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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复斋遗稿卷之二
观复斋遗稿卷之二 第 x 页
观复斋遗稿卷之二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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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朴南溪(世采)(癸亥)
新阳纳庆。伏惟此时。道体起居万福。区区瞻贺。无任下情。汩没供剧。殆无晨夕之暇。尚阙岁时候问。罪叹无以自容。侍生奉老菫遣而齿日益加。学日益退。只自愧惧而已。伏见近来 圣上励精益笃。其所施为。辄出寻常之外。昨今三度备忘。恳款恻怛。一读一涕。以尤相之始意坚确。犹不能不动。今日 筵中。虽申前恳而不敢力请。 圣上谕以朴某入来。相议处之。则便退以俟。观其意色。似于尊丈未趋 召前。不得更发求休之言矣。尊丈今番所被 恩数。夐绝前后。若非有洁身忘世之志。似难终辞。虽不可辄即造朝。而义不当仍在私室。进住差近。更为申暴。恐为得宜。若或非常之数一向稠叠。则亦何敢踰墙闭门。为段木巢许之行。不念迫斯可见之义乎。且自备忘之继出。尤老之少留。人心耸动。翕然大变。此时尊丈若坚卧不起。则亦无以将顺 圣上振作之志而慰答士林颙望之心矣。未知如何。侍生亦非敢姑为游辞。诚以事机之会。人心之变。要非亲听而目见。有难遥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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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以所闻仰陈如此。伏乞下谅。朝报政目送上。备忘在中耳。申令悼室。无任惊愕。其新妇产后之症非轻。尤切奉虑。馀祝为道自爱。以幸斯文。不备。
上雩沙李相国(世白)(戊寅)
荐蒙下存。伏审乍凉。匀候万福。下情感慰亡量。小人转展坎窞。有下石而无攀援。已矣尚何言。惟是灾异如此。他日患难则又不以废弃。而独许退坐。是所闷迫。天灾极于上。民困甚于下。爻象乱于朝。而 上之所以应之。一向徐缓悠泛。反甚于礼宁豫大之时。将何以为虑患应变之啚。念之气塞。顷日岭南别队回启。出于谁手。似是首相所为。军额新添。固是禁令。然我国本无军政。只有收布之政。三军门则是宿卫之卒。非所以御敌。御敌者只有束伍。其可恃以为军乎。帅臣等方便抄团作为有用之卒。虽收布私用之弊。亦在其中。而大抵此则战卒也。今乃罢之。归诸收布之阙额。则是茧丝之政。非保障之道。且既已三保相统。队伍相联。积年已成之后。一朝罢之。其怨如流。窃恐不但失能战之卒为可惜。异日倒戈之患。未必不在于此也。且如西路校生不讲直汰之令。敛怨已深。自前欲讲汰校额者何限。而有不敢者。犹以众怒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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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也。今则不讲而直定。怨之宜矣。八道之中。西路人心最胜。壬辰得力。亦由于是。而今又失其心。是虽似只是校生。而其实西邑多校生。校生半于他民。不可谓少矣。捉虎军事。曾与岭南别队同时举论。小人陈其皆不可罢则自 上是之矣。今既罢别队。捉虎亦已罢否。无德于民。取怨则多端。前头之忧。可谓靡骋矣。首病如此。此后凡百。将尽萃于执事。忧虑不啻在己。闲居深念。无所不至。偶此奉及。伏乞一览而灭之勿烦。如何。
送北评事申叔开(启华)赴北幕序
咸镜北路。古山戎之域也。是为国之门户。方朝家为北顾忧。则特置评事官于兵马营。使得与闻于治兵筹边之谋。兼有弹压纠察之责。故前后为是任者。必一时之选也。吾友集贤学士申君叔开之出。当 圣上十三年丙寅之春。于时边烽不警。方内晏安。每岁金絮皮币之奉。南度海北踰江。而高枕而无患。评事无所事事。非曲糵声色之为娱。则吟咏赏览之为适。视戎谟若尸祝之治庖。是非独评事之过。亦遭时然也。虽然。又安可无所恃而觊久安哉。今边封日疏而民(落心字)日偷。昔之灌栵深郁之阻。或兑而蹊矣。悬车束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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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险。或辟而夷矣。根本之论。廊庙之谟。又未闻深识远虑而预为之啚者。卒不幸疆场有事。则曲糵声色者固不论。亦非吟咏赏览玩心无用者之所能办。叔开于此。其亦熟讲而知所处哉。惟人禀相命七尺之躯。将以有为于世。六合之远。眉睫之近。万世之策。一日之业。无非吾分内事者。以六合而视千里则邻里也。以万世而论一期则朝暮也。北路去京师。菫千馀里。评事期年而受代。未可谓远且久也。然人之为是任适此土者。往往有愁苦无聊之怀。离别可怜之色。何也。岂其所挟者小而自期者近欤。世称评事之贤。即曰饬身范物。以服一边。又其所管。不出数百里。然其关防形势之要。桑土衣袽之备。系安危而关理乱。而所谓国之大事者。又未尝不在于此。则国家置官之意。非徒然也。叔开才高而闻多。气清而虑明。又当盛壮之年。其所以开发志意。练历事务。于以玉成于远大者。虽谓之在此行。可也。诗曰。旅力方刚。经营四方。叔开其勉之。叔开既至则察其山川之险夷。士马之强弱。民情风气之所上。谙于心而施于事者。深密周详。使边面隐然而纾 九重北顾之忧。及其归侍帷幄。进而参谟廊庙。则尤当料事规策。凿凿中的。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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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诸掌。有以折冲乎千里之外。夫然后庶不为虚作此行矣。叔开其勉之。若夫曲糵声色之戒。不必为叔开忧。然叔开固喜为文词者。人情多溺于所长。吾为是惧焉。他日归来。观其文章长一格。篇什满箱箧。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而问之边事则曰。我文士。未暇是也。其贤于愁苦无聊不自得者。虽远矣。要非吾所期于叔开者。
慎终稧座目叙(己巳)
稧名慎终。预初终之具也。恒人所重。无过于送死。而送死之节。初终尤急。苟无以备预于先。又安得应卒立办而恔于人心。虽素称富贵之家犹然。况贫穷者乎。己巳冬初。同志若干人。相议立稧。列书姓名年甲。以齿为序。又书稧宪节目之详于下方。俾有所遵守。一稧相与之际。物有厚薄。事有隆杀。而情无不腆。所以教厚也。夫人情常患于谨其始而怠其终。非经纪立稧之难。修举不替之为难。今稧事既立矣。修举不替则方来之事也。与我同稧。当勉于斯。
观复斋记
天下之理。静者有常而动者易穷。万物并作。动而逾出。芸芸职职。相禅相代。前者既去。后者复来。莫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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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焉。而其止也继之。莫不有起焉。而其灭也随之。作止起灭。泯若无端。而终归于澌尽而后已。可不哀哉。惟人之生也亦然。其性本静而感物乃动。动而不已。乃汩其性。攻取百涂。诱夺万端。静者牵于外而逾动。动者一于流而忘返。决性命之正以婴乎物。而人之所以为生者。所存无几。由是观之。动也者。物之所由适于穷之路也。是故。欲为其不穷也。必先有以制其动。欲为其无动也。必先有以守其静。何以守静。反始其要也。何以反始。观复其本也。常始则无终。常静则无动。无动则不穷。是故。君子收视返听以御其外。虚心实腹以安其内。知天地之根。执造化之枢。以观乎无始。以游于无穷。此反身复诚之学也。归源复命之道也。大哉观复之时义也。其作圣之基而入道之门乎。果能从事于此而有得焉。则又有以见夫天地万物同此一理。而无一不由于吾心者。苟有以观其复。则其相禅相代作止起灭于无端者。亦莫不敛之方寸之中。而各归其根。各复其初。安而不迁。定而不流。有常而不穷。絪缊浑融。不见涯津。及其抱一无为。虚极静笃。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则观复之道成也。岁之戊午。余自淮安南徙于青武。明年己未。卜筑于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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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木谷山下。扁其所居斋曰观复室。大不能方丈。才取容膝而随意俯仰。有以自娱。其外则周栽百果梨栗之属。以供时物之荐。而秇草莳花于其侧。引流为塘而种芙蕖其中。每于良辰美景。辄缓步微吟。徜徉乎其间。至若掩关却扫。绝人往还。庭院昼静。日长如年则明窗净几。息心清坐。观鼻端之白。守脐下之丹。验真体于虚明静一之地。见至象于窈冥恍惚之际。气顺体安。神凝形释。一念既复。万境俱空。则不知天地之为大而毫末之为小也。又恶知作止起灭之所在。观复之道。固非余𢨷敢议。然斯道也。其体虽隐而其用甚显。极其大则虽穷一生之力。有未易致其至。而语其效。则亦可验于片晌之顷。苟能由是以求其端。则庶得其用力之方。而虽推以至于穷神尽性之域。非外事也。惟在进之而已。可不勉哉。余既揭之斋扁。复为之广其说如此。将朝夕观省而自警焉。
金刚山百川桥重创记(丙寅○代申平川作)
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此王政之一事。而利民之具也。自夫王政之弊而利民之具不修。则桥梁亦不能以时成。于是缁衣方袍之徒。乃或擅功自誇。因其自誇。导而成之。终归于利民则亦君子之所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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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也。金刚山万二千峰。而谷谷流泉。不可悉数。其合流而大者为百川洞。即禅家所传五十三佛初来之道。川古有板桥。频遭水害。顷岁始易以石。三十年馀而又大圮于辛酉季夏之水。山人玉熏万尊等。谋所重新。赵副学持谦。时宰高城。出力劝导。未几去郡。甲子夏。余按东节。继相其役。自壬戌至是。三年而桥成。余问于熏曰。汝所以竭力经纪。以成此桥者何意。熏曰。是桥也。处此山交会之道。游人往来之所必由。而一朝见毁。寻真好奇之士以为恨。吾佛之教。利人者获阴报。自桥之成而民不病涉。桥之坚久年代不可量。而一日之内。一月之中。由桥而行者。其数不可知。则吾之利人。不既大乎。余曰。汝未之思乎。千古仙灵。秘此真境。岂欲令凡踪尘迹杂遝其间乎。昔日板桥之漂荡。辛酉石桥之毁圮。安知不有主张者存乎。汝之竭力于斯。规以久远者。无乃逆其意而致其嗔。又奚阴报之足云。熏怃然无以应。余笑曰。汝之欲利人。其意美矣。而望其阴报。非也。若吾与赵使君之志则要以利涉而便民尔。不知其他。汝亦无以尔教求之。而以吾说存之。为其所当为者而已。又何望焉。熏曰。敬闻命。因请记其事以载于石。若其山水源流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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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途经由之别。入此山度此桥。当自得之。玆不赘。
动藏录跋(乙巳○十七岁作)
余尝汇前人用兵之事。录为五篇。目曰动藏录。盖取孙武所谓善功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言也。夫人能通习六韬孙吴诸书。何事于此五篇者。然兵书微奥难晓。往迹易以遵蹈。后之览者。诚能效其所以胜。戒其所以败者。于善攻善守之道。此或一助云尔。乙巳仲秋。静玄子书。
外王父参奉李公画像跋(乙丑)
呜呼。此外王父参奉府君遗像也。府君讳义吉。方叔其字也。府君之殁。慈氏才九岁。舅氏二人。年尤幼。凡于府君颜貌仪状。莫能详记。独外王母在时。常以此画为不失真。又此左方所书。不知为何人笔。而详其语意。非府君一家亲戚则为平生交友。而曰。对此顿忘某之在他。则亦画像惟肖之一證也。府君道学文章。重于师友间。世方期以达施兼善之泽。而不幸早世。言论风旨。传者盖寡。幸此遗像一幅。获全于丧乱流落之馀。可以寓后人高山景行之思焉。则呜呼敢不敬欤。但其画幅。本用薄纸。只写半身。且不设采。盖草本也。故于体质之大小。色泽之浓淡。皆无以得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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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焉。此为可恨。然外王母常言府君长身而癯。面微黑。以是而参之。尚可意会焉。画帧藏伯舅县监公家。窃恐岁月滋久。事迹愈晦。则今日之所闻见。又将泯没而不传。敢略书于下方如此。
闵士纯 檀弓写本跋
吾友闵上舍士纯。倩诸族人手。笔写檀弓一篇而为之跋语。具道其意。袖以示余。余惟士纯以等闲游艺之间。而深寓夫敦亲尚礼之志如此。一事而有三善焉。推此类也。无往而不为吾补益身心之具。而不患于玩物之丧志也。其可尚也。士纯谓余有姻亲之义。又复徵书于余。今观士纯所取舍不在书。则凡为族人者。宜其喜闻而乐成之。虽以余之拙于书。不必辞。亦不当辞。遂书以归之。
田家事宜跋(辛未)
自余乡居。谢绝他事。日与田夫野老游而学为农圃。盖将寓心于物。以致其力。而时至事暇。又享其利。亦可以乐而忘老矣。夫田农虽拙业也。其实民事之大本也。若其天时水旱之不齐。土地厚薄之亦殊。播种有早晏之候。五谷异宜忌之性。纤悉委曲。各有其法。自非熟习。未易尽明。又有如饮食起居之节。养性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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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之要。蚕桑畜牧之方。以至凡百杂事之细。要皆居家日用之不可无者。苟非文字记载。乡村僻陋。何所考据。是用广采诸书。类别为十篇。以四时月令居处衣食农业蚕事畜牧种莳医药杂事为目。总名之曰田家事宜。此皆数十年来所集录。非一日之积也。学稼学圃。虽其志已贱。犹愈于惰其四支。无所用心而为衣食之蠹者。且人各有分。分所当为。无有贵贱。素位而言。莫非吾事。余之为此亦分也。与我同志。或有取焉。岁在辛未杪秋。观复道人书。
赠金君汝实说
余友金君汝实入太学。吾弟楺士直。既赠以言矣。余复以学之说告之曰。吾子知夫学乎。世之所以学者二。沉潜仁义。从容礼法者。谓之道学之士。奋发文章。施诸事业者。谓之文学之士。学而至于道大德全。成也。学而至于立身扬名。亦成也。学而至于成己矣。金君之居太学。既已得为学之所矣。由而为道德之士者。在金君。由而为文学之士者。在金君。由而至于成也。亦在金君。君勉乎哉。虽然。学之有要。勤而已矣。学既勤矣。于斯二者。兼美而两全之。亦无所不可矣。金君家雪城。去京师千馀里。然其有志于学也。则徒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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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来。不避千里。观其志。不待言而勤矣。犹以此为言者。亦朋友相勉之意也。
杂说
韩退之最尊信杨雄。所称道太过。岂喜其文章之甚而僻于所好乐耶。其言曰。桓谭以雄书胜老子。老子不足道。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此未为知雄者。其弟子侯芭颇知之。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夫老子之言。固与圣人异趣。然以雄之弃义失节。虽或有窃取六经之近似者。何所取哉。至谓侯芭之论为知雄。则其言之僭已甚。其轻老子。不足道也。此亦择不精语不详之故欤。
朱子韩文考异。论石本不足深信。引欧公语以为通论。而病世之校雠者专据石本。考证亦多。余尝见张留孙碑。乃赵子昂所撰写。而其中聘作骋。战战慄慄。慄作剽。列圣涵煦。列作烈。自写其文而其误犹尔。况他人传写者。其又可尽信耶。此亦石本难信之一证也。
张文潜送秦少章序。其为变亦酷矣。然自是弱者坚云云。各效其成。其下即接深山之木上挠青云云云。余常怪其文理不顺。夫既曰敛其英华各效其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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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莫不病焉。是何语势。若移深山以下二十四字。置之为变亦酷之下。而圈去一然字。则语势连接。文理通顺矣。其见于古文真宝者如此。疑有错误。欲得其出于他书或本集而较之。未能也。
愚民论
圣人之为后世虑也深矣。夫天下至广也。兆民至众也。惟人之纷纭错出于其间者。未必皆贤也。亦未必皆不肖也。有贤人君子焉。有椎鲁愚昧者焉。有暴鸷桀骜之人焉。有智勇辩力之士焉。此其类非一族也。其好恶非一规。趍舍非一涂也。若之何可以治之使不乱。齐之使若一。举天下之广。兆民之众。而惟一人之为听哉。圣人知其如是。其处之有方而待之有术也。故天下虽广。兆民虽众。而无难治之患。三代之制。可略而言矣。三代圣王之治天下也。非以明之。将以愚之也。何以言之。凡天下英雄豪杰之士。固未尝亡于世也。夫英雄豪杰之士。类不能甘心于阘茸废弛而无所为。惟其有事而无间则服事而著能。无事而闲暇则郁悒而思奋。上不能发之。我将自发之。此乱之所由生也。圣人治天下。设为仁义忠信诗书六艺之道。以愚天下。仁义忠信诗书六艺者。人情之所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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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虽有不同焉者。寡矣。圣人因人情之所同然而顺而道之。故天下可愚也。其为法之备。则自夫人之始生。有保姆以提挈之。八岁而入学则有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焉。及其少长则有礼乐射御书数之教焉。举于朝则有选士兴宾之制焉。处于乡则有饮射读法之礼焉。为之宫室。以安其居。为之井里。以厚其生。劝之以六德。以取其秀。惩之以八刑。以锄其奸。其等威之严则自天子至于公卿大夫。下及胥徒卒隶。各相统率而不相踰。其用才之当则掌政教。明礼刑。治兵赋。各有分职而不相乱。合之为朝觐聘享。离之为方伯连帅。如身之有支。血脉贯通。如木之有干。柯叶条达。举天下之广兆民之众。而奔走先后。纵横颠倒。莫不制从而归命于一人。向之所谓贤人君子。乐行其道。椎鲁愚昧者。乐安其业。暴鸷桀骜者。乐效其能。智勇辩力者。乐尽其才。好恶非一规。而取之各有其道。故待之不患无术。趋舍非一涂。而用之各当其才。故处之不患无方。役之以有事而驰之以美名。多方以开之而四网以罗之。是非荣辱之等。利害祸福之端。杂然以并陈。如通都大市。百物皆在。操券以归之。贤愚贵贱。各得其欲。故天下之人。自少至老。不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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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去于陶钧捭阖之中也。不能一日无事而闲暇也。渐磨浸灌而民不觉。转动恍惚而民不悟。终身颠顿。以生以死。而不知所以为之者。夫如是。故虽有英雄豪杰之士。方将振奋淬厉。皆为吾役之不暇。何间之可乘。此圣人所以愚制兆民。鼓舞天下之术也。及秦之愚民则不然。毁先王之道。灭百家之言。废井田。开阡陌。堕名城。杀豪杰以愚天下。惟恐其民之或智也。于是民始脱于仁义忠信诗书六艺之外。而权谋并兴。智勇俱起。天下之民。终不可愚。而适足以亡其国而已。呜呼。仁义忠信之术。诗书六艺之说。圣人所恃以愚民心术而涂民耳目之具者。秦皆灭绝废弃而欲民之自愚。岂不亦惑哉。夏商周之相继。先王之教。渐民久矣。仁义忠信之术。诗书六艺之说。习而安之。非一日也。蕴而崇之。非一世也。先王又从而号于天下曰。其有习于仁义忠信之术者。吾能显之。明于诗书六艺之说者。吾能举之。其有英雄豪杰之才者。吾能任之。天下之民。翘翘然望之。孜孜焉笃之。以为人之欲自见于世者。舍是无他道也。此齐之所以能一而治之所以不乱也。秦之号于天下则曰。其有明仁义忠信之术者。吾且灭之。习诗书六艺之说者。吾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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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之。其有英雄豪杰之才者。吾且杀之。民始狼顾䝱息。嚣然思乱。一夫大呼。天下瓦裂。如江河之流。堙其故道。则奔放溃决。怀山襄陵而不可遏也。虎豹猿狙之脱其绊栏。则奋跃腾跳于山林而不可制也。此势之必然也。夫使贤人君子无以行其道。椎鲁愚昧者无以安其业。暴鸷桀骜者无以著其能。智勇辩力者无以见其才。则此类将安归乎。其将阘茸废弛。漠然无事。以终其身乎。抑将流散四走。以杂出于他涂乎。夫以人主藐然之身。而其尊不可及。其威不可犯者。以其有天下之广兆民之众也。如使天下离之。兆民叛之。英雄豪杰相挻为仇敌。则为人主者。将何恃而施其威。何托以养其尊乎。始皇徒知人主威尊之可恃。蚩蚩之无可畏。而不知其所恃以为威尊者。非有以愚之。将一朝去之。不可得以存也。其蚩蚩而无可畏者。苟不以其道。将惟亿万心而不可得以愚也。其为愚也甚矣。呜呼。隐钩香饵。所以愚鱼。密罟䆉稏。所以愚鸟。撤钩毁罟而欲徒手奋呼以驱之。未有能得者也。由此观之。秦之所以愚之。乃所以智之也。其所以智之。乃所以自愚也。圣人所以明之。乃所以愚之也。其所以愚之。乃所以利之也。其所以利之。乃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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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利也。圣人者。盖将与天下同其利者也。噫。明之以德教者。明之而益愚。可与之同利。愚之以诈力者。愚之而愈智。终归于乱亡。易曰。百姓日用而不自知。孔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至哉言乎。此愚民之说也。
论史记注
史记言范睢不杀须贾遣归魏。而说者以为贾能揣范叔之为张禄也。而故以绨袍施德。得以不死。夫以秦法之严。必不泄张禄之为范睢也。以睢之沈密机变。岂不足以自诡其踪以瞒贾。而为其所觉哉。使贾揣睢规以施德。一绨袍又何足道哉。此盖范睢只深雠魏齐。而初无杀贾意。故数其三罪。亦不曰谋杀其身。而曰附魏齐不能救。极其困侮危辱而遣报魏齐。绨袍恋恋之言。特其权辞耳。贾既脱乎虎狼之口。收馀魂于万死之中。匍匐而归。而魏之君臣。恐惧惴慄。破胆失气。魏齐亦卒以走死。秦固不费一矢。不劳一卒。高枕于函谷之内。而其威声气势。已自振摇乎山东之诸侯矣。夫须贾。单车之使。一匹夫耳。舍之不足以重魏而杀之不为武。故宁卒舍之。使自归报。向使睢挟强秦之威。快一朝之愤。幸得一匹夫而甘心于户庭之间。则此特贱丈夫之事。而谓范睢为之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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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食之。辱也。数之罪。威也。卒舍之。恩也。绨袍恋恋之言。所以收敛形迹而不露机也。其翕张把握于尊俎之间者如此。而魏齐之头。可坐而致也。此睢之权谋所以为战国辩士之雄也。故太史公于此。亦详记而备载之。可谓奇矣。而说者乃谓贾之不死由绨袍则浅矣。且伯夷传。有附青云之语。而说者又谓青云之士。盖谓立言传世者。后世谓登仕路为青云。谬矣。此亦不然。青云。盖言其高显也。范睢传。云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此亦可谓立言传世者耶。说者之误多如此。姑举其一。其他似此而此不言者。亦可类推云。
论邹氏不仁而得天下说
大凡观圣贤之言语。必也平心玩理。顺而求之。勿为私意之蔽。而不滞言句之间。然后可得其活变通贯之妙。而庶几无偏枯穿凿之失矣。苟或不然。局乎言句之间。而必欲牵合而强解之。则言句之所不该者。将何以为说哉。余于邹氏之说。窃有疑焉。孟子曰。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邹氏为之说曰。自秦以来。不仁而得天下者有之矣。然皆一再传而失之。犹不得也。所谓得天下者。必如三代而后可。呜呼。若如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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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验夫前世则何其寡合而多舛也。夫秦与隋。盖尝得天下矣。一再传而失之矣。谓之犹不得焉。固可矣。向使秦之嗣非胡亥而代之以扶苏之贤。隋之嗣非杨广而继之以子勇之善。则年代之近远。盖未可知也。决不一再传而已也。未然者固不论。夫司马氏。得之以篡贼则甚于秦皇之暴。累世之济恶则过于隋文之诈。而然而能削平吴蜀。臣一四海。传世十五。历年百有五十。此又何也。若是者。果可谓之仁乎。果可谓之不得乎。果可谓之一再传而失之乎。其曰。得天下。必若三代而后可者。尤见其说之有病也。三代之得天下。尚矣。由三代以下如汉如唐。其传世多历年久。亦可谓得天下而有之矣。又奚必三代而后可哉。若曰。虽得天下而不得比于三代之隆则可也。以不如三代而槩之以不得天下则不可。孟子亦当曰。不仁而平天下者。未之有也云尔。何以曰得天下哉。圣贤垂训。将以教天下而示后世。使后之人将曰道未如三代。治不及三代。而使之传世多而历年久。如汉唐则足矣。履至尊而臣万民。如汉唐则亦可以已矣。何必于三代。何恶于不仁。轻圣贤之训而启后来之弊。则未必非斯言误之也。或曰。邹氏之说。其有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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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如子之说。孟子之言。亦何为其不中也。曰天道无亲。惟德是辅。民罔常怀。怀于有仁。不仁者。固无得天下之理也。其或有得焉者。势也。失德而后义。失义而后力。七国之争也。德义之失均也。而力莫如秦。故秦得天下焉。六朝之争也。德义之失均也。而力莫如隋。故隋得天下焉。至如汉唐则度德度义。亦固有彼善于此者。而力尤有异焉。此其所谓势也。势者。孟子之所未言也。孟子所言者理也。邹氏不能顺理而看。而反以己意臆度而强解之。故秦隋之不仁而犹得天下。则曰一再传而失之。犹不得也。晋氏之传。不止一再。汉唐之得。未纯乎仁。则曰必如三代而后可。曲为之说以从之。孟子之意。何尝有一再传犹不得。与夫若三代而后可之云耶。未得其意而滞于言。不本之理而验之迹。宜其偏枯而不通。穿凿而不合也。孔子曰。仁者寿。子思亦曰。大德必受命。然而不仁而寿。仁而不寿者有之矣。无德而受命。有德而不受命者。亦有之矣。而非常理也。势之或然也。何可以其或然而不信其常理也哉。后儒有为之说曰。颜子之夭也而有万世之名焉。犹寿也。孔子之穷也而为百王之师焉。犹受命也。秦隋汉晋唐之得天下也而一再传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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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之。与不能若三代者。犹不得也。辩则辩矣。而非孔子,子思,孟子之本意也。
论日蚀月晦
先儒谓日蚀者。月在下日在上。既是相会。被月在下面遮了日。故日蚀。又谓晦则日在月上。月之明向上。故自下观之无光。二说皆有可疑。何者。日月之行。自当一左一右于一道之间。不应同行相叠而有上下之别。盖日月。阴阳之精也。阴行于右。阳行于左。天地之常道也。如方位之说。生成之次。易卦之序。啚书之列皆然。人之眼目。亦左属阳右属阴。而古人制礼。男女之位。行师之法。亦以左右分阴阳。则日月之左右。亦必有分矣。至若日蚀则乃日月同度同道。而阳不能以胜阴。故阴薄乎阳而晻然无光。古所谓薄蚀者是也。是为气相掩薄。非以形质遮蔽而然也。气有衰旺。故有蚀有否。有分数多少之不齐也。月之形质则万古无亏。何得有或蚀或否与多少之殊也。且月之蚀。则曰暗虚之气相射。而独于日蚀。谓为月形之遮。一以气言。一以形言。何也。且日月之行。日速而月迟。既是月遮日则是宜月之遮日。自西边始。而日在上行速。则蚀者向东渐多。月与日正相合定。未及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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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际。则日当尽蚀。日将离月则又当自西渐复。直待日之过月一次。然后乃尽复也。今则不然。或过半而复。或未半而复。分数有多少。而又未必每蚀必既。此又何也。岂可曰日在月上。或过半而还却。月行日下。或未半而旋退耶。若夫晦月之无光者。乃月与日会。同行于昼。阳光方赫。阴夺其精。不可得以有光矣。无并明之理。及其去日渐远。其光渐生。则近日而无光。无可疑者。今夫繁星之丽天者。昼亦有之。未尝亡也。亦非有日在其上光明向上之云也。然而明于夜而暗于昼。伏于日也。星与月。均是阴也。均明于夜也。然月望而明盛。则星之小者以之稀。而大者为之少。色亦夺于月也。阴阳之相伏。大小之相夺。其理有必然者。岂待光明向上而为晦哉。先儒亦曰。月中黑影。乃山河大地之影。夫以天地升降九万里之远。而山河大地之影。尚能有碍于月之明。而月乃以太阴之精。与日为对。近遮其下而日不少损。无有影晕。亦安有此理哉。是两说者。尝推之而未得。故姑记所疑以俟质问。
记法禅事
尹文学丈阶佐幕海西。日尝游首阳山寺。寺有一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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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法禅者。年已老。容颜不衰。肌肤浮黄而目烱烱然。时方盛寒。衲衣不完。与之处数日。未尝见其啖饭也。而口不言饥寒。异而问之老僧前。自言曰僧之世。良家子也。二十馀。避军役。逃之禅门。爨炊樵汲之苦。寝食寒暑不自聊。自念军役之苦。不足以加此。归言于父母。不欲复去。父母哀之曰。为僧一人劳耳。军役害及父母。使汝为僧。岂父母心哉。不得已也。然汝所不欲。吾不忍强之去。因相对流涕。僧曰。诚如父母言。吾何爱一身。贻父母戚哉。乃还至寺。又自念为僧而劳苦如此者。只为衣食役耳。一衣足支一年。食必朝暮营营而后给焉。人能不食。斯可矣。吾闻古人有绝谷不食者。吾宁且学此。问所以绝谷不食之术于寺中之众老僧。众老僧相与谓曰。是无异术。不过餐松饵柏而已。子可为则为之。乃取松皮。晒乾而屑之。饵之以水。日数升焉。初甚苦涩。而亦可以无饥。但未能忘饭。必待饭少许而安也。月馀不复饭而只饵松叶松皮。又数月。觉烦热。疹粟遍身。旬日而灭。灭而复作。若是者又数月。疹粟不复发而皮肌若换焉。自是数年。昼无饥渴。夜无睡眠。精力若有倍于人。聪明若有加于前者。又从诸僧之文者而学字焉。一闻不忘。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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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欲知所识字多少。试取诸书看之。即其字所不识者鲜矣。仍寻其句读而读之。颇晓其语意。大略质其所见于他人。或非之或是之。终无以大相越者。年今已五十五矣。今则餐松皮一顿。可以度十日。衣弊衲一重。可以御寒岁。华严等经。亦能记诵。不粒食近三十年矣。松脂胜于皮叶。服一钟许。可一月不饥云。后遇于平山之道上。引致官舍与语。馈之饼。僧辞曰。贫道不粒食久矣。尹丈曰。啖之。试其与昔所啖何如。乃取方寸许啖之曰。甘美与昔无改。但不知其胜于松皮矣。问从此何之。曰。向智异山。阅其橐。只有袈裟一袭。髹器一部而已。无他物焉。时永历己酉也。噫。和尚一贱髡也。由其立志坚固而所成就若此。志不立而事有成者。未之有也。观其一瓢一锡。不远千里。以浮游方之外。则又足以起后人之奇慕焉。余愧世之不能立志而颠顿尘臼之中以终身也。故于老和尚乎有感焉。
东行日记
余宿闻关东多名胜之区。而寿春之史吞乡。又甲于关东。庚戌季秋。借一奴一马于友人家。轻其行装而付之所乘马。以月之二十四日。自明礼洞京第。日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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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行。出自东大门。过涑溪桥兔院。午食于陵山锦阳翁主墓下村舍。又行过马齿岘鸡山。鸡山村家甚多。犹以日犹未没。而且问路傍人。云此去南日院五里许。可未昏而到。遂促鞭行。已过五里。日渐昏黑而峡路幽险。四无人居。政彷徨靡所之。以为路傍人欺我。忽有二人驱牛向山谷中去者。意谓彼二人所之必村家也。纵令无家。亦可黑路伴行。遂踵其后。行二里许。果得一大村。乃尹开宁杭所居而一村皆其奴也。此即名南日院而又称排安川云。遂投一村舍宿焉。村前一川。即昭阳江下流。而大可方舟。自春川至京。船运之所由过也。适是夜尹公会邻友船游。平沙雪白。水波如练而笛声杳在烟霭间。亦东行初头胜观也。明早辨色而发。沿江而行十里。日已出。过屈云驿天平丘潜谷。朝食于甘前村。过碑岘过加平县底。逢人辄问。此去实温远近。或云六十里。或云四五十里。实温者。史吞之俗名也。时日方停午。意谓若过四五十里。日未昏可以至也。仍自县底北指穿大峡以过。峡路崎岖。溪涧纵横。六七里而三四涉。乔木夹路。丛林翳日。山围如屏。水声聒耳。数十里而不得逢人问路。日且渐暮。遂行益北。峡益深而山若穷。果于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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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起处得一孤村。村只两三家。依山为居。四无邻并。令仆夫往问前路。云尚馀五十馀里而日已落矣。直北二里许。仰见一岭。峻削干云。令人生愁。不得已投宿于其村家。主人即士人李时逸。自言为郑参判艗妹夫也。问所以来此穷峡何也。曰。此地险隘。可避乱世。故昔之来也。欲预为之所。而流落不振已数年云矣。主人无客室。宿余于其傍一常汉家。夜遣其子致问。且助粮资少许。余以笔墨报之。待明将发。是夜雨作。竟夕不少霁。仍留焉。夕李公来见。其明日雨仍不止。不得已冒雨发行。过大武牢小武牢二岭。岭路倚侧。羸马僵仆。余亦下马步。泥泞不可行。大小二岭之间。有川横过。编木为梁。危甚惴慄而度。又过高士川岘。朝食于岘底狮子洞村。自路右一里许见母镇江。食已雨不止。又西向行过马岘。又过梧里兀乞梅岘。岘之高深盘峙不及武牢。而险涩过之。午到岘底梧里村秣马。是地有官仓。储谷而籴粜之。即春川地也。问此去实温几许。一年少对曰。十五里。遂发西行入山谷间。涉一大川。即实温菩萨川下流也。涉川而行。又登山路。余下马步数里。山路分而为岐。一绕山顶。一迤山下。意谓此处安得有二路。终必合。余遂先向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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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驱马向山下路。行渐远而路益歧。顾之不见仆马。来呼之。又不应。遂反走而呼。始闻山下若有声以应之者。又寻而呼之。见仆于水边立马俟之。余问何以不我踵而相失如此。对曰。惟知有此路。不知山顶又有路矣。时雨方甚。风又大起。泥泞没履。浑身沾湿。盖初余以方秋非有大雨。不持雨装故也。遂披蓁莽。从山顶下。以与仆合。由山下路行。自此乱山盘拥。险隔幽邃。不可名状。大川当中流下。即向所涉大川之上流也。两岸削立。百转千回。有路沿溪边石壁而行。或高如门阈。或陷如阱坑。其隘如束。侧身乃过。狭不盈尺。叠足乃行。或平滑如削。不可攀跻。则凿而级之。或倾侧易跌。下临绝涧。则编木而补之。殆二十馀里而险恶如一。时风雨方甚而日又且昏。人马且颠且跌。欧曳而行。行看山若尽水若穷。山外若开朗。以为此山之外必村家也。行行将近。忽又无际乱嶂层壁。喷流如雷。仰视天日。如坐深井。又疑深山绝境人所不到。而或时见人马行迹。此必有村甚远。未可以十里到也。念日已暮而雨如此。又不可暴露经夜。则行将寻路傍岩穴而处焉。亦未能得。又行数里。路稍平。余乃上马。日渐昏黑。进退靡及。不知为计。忽见山侧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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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屋舍。微茫可见而昏黑不可明。使仆夫先往视之。久而不还。又驱马前行。仆夫从山上呼此有家。即往从之。只有数间草屋。萧然依山。更无他家。遂投之。主人女诮之曰。日暮深山。客从何来。天雨无薪。何以为食。余且问此去实温几里许。曰此地即实温也。此山之外。又有村焉。此去不能数里。然实温本无大村。或一二家。或三四家。散在山谷间。若欲遍历。非二三日不可。余尝闻实温一区。初入险隘。至则开豁平旷。如桃源记所云者。及闻此言。始知余前闻之误也。是夜无火。不能燎衣。晓而雨止。明发而行数里许。从林外见川边树一红纸小旗。往抵之。乃村人行神事。而春川境内人多来会者。见余皆相顾错愕。余召一人问。此果实温村否。此外又有大村否。对以此去一里馀有村。亦不过此。余以沾湿未乾。人马疲甚。遂舍焉。得火燎衣。有僧归正者谒余。问所由来。余答曰。宿问实温为名区。为一游赏而来耳。僧曰。此地深险。世人罕至。今乃以一奴单马。冒雨远来。必有以也。岂全为游赏而辛苦如此哉。僧即白云山普门庵僧也。于是居人竞以神事所馀酒食。来相劝勉。乡味朴素。礼数简率。桃源民物。宛然可想。殊可乐也。门外大川。即名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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陂川。皮砚昨所沿涉者。即此水也。侩言沿流上百馀步。有名白云潭。即金平康寿增所命。可观也。余遂偕僧往。潭皆白石夹流。小者龟鳖。大者狮象。平广如盘者。可坐而棋。突兀如岛者。可临而钓。石多而水悍。喷薄出隘。鞫然澎湃。既出而涣。溜为清潭。飞沫成雪。平流布锦。水色清莹深绿。日光下彻。可数毛发。对岸苍崖屹立。山多杂木枫林而少松柏之属。每春秋二时。杂花生树。落英缤纷。枫叶被岸。影倒清潭。景物最奇胜云。此时秋枫已老。春花又远。恨余来之不时也。从苍崖凹处。正见华岳高峰。峥嵘造天而秀色可挹。时方九月。山顶雪已皓然。可知其高绝也。余方指点桓盘。心凝形释。而顾见道人。亦寂然无言。物我俱忘。不知日之西也。茫乎若蝉蜕烟火之躯而立乎𡏖埃之表也。既暮而返。又途遇一僧。曰义清。亦普门僧也。余既独来无伴。而于世外名区。不期而遇二道人者。亦似有宿缘焉。归就朝所舍宿焉。秋意萧条。旅枕凄冷。与二僧谈空。夜不能寐也。初余东来。盖将先从实温。北观观佛之里。以卜别区离世之所。过春川涉昭阳而登凤凰超然之台。以资江山临眺之乐。纵未能尽八景幽遐之观。蹑四仙清游之踪。而亦可以少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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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烦恼之怀也。顾余新创于险而又窘阴雨。仆马惫疲。峡路幽隘而问此去观佛一日程。观佛去春川百馀里。春川去京师。又尚三日而可到。于时寒气日厉。节近冰冻而归庭渐晚。定省久旷。不得已怅然径归。孤负初计。益觉身世之拙也。倘他日重来。以续玆游则亦有以酬今日未尽之愿矣。重谂居人毋使武陵渔舟迷不得路也。明日早发。途别义清。朝食于仓村。仓村者。自春川府立仓储谷。以为洞中居民之粜籴。而仓在是地故名焉。华岳之山。雄盘春川加平永平金城等四邑之间。山之东北枝叶。回护周抱。中辟一区。实温之乡。实处其中。四面各通一路。东曰皮砚。既余所从入也。西曰屠马峙。其危险倍于皮岘。下临不测。震动掉慄。非习熟危险者莫行。洞民之或以牛马往来者。亦必解鞍卸载。人自担曳而坠落犹多。故名屠马峙云。西北曰达我峙。曰中岘。北曰某岘。忘其名。其险且隘。皆与皮岘屠马峙为长弟焉。其由此四路行。四距无人烟者。远者四五十里。近者三十里。诚乱世隐遁之所也。洞中山势亦纵横藏遮。攒蹙累积。人家散处山谷。无平旷宽闲之地。水田绝少。多山厓种粟之田。而唯此仓村一区颇平旷。周回可十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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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田亦最多焉。有古塔在平田荒草间。又有台坛遗趾。传言是古为史吞乡时。君长之所居也。食已发行。别归正。正遣其弟子志诚。导余前路。踰达我峙岘。岘皆石路巉岩。犬牙龃龉。余亦下马步。马不能行。僵仆者数。又踰中岘。从流而下。溪水纵横。或涉或沿。川边松林。时有行人立鼎焫火之迹。溪流碧玉色。或有石隆然。横截溪流。则水之从而过者。悬坠为瀑。长者十馀尺。短者数尺。其下埳然深广而为渊。而大石中立。上平广可坐数人。或苍崖削立。高可十丈。至底而平。层层如坛㙄而古松覆之。溪流萦回其下。触石琅锵。韵若环佩。如是者二十里而殆十馀处。山行既远。地若平夷。从路上南见林梢间隐映一小庵曰上禅。往抵之。暂休秣马。适居僧尽出。只有一僧守庵者曰和国。复发穿松林行向白云寺。日暮而到寺。此寺世称名刹。缘日暮行忙。暂登览而去。寺僧定薰雪訔者出待焉。又行向普门庵。黄昏而至庵。庵在深山万木之中。位置清垲。有老僧名灵熙。年八十三。威仪静闲。颜色敷腴。与之语。淳谨不厖。自言曾在金刚。转而至此云。余言华岳实温形胜。以为可逃乱世。僧曰。丙子之难。僧亦避难于华岳。同行者皆获全。有掠胡八人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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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实温。至晓视之则已去矣。似知其深险。不可久留侵掠。故径去云。遂叩其所见。山川之胜及佛家言。亹亹可乐。入夜。余困而就枕。僧入后房丈室。焚香拜佛。鸣磬诵呗语。彻晓不辍。余时睡觉。正闻呗音洋洋。炉香薰然。山斋寂寥。秋夜将半。令人世虑消尽。万缘俱空。油然有心地归依之愿也。居僧言此师来此已久。而昼或暂时假寐。夜必若是。未尝见其一日惰云。明发复行。遂与老僧辞。过弓岘。午食蜂巢里。又行到水铁店村。遇雨止宿。明日初五日。早发过蚁子野光陵洞口。至兔院午食。遂入于京。盖自京至陵山四十馀里。自陵山至南日院二十馀里。自南日院至加平县底四十馀里。自加平至武牢岭下村四十馀里。自岭下村至梧里村可四十馀里。自梧里村至实温可三十里。实温至上禅四十馀里。上禅至普门可三十里。普门至水铁店村六十馀里。店村至京可六十里。始余不识峡路。处处彷徨失路。问之征夫田夫。道里远近。方面名号。多不实言。玆行困厄。职由于此。故虽其所周行。不过乎数百里之远。所游赏。非名山巨川之胜。而不足以自詑于朋友之间。然而详记其方面名号道里远近者。即处处志之之意也。庶几他日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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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此而徵。○自沙川发行到龙仁加叱洞(三十里)午食。到金梁止宿。(二十里)早发朝食于左栈。(三十里弱)午食于清美川。(四十里)到无忌院村止宿。(五十里)早发朝食于阴城地某村。(十五里强)到槐山郡宿。(五十馀里)早发到延礼(五十里)午食。过夷吾里岭。秣马于马浦院。(三十里)到鸟院宿。(二十里)早发过兔迁。朝食于盘岩。(三十里弱)午食于芦加里。(五十里)到新基宿。(二十五里)朝食安东邑内。宿于鲸洞洞口。
祭雩沙李相国文
清风后人金构。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近故议政府左议政雩沙李公之灵。呜呼哀哉。维昔文正。寔相 圣祖。身任大义。揭玆东土。公其自出。克绳厥武。硕德范世。宏才应期。扬于既菀。鸿渐凤仪。晋涂大辟。内外俱宜。屠维往事。有不忍说。邪枉并进。义理斁绝。公时遁荒。身诎道亨。六载江郊。四方仰名。候公出处。以为否泰。迨至改纪。首膺简在。畀公伊何。司徒太宰。领财冰清。握铨鉴空。恢公抑倖。力挽颓风。舆望既洽。圣眷深隆。遂登三事。士民加额。垂绅正笏。百僚是式。律己之俭。守法之严。忧世之念。爱 君之忱。镇物之量。好士之悃。谁其似之。在宋忠献。世趋靡定。邪说有作。利害既形。是非迁易。众嘲群咻。东西怵迫。公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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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不动声色。不慑不挠。惟义之比。小人所惮。君子攸恃。功利潜普。乔岳大川。惟忠与正。孰敢间然。凡公事业。多伦纪上。岂惟邦干。不负宅相。国家多故。吉凶相仍。一埤适公。不敢遑宁。积劳损和。二竖沉婴。鞠躬尽瘁。公则有之。星文告灾。哲人其萎。朝野相吊。行路赍咨。谓天无宰。公赋之礼。谓年既老。公貌之充。庶几寿考。以永厥施。胡不慭遗。奄至于此。吁嗟殄瘁。民之无禄。神理昧昧。终不可测。呜呼哀哉。自惟无似。姻娅是托。以国以家。同喜等戚。知公最深。慕公最笃。公亦许我。肝胆不隔。戮力共奖。以期报国。我于昨岁。横罹潜射。公时叹咜。言出衷曲。公今已矣。我又再螫。顾瞻斯世。踽踽何适。人愈隘矣。世愈末矣。艰虞万端。无可为矣。公逝未几。遽如斯矣。烈烈其志。眷眷其诚。精爽未沫。岂异平生。公今去此。竟亦奚之。胡为一去。漠不可追。蓍龟云亡。谁与稽疑。柱石其摧。谁与扶危。孰䲡而龙。孰水而防。生全懿德。没有令名。在公何憾。后死之恫。幽明一理。有感则通。佳城既卜。即远有期。敬荐菲薄。写此深悲。言虽不文。情见于玆。一恸侑觞。万古长辞。
曾祖妣 赠贞夫人权氏墓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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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吏曹判书金公讳仁伯之配。 赠贞夫人安东权氏。县令 赠吏曹判书大勋之女。府使镕之孙。赞成吴谦之外孙。自幼孝友慈惠。长于外家而不喜绮华。及归。妇道益谨。事亲奉祭。曲尽诚礼。教子御下。恩而有制。宗族以为仪则。以嘉靖甲子五月二十二日生。天启壬申三月十六日卒。十月初六日。葬广州王伦里五峰山下向卯之原。判书府君墓西三里。有三子。长益砺。次克孚。皆早世。克孚一女庆琬。生必达,必兴。季讳克亨。以学行名世。官工曹正郎 赠左赞成。有五男三女。男长讳澄。文科观察使 赠领议政。三子。构。右议政。楺。副正。楙。正郎。女尹商明。次澹生员。无后。次混监役。二子。樯,檍。女徐元涉,沈澈,郑潚。次洵通政府使。三子槔,栩,枋。女密礼都正坦。次涀五子樛,櫰,舣。馀幼。女未行。女长进士赵世达。生鸿祥生员。鸿宾,鸿庆,鸿逵,鸿弼。次宗庙令朴尚一。生受益,道益。次司谏任元耇。生璟都事。构二子希鲁,在鲁。俱进士。女佐郎黄启河,徐命均,朴师淹。楺五子正鲁,取鲁,省鲁。馀幼。女进士郑锡祚,黄在河,俞崶。楙三子。兴鲁,得鲁,益鲁。女李德年,安重观。内外曾玄总百数十人。壬申后七十二年癸未。进 赠今封。仍改墓前石。略叙世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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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于后以为识。
先考通政大夫守全罗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巡察使全州府尹府君家状
公讳澄。字元会。清风人。始祖讳大猷。高丽门下侍中。侍中之后五世有讳灌。入我 朝为户曹参议。 赠赞成。赞成生讳义之。汉城府尹。府尹生讳理府使。府使生讳克諴。佥正。佥正生讳友曾。靖 国功臣佥知中枢府事。佥枢生讳汝光大护军。是为公高祖考。曾祖讳继。有学行早世。后 赠司宪府执义。祖讳仁伯。后 赠承政院左承旨。考讳克亨工曹正郎。后 赠户曹参判。俱以笃孝懿行。重于士友间。妣光州郑氏。处士頀之女。都承旨士伟之孙。后 赠贞夫人。三代推 恩。皆以公贵也。公以天启癸亥十二月十八日生。幼而颖悟。祖妣权夫人。常自抱负抚爱之曰。兴吾家者必此儿也。八岁而郑夫人卒。参判公教之甚严。饮食言笑。行立坐卧。皆有义方。九岁。始学朱文公童蒙须知。已能晓其大义。继而读小学。未尽帙而文义大达。见解无滞。参判公尝曰。古有日就月将之语。今以此儿观之信然。参判公每与朋友讲论。夜分不就寝。或至达曙。而公亦潜心倾听。侍坐不离侧。参判公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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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幼弱。谕令退休而不肯也。年二十三。始业举子。庚寅中生员第四名。壬辰登增广别试文科。先进有不悦者。乃补成均馆权知学谕。癸巳秋。荐授承政院注书兼春秋馆记事官。乙未春。例升典籍。转礼曹佐郎。俄改兵曹。秋除司谏院正言。遇事敢言。无所挠避。当路忌之。出为鱼川察访。丙申。以白虹贯日之变。有旨求言。公上封事累千万言。以立圣志崇圣学恢圣量审官人为目。其略曰。闻 殿下时与宦官武士辈。游戏禁苑之内。或设角抵。或为骑射。自轻 宗社之寄而躬犯衔橛之危。或云去秋侍女之抄。多出常规之外。或有不当入而入者。或有年限未满。特令待时者。惟 祖宗付 殿下以亿万年之基。惟 先王贻 殿下以未获申之志。宜 殿下夙夜忧惧。惟思继述之义。奚暇念及于逸豫怠荒之境耶。又曰。臣窃见经席之上。未免文具。开卷一读。便即罢出。至于微辞奥义。下既不知。上亦不问。随行而进。逐队而退。对众讲学之规如此。则独居治心之方可知。 殿下轻视臣僚。自任聪明。一事被罪。累年不解。折辱慢骂。有同奴隶。论一事则疑其挟私。弹一人则疑其有意。未究其言之是非。逆探其意之所在。故群臣亦虑其然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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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尽言。謇谔之风既绝。媕婀之态转成。又曰。目今官方混淆。用人无术。观形势而进退。视议论而取舍。因请托而升降。由亲疏而厚薄。百隶之事。莫不皆然。政院之职。当人主喉舌之任。参赞经幄则有论思之责。封驳审覆则有谏诤之规。分以各房则掌该司之事。居是任者。岂可苟充。以伤中书政本之体也。玉堂贤士所集之处。而君德成就之地也。近来居是职者。或以家世。或以奔走。或以党论而得之。文学灭裂。识见茫昧。蒙经不耻。论世解颐。其可望论思启沃。以臻济济思皇之美乎。彼银台玉堂之臣。皆昵侍帷幄。朝夕晋接。 殿下亦可以知其贤愚。察其才能。以为他日用舍去取之地。而该曹既循例而备拟。 殿下又循例而落点。不见泾渭之别。未免混淆之讥。又言关西一路。国之门户。数十年来。全癈兵政。若使帅臣设为方便。为之以道则不烦不挠。或可收效。而乃反诿以时讳。不念他策。一切徵布。归诸私用。贫兵无办出之路。上令有督迫之期。则尽卖军装。以应诛求。故徒持空手。无一器械。若此而可望卒然之用乎。平安兵营。为一利窟。市井商贾。辐辏于此。而士大夫无耻者。折简求索。罔有纪极。今若严禁此弊。公用之外。多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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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装。或所储既裕则特除军兵一二年之纳。使自备军装。时时点检则未必无一分之益也。清北守令。不许挈眷。而为守令者。皆有小眷。衣食之费。不能全无。而老母孤妻。远在他乡。不免饥寒则于是有输送千里之弊。有夤缘滥觞之患。若一依丁卯以前之例。许令挈眷。文武荫官。随时交差。使宣力之馀。有以取乐。则人不厌避。事合便宜矣。西土士子。间有资质可爱。文才可观之人。而教导无术。老死无成者多矣。 国家置教授之官。而只以道内之人。苟充差遣。士无愿学之意。师无教导之志。宜令该曹择差能文之人。别立事目。待以优礼。俾尽劝课之道则不出十年。必有成效。而异日 国家未必无得力之地矣。官屯田宫家折受之弊。八路皆然。至于关西。异于他道。 朝家保恤。尤不可忽。而屯田郊场。举为折受之地。定州一境之民。各出财力。筑成一堰。名曰保民筒。则非如各邑屯田之比。实是民间私筑之物。而遽为宫家所占。极涉不当。乞令本道查闻禁断。疏入。下有司议 启。颇有施行。保民筒。竟还之民。定人至今赖焉。丙申冬。入为侍讲院司书。丁酉春。除兵曹正郎。顷之复拜司书。夏拜兵曹正郎。寻迁正言。上疏辞。兼陈阙失。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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遆拜兵曹正郎。奉使接慰倭人于东莱。始公之在鱼川。见冬至使书状官权諿求请行资于列邑。而前例之外。需索甚多。公恶其凭公黩货。因觐入京。偶与亲友言之。諿遂被劾。及公之遆。諿代之。甘心修郤。百方捃摭而卒不可得。諿闻公之遆归。不以重记副本自随。谓其无可凭考。乃诬以私用官货。烦复算计。眩乱数爻。遂露状驰 启。 上命下吏置对。公自东莱就理。爰辞明白。无所疑晦。而諿之前后所言。自相牴牾。构诬之状。破绽无馀。时参判公病笃。同春宋先生请于 上曰。闻某父病危甚。姑宜保放。使得相见于未死之前。 上曰。使其罪犯果有实状。父病若然。情理可矜。况此乎。公遂暂释。 上又谓筵臣曰。金某设有所犯。权諿之因前嫌报复。情状尤可恶。又有大臣从臣为公白其冤者。事将清雪。会以天灾。疏决在囚人。公遂定配于青阳。时丁酉十一月也。公在谪。常以经史自娱。未尝与人过从。时出田野。谈农观稼以为适。青阳故多亲旧。公乃与之略为约束。以正伦理敦风俗救患难禁横暴为主。戊戌秋。因赦蒙宥。己亥夏。 孝庙升遐。公哀恸不自胜。终 山陵之日。不御酒肉。柴毁扶杖而后起。庚子春。除蓝浦县监。未赴而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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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康津县监。时参判公方宰和顺。地相近。乃入京拜命。十一月之任。公以南俗奸悍。吏辈尤猾。一以绥民束吏为务。廉白自持。守法无挠。处官莅事。惟视义所可否。不为苟且依违之计。新至之数日。官吏数辈。举家逃去。人有以潜告者。公若不闻。虽有事关逃吏。须至发见者。公亦故为掩置不复问。而束吏愈严曰。此欲恐动我也。缓之则堕其计。居数日。逃吏果还集焉。康固剧邑。地广人众。争讼盈庭。簿书云委。公裁决若流。案无滞牍。辨察精敏。猾吏屏气。由是久讼抱屈者俱起。而傍邑移讼者皆归。自冬及春。数月之间。所决大讼。已数百人。而亦无敢以枉法误断为怨者。值岁之饥。海邑尤甚。 朝家出赋。灾多于实。而康独以前倅不察田政。故以灾为实。公即上疏。请视他邑例。加与之灾。 朝廷许之。及春设赈。公讲求荒政。钩访民隐。悉心经纪。别为规画。吏胥无所容其奸。所全活甚众。每于受租纳籴之际。必躬莅之。寒暑不废。本县籴谷甚多。散粜于民。公至之日。已迫岁终。乃为之期日而下令曰。后期者罪之。于是民争趋之。及期。不杖一人。而万馀之谷。毕输无欠。县多冶户。至累百馀。官为除役。而月税鍮器。归于私用。其来甚久。公至即罢之。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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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官用则贸之。均其赋役。与凡民同。自是鍮锡之器无入于官门。追呼之声不至于冶户。冶户至有自诣官愿纳者。公郤之曰。慎尔常赋。吾无所用此为也。其他一切病民之政。无名之赋。小者立断。大者申报。并罢除之。一境洽然感悦。既去而追思慕之。立石而颂焉。尝见一吏运谷于耽罗。吏佯为败船。弊衣垢面。自言殆死。公立命械系之。人皆疑其冤。后乃知之始服。未几公遆。而代公者辄赦不问。及公按湖南。吏乃逃匿山谷中。公竟捕得而杖杀之。辛丑夏六月。以前倅虚录官籴。监司误以公闻。遂有拿 命。既就理。朝廷知其冤。三日而得释。复归青阳。冬除全州判官不赴。复拜兵曹正郎。壬寅春。出为黄海都事兼春秋馆记事官。冬。参判公在和顺病甚。公涕泣不食。犯风雪昼夜驰赴。竟以癸卯二月初八日遭丧。擗踊号哭。顿绝者数。米饮不入口。奉柩归葬于广州地王伦里。守制墓下。小祥前。不食菜果汤羹。晨昏之间。不脱衰绖。治丧奉祭。一依礼法。服阕。除成均馆直讲。寻转兵曹正郎。冬以事罢。丙午春。除咸镜都事不赴。复拜兵曹正郎。夏随 驾之温泉。还除正言。上疏力辞。不许。乃拜命。寻遆为掌令。又拜献纳。秋以暗行御史廉问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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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道遆拜司艺。冬复 命。公以北路实 国家礼沛之乡。门户之地。而僻处荒裔。其山川风俗之详。 上无由知也。乃于守宰贪廉生民利病之外。凡其关防形势远近险易之要。士马器械利钝多寡之数。以至民风谣俗衣服饮食之细。与夫孝友节义之行。才能拳勇之士。无不周视曲访。亲自考试。仍陈设施布置之方。奖甄振作之道。别为条奏。纤悉备具。 朝廷不能用。后日入对。为陈北路饥荒状。请蠲其赋税。宰执难之。公复以为言。 上许蠲其半。公固请全减。 上不从。公复进力争。竟得请。时宰有退谓人曰。人臣进言。一再而止矣。今某四请不休。必申己说。非吾所知也。公闻之曰。牵裾折槛。古有之矣。一再言之。不可复争云者。吾未闻也。初清国查问走回人容受之由。欲置任事大臣于死罪。 上为大臣地。身自当之。继又遣右议政许积。为之陈请。至是使还。言归罪于 上。当罚金五千。而大臣已得解脱。朝士大夫动色相贺。公时出暮归。慨然叹曰。义理晦塞。国其不国矣。诛责大臣。邀求银币。此自虏人常态。弱国之所不免。至于罚及 上躬。前所未有。若此不已。如胜国时入质入觐。其渐有不可忍言者。且归臣子之谴于 君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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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而朝之士大夫。恬不知恶。反以为幸。人心陷溺。乃至此乎。俄拜掌令转献纳。公谓此事关系彼国。今已至此。无可复及。独有论正奉使者不争之罪。庶可以尊国体而正名分。且当初查问之时。大臣不能身自担当。以致今日辱及 君父。亦不为无罪。丁未春正月。遆为直讲。复拜掌令转献纳。时陈奏使至京。公乃与执义李䎘,掌令申命圭,朴增辉,持平俞櫶,李夏,正言赵圣辅等。合辞论之曰。今此陈奏使之还。大臣之罪。虽得清脱。而徵金之罚。反归 圣躬。奉使之臣。当竭力争之。不以累吾 君可也。设或不济。亦为无负职责。而陈奏使许积。副使南龙翼。书状官孟胄瑞。只知大臣免罪之为幸。不知 君父受罚之为痛。张皇驰启。归功译辈。此何义哉。移臣子之罪。归 君父之身。而奉使之臣。终无一言。名分之乖舛。义理之伤损。亦复如何。又安知今日不争之渐。为异时无穷之忧乎。并论领议政郑太和。左议政洪命夏。当初不能自当之罪。 上震怒。悉窜诸谏臣极边。宰相台谏争之不得。公谪碧潼。即日上道。夏四月。因大臣陈达。量移内地。未行。又以天灾审理冤枉。遂有 宥命。戊申六月。叙为直讲。俄迁侍讲院文学。八月进拜司谏。时金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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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以 中宫叔父。新除铨长。公既拜 命。首言戚畹秉政必有流弊。历代帝王。亦有著令禁防者。佐明身居戚畹。遽授铨衡。非清朝美事。遂劾遆之。佐明深衔之。人有语及公名者。辄怒。公既以刚直见憎于世。屡踬不悔。言事益切。前后发于弹奏者。盖八十馀家。朝廷为之肃然畏惮之。而贵戚巨室。多侧目者。九月扈驾温泉还。 上方礼致同春,尤斋两宋先生。日开经筵。慨然有求治之志。朝野属望。而公又其时连在台职。蹇蹇正色。不激不随。周旋其间。协心匡弼。每于奏对之际。明白详敏。同僚累日争之而不得者。及公陈达。多见 听从。公尤感奋自许。知无不言。旧例大臣备局堂上日次引见时。必有政院启禀。然后始有两司牌招之 命。故两司之入。常在后时。而引见时事。多不与闻。或已日暮则又未及牌招。故两司之进见甚稀。公建请自今大臣备局引见及承旨持公事入侍之日。两司长官一员。不待牌招。许令偕入。俾得随事论执。因以定为恒式。 上从之。冬拜直讲。己酉春迁执义兼汉学教授。遆授文学。复拜司谏。又遆为司仆正。三月复拜执义。俄升通政大夫承政院同副承旨兼经筵参赞官春秋馆修撰官。随 驾温泉。时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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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以 中批超升判尹。既改而仍授资级。台谏论之。忤旨得罪。公与同僚执奏不行。 上震怒。辞旨严峻。故例政院缴论。三启而止。公谓事苟可执。当以得请为期。不宜定为规限。自夕至夜。 批下辄覆。四启不休。夜已过半。 上益怒。遂罢公职。夏同春宋先生上疏言之。 上乃还收罢职之命。顷之复拜同副承旨。七月出为全罗道观察使。兼全州府尹。公以监司之职。处于诸士大夫之上。凡有言为。所以观视列邑。而一路之休戚系焉。律己甚严。子弟无故不得出门外。而僮仆在内。无敢辄至半门与外人言者。本道薄有土田臧获。公巡到郡邑。奴仆居其土者来谒。公问知其赋役甚省。谓曰。汝既衣食此土而独蠲赋役。非均平无私之道也。即招语本邑吏。俾与他人均。奴婢有逃匿道内者。家人请以此时推得之。公笑曰。身为方伯。先一家私。无以示列邑。终不听。子弟于纸札之用。杯勺之需。亦不得擅便。笠破屦穿而不许改造。常戒之曰。吾家本贫寒。汝辈平生吃苦。一朝来此。俱享富贵之乐。福至厚也。惟当相与戒慎。不以一毫贻累父兄可也。列邑方物上供羡馀。及迎新供张随例进排者。悉归外帑。以备公用。常自书其壁曰亲旧之需。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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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种。昏丧之助。无过两端。此外有犯。神其殛之。在官半载。而省费节俸。经用以裕。廪庾不能容。将斥而广之。治材已具。未成而遆。尤长于听断。虽终日烦剧而霈然有馀裕。常谓郡邑之报事营下者。或远路留滞之有弊。或事机急遽之可虞。故虽于坐斋及晨昏罢衙之时。亦令登时即告。毋得少迟。便服坐内轩决遣之。初公未到。守宰惮公刚明。皆有朝夕得罪之忧。及公既至。与士大夫必以礼。每于听断之暇。从容引接。访以弊政之当革。急务之当先。委曲论难。或至夜分。尝曰。监司守令。所争者公事。可则从之。不可则违之。有过则黜罚之而已。何可以辞气相加。自失体面乎。或有于文报间。用痛骇无据等语者。非待士夫以礼之道也。由是文移往复之际。虽有不善者。必以事理开释。未尝恶言加之。为政勤敏果决。纲维振肃。无或有解弛底滞之患。守令于是始欢然悦服。乐为之趋事。至其贪冒不法怠慢欺诬之辈。则亦必一切绳以法。不以亲疏贵势而有间。守令又悚然畏慎而不敢肆焉。公之始至。民于诉状之中。或有暴其长吏过恶者。公谓此风不革。长吏无以使其下。悉按治之。民有幼告长下告上者。亦必先治其罪然后理其事。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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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复然者。海邑上供甘苔。月令定限太早。上供之吏。必于其方盛。预收而善藏之。至来岁上供之期。取而献之。称以新物。苟免罪责。流弊已久。公谓上供违限。其罪可恕。以陈为新。于义不可。悉却之。俾待新产而献之。具启以 闻。尤以询民瘼达下情为急。每出行县。民有陈诉于马前者。必为之揽辔劳来。访问疾苦。至于权豪武断横于乡井者。又痛刬刿之不少贷。或有负罪逃隐者。钩发辄得。故吏民有罪。不复敢逃隐。郡县望风震慑。威令肃然。奸猾帖息。全州有韩硕中者。诈指民田。谓其先世折受处。与民争讼累岁。既屈复起。既又纳之宫家。托以为势久无能决。公按问知其诈。启请治硕中罪而还其田于民。 上留中六阅月。始下秋曹。使之更覈。而时公已就理。后判秋曹者解篆文。乃发硕中所为文券印信皆伪。硕中始得罪。公常虑闲丁岁抄。为列邑莫大之弊。其端在于额外之校生太多。或至累百千。实为良民逃役之渊薮。而畏其怨谤。因循莫革。诚能于法典定额之外。稍加拣汰。以充闲丁。则庶几校籍无滥而军额可补。乃启请额内校生。勿论多少。今姑存之。此外别作事目。州府郡县。定其额数。择其稍通文义者录案。其馀许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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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随便定役。额外童蒙。若或有窠。亦令守令试才填补。颁布列邑。永为恒式。事下备局。备局善其策。若将推而行之者。会公罢归。事遂寝。公在银台。尝以继母沈夫人年老而家贫。禄不足养。上疏乞郡。既得请而有湖臬之命。又兼州尹。得奉母夫人之任。前此先辈长者将母而来。皆盛设寿宴。已有本州故事。而公以古今异宜。荒稔亦不同。乃于旧例。颇加节省而行之。平日忌公者。因以媒糵。竞为飞语。谋所以中公者。不可胜言矣。公为谏官。尝与同僚论吴挺纬,李殷相贪鄙状。至是左议政许积等。为两人地。盛称其冤。以台启为失实。公上章引咎。语有触忤。积又上章诋公。公乃决解归计。上章乞罢。引入不视事。始公之出按湖南也。识者谓公直言多忤。宜在 上左右。今若一出而人得以抵其𡾟。必不免。庚戌春二月。金佐明之子锡胄为献纳。即论公凭藉寿宴。贪婪侈汰。且有役使工匠。多发银帛之语。罗织丑辱。至不忍言。大司谏金宇亨。曾为公所劾。挟前嫌。且附锡胄。遂加其论。请拿问。并治参宴及致币者。逮罢纷纭。行路为之骚然。以闰二月十七日就理。时金佐明判义禁府。闵熙为知义禁。吴挺纬兄子始寿。代公为监司。群憾挟势。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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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应。其所以倾陷之者益甚矣。三月 王世子冠。同春宋先生承 召至京。既入对。首言公冤状。以为臣居两湖间。具闻公议。莫不为金某伤怜之。近来侍从之臣。有老亲者。皆蒙 朝家优恤。士夫之间。寿宴赠币。亦是美事。何可以此为罪。故参判臣郑蕴为岭南监司。为母设宴。宴罢。考守令礼币单子。其薄略者。罪其下吏曰。为监司母致币。何得如此。其与今日事异矣。时论浇薄。虽微事亦甚哓哓。 上心坚定则浮议可息矣。 上不答。锡胄又再上章。益加诋诬。持之甚刀。广引朝士为證。而许积又为之声势。朝士为锡胄所引者。虽皆上疏言锡胄所證非实。且公议皆为公称冤。而然其平日怨公者。挤之愈急。惟恐或脱。更唱迭和。旁午构扇。蔓延益肆。势若风火。事已不可测矣。世子冠毕。宋先生入对请归。因言曰。金某久处台阁。人以直臣称之。怨仇盈世。胥动浮言。竟至论罪。臣谓直臣受祸。非国之福。而寿亲得罪。亦伤孝理之政。顷日略陈所闻而不敢尽矣。转致纷纭。极为未安矣。因与许积语不合。 上亦无所可否。而攻公者复喧然。并讪宋先生矣。禁府奏谳。请令本道查覈以闻。意欲置之不测。四月因天寒理冤狱。宋先生又力言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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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至有是非邪正之论。盖先生深有虑于朝议之携贰。世道之消长。而攻公者滋不悦。言路又论遆锡胄。而铨长赵公复阳。复阻锡胄铨郎之望。盖自是朝议渐歧。而金佐明又言于 上曰。今日救金某者。自以为士论。故若此纷纭矣。 上遂益厌薄于士类。而宋先生亦恩礼不终。卒之数年之后。士林之祸作。人以先生为先见其几云。时大臣诸宰亦言公事由寿亲。不可深罪。 上乃命姑为罢职放送。以待查启之来。而宋先生遂去国矣。公与始寿交节。谓始寿曰。台启谓我多发银帛役使工匠云。吾于寿宴诸需。皆以价贸用。未尝役一工匠。而银帛又是营库所无。何得发用。只有银匙箸一件贸进者。台启岂指是欤。始寿曰。祖父曾为全州府尹。每于生日进排。必有银匙箸。祖母至今言之。吾耳熟焉。此则本府故例然也。此何足谓发用乎。公欲举匙箸一款于供辞中。侪友皆曰。以寿亲被罪。事体不可屑屑分疏。寿宴所进物件。既不条列。只陈大纲。则岂可于匙箸而独举。且匙箸供进。自是故事。既以价贸。无所用银。则发银役匠之说。非此之谓也。遂不举论于供辞。至是始寿极力捃摭。吹毛求疵而无所得。乃尽系吏胥工匠等。刻虐备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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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屏左右严门扃。潜引至前。诱怵万端。迫令诬供。日夜锻鍊。四十馀日。卒乃于寿宴时衣服器物之外。计价开列。以为某物当为银几许。某物当用价几许。而匙箸亦入其中。并及公在官平日之事。捏造虚无。眩乱张皇。靡所不至。犹不能与锡胄所言者皆合。佐明怒骂曰。始寿查启。只得自露其肝肺。实无以重金某之罪者。查启既入。 上下之禁府。禁府请更逮以问。李相国庆亿时为知义禁。知公冤。欲平反之。许积又上劄击去之。且以公供辞不言匙箸。指为欺罔。公复供言始寿搆诬之状。且陈初供不言匙箸之意。槩如当初侪友之说。而又载与始寿问答之语曰。果有掩讳之意。岂肯自言于始寿乎。且既无所隐于罗段衣服之大。则独于匙箸之细者。反为掩讳。岂有是理乎。知义禁权大运等与许积辈。阴与谋议。昏夜往来。踪迹诡秘。人不得以尽知之也。时有飞语。以为宋某欲与士类合力。脱金某于罪而斥退锡胄。因以尽逐异己之人。一日 上摘公供辞中知旧书问之语。以为狱体不严。致令囚人与外人相通。夜半 下备忘记。并逮李公庆亿及舍人李端夏。下吏严鞫。而责问金吾堂上不能捡敕之罪。数遣中使按视狱中。三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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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苟有言者。辄被谴责。公之供辞及禁府谳启。入必留中七八日。或十馀日方下。一言之误辄得罪。 严旨络绎。朝廷震惧失色。佐明又潜置间人于途。凡公一家子弟在禁府门外。而亲戚知旧往来相问者。必诇知之。又尽塞禁府左右巷途。不通人马。公之饮食自外入由内出者。并被搜索。内外隔绝。音问不相通。如此者几六十馀日。及公出而巷道复通。士夫被囚亲旧相问如前日矣。时始寿又上疏。诋公诬罔益甚。而语多与查启违戾者。 上又下禁府问之。公就其疏中节节辨破。词理明直。禁府亦以始寿所言前后相左。无可凭信。竟不能以此益公之罪。七月。禁府拟律流三千里。以五代祖靖国勋。减等定配于白川。二十四日始出狱。二十七日到配所。在谪三年。一不与朝贵通声问。迁谪之中。艰苦万状。而未尝以非义干人。常曰。古谓居乡难于立朝。人之居乡取怨。是由与小民争利故也。利非徒货财之谓。天下之事利于我者皆是也。欲利于己。必害于人。能不与小民争利则何难乎居乡。家人僮仆。与乡人忿争。不问曲直。必痛禁而深抑之。故乡人亦知慕悦而加敬焉。壬子春大赦。公亦蒙宥。归觐大夫人于广州。复归白川。以江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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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江山之胜。鱼蟹之产。乃移居于助浦。迎大夫人奉养焉。癸丑夏。尽室南归于广州之故里。杜门看书。虽同乡近邻。罕与过从。非 国哀奔哭。未尝一至京洛。甲寅秋。金相寿兴郑相知和。以公摈弃非罪。请收叙不听。八月 显宗升遐。时事大变。公将挈家移居于湖右。为益远京洛计。而顾以边虞未已。婚嫁未毕。有意而未及焉。丙辰二月。有 给牒之命。公自经癸卯草土。已有善渴引饮之症。及寓江阴。症益剧。沉绵数岁。丙辰正月疾甚。舁至京口。以啚医药。竟以三月初五日丁亥。终于新门外鍮店洞之寓舍。奉柩归广州。上遣官吊祭如仪。五月初九日。葬于先茔之北数里慕洛山下乾坐巽向之原。公资性刚正而气节果敢。识见高明而论议英发。幼时侍参判公。参判公每读书。至义理深奥。思索不透处。与朋友论难。未能归一。而公为之辨解精审。老师宿儒。多叹服焉。处事持论。必本于义理。不为利害计谋之说。多识于前世之典故。与人言。旁引曲證。辨说条畅。听者忘倦。好贤乐义。临事奋发。无所就避。待人接物。任真秉直。不为表襮。未尝强言苟笑。见人之善。虽乡曲后生。亦必诱掖劝奖。不以愚贱而少忽焉。见人之恶。深恶痛疾。若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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雠。尤恶谄佞鄙屈之态。至不忍正视。在朝之日。亦未尝造请当路。历抵贵要。故所与从游者甚少。与朋友交。情义俱至。不以死生穷达而贰其心。以随时俯仰。贪荣苟得为深耻。宁死而不忍为也。故卒以此抹摋寡合。轗轲以没而不悔也。方在言地。人或规之曰。敢言不讳。固公之职也。独不为身谋耶。公应曰。夫人之奕代富贵。以簪缨为世资者。清仕显班。若固有之。且其姻亲族党。互相根交。欲论一人。动被牵制。故苟非刚直过人。鲜能尽言。如我乡曲孤踪。受 国厚恩。致身至此。且无姻亲族党于朝。何所顾瞻而不肯言。以负职责耶。又尝曰。吾所论劾。或出风闻。何得每事必信。但未尝以私好恶。或受人指嘱而妄论一人。此则无愧于心矣。性不喜诡异侈诞之习。未尝看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事。戏慢浮杂之言。不出于口。棋奕樗蒲之戏。不经于心。笔砚刀剑屏障之类。任其渝弊。不以屑意。几案之间。无一长物。平生未尝招匠计度。有所营造焉。好礼法而慎丧祭。居家奉先。动遵家礼。平居衣冠必饬。坐卧必整。未尝见其怠惰放逸之容焉。四弟皆年少。曲为将就而抚育之。得至成立。接遇宾客。称家有无。必尽情款。其于忧患困阨之际。尤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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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焉。平生不治产业。视财利若将浼焉。家居既久。日益穷匮。菽水不继。身不免于饥寒。而处之泊如也。日用资活。出入有无。未尝问而知也。广州有旧第。殆不蔽风雨。家属不能容。而终无修葺之意。仕宦二十馀年。而一间之宅。半亩之田。无所加于平昔。殁之日。库无馀财。箧无副衣。身无以为敛。家无以为丧。赖亲旧赙助。仅以成礼焉。晚虽与世相违。而每念 国事。眷眷不忘。至闻贤邪进退。朝廷阙失。忧形于色。寝食为之不安。初与尹镌有世谊。世方指为憸人。而公独谓其简肆迂诞。固不可以担当世务。而至谓之包藏祸心则未必然也。及镌既出。公见其事行。始恶之。绝不复通问。子弟往来洛下。亦戒毋得寻访。闻其假复雠之名。变法治兵。则叹曰岂意复雠大义。乃作尹镌发身之资也。镌以有世谊。冀其附已。乃取看禁府庚戌年文书。故示申白收用之意。且令所亲语公之子构曰。文书浩汗。莫了端绪。若能详述其时曲折。成一番文字送来者。事可谐。公闻之骇曰慎勿为也。遂辞而拒之。镌怒。又以祸福怵之。公闻之笑曰。若然者。吾其免为皇甫威明矣。世人犹以公旧与亲厚。更为讥谤。公亦不肯多辨曰。只看毕竟如何。当自知之。公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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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庙时。上疏论时政得失累千言。极言自古昏乱之世。内言或出。外言或入。佞倖得志。谮慝恣行。君志不定。主听易惑。终至朝廷浊秽。政令混淆者。初出于宫禁之不严也。宜敕有司。益严宫禁。且令左右近昵。各自惕念。毋踵前习。以成端本清源之化。又言先王之制。天子诸侯。各有嫔御。 祖宗朝以来。亦有简择淑仪之规。斯岂为贪悦女色。蛊惑心志之资也。为国长虑。非偶然也。 殿下春秋鼎盛。德泽深远。太平万世。人皆想望。而顾惟谣颂之作。尚欠螽斯之美。非所以羽翼 宗社。巩固国脉之意也。宜遵先王之制。追 祖宗之事。极选名家之子。纳之后宫。俾奉巾栉则振振之庆。不得专美于周文矣。时人多訾之。以为非所当言。公叹曰。后必有知我言者。其后宫禁转益不严。驯致朝廷一变。又 显庙及今 上。皆无兄弟。而宗室强盛。识者为之寒心。公言乃验云。公娵咸平李氏。敬陵参奉义吉之女。艺文馆奉教净之孙。生三男一女。长曰构生员。次曰楺。次曰楙。女适士人尹商明。构一男二女。楺楙一男一女。皆幼。公在青阳。筑书室三楹。阶有三松。以伴松名堂以寓意。晚年归广州。更取贾太傅乘流则逝。得坎则止之语。名其堂曰坎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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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斋宋先生实记之。公以无故。遭时不祥。直道难容。愠于多口。其志行事业。不克大展。已试者。独其小节馀绪。非所以见公之全。而世之忌媢者。又且兴讹造讪。竞为哓哓。弄其颊舌。以快睚眦。呜呼。尚忍言哉。不肖罪逆。言行不足信于人。生且晚。仅能及公晚年之事。而愚陋昏迷。又不足以测识其万一。然亦何忍私有增饰。为过情之辞。以诬先人之德。使其壹郁否塞而困谗毁于平生者。又舛驳伪乱而取讥议于身后。以重不肖孤不孝无状之罪耶。玆敢只据耳目所逮。掇录其言行之大略如此。用告于当世立言之君子。愿蒙一言之赐。定是非而辨邪正。庶几少以慰泉下之思而纾无穷之痛。伏惟幸哀怜采择焉。(此盖丙辰年间所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