。不嫌往复。然亦未尝自标见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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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沉于下僚。而未尝有进取之意。不见知于人而未尝有求衒之志。其赴砺山也。坚不肯出。欲以得罪为期。累呈状吏曹。时在铨者。至以 上教严于不仕之人者恐之。且其前有一人以事不赴官。被拿被杖而终令赴官。故知旧至以此为虑。交来更劝。而府君意犹未变也。时泰汉自城中出。且闻此事。遂力劝一出。盖或至如言者之言。则前路亦甚艰。故无宁乍赴官次。徐图免归也。府君素信泰汉甚过。遂黾勉而出。而甚以为不快。李评事鼎命旧交也。时在丧。府君历吊焉。坐而语。李曰。古人言休官莫问子。(一句语当问次)府君归而诵其语以自愧焉。及甲戌。有南台之论。玄石以左相在洛。独持府君。以为当先于君辅诸人。李徵明方以铨郎。乃举赴砺山事以难之。泰汉实不知当时一言。遂为疵累府君之一端也。此则泰汉之罪也。府君则闻而笑之。反若忘其前日之不快。而以为幸焉。
在官。用度甚节。常曰大典五斗为赃。可不谨欤。虽任大同之邑。米谷之用以石也甚罕。至于江西,原城两邑则不为大同。故日用不敢违大典焉。尤相宋公时以孙病。来寓砥平。距原城一舍也。以情馈以资粮。而不敢过四斗米焉。尤翁答书曰。三尺之谨至此。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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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安也。盖他人无如此者也。及赴砺山。泰汉随焉。时府君兄弟姊妹之家方阻饥。殆逐月送人乞粮。而仲姊则方寓白马江。距砺堇五十里也。患难穷乏。四无相顾。而得府君近任。专有依倚之幸。府君遂尽心应之。而犹将不变前规焉。泰汉进曰。大同处异于不大同处。自 朝家既计月划给。则是月俸也。其月之俸。虽用之尽无害。(一作用以石也何难耶)但不当私入焉耳。于是遂从泰汉之言。其他亲旧之穷乏而来乞者。亦优济之。其患难之家。尤加恤焉。于是得用度烦费之谤。明斋亦言于泰汉。泰汉对以故曰。此真所谓以亲故受污辱之名也。然此亦泰汉之罪也。其不能将顺大矣。
癸亥冬。因 朝命立祖考㫌门。而无以为资。时在朝数公。将发书外方以求助。府君闻之。亟贻书尹相止之。贷禁卫营钱以营之。即卖奴以偿之。
丁卯。李兄颐命氏为江原监司。为之自备虎皮。将以其价助迁葬。成送文书。使之取之于当纳之邑。府君终不从焉。
家有款段。骨立名于邑中。好事者言鱼商过岭。鞭其马曰。不行买汝于某宅。马于是下岭如飞云。盖好事者为是说。而里人传笑以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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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仆隶相续而亡。既还。曰其出岂我所欲。诚不堪其饥云。以此悯其情而不治其罪焉。
平生不解凡百杂技。末年病中。傍人劝之观棋而亦不喜。盖性质高洁不杂而然也。
自少闻过庭之训。已知内外趍舍之分。而知学之可好。故平生唯读论语,近思录,朱子书等书。晚年尤信之。左右唯置此等书。常以未能切切用力为恨。常戒孤以成其志。而孤未有以承之也。痛矣。
常语孤曰。汝能于根本田地。实用心而大肆力焉。其喜非科举比也。我岂愿科举哉。不然而半上落下。彼此不着则甚非吾所望也。
所到必读书。对人必慎言。此常常戒饬语。而且未尝不申申于书尺之中也。
常责孤等曰。虽做举子业。必有抱冰握火底意然后可成。况学问乎。如此悠悠缓缓。何以望其有成乎。
孤常患居家多动易放。思就山寺静中。立脚定跟而归。盖其心为静处既立规模。动处庶免摇失。府君常曰。此心终不可以做工。且人不能常静。而静处用力易。动处用力难。必欲用力于静而得力于动。则到动处。反失静处之力矣。人最当于动处用力也。孤尝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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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金堤。闻金山飞浆庵高胜。将负笈往焉。被府君止之。作诗云云。府君次之曰。相期曾不在中边。父子深情出自然。随处随时鞭近里。收功直可到希天。孤因此不敢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