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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峰先生文集卷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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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峰先生文集卷之八
 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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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封事
伏以臣仰观乾象。俯察地纪。旁占人事。今之国势。可谓危矣。日月告凶。星辰骋妖。风雹妄作。水旱极备。迅雷冬鸣。繁霜夏陨。沴气恒漫。赤雪屡降。则此天道紊矣。去岁海赤。今年海冰。非常之灾。比岁叠现。而山泽焦童。物类枯竭。木石呈异。禽兽衒怪。则此地气乖矣。饥馑荐臻。黎民失业。荷担相望。蹙頞相告。流离殿屎。不自聊生。而彝伦斁丧。天理灭绝。父子相戕。夫妇相刃。姊甥姑侄。迭相烝奸。俗变禽犊。盗贼兴行。则此人纪泯矣。臣未知自古及今。三才紊然失序。而国有长治久安者乎。今臣韦布之士也。身未及登朝端而服君命。固无与于肉食之谋。唯其忧国之诚。爱君之忠。钟于天性。不能自抑。目击时艰。慨然长吁。直欲击登闻之鼓。书诽谤之木。以效一得。虽由是得僭妄之罪。亦无悔恨。而越位谋政。圣经垂戒。交浅言深。君子不与。用是趑趄。苟过岁月。徒自郁结于中者。盖有年矣。玆者 圣上引咎自责。下诏求言。令内外臣民各陈阙失。极言直斥。无有隐讳。此诚微臣进言之秋也。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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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使之不言。臣固欲言之。今 殿下导之使言。而臣其可无言乎。臣玆冒万死。刳肝沥胆。竭智殚诚。上以报 殿下恳恻之盛意。下以摅小臣平昔之忧愤。若其言辞之狂妄无伦。闻见之讹谬不实。伏想 殿下必优容而谅恕之也。非臣所可更虑也。臣闻汉儒董仲舒曰。人君正其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四方。四方正而远近莫不一于正矣。阴阳和风雨时。群生遂万物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书曰。惠迪吉。从逆凶。犹影响。又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由玆观之。灾祥之类应。治化之污隆。顾不在于人主一心之正不正乎。今 殿下聪明拔萃。睿智出类。诚于图治。勤于为政。 临御六载。未尝怠荒。是宜召和气奠民生。而天怒民怨。国势岌嶪。将阽于危亡之域者。是岂非 殿下之心不能一出于正。而朝廷从而不正。朝廷不正。而万民不得措其生乎。今臣不避 严威。先陈 圣明之累。而次及朝廷之失。继论民生之困。而终以振救之策。伏愿 殿下勿厌支缕。虚心听纳焉。夫 经筵之设。所以成就君德。非为临文讲读。不失章句而已。是以我朝 列圣之于 经筵。日三勤 御。讲究道义。常参之日。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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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废。又数 引侍臣。 召对便殿。 咨以时务。访以民瘼。以端出治之本。故 圣德著于当时。膏泽及于后世。至于 殿下则不然。开 筵讲学。既不能如祖宗日三之勤。或一日一御。或间日一御。或累日一御。徒事句读。不务践实。政要时务。亦不详 询。而罢筵之后。长御深宫。 圣心操舍。群下莫知。外间之人。多有疑之曰。我 殿下罕接群臣。长 御深宫。未知燕居之时所做者何事。无乃与宦妾昵处乎。无乃以射御为娱乎。无乃有宴嬉游观之乐乎。宦妾之说。以殿下长御深宫而言之也。射御游宴之说。以 殿下在潜邸时所尝嗜好而言之也。 殿下自即祚之后。慕夏后之德而去仪狄之味。效楚王之贤而绝强台之游。远迩瞻戴。莫不欢庆。外间之说。诚为怪妄。然 殿下既疏群臣。长 御深宫。则臣非目见。又安保必无是事也。至于春初拜 陵之举。实出追远之诚。庶尽孝思之敦。但其回 驾之时。弃群臣陟峻坂。麾旗作陈。比艺较武。而事出匆遽。令急风火。臣邻瞠骇。将校苍黄。蹈科犯纪。梃杖交作。而卒使不教之卒。显被诛戮之惨。则无问罪之轻重。其与宿斋谒 陵之本意。不相径庭乎。臣伏想万机之暇。閒日尚多。择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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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众武。赏胜罚负。一付帅臣。帅臣犯科。有司科罪。使国体严重。军容肃整。有何不可。而顾乃于拜 陵之日。习介冑之末务。躬褊裨之小任。以骇万人之瞻听哉。古之帝王。鸾车在前。属车在后。师行三十。吉行五十者。必不如是之不从容也。若此不已。臣恐晋元复引覆杯。程氏更发初心。侈骛之习转盛。而修省之道渐怠。 圣德之进。终无其日。国家之治。更无所望。此乃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储贰国家之本也。国家之兴替。系于储贰。储贰之贤否。在于教导。教得其道则光前垂后。为国家万世之福。教失其道则败政乱治。为国家万世之祸。可不惧哉。是以前世帝王。莫不以此为急务。既择宽厚有德之士。为之保傅。又择端方志道之士。为之僚员。朝昼训诲。夙夜讲究。所闻者莫非正言。所见者莫非正事。左右前后。莫非正人。渐磨仁义。薰陶德性。习与心成。终就仁圣。故前古帝王之贤。非后世所及者。良以此也。今 王世子睿性迈伦。德容歧嶷。臣邻属望。海内延颈。此实国家无疆之福。而但其教导之方。不急讲究。所谓师傅者。一见之外。更无辅翼之道。所谓宫僚者。侍讲之外。别无规进之事。只劝以记诵读说之勤。未闻以仁孝礼义之训。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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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饮食起居之节。容貌辞气之际。未尝有以裁之也。入与宫人昵处。出与宦侍狎习。所闻者莫非阿媚倾巧之说。所见者莫非游戏诐慢之事。岁久月深。志放心弛。恪勤之诚渐懈。而逸豫之思遂长。则后虽有贤师傅。将安所为哉。呜呼。血气未强之时。趋向不定之际。虽以仁义之说闻之。正大之事导之。十寒一曝。犹恐难免。况令刀锯之馀。妾妇之流。夙夜朋居。群邪交入。而望其德器之成就乎。殆朱子所谓以帝王之世。当传付之统。负 宗庙社稷之重。临四方蒸民之生。而辅养之具疏略如此。是犹家有明月之珠夜光之璧。而委之衢路之侧者也。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兄弟天显之至亲。骨肉之至情。其身虽有彼此之殊。其本同出父母之怀。则岂可以彼此而有所间于其间。兄弟既无彼此。则兄弟之子。又何间于己之子也。向者姜逆之自绝于天也。 仁庙赫然震威。既赐其死。又窜其三儿于绝岛。数年之后。其二继夭。其一尚存。一线之命。仅延日月。而今我 圣上未久嗣位。臣私自语心曰。我 殿下仁孝之诚。卓冠百王。友爱之情。超越千古。 临御翌日。必将收入 宫中。抚而养之。以待其长成而婚嫁之也。于今六载。寂无影响。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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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于岛屿之中。寄命于波涛之间。四顾无亲。孑孑靡依。呼怙恃于日夜。与穷鬼而作邻。臣闻此言。尚且矜恻。 殿下思之。宁不痛伤。若以为预知其谋。则生才提孩。遽遭大变。襁褓谋逆。万无其理。若以为不知其谋。则收而养之。以尽叔侄之情。于义无所害。于理有必然者也。 殿下何恶而莫之为也。噫。若使 昭显在天之灵。俯鉴此儿失所窜谪。呱呱悲泣者。则必应隐痛于冥冥之中也。以 殿下友于之情。何独忍乎此也。若以为事在 先朝。不可轻释。则是大不然。 先王之谪三儿。特怒其母。暂施一时之恩谴。非欲从此永绝祖孙之大义也。安知今日在天之灵。亦不无悔恨于冥冥之中也。今夫闾巷之人。与兄弟而群居。其兄死而其子若稚孤无立。则抚而养之。尚加己子。矧乎帝王睦姻之道。有非常人所可企及者乎。昔周成囚蔡叔。而封其子于蔡。汉文徙淮南。而封其五子而为侯。我 仁庙之在东宫。亦尝恳乞 中庙。收福城之姊喃于 宫中而友爱之。今 殿下之于 昭显之子。语其变则犹周成之于蔡叔。 仁庙之于福城也。语其亲则犹汉文之于淮南之子也。汉文尚且封之。而况 殿下乎。 殿下何不远法周成。近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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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庙。使后世俪美而并称也哉。呜呼。匹妇含冤。尚致三年之旱。一夫系狱。尚降六月之霜。况此以王孙之贵。抱至冤而莫之白者乎。至于澄,潚之事。人皆曰此人有难赦之罪。我 殿下处之之道可谓至矣。臣愚不敏。窃独有所慊然。昔象之于舜。谋盖百般。而舜非徒不放之。又从而封之。非徒封之。又从而源源相见。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以之尽兄弟之道。终身不替。今以 殿下之处澄,潚。比于舜之处象。则不亦有愧乎。臣固知 殿下之窜澄,潚。非恶而绝之以伤其生也。将欲其疚心痛怀。恒存疹疾。惩其母之恶而改其身之愆也。此亦保全终始之一大道也。但此两人生长深宫。保养素至。一朝窜逐。煖饱失时。忧愁郁挹以攻其内。瘴烟风邪以袭其外。疾病乘之。猝致夭扎之患。则 殿下此时虽悔恨万万。尚何及哉。两人虽曰逆赵之出。若究其本。则乃 先王之遗体。 殿下之同气。其在无事之时。则位极诸宗。荣贵无比。而拘幽棘室。吊影滨死。备尝艰险。一至此极。真所谓自作之孽不可以逭。而亦岂非 殿下所尝衋然伤痛者乎。昔淮南谋叛。废徙道毙。而斗粟之谣。尚为汉文终身之悲。今澄,潚之罪。实非淮南之比。而一朝瘐死。复起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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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之谣。则其为 殿下之累。为如何哉。 殿下亦将何辞而自解其痛也。 殿下若赦其罪。以尽抚育。则不过为虞舜之至德。终嫉其累。以致殒毙。则不过效汉文之过举。 殿下何苦舍虞舜之至德。而效汉文之过举也。臣诚愚惑。不知 圣意之所在也。此又微臣之所大忧也。夫言语君子之枢机也。君子之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出其言不善。则一室之内违之。故虽在闾巷之匹夫。草野之寒士。尚不敢轻发而取侮。妄肆而招讥。而况王言一出。四方传播。流于一时。为万人之取则。书之简册。作千古之所法乎。 殿下自临御以来。言辞之际。多不慎重。若有进言之士少怫天意。则遽加以不忍闻之说。无所容之 教。使群下震慄危惧。无地置身。而至于今秋。凡形诸 教旨。发之 筵席者。无一和平。政院启禀开 筵。则曰予不病而痛。无意此事。玉堂处置两司。则曰尔罪揆以汉法。难免肆市之诛。大臣有所陈说。则曰朝臣朋比自恣。蔑法无君。无异鲁氏之三桓。其终也或厉声而叱之。僇辱而加之。待如奴隶。视同犬马。噫嘻亦太甚矣。古语曰奴诟大臣。豕蓄群下。无乃为今日发耶。殿下以此待臣。臣孰肯尽心而事 殿下。 殿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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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责臣。臣孰欲尽言而规 殿下哉。孔子曰。声色之于化民末也。欲化民者。声色尚不大。况复以僇辱之辞。奴诟而豕蓄也乎。呜呼。以 殿下之明睿。岂尝颠错言辞。自不觉其至此哉。不过摧挫沮抑。钳其口而莫敢语也。不亦思之过乎。夫前古帝王之好闻其过者。亦岂悦众人之攻己而甘受哉。良以人虽至圣。不能无一失。人虽至愚。不能无一得。取彼一得。补我一失。则彼有所劝而我有所益故也。是以以舜之大圣。宜无所不知。而犹取迩言。以禹之大圣。宜无所不知。而犹拜昌言。以文王之大圣。宜无所不知。而犹择刍荛之言。又从而立诽谤之木。悬登闻之鼓。以招四方之谠言而虚受之。故当是时也。君无过举。臣无面谀。国泰民安。庶绩咸熙。至于后世。上不悦忠谠之说。下亦多柔懦之士。佞言日进。谠论日退。故开言路之君者。必平辞气而受之。和颜色而导之。言者赏之。不言者刑之。诚以不如是。下不敢言上之失。而上不得闻其过也。若汉之文皇。唐之太宗之类是也。今 殿下虽圣。固有歉于舜禹文王之德也。群下虽庸。固有愈于刍荛之言也。岁饥民困。时又下于汉唐之世。则虽有狂妄不中之说。亦且优而纳之。择而用之。以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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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可也。岂宜摧折之慢骂之。加之以不忍闻之说。使大小臣僚钳口而莫敢言。 圣愆日增。国事日非也。臣尝观虞书。尧舜之为君。皋稷之为臣。都俞吁咈于廊庙之上。未尝以拂言厉色加之。而后世之称尧舜者。必曰能使其臣。称皋稷者。必曰能事其君。称尧舜之世者。必曰岁和时平。未尝以不为拂言厉色而小之也。 殿下何不法尧舜之所为。以为后世称。而反示𧦧𧦧之声音颜色。拒人于千里之外。以犯孟轲之深戒也。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乾之上九曰。亢龙有悔。孔子曰。一言几于丧邦。陆贽曰。广纳者成德。独用者败身。由玆观之。人君之病。其有大于自圣独用而悖慢其辞令乎。至如喜怒之际。尤不可不慎。以示无私。而今一有不合 圣旨者。则天怒辄加。震之以雷霆之威。压之以泰山之势。朝而唯诺于九重之内。夕而投畀于千仞之坑。虽 经幄之官。近密之臣。昵侍 天宸。久蒙恩宠者。系绁束缚。斥去放逐。略无顾忌。一日之内。荣辱悬殊。而间有一二耳目之官。畏公议而不敢闭口。柔辞逊言。冒死陈解。则非徒不从。又并与救解者而罪之。一层之外。更加一层。举朝之士。苍黄失措。色沮气丧。堕胆而立。侧足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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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如不自保者然。此岂 圣世之气像哉。臣闻诸故老。我朝 列圣仁厚为治。优礼朝臣。若非作奸犯赃。身陷大憝。则鲜下司败。故当时士大夫以系械对理。为一大深耻。至于今日。虽语言薄过。纤芥微愆。不分轻重。先付 王狱。小则杖黜。大则流窜。故在廷之臣。无问高下大小。莫不囚首梏项。拘幽圜墙。身伍狱吏。僇辱备至。是何大异于 祖宗朝优礼之道乎。喜怒之际。如是不中。故赏罚之权。亦随而倾焉。 圣上以为贤而擢置宰列者。未必皆贤。以为恶而麾之边远者。未必皆恶。以为有罪而深究者。未必皆有罪。以为无罪而不治者。未必皆无罪。黑白无辨。是非颠倒。贤者痛心而不肖者弹冠。智者思退而嗜利者冒进。若此不已。臣恐赏罚之权一颓。而国家之乱随后也。岂不痛哉。呜呼。古之所谓贤士。居官以廉洁称。进言以正直名。惟从义理之所在。不计利害之如何。今则不然。狡诈险诐之辈。贪墨庸鄙之徒。乘时倾轧。联戚媒进者。亦以为贤而荐蒙宠擢。则真所谓腐臭化为神奇。鸱枭变为鸾凤。其可谓真赏贤耶。平居虽无可称之行。临事稍有一言之善。则容而受之。圣王之德。今反流之瘴海。迁之沙塞。则其可谓真罚恶耶。身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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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思之职。悉陈胸膈之蕴。言虽不适于用。断无他意于其间。而斥去五载。尚未收叙。则其可谓真治有罪耶。一逢难处之事。遽输国情于虏。身有负君之罪。法著罔赦之律。而 圣渥横被。专制藩臬。则其可谓真释无罪耶。至若金弘郁者。引数款无徵之说。伸 先朝已断之狱。形诸章奏。纵肆无忌。其言固可愕也。其罪固云重矣。但至于拿鞠 阙庭。酷加刑讯。有加治逆之律。禁锢子孙。连累亲党。则无乃 大圣人天地生成之德。或过于中欤。夫所谓反逆者。阴结凶侧之徒。潜谋不轨之云尔。古今天下。安有应旨投疏。哓哓辨说之反贼哉。且生而荣者。人之所至欲也。死而辱者。人之所甚恶也。弘郁遭遇 明时。荐被 天恩。入侍银台。出按藩屏。荣已极矣。宠已至矣。岂有欲附于骨朽之一姜逆。自取杀身之祸。而背 殿下之理哉。此人情之所必无也。弘郁虽丧心易性。奚至此哉。其意不过欲言人之所不能言。沽直名于一时也。其人固不足道。其罪比之反逆。则岂不大相辽绝乎。 殿下若以辛卯之教。反覆丁宁。不杀弘郁。无以示信。不得已而治以反逆之律。则尤为不然。昔唐太宗以选人多诈冒资荫。饬令自首。不首者死。未几有诈冒事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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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太宗欲杀之。大理卿戴胄奏据法当流。太宗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胄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太宗喜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遂不杀选人。而擢用戴胄。今弘郁之罪。实有间于反逆。而 殿下重失信于一时。治以反逆之律。则是存小信而失大法也。其异太宗远矣。而当时大臣侍从。无以此言开悟 圣明。如戴胄之于太宗。吾东可谓有士乎。噫。弘郁妄言自死。死固不足惜。事已既往。今不必追论。但刑过其实。舆情不惬。一自其死。士夫多怀危惧。人情大异前日。朝著气像。日益不好。故臣今反覆开陈。欲 殿下惩前改后。用法和平。宁有失于不经。不或重于惟疑也。倘 殿下平心而徐察焉。则想必恻念于斯矣。臣于此又有一说焉。 殿下若知喜怒之不慎。赏罚之不中。其害至于如此。则何所好而必如此哉。 圣意必谓此是治国家之机关。御臣下之威权。不如是。无以颠倒豪杰以成治道。而臣愚不敏。窃以为不然。昔圣王之御天下也。喜怒未尝由己。可喜则喜之。可怒则怒之。赏罚未尝从欲。贤则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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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肖则罚之。未有一不如意。遽下司败而治者。其臣恪勤奉职。群绩以成。后之人君。率皆以不测之怒难堪之刑。威其群下。而其臣怠缓不率。庶事以堕。以此观之。 殿下今日之喜怒赏罚。无乃不善法乎。若其颠倒豪杰。以兴功业。古有汉高能行此术。而自是伯者之末事。亦非人人之所能。而 殿下喜而欲法之。臣窃恐今日之治。未及如汉。而人先得以窥 殿下之浅深也。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诚者万事之实也。苟无其实。虽至微至细之事。尚不得成。而况于国家之大。兆民之众乎。臣伏睹 殿下于发号处事之际。多虚伪而少诚实。至于君臣交际之间。尤须诚意交孚。亲密无间然后。可成治绩。而 圣智独运。蔑视群下。常以为彼辈利禄之心撑于中。躁进之念竞于外。日夜营营。唯是为身之谋。无一愿忠之诚。是何足与决大议而成大业乎。上自公卿。下至郎署。无一人倚信者。其小注意而亲密者。唯二三姻戚勋旧之臣而已。噫。今日之公卿大夫庸陋琐屑。无可倚信者。固如 圣料。然 圣上苟能洞敷诚意。铭感其心。亲如骨肉。爱如父子。则亦岂无一二愿忠之士。竭诚报国。忘身奉公者。而轻贱疏远。至于此极哉。加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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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时。私意先萌。辞气之际。抑扬太过。若有上章救人者。则辄疑其党同。若有封疏斥恶者。则辄疑其伐异。若有不即奉旨者。则辄疑其矫情。沽直。或有称道过实而费辞太多者。或有诋斥至甚而若不复用者。群情疑惑。莫测 圣心。懈意而无尽职之念。恝视而少死长之诚。君臣之间。诚意如此。而可望功用之有成。政治之有兴乎。且夫贤人。国家之器。而 圣王之匡弼也。必须致敬尽礼。以尽其诚。回考槃之乐。而尽委任之道。方可以责其效也。此君人之急务也。天东今日。人才眇然。有用之士。虽曰难得。才不借于异代。宋儒有言。兴不待于文王。孟轲垂训。则安知遐远之方草昧之中。亦有豪杰之士蕴椟不售者。而 殿下自即祚以后。大小官僚。数日计朔。循例迁转。未尝加屈体之礼。尽侧席之诚。以尽搜罗之典。如是而可望人才之立于朝乎。至于左右便嬖可合使令者。旁搜广觅。犹患不给。良民女子各寺典仆。前后拣入。其数甚多。是何诚于选宫妾。而不诚于求贤士也。昔唐德宗即祚之初。黜宫人放鹰犬。一新庶政。蔚有太平之望。今 殿下既不能黜。又从而选入之。不亦有愧于德宗之初年乎。今夫世俗庸鄙之士。率曰我国宫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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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数百。不如中朝之多。 壸闱服役。常患不给。不可以古人之深戒一切论之。臣窃鄙之。自古人君为国。每患人才不足。未有乏使令而不能治者。假令今日之便嬖苦患不给。当国家空虚之日。值危亡将迫之际。不暇虑及于此等事。而况未必不足者乎。且 殿下若遇灾异。则外虽示兢惶之意。内实乏震惕之诚。未尝反躬改愆。革罢疵政。务所以补前过回天怒。唯以应文备数。循例求言。为感天之一大务。应文备数。循例求言。固可以感今日之天乎。且 殿下因灾求言。今已屡矣。章疏之达于 冕旒者。非止一二。今世虽无知大道识时务之人。亦岂无直言谠论足救一时之弊者。而 殿下徒曰我当体念之矣。我当服膺之矣。终无一事之采用。且为有司者只恤经费。不顾民力。凡干陈弊之疏。例以防启为常规。惠鲜之论。虽达于 九重之内。而涂炭之苦。未解于圭窦之下。饿殍载路。四境嗷嗷。夫所贵乎求言者。在乎察纳忠言救乱持危而已。有言不用。则奚事求言。宜乎民生之日益困。天灾之日益臻。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财者出于民者也。国者依于民者也。财聚则民散。民散则国蹶。是以古之帝王。或藏富于一国。储货于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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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民同之而不敢私蓄。此非后世人君所当法者乎。臣闻诸故老。我国内需之设。始于前代。仍于我 朝。二百年来。遵循胶守。而至于今日。其弊尤甚云。臣窃怪叹。 殿下贵为一国之主。富有八路之大。仓廪府库皆其财也。亿兆众庶皆其臣也。何患乎财用之不足。使令之不给乎。至必挠废公方。崇积私货。辱万乘而效匹夫之藏。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又别我同胞之赤子。名为内奴而然后快于心哉。昔唐明五季之中主。即祚翌日。立罢内帑之藏。今以 殿下之明圣。反不能为唐明之所能为。岂非可羞之甚乎。不特此也。乡曲寒薄之士。身处僻远。形势孤弱。则强悍之奴。桀黠之仆。相率而投入内需。争讼官庭。以决输嬴。而输之者常多。嬴之者绝少。是 殿下以君临一国之贵。下与匹夫争讼也。夫争讼。乡党自好者不为。而况万乘之君乎。自古衰靡之代。内帑之设。时或有之。未闻有置内奴者。又未有与匹夫争讼者。而今 殿下以为当然之事而恬然为之。此何足以闻于后世也。呜呼。以 殿下之明睿。岂不知罢此之为可。置此之为不可哉。 圣意必曰此非自我创始。流行已至数百年之久。我何必一朝撤去。以缺私用哉。是大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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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有以利民。虽行之千百载尚可固守。苟有以害民。罢之当如救焚拯溺。不可一日留也。岂可诿之前代之所为。而任其病民哉。至于土木之事。自是庸辟之所穷欲。实非 圣王之所玩好。臣固知 殿下之明圣。必不留心于此。但自近年以来。禁菀台榭之高。公主第宅之大。举国之人。莫不皆言。臣实惑焉。昔尧之为君。茅茨不剪。土阶三等。禹之为君。亦卑宫室。今我九重之内。虽曰狭小。若比尧禹之宫则大矣。亦可以朝群臣出政令。何必别立台榭而后足哉。至如公主第宅。臣不暇远引。臣之家傍。有故驸马砺城尉宋寅之第。而间架之大。无异常人之室。至其园囿狭陋低小。反不如今日达官之家。人之过之者。莫不咨嗟太息曰。我 祖宗朝人民之众。物力之盛。百倍今日。而公主第宅之小如此。我 先王俭素之德。可谓至矣。相与称颂不已。 殿下何不上法 祖宗之俭德。下受舆人之称颂。而至必拒臣邻之谏。费罄竭之财。侈而大之。至于此极乎。古之明王。虽在无事之时。爱民力节经费。未尝妄用一财。况今 国家北有恐喝之清人。南有窥伺之倭贼。难形之祸。不测之变。伏于冥冥。而内之民生之困。国用之竭。日甚一日。将不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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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者乎。此正君臣上下卧薪尝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与百姓分其有无。同其甘苦之时也。 殿下之思。不能及此。其于节财用爱民力之道。少不致意。独于无用之役不急之需。汲汲如此。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呜呼。臣本布衣。僻居穷巷。迹阻鹓行。不曾陪朝廷之末议。则凡右所陈。或多道听而涂说。未尝耳闻而目见。固不可妄言挑祸。以招人讥。但 殿下无是事而臣言之。则臣言适足为妄。于 圣明固无害也。若 殿下实有是事而臣言之。则萤烛之光。庶有裨于日月之明。臣岂敢畏鈇钺之诛。避傍人之讥。而不尽献芹之微诚哉。臣既于 圣明之愆。粗陈一二。请以朝廷之事继而论之。臣闻朝廷者。人君政令之所自出也。国家治乱之所由系也。必也百职修举。万目备张。臣邻辑睦。教化敷明。以至舆儓下吏之贱。莫不奉法守公然后。政令可一而治道可成也。苟或废一于此。尚不可以有为。而况五者俱坏乎。自古朝政之紊乱。考诸往牒。班班可见。而未有如今日之甚者。 圣明虽已洞烛。想必有未尽悉也。臣今悉陈焉。夫设官分职。所以各有所司。不废其务。而近年以来。人才绝乏。百职懈弛。内而上自三公。下至庶官。无一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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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其任。外而上自监司。下至镇将。亦无一人能举其务。以言乎三公。则备员台鼎。素餐度日。上不能格君心之非。下不能镇百僚之众。名位日卑。体统日紊。而其于君国之得失。生民之利害。 社稷之安危。漫不知为何事。所务者唯簿书期会而已。悠悠泛泛。迄无所事。而若有一段议论。稍关成败。则上而恐拂 圣旨。下而惧招众谤。随波模棱。不能卞别。只以固宠保位。与世浮沈。为一大奇策。自以为 国家久安。其身长保。譬如措火于积薪之下而坐其上。火未及燃。犹以为安也。岂不异哉。以言乎两铨。则既无藻鉴以别人才。又不小心以重名器。大官则专以资级高下出身久远为次第。而不问其贤否。小官则专以门阀显微论议峻缓为通塞。而不辨其才不能。至于守令荫官镇将监戍。则专视其赂遗请嘱权势亲旧。而先后差除。政目未出。人皆指点曰。某人某判之切族。某人某判之亲旧。某人有势力。某人多财货。某官有阙。某必为之。某邑出窠。某必差之。及其政目既出。一如其言。凡今所谓宰相之戚属。达官之子弟。虽才无一能。身乏一劳。好官美爵。探如己物。至其寡势无耻之辈。则奴颜婢膝。蝇营狗苟。必得一命之官而后已。私门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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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道日泯。以言乎度支。则簿籍填委。心魂眩乱。民户之多寡。钱谷之出入。茫然失其头绪。而奸猾之吏乘间盗窃。无所不至。财用日乏。国储荡竭。不时之需。悉办于市人。而市人剥肤。横侵之税。滥及于坊内。而坊内竭髓。将至于公私俱困。调办无路。以言乎宗伯。则只凭五礼之典。以为绘饰之具。而怠缓昏耗。亦不详究。大经大礼。置之不道。虽凡干威仪节目之间。疏漏放失。不成貌㨾。群笑众讥。苟简支过。以言乎冬官。则自谓閒暇。无复有为。颓卧其家。养病调气。虽至旬朔之久。未尝一赴公衙。凡百事务。一委郎署。至于司寇之职。及他狱讼之府。专以势力有无赂遗多寡。为判决讼狱之一案。金多者虽曲。厚遗吏胥。期于必立。财少者虽直。不敢措喙。至于必落。倚势者虽非。多般图嘱。期于必胜。寡力者虽是。无所暴白。至于必负。豪猾之徒。武断滋甚。穷寒之人。痛冤愈极。至于台阁之臣。不过摘一二奸细之事。驳一二寒微之官。以塞耳目之责。若其职居宰列。气势稍张者。则虽蔑法自恣。贪赃狼藉。莫敢一言。曰此人官高势重。不可轻劾以祟他日之患也。若其君上之过。国家之失。听闻未终。先自缩颈。曰此死生荣辱之所由系也。我之在台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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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数月。小则在旬朔之间。何敢妄言以挑不测之祸哉。朝拜夕递。噤口结舌。 圣上无所惮。朝臣无所畏。草野如臣者。潜叹而窃笑之。使 祖宗朝台阁之风。紊然堕地。至于论思之官。则口虽读圣贤之文。心则昧圣贤之学。入直之时。唯以饮酒打话。嬉戏杂沓为奇致。预讲字音。入侍 经席为大业。至于君德成就。 圣学开导。付诸相忘之域而不复知耻。至于庶寺之官。不闻所掌何事。唯知积日累朔。以求迁转。此臣所谓上自三公。下至庶官。无一人能修其任者也。以言于外。则为监司者。巡游自娱。宴乐为事。其于褒贬之时。不视兵民之休戚。职务之勤懈。若是当路亲姻。自己交旧。虽或赃暗之甚者。例以最闻。其所贬黜者。不过残县监务无所攀援者而已。无可望明黜陟之法。宣风化之教也。为节帅者。严刑以自威。剥割以自奉。抚绥精鍊。两失其道。而及其罢归。稛载还家。唯以厚遗当路。求迁他职。为汲汲之务。无复望得抚御之道。副阃外之寄也。为守令者。只知敛民而自利。行媚而干誉。徒思肥己之策。全昧字牧之任。为镇将者。先问军卒之数。争售侵渔之计。至于防备大虞。全置度外。此臣所谓上自监司。下至镇将。无一人能举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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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者也。如是而可望百职修明。群绩熙载乎。呜呼。内外大小之官。举国文武之众。臣岂敢曰无一二奉公之人。而形单势弱。不能自立。终归一致。与无不异。则今日 殿下之国。果不几于空虚而无一人乎。唯其论议之乖隔。逾往逾极。西边若有一介新进之士颇峻其论。则西之居要津者。必极力汲引。南边若有一介新进之士稍峻其论。则南之居枢机者。必极力推迁。如有荐进之举。则不问任之轻重人之可否。此若塞彼则彼亦塞此。此若通彼则彼亦通此。较名准数。众寡相敌然后。两无所歉。方决其议。当其荐拔之时。争诘纷纭。若一战场。而其馀凡干论议。不关利害之机者。若出于此。虽非必是。若出于彼。虽臧必否。解颐游口。横议云兴。攘臂抵掌。新论蜂起。而犹以论议之不能峻。宦路之不能清。为一身之大忧。夙夜呶呶。唯固此轧彼之为急。噫嘻甚矣。朋党之说。古虽有之。朋党之乱。岂有甚于今日者乎。又有一种之人。自谓不为党论。而媕婀苟容。漫不可否。既不见斥于彼。又不招谤于此。守位保禄。自幸得计。此则所谓乡愿之罪人。蠹政乱德。反有甚于党论之士也。岂不痛哉。槩言其为人。则凡今所谓达官者。矜其辞气。洁其衣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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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仰为高标。凌轹为豪举。扬扬而入。得得而行。心满志溢。常自幸足。曰人之穷寒困乏。不能自拔。见轻于世。取侮于人者。举世滔滔。而今我擢高第为达官。身不忧寒。腹不忧饥。父兄爱贵。亲党尊慕。行呼唱于道路。市人莫不歆艳。视彼贫寒贱侮者。不啻霄渊。男儿能事。于斯毕矣。至于国家危乱。非我一人所可扶起。我何苦轻忧妄虑。劳我心肝。上而见忤 主上。下而见嫉群僚。中而失我好爵。使我一生颠顿困拂。不能安过乎。入则营治田宅。贸办器用。以备日用之需。出则引朋㘅杯。拍肩谄笑。以结援好之地。甚者倚势贪渎。靡所不为。攘民之田土。夺民之臧获。而讼官不能止。台臣如不闻。强吞弱肉。浊风大炽。举国之人。不曰某人官高不可争。则必曰某人势重不可抗而已。未闻称某人尽心国事。某人竭力爱民。某人有德量。某人多才能也。当今日之国势。虽处以有才德之人。尚不可以日月而塞其𡼏。况此徒以势力之徒充溢朝廷乎。呜呼。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忠孝之外。更无他道。而人性本善。初无彼此。今世之人。岂皆无愿忠之心。不过人心日下。世道日薄。随波汩没。不能自奋而然也。此则我 圣上作兴之方。未尽其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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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之化。未能究下。源混而流浊。表仄而影欹也。 殿下于此其亦自顾而反省之耶。虽然自古危亡之国。虽如南宋之末胜国之季。尚有持节义奋忠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今我 国家虽曰衰替。亦不至于两国之板荡。而在廷之臣。无一人爱君如父。忘身慷慨。使我 主上独忧于上。令我苍生独困于下。臣每念及此。不觉扼腕而痛心也。噫。臣之此言。亦出愤惋。摘人之失。小不隐讳。流于讦直。甚失忠厚之道。而 圣上之不信群下既如是。群下之不爱 圣上又如是。君臣交失其道。而国将至于不国。则臣之此言。乌得已乎。且臣戆愚。不识触忤。既于 圣明之愆。冒死竭陈。则敢于朝臣之失。顾忌不悉乎。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纲纪所以整齐法令而维持国脉者也。纲纪整则众事理而国脉固。纲纪紊则百度废而国脉乱。纲纪之于国家。顾不大哉。我国纲纪之不振。其来已久。而至于今日。陵替极矣。上而君上之令。不能行于朝廷。下而朝廷之令。不能行于州县。颓靡之习。有万其端。而至于 王子公主之家。干禁蔑法。略无顾忌。背主之仆。偷入而安受。非我之财。横侵而无耻。防海占田。殆半国中。而至于渔梁鳖薮。亦称其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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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收税。使百姓不得任意渔猎。噫嘻甚矣。臣只闻文王之时泽梁无禁。与民共之。未闻滔滔洋洋奔流于千里之地者。亦称宫家之物而收其税也。此亦不可以已者乎。至其奴隶之辈。亦凭威权。恣横闾巷。武断乡曲。愚民畏避。不敢争抗。县官惮忤。莫能禁戢。此犹难制则而况加于此者乎。且法府若出禁吏。使禁屠牛者。则吏入其家。炙肉而食之。使禁巫觋之淫祀者。则吏入其家。酌酒而饮之。使禁服饰之僭者。则吏受其赂。中道而释之。间或有一二见捉之人。而稍有势力者。多般请嘱。关节公行。终至得释而后已。一令不能行。一法不能守。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今日国家之所存。亦云幸矣。何敢望纪纲之振举乎。纪纲之颓。如是其极。故奢靡之习。亦随而甚焉。宗戚勋旧之家。置而不论。其为市井无赖之辈。亦皆衣必䌷帛。冠必斜笠。食必珍馔。出必控骑驰骋。至于舌官富豪之辈。十倍于此。貂裘贱于布衣。珍味厌于糠秕。居处之好。浮于公侯。服御之僭。踰于卿相。一馔之费。可为饥者数月之粮。一卓之资。可为寒者十人之衣。而至于倡优下贱。亦被纹绣绫段之服。侈靡成习。僭踰无制。自古衰靡之代。虽患纪纲之不能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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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靡之不能矫。岂有如今日之下而拟上。贱而僭贵。名分紊然。等数无别者乎。至于婚姻丧葬之际。无问高下大小。莫不以奢为荣。以俭为耻。有财多具则艳而称之。无财不备则贱而笑之。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竭力以为追。粟帛之稀贵。物价之登踊。莫不由此而益甚。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士习国家之元气也。士习得其正。则人才有济济之美。而国家之兴勃然。士习失其正。则人才有缺乏之叹。而国家之亡忽焉。人君之于士习。其可不养而正之乎。我国养士之道。颓废既久。其为师长学官者。只知课制儒生。以充升补而已。至于外方士子。元无教养之规。只都事巡历列邑。一番课讲而已。如是而欲望作成人才。以致菁莪之化者。何异于却步而求前。缘木而求鱼乎。导率之方。如是疏略。故士习之偷。日甚一日。父兄之所望。只在科第。师友之所讲。不过利禄。抽黄猎白。无补实用。刻意雕心。终归虚地。不知道学为何物。义理为何事。矇眛前经之旨。解颐当世之事。言䫉粉饰者。自以为雅饬。论议酸妄者。自以为清高。席家世之贵而侮贱寒远。聘儇利之辩而愚弄真纯。浇薄之态。不一其状。而若逢一款议论。则群咻众咶。𠴲𠴲噂噂。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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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始议。暮而不决。无一二向道之人。稍解是非以率多士。而甚者含糊鹘突。只贪富贵。廉耻道丧。礼让扫地。末路士习之偷薄。何代无之。而岂有如今日之甚者乎。昔东京党锢之馀。士类殆尽。观经洪都者。率是斗筲之辈。君子耻之。而以臣观之。犹有逾于今日也。呜呼。太学贤士之所关也。异时朝廷之登崇而擢用者。莫不由于太学。而今日士习之偷薄。如是其极。则异时朝士之庸鄙。从此可占。国势之复振。教化之复明。其可期乎。加以尼宇搆大都之内。佛刹遍八路之山。妖术盛行。州县巫觋。杂沓都下。设斋忌辰。谄祭非鬼。 阙中崇奉。既极其至。而举国奔波。罔有底定。此虽非一朝一夕之故。亦岂非志士仁人所共叹吁也。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夫国家之置吏胥。所以持行文簿。足给使令而已。非使之作俑其间。以售其奸也。近年以来。百寺之官。朝更暮遆。不知颠末。凡干事务。一委吏胥之手。故缘文舞术。售奸百端。至如列邑贡纳之物。则不分精粗。不算多寡。惟以货赂轻重。等第取舍。多则受之。小则退之。故列邑备送贡物之时。必须优给该吏。以结欢心然后。始得无事捧纳。而其他涂名绝簿。种种作拿之弊。又何可胜道哉。是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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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不劳一力。不费一物。安生闲行。贼货无算。高宫室买臧获。美衣服好饮食。优游安乐以卒其身。而外方巨镇之吏。乘间抵隙。弄执机要。反有甚于此。至若籍兵。最是大事。而贿赂交于路左。伪券乱其真伪。或受牛只。或受布匹。生民膏血。殆尽于吏胥之手。以至一皂一隶稍关官府者。莫不凭籍官威。侵渔百姓。哀我民生。何罪何辜。夫十人耕之。不足为数人一岁之食。十人作之。不足为数人一岁之衣。而上而竭力于上供之物。中而荡储于官府之徵。及其终也。剥肤浚血于吏胥之诛求。饥不得充腹。寒不得蔽体。以吏之奸。有何功劳。而安坐享富。若是其夥。以民之良。有何罪戾。而力役困苦。若是其奇也。天之报施。亦云舛矣。昔先正臣曹植尝曰。我国以吏胥而亡。李珥每诵此言于 穆陵曰。曹植之言虽过。亦有理焉。曹植,李珥之时。朝廷清明。纪纲不紊。吏胥之辈。鲜有作为。而尚且云云。若使两人生于今时。则当作何如言也。此是当今之痼弊。而在廷之臣。漫不省事。一任其所为。臣恐曹植之言。正验于今日也。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呜呼。今日朝廷之弊。若欲悉陈。虽夜以继日。亦患不足。而细琐之说。不足尽溷。故特表此五者而出之。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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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梗槩。请以民生之困。继而渎之。臣闻皇明臣丘浚之言曰。国之所以为国者民而已。无民无以为国。君之所以为君者国而已。无国无以为君。盖民为邦国之本。而国为人主之家。故欲为君者先治其国。欲治国者先养其民。未有不养其民而能治其国。不治其国而能为其君者也。是以古昔圣王之养其民也。生之而不杀。利之而不害。安之而不危。节之而不尽其力。故能得其心以安其国。长享人君之乐而不替。至于后世则率反是道。故失其心而亡其国。终欲为匹夫而不可得。此得失存亡之了然于方册者也。人君之于民。其可不抚养而遂其生乎。我国民生之困。六十年于此矣。初丧于壬辰。再困于光海。三败于甲子丁卯之变。四亡于丙子之祸。 祖宗休养之赤子。殆无孑遗。幸赖我 先王躬先节俭。手摩疮痍。惠养之政。终始不懈。故二十馀年之间。流散之民。稍稍还集。为今之计。唯当抚摩招集。犹患不及。劳来安顿。如恐或后。庶可望苏残起病以救万一。而朝家徵督。十倍前日。巧敛横取。诛求百端。而加以不急之兴造。无用之调度。层见叠出。毒害戕贼。使举国之民。嚣然丧其乐生之心。壮者散之四方。老弱填于沟壑。嗷嗷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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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无处诉冤。而朝臣面谀。无意入告。岳牧旁视。不思驰报。如臣草野之士。亦不仰首狂号。则 殿下谁从而得闻民生之困至此哉。今夫束伍之民。籍私贱而为队伍。春夏则力农。秋冬则讲艺。有事则发遣征戍。无事则复还畎亩。此乃周家民兵之遗意也。今者不然。徒知训鍊之为急。不念稼穑之艰难。其为阃帅营将者。承望朝旨。竞相校阅。虽盛夏方农之月。亦不暂停。使束伍之民。持弓负矢。长立官门。而其居数百里之外者。往返阅试之间。殆费七八日子。哀我残民。将何隙而得事耕稼乎。自古战争之国。虽磨刃擦拳。朝夕待变。而劝农课桑。未敢暂废者。良以民无所食则兵虽精。亦无能为也。其亦异乎今之 国家夺民时而专讲阅。使不得安居乐业以遂其生矣。且夫城池之设。当国家闲暇之日。安不忘危。逸不忘劳。绸缪牖户。预防寇乱。非谓丧乱之馀民生倒悬。而不知怀保。唯以城池为固也。今者不究其本。徒效其迹。筑城设镇。曾靡虚岁。使饥馑之民。携粮负石。颠仆道路。则是不几于欲茂其枝而先蹶其根乎。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今日民生之困。若是其甚。则城池之设。恐非所先也。且 国家自近年以来。大修军器。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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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焇(一作硝)弓箭戈矛兜鍪之属。岁加月增。严饬郡县。令急风火。为守令者。自非神谋鬼计。从空创出。则势当责办民结。而将死之民。常赋尚不能堪。况此炮焇(一作硝)弓箭之价大物重者。从何办出乎。是故一度军器之修。官储民产。荡竭无馀。百姓之怀乱久矣。特未有隙耳。倘一朝有警。则此辈将裹足远走。不复回顾。器械虽精。将使谁人负战乎。向在丙子。炮焇(一作硝)弓箭之积于江都者非不多也。帅臣非人。防御失策。则一虏飞箭。满城崩溃。一弦未及控。一炮不能放。恶在其多器械也。此特将佐骄惰。士未有离叛之心。而器械之无补。尚如此。况今士民未及逢乱。先怀溃散之心乎。其不以精兵利器。委衢路而藉寇敌者几希。国家纵不能自保。何必竭民力而造器械。以与敌众乎。昔大业之末。积米洛口者。无虑亿万。而卒为李密之所据。大开饷士。其初积蓄之时。岂欲与密哉。不过不恤其民。徒聚其谷。民散不守。自为密有。今日 圣明之治。虽大非隋家之比。独此竭民力而造器械者。其归于大业之积米者不远。臣窃痛之。且国家自丙子以后。聚财蓄谷。多方设策。山积南汉。阜储江都。将为异日 行宫之费。而屡岁积谷。不无陈腐难食之患。无问欲与不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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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粜近郡之民。春散冬收。岁以为常。而官吏弄法。粜籴不均。小分多敛。咨怨日兴。臣窃怪之。梁惠之为国。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尽心救荒。不遑自暇。孟子犹讥其不知本也。今我国家南荒未尝移北之粟。北饥未尝移南之米。不恤残民。徒以聚财蓄谷。大积空城。将为异日 行宫之费。为汲汲之大务。其不及于梁惠之末政者。不亦远乎。且自古丧乱之国。例以收拾馀烬。兴亡起残为务。未有聚财蓄谷。预为走避之计者也。是以越王之栖会稽也。枕戈尝胆。生聚教训而已。未闻预为走避之计也。卫文之城楚丘也。布衣布冠。劝民农桑而已。未闻预为走避之计也。燕昭之败于齐也。吊死问生。广招贤者而已。未闻预为走避之计也。唯唐之德宗听术士之言。城奉天之府。后尝出奔。幸而不亡。此固千古帝王之计。最为庸下者。今 殿下以堂堂千里之国。抱没世不忘之耻。不能抱冰握火愤然自奋。如弱燕残越败卫。反欲效德宗之庸计。伤民聚谷。犹恐不给。此何足以闻于后世也。且国家于外方营镇。既置方伯。又置节帅虞候。至于一郡一县。亦莫不有千总哨官之任。苟能将士相得。校阅以时。则虽无营将。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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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乏帅不能战之患。苟不能将士相得。校阅以时。则虽有营将。亦岂有将多善战之理。而至必别创大官。置两府于一州。使百姓奔走供亿。不能自保。又使之令出多门。士不知适从。又使之陵轹郡县。以致骄横之患哉。且今三南币木之贡。非 祖宗朝流来常赋也。丙子之后国用荡竭。无路办出。别定三南之民。使之备纳。此固不得已而为者。苟使该府小有措办之路。则如此科外之赋。固当蠲去辍罢。一刻不留。岂可自京备送。而复徵其价。有若常赋。重浚民之膏血哉。且币木之长短精粗。别无异于倭贡木。而币木之价。定以一石之米。倭贡木则定以五斗。是何与民者其价小。输官者其价大乎。噫。当民生倒悬之日。常赋尚且蠲去。况此科外之赋。科外之赋尚不可徵。况复增定其价乎。古昔帝王之施仁政于民者。必不如是。而庙堂方以为聚谷之一奇策。无一人言其非者。臣窃耻之。至于推刷之举。只欲搜括隐匿之公贱。以补国用之不足。非欲侵害良民以伤其生。但其科条太严。督徵太急。雷奔霆驰。不小假贷。州县畏㥘。竞务充额。而屡经丧乱。民户散亡。徒有其籍。实无其户。又无一族切邻之可侵问者。不计其数。若欲从实牒报。则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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畏科条之严。若欲按簿搜出。则又无形迹之寻。祸将及己。不遑恤他。于是遂强定良民之失隶簿籍者及其流民之侨居村落者。䝱诱里正。使相告讦。而若不明言子支者。则囚系满狱。敲扑狼籍。居民痛毒。不能支保。侨户惊散。相继逋亡。扶老携幼。蔽野漫山。邑里萧然。如经兵火之惨。若此不已。穷无所食。起而作盗。为祸转盛。则当此之时。虽诛殛首事之人。尚何所及哉。纵使今日之民。唯官所令。而小无逃避之患。籍良民而为公贱。固已失计。况此鸟惊兽窜。流亡而四散乎。今虽虚成其簿。秋后点阅之时。空籍必居其半。而守令不可尽罪。邻族不可尽侵。至于流来之民本无邻族者。则又无可奈何。计之既穷。必当行不可堪之法以桎梏之。 殿下历观古今。亦尝有民穷不支。相继流亡。而不敷仁惠而怀之。徒以威势㥘制驱使而能长久者乎。昔唐玄宗时。检括天下逃户。而听百姓自首。或于所在附籍。或牒归故乡。各从所欲。过期不首。即加检括。谪徙边州。而使者竞为刻急。州县务于获多。虚张其数。或以实户为客。百姓愁苦。天下骚然。天宝之乱。实基于此。况今国家之治。远不及唐。变良为贱。不特主客之相混。流离逃散之弊。又不止于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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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而已乎。其事之得丧。了然无异烛照数计。而 殿下牢守媚逢之说。不念邦本之危。必欲刷出而后已。臣愚不敏。潜忧隐叹。不知其终归于何地也。加以京师之军灶日增。州县之兵簿日衍。朝创暮设。群起而言计者。莫不为伤民蠹谷之归。此乃今日兴作之弊。动为民害者。而至如流来病民之弊。则又不可尽举。臣请陈其一二。夫今所谓贡案者。本非 祖宗朝所定也。乃燕山中年。用度侈张。常贡不足以供百需。故加定杂物。以充其欲。胶守八十馀年。未尝革罢。向在癸卯年间。庙堂以丧乱之馀。民多失业。建请改定。而任事之臣。全不致意。所减者毫末。其所重害于民者。未曾删去。虽有改定之名。实无改定之效。今之列邑所贡。多非所产也。有如缘木求鱼。乘船捕兽。或转贸他邑。来货京中。民费百倍。公用不裕。而往岁百人之物。前年责办十人。前岁十人之纳。今年责办一人。其势必至于一民亦无然后乃已。若不更张此弊。邦本一蹶。无以为国。议者犹以变乱旧章为言。噫此虽 祖宗之法。其害至于如此。则不可不改。况燕山之所改定者。有何持难而不罢乎。且今所谓进上者。非必尽合上供也。细琐之物。莫不毕献。水陆之物。搜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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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而真择其可合御膳者。则亦无几也。古之圣王。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虽使今日进献之物。一一皆合上供。亦当减省以舒民力。况以不急之需。残伤百姓乎。且诸道之物力不齐。而分定之数目未均。甚者一道残民。猎山渔水。田芜不耘。屋坏不葺。颠沛流亡。无以奠居。民生到此。宁不于悒乎。且物膳之出。或有昔产今绝者。而为官守者不问有无。一切责办。小有迟延。编系牢狱。捶挞乱施。穷寒之民。朝夕难保。况此重价之物。何路办出乎。捽发叩胸。顿号哭擗。裂裳为囊。相率而逃之。沿海渔户。将至一空。以 圣上恻隐之心。何忍为鳞介腥膻之物。使民失业至此极乎。且值客行之来。则列邑差员来留京中。凡百物膳。艰贸供纳。一雉之价。几至一石之米。其他物价。推此可知。此皆非天陨而地涌也。率是我赤子之膏血。哀我民生。何以支堪。然此则事之无可奈何者。为今之计。唯以节减 御膳。损上益下为急务。而议者犹曰享上之物。臣子不可轻议损减。此岂爱君之言。昔帝尧以四海之大。所奉不过粝饭藜羹而已。今日帝王之奉。虽不可责以帝尧所为。人臣爱君以德。亦可以节财用养民力为本。岂以口腹之奉为重哉。况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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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渐不能支。一朝财竭。民无孑遗。四方进贡。无路徵纳。则虽欲三分减一。其可得乎。且今隶籍民簿之民。一有逃散者。则必侵其一族及切邻。一族切邻不能支保。亦至于流散。则又侵其一族之一族切邻之切邻。一人之逃。患及千人。其势必至于民无孑遗而后已。而议者犹以为今者军额隶籍绝户者居半。若罢此法。无以应目前之百需。流俗之见。每每如是。此国势之所以终不振起也。今者民生之困。甚于倒悬。若不急救。势将空国。空国之后。目前之需。办出何地。此必至之理也。且所贵乎军额之不减者。为其实有是军。可以备用也。今者绝户之军。只侵一族。徵其价布而已。脱有缓急发军之举。则一族终不足以荷戈。价布终不足以募人。安用吝惜虚簿。以使民受实祸哉。自古败国之事。固非一二。而未有以侵一族切邻之弊亡其国者。我国作俑。未知昉于何时。而此诚千古所无之患。不可使闻于邻国也。书曰。罚不及嗣。赏延于世。斯民之流散。出于困瘁。固当惠鲜之不暇。反以毒害之政。散其未散之民。此岂仁人君子之所可忍为也。且我国地方之大。不及中朝一州。而臣尝闻 皇明之世。官职衙门。不倍我国云。可见我国官方之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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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而各寺吏胥之数。反有倍于中朝。岂不怪哉。至于八道郡邑至多。或有坐受无民之也者。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民乌得不困乎。夫设邑官民。只为牧民。而我国则邑夥民小。多拥虚器。四方蹙蹙。苏残无日。其势将至于环八路而作旷土也。不亦哀乎。且今所谓方伯者。两界全南之外。率以周年限遆。虽以聪明有才者当之。生民之利害。政事之得失。一年之内。尚不能周知。况今日之人。既无才能。又以不久在官。全不修省乎。且 国家岁饬州县以充定闲丁为能事。而民户绝缩。閒丁甚鲜。所刷出者。非童稚则乞人。非乞人则士族也。閒丁实有几人乎。今虽籍名。不久必成虚簿。而该曹方且矻矻然以必充为说。其不度理势亦甚矣。且如贫民若有子四五人者。则虽倾财罢产。不能支一年之供。仰天号呼。欲死而不能得焉。此岂圣王爱民之政哉。凡此数者。皆流来病民之弊。而其他逋粜督捧。役使偏重。客行之时。凡干人夫刷马科外。各种无名之税。安能尽知。亦安能尽举哉。昔在 宣庙朝。先正臣李珥慨然有志曰。不革此数弊。无以为治。前后疏章。凡数十上。而憸人交挤。卒未果行。有志莫展。赍恨而没。臣少而曾见其疏。长而弥信其说。尝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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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条之弊。访问于人。则蠹政害国。至今逾极。臣亦不胜慨然。玆因李珥之旧说。衍以今日之新弊。不避支烦。敢毕其说。此非微臣之臆见。乃李珥之格言也。岂非 殿下尤可惕然警念者乎。呜呼。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而流来病民之弊既如彼。今日法外之徵又如是。狗偷鼠窃之盗。遍于都下。威劫杀掠之贼。猬起乡曲。三南之域。几将为草寇之薮。自古及今。民穷作盗而国有不乱者乎。加以我国人心。本多怯懦。虽以 祖宗全盛之时。蕞尔草寇。未易殄灭。 世祖之世。长兴之贼。十年搆乱。 明庙之朝。海西之寇。亦十年挑祸。向在 宣庙朝。李梦鹤以绳枢尸牖之子。崛起草昧之间。持只手招乱卒。连陷五郡。举国震骇。近在 仁庙朝。穷盗数百。寇攘湖西之郡。京师戒严。人皆荷担。命将出师。若见大敌。 祖宗全盛之时。尚且如此。倘使今日之盗寇攘不已。而间有黄巢绿林之徒出于其间。则以何民力可以抵当乎。臣恐外乱不作。内变先萌。萧墙之祸。起于域中。而今世之人。苟安偷过。闻臣此言者。莫不捧腹大笑以为妖妄。臣言固妖妄。然指臣言而为妖妄者。亦安知非至愚乎。呜呼。 殿下若知民生之困国家之危至于此极。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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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当恐惧怀保之不暇。何苦而纷纭兴作。重贻其害乎。 圣意必曰予之节用爱民。虽不能如古圣王。别无穷奢极欲。大兴土木之举。今之兴作。虽非仁政之本。亦非作无益而害有益。实欲富国强兵。预为苞桑之计也。流俗之人。因循懈怠。虽以烦扰为说。此皆庸儒陈腐之谈。何足采也。决意断行。小不持疑。此岂非国家之不幸而生民之大厄也。奢侈之习。虽曰病国。若不至于吕政,杨广之甚。则其取其用。尚有其限。至于兴作之弊。则今日始一役。明日创一法。百弊千瘼。纷纭并兴。使百姓东奔西走。无时休息。譬如汲井泉者。虽以大瓮汲之。若一二度而止。则固不至渴。虽以小杓酌之。日夜滑滑不知止。则其涸也可立而待也。岂不危哉。富国强兵。虽曰霸者之事。必也打破私欲。一诚不懈然后。方可以遂其欲。岂有当危乱之日。而不知节俭。耳目之玩。宴安之私。子弟之奉。货利之殖。十倍升平之时。而徒以浚剥残民。作器械筑城池为事。而能富国且强兵者哉。至于军旅之事。臣所面墙。而亦粗效其管见。夫今京营之卒。虽曰旬试月鍊。既精且强。为帅者纪律不明。号令烦数。徒以愎虐为务。不以抚绥为念。士众愤怼。皆怀离心。 圣上欲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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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而又不得其要。只令美衣鲜服。以为誇诩啖诱之地。故此辈一有所赏。则辄曰 圣上之若此者。特畏寇而饵我。岂真爱我哉。遂生骄矜之心。一有所逆。则辄曰我辈将为国死难。而何待之不厚若是耶。遂生咨怨之情。夫以愤怨之情。挟骄矜之心。内怀自利之计。外无死长之诚。则其能冒刃蹈火。争先犯锋。先国难而后其身者。臣未敢料也。是无乃国家之修军政者。徒修其伪而不务其实耶。不然何庙堂日夜孜孜筹画。而龃龉迂疏之若此也。此又微臣之所大忧者也。凡此十数者。或滓累 圣明之灵台。使不出于至公至善之道。或蟊贼朝廷之政令。以致百职瘝旷。庶事颓废。或殄绝万民之性命。使不得身沾王化。起而为盗焉。虽不知某事致某灾。某举召某变。而大抵今日天灾之沓臻。国势之扤捏。莫不由于斯十数者也。若欲弭之安之。转灾为祥。变乱为治。则亦岂一举措一施为之间。所可能哉。必须君臣上下一齐奋发。先正 圣心以正朝廷。既正朝廷以正万民。以至百度庶绩。罔不出于正然后。天怒庶可弭。民怨庶可解也。虽然此非焦心劳神。高远难行之事。其要只在人主一念之善而已。殿下诚能赫然改图。奋然发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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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动于 圣衷曰。古人之能使其国治其民安。德覆一时。名垂万古者。岂有他哉。不过此志惕励振作。一于为国。无自圣之癖。无循私之心。无纷纭动作之念汩其中而然也。今我之不能治国。不能安民。德不覆于一时。名将泯于后世者。亦岂有他哉。不过此志退托自小。不诚为国。又有喜自圣好循私。快纷纭动作之念。汩其中而然也。人性一也。古人何故能一于为国而去其私欲。我则何故不能一于为国而纵其私欲乎。痛断旧习。如刀断丝。奋发新志。如水涌泉。确乎如山岳之不可拔。坚乎如金石之不可破。不移于谗谄之口。无挠于阿谀之说。一定 圣志。无少变易。而首以友爱之不尽。痛自衋伤曰。澄,潚二人。 先王之弱子。寡人之稚弟。其母虽有滔天之恶。其身虽有不道之罪。我之同气麟坪之外。唯此二人而已。渠虽负我。我岂忍藏怒宿怨。割情拘絷。衣不得解衣。食不得推食。以伤我友于之情乎。昔象之恶。在法罔赦。而舜以兄弟之故。爱无不至。可谓循私不公。而后世不以此为舜之过也。反称舜之德不衰。今日澄,潚之罪。虽曰难赦。我若效舜之德。释象之罪。抚而养之。以尽其道。则人岂以此小我之德乎。至于亡兄之子。本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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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之事。只坐其母之累而不见天日。今已九年。我今恝视。不为收养。卒使瘐死于海岛之中。则异日九泉之下。何面目拜亡兄之灵乎。斥群小猬起之邪论。扩圣衷蔼然之至情。立释三儿。致之京中。或崇其爵而厚其禄。或美其衣而丰其食。源源引见。以尽友于之情。则举国之人。孰不化 殿下之德而兴仁厚之心乎。其于内帑之财。则曰昔虞舜抵璧于渊。投珠于谷。上古隆治之世。帝王之不贵财尚如此。况我今日国势将蹶。民生将绝。而北人之徵求。益复无厌。虽一物不妄费。一财不私用。犹难塞其溪壑之欲。若复别立内帑。崇积私财。则民何能保馀生乎。立罢内帑之藏。尽付有司。以赈贫民之饥饿者。而自今以后。奴婢之贡。悉令有司收纳。其馀偷入之人。悉推还本主。则所活不止数。万民之命。不烦民力。亦足以偿彼人数年之徵。岂曰小补之哉。其他第宅之营。城池之筑。推刷之举。营将之设。三南币木之价。 行宫粮饷之积。州郡军器之造。凡干渎神谄鬼。无用不急之费。一切罢去。小无留碍。然后手下哀痛之诏。深陈既往之失。如汉武轮台之诏唐皇奉天之旨。布告八方。使深山穷谷之人。无不晓然知 殿下更始之意。而急令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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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稍有才能可以干办者。专掌贡案之事。悉除燕山之所加定而癸卯之未及改者。以复 祖宗之旧。而详考列邑物产之有无。田结之多少。民户之残盛。推移量定。均平如一。必以本色纳于各司。而又令大臣有司悉取进上名目。讲究紧歇。只取其切于上供。不可不存者。其馀不紧之物。一切蠲除。虽合于上供而数目太多者。亦复量减其数。而至于一族切邻之弊。亦急撤罢。则防物不禁自止。民生如解倒悬。虽疲癃残疾。亦皆欢忻鼓舞戴 殿下爱民力节经费。廓然大公。不私一毫之盛德矣。夫然后一动一静。罔不出于正己。一号一令。罔不出于爱民。其于 经筵则除玉度愆和之外。虽有事故。日三 御筵。未尝停废。且令 筵臣便坐进讲。如 祖宗旧例。温颜假色。从容顾问。于经传则讨论微奥。质难疑碍。以沉潜玩索精诣实践为务。于时务则政要民瘼。反覆咨询。以革弊救民陶铸至治为期。又每夜引接近臣于便殿。不拘烦礼。 殿下亦以便服随意坐卧。凡古今治乱。人物贤否。义理得失。商确讲究。以广闻见。则其为进学益智。岂浅浅哉。自古明王良臣。常以夜对为喜者。良以志气清明之时。善端易发而开导不难故也。此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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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讨论典坟。夜分乃罢。我 庄宪王每夜引接侍臣。咨访治道。恩义缱绻。有如家人父子者也。此非 殿下所当景行者乎。臣愚以为 殿下非独 御筵之时。其于平居。亦多御外殿。使承旨亲奉 教旨。台臣面论是非。大臣入告谋猷。而万机之暇。不撤观书。六经则以尚书为本。史记则以纲目为首。其馀四书五经心经近思录先儒格言。凡系正心修己治国平天下之书者。循环披读。深究其义。今日格一理。明日格一理。从事于斯。无小懈怠。则融会之久。一朝豁然。物无不格。理无不穷。我之知见。吻合圣贤。嗜欲之诱。功利之说。异端之害。举不足以累吾灵台。而大路坦然。行远无疑。以至决大事成大业。如决江河而注之海。沛然莫之能御也。不亦休哉。其于 储宫辅翼之道。则除日三问安之外。居外常多。居内常小。其入内也。则 殿下严立课程。恒加检饬。整拱端居。勤讲书史。而时与从容燕语。告之以国家之难治。生民之难保。正直之必可进。邪佞之必可退。舆马声色之不可小玩。诚正修齐之不可小缓。使其心耸慎戒惧。不敢怠忽。而凡宦官宫妾邪媚之言。狎渫之事。未尝一接于耳目。其出外也。则令师傅五日一见。以示礼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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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令宾客轮日侍讲。以验学问之进。令僚员朝夕侍坐。或勉以尽孝两宫之道。或劝以专意先圣之学。或辨义理之精粗。或论古今之兴亡。以至饮食起居容貌辞气之际。莫不有所匡正箴规。则 王世子凡居内出外。所闻者莫非正言。所见者莫非正事。虽以凡庸之资。尚能变化气质。况以 储宫聪睿之性。其所成就。何可量哉。将见日新月将。以跻圣敬。宗社之安。统业之固。垂之永久而无穷矣。不亦休哉。其于辞令。则绝去坚执不平之言。务为宽厚和顺之辞。洞洞属属。慎之又慎。当语而语。其语如圭璋。当嘿而嘿。其嘿如玄天。则臣邻士庶。罔不悦服。而一语一令。永为后世师矣。不亦休哉。其于喜怒。则一去忿懥之思。常怀广平之德。虽有逆己者。若合于义理则喜之。虽有悦己者。若悖于义理则怒之。惟看其事之是非。不循一己之私意。则好恶皆在于彼。喜怒无与于我。古所谓公天下之喜而喜。公天下之怒而怒者。不得专美于前矣。不亦休哉。其于赏罚。则尽赦前后无罪而得谴者。尽降前后无善而被擢者。以示悔懊之意。自玆以后。一赏一罚。皆从国人之言。己虽欲赏。国人若曰不可赏者则不赏。己虽欲罚。国人若曰不可罚者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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罚。赏必加于有功。不以疏远遗。罚必及于有罪。不以贵近免。则赏一人而千万人劝曰此为善而自得赏也。非 殿下有意赏之也。罚一人而千万人惩曰此为恶而自取罚也。非 殿下有意罚之也。将见环境之内。为善者日众。为恶者日无。而赏罚之失中。非所虑也。不亦休哉。其于言路。则立释前后以言获罪者。尽复旧官。而诚心下 旨。广求谠言。谅直者嘉之。讦犯者义之。愚騃者恕之。狂诞者容之。葑菲不以下体而不采。英华靡遗。刍荛不以贱品而不择。幽隐必达。虚心平气。熟虑深思。怫心之言。则辄曰此是畜君之欲也。求诸道而奖进之。逊志之言。则辄曰此是逢君之恶也。求诸非道而斥退之。唯以通上下之志。讲时务之急。去民瘼而医国病者。日夜孜孜。而犹恐一夫之不尽其情。一事之不得其理。植告善之㫌。置敢谏之鼓。使庶人莫不议于市。则将见阿谀者变为忠荩。软熟者化为鲠直。格言日闻。 圣治日彰。失之东隅者。虽不可追。收之桑榆者。庶有晚效矣。不亦休哉。其于君臣交际之间。则不患彼忠之不尽。而唯恐吾诚之未孚。视大臣如股肱。视台谏如耳目。其馀群臣。莫不待之尽礼。虽有微愆。未尝遽加谴责。虽有小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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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遽下司败。摆脱阻隔之意。敷著诚信之德。肝胆相照。表里相通。密如父子。合如符契。则为今日臣僚者。亦莫不隳肝抽胆。竭诚事上。有怀必陈。有计必达。上下交欣。翼乎如鸿毛遇顺风。沛乎如巨鱼纵大壑。不亦休哉。其于人才。则不患贤能之难得。唯恐我求之不诚。数召大臣卿士。告之以民生将熄国势将绝。必须君臣上下一齐奋发。庶可有为之志。使之夙夜在公。尽心职事。勤恳之意。溢于言表。则今世之士。虽曰鄙阘。一端秉彝之心。人皆有之。孰不感激 天意。策励庸钝乎。 殿下尤自警饬。尽黜前后宫人之加选者。只给使令。以示不贵之意。而夙宵勤念。唯在得人。其于大政之日。必常 亲临。守令则必以爱民蠲瘼。声誉素彰者差之。庶官则必以为善有行。闻望稍著者差之。台谏则必以前日直言敢谏。被罪得谴者差之。及他大小群员。亦皆量才度能。各称其职。而其馀席权势而冒得好爵。售谗佞而叨居达官者。一切斥去。不复任用。广询公卿侍从。使之各荐所知。以补不足。则掌铨之官。虽曰不公。咫尺天威之下。谁敢循私蔑法以负 圣意哉。将见苞苴干请。绝不复行。而异时朝臣之任事。大异今日矣。然此特矫救一时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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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何足为多。 殿下若欲大罗贤俊。以兴至治。则必须竭诚求士。思共天职。明明扬侧。急如饥渴。岩穴之髦。草野之俊。莫不搜收网罗。毕致京中。厚给俸料。以示礼待。数赐召见。以咨治道。观其言而究其学。察其为而验其行。辨之既详。人品益分然后始授以官。或委付郡县。或师表士儒。其德业尤著者。渐进以帅臣职司之任。公卿辅弼之位。无所顾惜。一如程颐所言者。则将见引汇并进。野无遗士。贤者欲行其道。智者欲售其术。直者思献其忠。勇者思效其力。以至一艺一行之士。莫不鹏掀豹变。裹足而沓至矣。何患贤才之难致哉。夫然后信之笃而任之专。并屈群策。执端用中。则国家虽大。运之掌上。事机虽烦。决之建瓴。拱己无为。区宇自安。不亦休哉。虽然 殿下若不先修其德。以为取人之本。而徒欲应文备数。以得求贤之名为务。则豪杰之士。望望远遁。进取之臣。纷纷并臻。铅刀为铦。镆铘为钝。徒长虚伪之风。无补国家之治。有何益哉。必也 圣上先自顾省。望道未见如文王。侧身修行如宣王。理明知尽。贤邪自别然后。豪杰之士庶可得。而国家之治庶可兴也。此非 殿下尤先惕念者乎。今之议者又曰此特迂儒陈言。今世岂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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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杰之士。此皆流俗庸鄙之见也。昔尧舜兴而皋夔进。汤武作而伊吕出。殷宗中兴。傅说斯得。其馀创业中兴之君。莫不广求良弼以成大事。而至如苻坚之徒。亦能得王猛而用之。古今天下。岂尝有有君无臣之时哉。今我东方壤地虽偏。时代虽下。若 圣上大修德教。至诚求贤。则伊吕之佐。虽不可得。其能佐 圣明而兴小康之治者。必有其人矣。岂敢诬千里之邦。遽谓之无贤才乎。其于纲纪。则 殿下首自奋励。凡发号处事。莫不粹然一出于大公至正之道。严于内治。肃清 宫禁。检防姻戚。杜绝交通。使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抑制阉宦。只供洒扫然后。无问公主大君勋戚公卿之家。若得干禁蔑法者。一以法断。小不容私。而至如侵夺鱼泽之弊。一切推罢。使群下咸睹 圣心如青天白日。无一毫循私之心。则孰敢因循自便。不改旧习。群臣既如此。则为士庶者亦何敢蔑法干禁。自抵刑辟哉。将见举国之内。雷变风动。唯法令之是从矣。虽然纪纲之大振。非独此一令之得正一事之合宜。而遽见其效矣。必也尊贤使能。去邪黜憸。考绩核实。信赏必罚。施为注措。无不合天理顺人心。大服一世然后。方可谓之大振。倘 殿下于向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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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更加三思。坚行不疑。则虽二帝三王所以悦服人心。扶持世道者。亦不外此矣。不亦休哉。其于奢靡。则殿下首先节俭。被汉文之弋绨。惜宋祖之一羊。御衫不厌浣濯。常膳量宜减损。而 内殿亦以马后大练自饬。以为矜式诸宫之地。至如大礼之仪服玩之美。亦不必悉遵旧规。斟量节省。务使得宜。而次戒左右佞嬖禁其䌽段之服。次戒公主大君家禁其珠玉锦绣之饰。次戒公卿大夫除章服外。不得衣绫段。而凡婚丧服食之制。无不详定节目。使不得僭踰。至如译官吏胥市井妓娼之僭衣䌷帛纹绣者。一依邦宪。无所容贷。而若有终不奉法。小无悛改者。则此乃乱民也。率付之有司。断以重律。台官若以请赂轻释犯禁者。亦皆斥罢。则人人皆知自好。夫岂有干禁行赂之事乎。将见上行下效。风动草偃。贵戚视宫中之所为。卿士视贵戚之所为。庶民视卿士之所为。争以奢靡为耻。节俭为贵。豪侈之习一去。而敦朴之习可回矣。不亦休哉。其于士习。则 殿下先讲圣学。懋自时敏。孜孜夙夜。不少懈怠。又数幸太学。听经讲学。一如 祖宗故事。以为矜式耸动之地。而至于择师儒敷教迪之法。一依李珥选士之规。持之不挠。行之不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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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积年之久。则为士者皆知德义之可尊。不徒文艺之为尚。凡民兴起。四方风动。教导之职。亦复甚重。不屑就之士。亦有肯为者矣。不亦休哉。今世之士。多曰此法固善。庶几古昔取人之法。但世代渐下。民伪日滋。 祖宗全盛之时。尚且难行。况今习俗不及 祖宗朝远甚。选拔之时。必多徇私。与选之人。率是京荜粉饰之辈。外方干誉之徒。有何补于士习之正乎。此皆流俗之见也。今日士习之正。其不及于 祖宗朝固远矣。然人心本善。不以古今而有异。则内外多士之中。亦岂全无向学之人乎。且自古立法。固是待人而行。不为无人而不立其法。玆法既行。风俗渐变。士知廉耻。则徇私之弊。亦当自止矣。若以徇私为惧。徒守常规。则利欲之网。无人得脱。尚可望明教化而作人才乎。且如今日学校所为。徒行文具。则此法亦归虚伪。固难收效。若 圣上专意敷教。一于务实。则岂终无丕变之化乎。李珥选士之规曰。为今之计。莫如令八道及京师五部。每年一度选生进及幼学。稍有学问之志。不为非义之人。不必太高其选。只知道学之可尚者皆当与焉。录其名。悉移于吏曹及礼曹。会于一处。案其簿而更加商议。取上舍生二百人。居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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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分五番。每番四十人。虽在乡者。必及期而至。又取幼学二百人。分处四学。每学五十人。亦分六番。每番一十人。名之曰选士。别择儒臣之学高行尊者。为太学及四学之官。使诲诸生。唯以讲明正学为务。其学必本于人伦。明乎物理。择善修身。以成德为期。晓达治道。以经济为志。若有学行皆中于是者。则即升于朝。使居台侍之列。虽不及此而行无瑕玷。年过四十者。授以百执事之职。如有信道不笃。行己无检者。刊除其籍。使礼曹更择他人。随阙随补。且其廪养之具。极其丰洁。以尽礼贤之道。若外方幼学与选者。则随其多小。居于乡校或书院。量宜分番。官给供具。使受教于训导。若于外方选士中。若有学行卓然者。州县报于监司。监司录其名。移于吏礼曹。俾居于太学下斋。接待与生进无异。观其实德。升补于朝。其馀生进幼学之不参选士者。生进籍名于太学。幼学籍名于四学。皆依旧格。但不为圆点。不食官养。只于释奠及 主上视学及上疏章之时。一齐聚会。及参食堂。外邑数外儒生。若不识一字。无复可教者。悉补军额。其于赴举之时。除式年大举别科之外。如 庭试之科。只选士得参。而凡儒不与焉。式年则生进之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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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者赴馆试。其馀生进赴乡汉城试。外方训导之官。则令八道监司移文列邑。每三年一度选其乡人之能通经史。稍知向方。可为人师者。录其名。报于监司。监司合诸邑之选。而移于吏曹。吏曹按其簿。博采公论。更加详择。凡差训导之际。必以其邑之人授之。其邑无人则授邻邑之人。邻邑无人则授以其道之人。不限其个满。唯以成教为期。使命之行。待之以礼。不入乡校则不使祗迎。除儒生试讲之外。凡公会并不来参。使训导持身自重。勉励学者然后。每年监司亲临考其成绩。但试儒生。不试训导。若使儒生能知道学之可尚。整其威仪。饬其行检。其读书务以穷理为要者。绩之上也。若使儒生读书不倦。操行无疵。虽不及科举之习。不至于夺志荣进者次也。若使儒生晓解文义。能善制述。则又其次也。绩之上者。驰启论赏。授以六品之职。以耸动士林。其次亦启其劳。加其资级。以示褒赏。使勉于教训。又其次者监司深加奖劝。使之勖励进步。若其依旧碌碌。无绩可考者。即课以殿最。又若贪鄙无节。诛求校生者。按律治罪云云。其于军政。则器械不须增备。唯以精利已备者为务。军额不须增定。唯以鍊习已定者为务。将佐不须增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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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以激励已置者为务。校阅必以隙而不夺农时。简选毋贪多。而专事其实。使人人精锐。士士强壮。则吾东国虽小。诸路兵将不下数十万。京营兵亦不下万人。尚可以御外侮固封疆。何必伤财病民。加修增定而后能哉。古人曰兵贵精不务多。岂非今日所当法者乎。然 殿下犹虑疏虞。必思精饬。不烦民力而修之以内帑之财。不独籍民而先之以内需之奴。则臣邻士庶孰敢曰不可者。虽然民者本也。兵者末也。民生之困。莫此时若。则臣愚以为今之急务。在民不在兵也。 殿下苟能诚心爱民。左右辅养。效夏后之泣辜。法周文之如伤。则民之戴 殿下。亦将如手足之捍头目。子弟之卫父兄。赤足而蹈汤火。空拳而冒白刃。争欲死吾君。而军政之修举。特一举措间事耳。不亦休哉。呜呼。今之闻臣此言者。莫不以为腐儒常谈。殿下亦以为迂远而不省。昔孟子以亚圣之才。当战国之世。历聘齐梁。未尝一及军旅。唯以制民产行王道为言者。岂有他哉。良以本始不可不先。而末终不可不后也。亦可谓之迂远而不省乎。至于吏胥。非但六部诸司之吏。无俸游食。纳赂售奸者。其数不量。若如外方。则凡衙前使令等辈。长立官门。其苦莫甚。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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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该司详考各衙列邑之大小。量定隶吏胥徒之多寡。除给料复户者外。悉去剩员。仅及使令。而申明赃律。严立科目。许民陈诉以察其冤。发隐摘伏以得其情。若有如前侵渔受赂事觉者布一疋以上。悉治以全家之律。以实边圉空虚之地。则吏胥侵渔之弊。自可息绝。不亦休哉。其于民生。则急令有司仿唐虞建百之制。内而各司可并者并之。外而列郡可合者合之。秪存有为之官。悉捐不急之员。使朝无倖位。民有馀力。而凡民间疾苦。无问细弊微瘼。虽一尺一升之物。稍涉病民者。一切蠲去。其惜民力。若肌肉之难割。其业民产。若调饥之求哺。其革弊瘼。若急病之服药。而犹恐一毫之未尽一事之或害。一民饥则曰我饥之也。一民寒则曰我寒之也。一民有罪则曰我陷之也。利之勿害。成之勿败。生之勿杀。与之勿聚。乐之勿苦。喜之勿怒。尽气急救。如见赤子之入井。则将见离散者安集。疾痛者讴歌。人给家足。既致富庶之业。安堵奠枕。自有乐生之心矣。夫然后禁游民之度为僧尼者。尽还本业。而申之以孝悌忠信之教。则人心之恶。亦渐于变。而盗贼之患。有不足虑也。不亦休哉。今日害治之弊。固非一端。而莫甚于民生之失所。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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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治之方。亦非一端。而又莫切于使民遂业。故臣今反覆开陈。重言而不知止焉。倘 殿下不以为卑。更加察纳。则民生之安。可计日而待也。虽然 殿下一心。万化之本也。其所修省者。苟或有一息间断。则今日虽改一愆。明日必当复萌。今日虽革一弊。明日必当复设。悠悠泛泛。迄无底绩之日矣。可不惧哉。虽然此非如臣庸暗所可创出新见。以备药石之供。尧舜传授之训。著在方策。倘 殿下守而不失。则作圣之基。亶在是矣。伏愿 殿下黜杂霸假仁之术。遵圣王实心之学。既致思卞之功。以益圣智。又加敦笃之行。以进圣德。存此心于斋庄精一之中。察此心于幽独隐微之际。不以广庭朝会。有所加勉。不以私閒燕居。有所加损。敬以为主。而怠不得肆。念念提撕。件件兢业。万累众欲。洗涤于灵台。五常百行。磨砻乎至善。食息酬酢。而涵泳义理。惩窒迁改。而懋勉诚正。真积之多。而历时之久。则自然义精仁熟。欲罢不能。不自觉其入于圣贤中正之域矣。实践之效。至于如此。则道成德立。为治之本自立。宫闱不期正而自正。朝廷不期靖而自靖。万民不期安而自安。灾转为祥。乱变为治。措世隆平。纳民仁寿。可以比肩于三代之治。岂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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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今日弊政而已乎。如是而或不免有水旱之灾。 殿下亦不遽生懈意。益加警饬。以成汤之自责太戊之从善。日夜恐惧顾省。则天人之应。捷如影响。将见乖气自塞。和气自臻。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天禄永昌。万世无疆矣。不亦休哉。不亦休哉。呜呼。三代以后。有国之君。每以此言为腐儒常谈。不思力行者。特其心汩于人欲。暗于大道。不知实理之所在。先为退托之庸言。岂尝有行之而不得其效者乎。自古及今。圣莫大于尧舜周孔。贤莫盛于思孟程朱。而其言出治之本。必以正心为言。使玆数三圣贤。非圣贤也则可。如谓之圣贤。虽使复出今日言治。必先正心。亦可谓之常谈而不用乎。臣之此言。非臣之言。特以玆数圣贤之遗意。剽窃先儒之言。略加敷演。仰勉 圣明者也。岂非 殿下尤可省念者乎。呜呼。若使 殿下正心修己以安百姓。而当时不戴其德。后世不称其贤。则虽不为可也。当时戴其德而不衰。后世称其贤而不已。将与古圣君比数。而不为之亦何也。自古乱亡之君。或有好土木乐游畋而亡者。或有淫声色喜兵革而亡者。今 殿下临御六载。未尝踰关越海。远兴师旅。则其可谓喜兵革乎。未尝驰聘弋猎。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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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无度。则其可谓乐游畋乎。太液建章。未立汉阙。淫声美色。不蓄唐宫。则土木声色之玩。于 殿下何有。今日之不治者。特 殿下自圣之心未能祛。喜私之癖未能医。快纷纭动作之念未能定而然也。 殿下何惜去此数病。而独不惜国家之大。日阽危亡耶。呜呼。 殿下以此时为何等时也。仰观乾象。乾象紊矣。俯察地气。地气乖矣。旁占人纪。人纪泯矣。民心汹汹思乱。草寇处处蜂起。而内无辅弼之大臣。外无宣化之方伯。今之国势。不亦岌岌殆哉。以臣妄见。不出十年。祸乱必作。而朝臣无一言匡救之策。 圣上无一心奋作之诚。若此颓溃。终至于不可为之地。则君臣上下虽一齐追悔。尚何及哉。今使 圣明既无可治之才。又无愿治之诚。而国事至此。则臣民绝望。无复有恨。今 殿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既有可治之才。又有愿治之诚。而惟其不识治要。纷然度日。国势自至朽败。民生自就散亡。则志士仁人。孰不于此时而于悒也。今之朝廷虽曰混浊。尚未有作威作福之臣。民心虽曰汹惧。尚未有黄巢绿林之乱。南北虽曰有警。尚未有侵掠边圉之患。及今疾救。庶可有为。而 祖宗付托之重既如此。皇天劝戒之至又如彼。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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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之政。民是 殿下之民。 殿下谁禁而莫之治也。呜呼。国家之所以回乱反治者只在今日。国家之所以因乱趋亡者亦在今日。国家今日。此诚吾东兴废存亡之秋。而求言之 旨。适下此时。臣虽疏远。素积忠愤之怀。则不于此时略吐愚见。仰彻 宸聪以裨万一。而更待何日乎。今臣之草此疏也。亲党争来止之曰。人臣之进言有二道焉。有位有才而开陈时务者。此忠也。无才无位而妄自论列者。此愚也。今汝年才弱冠。学未知方。才不足以当务。识不足以达治。且以布衣之身。处迂下之地妄论 圣心之操舍。朝政之得失。言之可否。顾不暇论。独不念祸患之及身乎。臣笑而应之曰。子言固善。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夫士之生世。或有知几远遁。嚣然自乐者。或有爱君忧国。出于至诚。不能自已者。固不可以一槩论也。今余素性忼慨。不能自晦。自在髫龀。常以居官则竭诚奉公。临乱则杀身成仁。二者断定于中。虽身生僻远。处同下流。当不讳之朝。值求言之日。尚欲有所开陈。况我生长辇毂之下。世食吾君之禄。受国厚恩。与肉食无别乎。且自古以布衣陈疏者。岂独余哉。昔王仲淹以布衣上十二策于隋文。张齐贤以布衣上十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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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宋祖。程叔子十八上书仁宗。劝行王道。陈同甫以布衣四上书于孝宗。请雪国耻。吕祖泰以布衣上书宁宗。请斩韩侂胄。以我国言之。南秋江十八上书 成庙。请复昭陵。金寒暄以布衣上书请斩妖僧。李穆亦以布衣上书请烹尹弼商。此数君子。虽道有大小。才有高下。言有轻重。其所以爱君忧国之心。固未尝不同也。今余才识言论。虽百不及于古人。其所以爱君忧国之心。岂独下于古人。万一 圣明不以为鄙而采施政教。则东民之受赐。固已多矣。身之利害。顾不暇恤。况 圣德广大。天覆海涵。狂瞽之说。莫不优容。则今余所陈。虽曰狂杂。无非忧国之至诚。爱君之赤衷。 圣明必哀而恕之。岂忍以谴罚而加之。噫。 圣上以诚心求言。而吾若不言。则是吾负 圣明也。吾以血诚封章。而 圣上若罪臣。则是 圣明负臣也。吾以一介布衣之身。尚不忍负 圣意。 圣上以万乘君师之尊。其忍负微臣哉。且吾闻之。鲁女有倚柱之歌。齐妇有停织之忧。向者户部吏有应 旨投疏之举。今余冠儒冠衣儒衣。出入于学校之中。而独不能如愚妇贱吏乎。凡子所言。皆非吾之所愿闻也。臣一切谢遣。竭精覃思。昼度夜思。寝不暇寐。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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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者几一月。始能搆出。臣才钝。又不能疾书。故搆出后几十数日。始能缮写。敢此仰呈。伏愿 殿下试用臣策。行之不疑。如是五年。朝廷不靖。民生不安。国家不治。请治臣以诬罔之罪。以为越职言事者之戒。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昧死以 闻。
  自识[赵显期]
 余少也不自量。慨然慕王仲淹,范希文之为人。见国家阙失生民困戚。辄忼慨泣下。常欲封章论列而未有路也。岁甲午冬。因雷变。自 上手教求言。辞旨恳恻。遂草数万言。将上之际。伯昆上庠公作书切责。余不敢违。因弃置不果上。今朝偶阅旧籍见之。展卷一读。语多矫褊亢厉。虽伤于切直忠谠。所发亦岂无一二可取者乎。噫。使此疏上而幸蒙察纳。采施政教。则民之受赐多矣。或牴牾 圣旨。横罹窜斥。则私门之不幸极矣。余之欲上。伯公之止之。或缘救时之急。或出明哲之戒。各不无其义。而竟使疏本深藏废弃于箧笥中。徒作一空纸而已。则岂亶余之嘅惜。实民之无福也。乃喟然而题之。岁舍丙申暮春之下浣。一峰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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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赵远期]
此所谓直言极谏匡时之策也。在位之人。得此说而陈之。可以弼违。在 上之人。得此说而行之。可以致理。今乃出于韦布之手。而拘于言逊之戒。缄封在骨髓。莫由警欬于吾 君之侧。呜呼哉疏也。
    九峰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