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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亭先生文集卷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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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亭先生文集卷之四
 说
  
浣亭先生文集卷之四 第 97H 页
种西瓜说
余之书堂后。有空隙地。而荆棘生焉。余惜其土之不得其性。刈而去之。因垦之。种西瓜数十本。非所以为圃也。亦偶然耳。生生一理。无处不在。所种者一时俱生。句萌有长者短者。根干有壮者弱者。或有枝叶峻茂而蔓延远及者。或有日向枯槁而不能庇本者。呜呼。其地同。树之时又同。生之时又同。而物之不齐有如此。抑盛衰有数而不可移耶。兴替有命而不可改耶。消长得失。自有天定。而不容人力于其间耶。余惜其如是。使童子粪之。又从以封植之。未几向之瘁者日以荣。向之病者日以盛。比而同之。则与前之所谓蔓延者无异焉。及其结实而人之食之也。则其味亦无异焉。呜呼。此正在于用力之如何耳。向使荆棘之地。不刈而垦之。则此地荆棘已七八年矣。今年岂独有能生硕果之理。向使不能庇本者。不粪而封植之。则日向枯槁者。岂能有发荣滋长之理。故孟子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然则因此而可以知为学之方矣。人之性无不同。而气则有异。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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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强弱之有不齐焉。夫所谓刚也明也者。向之所谓峻茂也。昏也弱也者。向之所谓枯槁也。其所谓学以变化者。向之所谓封植也。学之而加不措之工夫。尽人道之当然。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刚。信乎夫子之说曰及其成功则一也。圣门学者。聪明才辨。不为不多。而卒传其道者。乃鲁钝之曾参。则人之为学。可不以诚笃为贵乎。今以蔑裂之学。或作或辍。以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若使此辈。观吾之西瓜。则勉学之心。油然而生矣。
自警说(景仰旅轩先生作)
人所应有。先生尽有之。人所应无。先生尽无之。笑谈亲俗。彷佛乎邵康节。座上春风。庶几乎程明道。而确然素守之志。则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信乎君子人欤。君子人也。使其生于三代之盛。而亲炙于尼丘之日月。薰陶于杏坛之教化。则可与回琴点瑟同先后。而春生之气。咏归之趣。不独专美于前矣。冰壶秋月。泂澈无瑕。雪松霜筠。凛乎难犯。未知今之世。更有斯人耶。天地晦冥。伦纪灭绝。则高标若浼。长往不返。 母后复正。日月重明。则幡然一起。亦非为仕。前后去就。岂可以容易言哉。愚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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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于人少许可。早见叔度于众人之中。始起林宗之敬。青阳陪随。至于白首。观道德于终始。听教诲于左右。耳提而面命。雾袭而兰薰者。今几年所。曾禀子路之为人而自愧晚达。(尝就问子路何如人。先生曰圣门高弟。曰何以死难于无父之朝乎。我则不仕于无母之国也。先生执手叹曰不图子之见识此高。)惟患不及。自今至死之前。伫企乎取以为法。第恐立志不固。飘摇于风雨之场。而负此渔矶之明月。因以自警焉。
浣亭先生文集卷之四
 论
  
主橹者弃去论
职任皆有主者。又必有使之主者。不择其使之主而身任其事。则适足以致败。夫事有必败之形。不可不弃。而弃之而莫救。不若初不任之为明也。计有不行之兆。不可不去。而去之而无益。不若初不当之为智也。既任其事。而以掣肘弃之。既当其职。而以矛盾去之。终至于事无可为。计无所施。而沦胥以败。则是岂先几独见者哉。愚于丘琼山主橹弃去之说。深有感焉。夫所谓舟者。乃是主人之舟也。主人非不爱舟。今乃误听主帆者之说。舟中之事。汲汲乎殆哉。若涉大川。其无津涯。而厥载将臭。吾其鱼矣。则主橹者之弃去。固其宜矣。然徒知其可弃。而不顾在己之职。徒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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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可去。而罔念同舟之义。则临渊恐坠之际。谁与同其患难哉。噫危而弃之。曷若不任于未危之前。难而去之。曷若不当于未难之先乎。主人之择主橹。将以弘济乎艰难也。主橹之归主人。将以展布其计策也。既知主人之不得与有为。则岂必待今日之危然后知此舟之危也。既知吾计之不能见售。则岂必待今日之难然后知此舟之难也。初既不择其所归。而归于此舟之主人。又以其言之不相合。弃而去之。是诚何心哉。其在未就也。不当就而就之。既就之后。又当不避其难。而拘于所从之有异。遐弃厥司。至于使主人自为之。则同其休戚共其存亡者。恐不若是也。呜呼。以舟喻之则舟一国也。以国喻之则国一舟也。安危成败之机。系于斯须。而禄已食则不可避矣。祸已迫则不可去矣。故明者先事而虑。智者见几而作。危则不居。乱则不入。此虽非无心于主人之事者。其与主橹而在舟中者异矣。向使主橹者。审成败之机。量安危之势。知主人之难与共事。优游于物外。不入于此舟之中。则其于进退之际。岂不绰绰然有裕哉。既不能然。而未免干进之失。乃以扶颠持危之一身。宛在于水中。欲成区区之功于樯倾楫摧之日。虽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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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其危之甚。如使善观水者。俯视乎狂祷浊澜之危舟。则岂不大可惧哉。是故橹不可无主。而必遇主人之知己。然后可以无弃去之患矣。苟不遇主人之知己。而欲试可乃已于危舟之中。则其亦不自量也。不去则覆舟之责。固有所归。去之则弃职之罪。亦在不免。主橹者必居一于是矣。与其轻进而轻去。孰若自重而无弃去之患哉。嗟呼。自有民水以来。既有其舟。则岂无主人议论之际。是非蜂起。譬如作舍道傍。靡所适从。主人必择其善者而从之。然后帆为帆而橹为橹矣。主橹者必慎其去就之始。然后有相得之乐而可以济此舟于安流。苟不审于相时周于虑远。就于不当就。去于不当去。则此身虽去。而中流遇风波。船必覆矣。可不慎哉。
刘更生献鸿宝秘书论
善解惑者。必因其好而悟之。能格非者。必自其牖而纳之。今夫求神仙。君之惑也。而正言其惑则不足以解君之惑也。信怪异。君之非也。而直斥其非则不足以格君之非也。故苟可以一开其惑。则谈仙之讥。不必避矣。苟可以一格其非。则语怪之诮。不必嫌矣。昔汉宣好神仙方术。而刘更生献鸿宝秘书。书乃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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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遗诀也。其事怪异。其说荒唐。于乎怪异荒唐。非理之正也。更生以一代之名儒。而论黄金丹灶之术。献捕风捉影之书。则人孰不曰踵文成旧事也。虽然是岂足以知更生之心哉。夫更生之心。惟在于解君惑而已。神仙之有无。更生果不知乎。更生之志。惟务乎格君非而已。鸿宝之虚诞。更生果不知乎。噫有生必死。絜瓶之智之所知。则不可谓更生独不知之矣。既知其虚无。而必以此为献者。其意亦有在焉。盖欲长生而不死者。不知命者之通病也。以秦皇之雄杰。而徐韨童男。远泛东海。以汉武之英明。而承露仙掌。空吸秋夜。则况以宣帝之为君。而其不惑于方术乎。奇方秘箓。帝所好也。而圣经贤传。非所好也。迂谈怪语。所欲闻也。而嘉言谠论。不欲闻也。则圣经贤传。非所以解君之惑也。嘉言谠论。非所以格君之非也。揣度时势。抚摩君心。而计之已素。筹之既熟。则其所以开其惑而悟其非者。不过献是书而使之验其必无。知其吊诡而已。然则是书之献。非所以逢迎。而乃所以开悟也。非所以谄谀。而乃所以纳牖也。嗟乎。三年金鼎。九转无效。一部灵箓。万遍无应。则虽以帝之滋甚之惑既往之非。而岂不知是书之为不可信也。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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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书之为不可信。则可以知仙之必无。人之必死。而轮台末年之悔。庶可复见于今日矣。此更生之所以献也。不然则何必以淮南之遗篇。献之于淮南已死之后也。淮南著此书。自以为鸡犬飞升。万古不死。而叛狱一起。其骨已朽矣。则作书之淮南尚如此。况其他乎。淮南之已死。更生之所明知也。岂肯以其书为能长生。而犹且献之者。其心以为碧鸡之神。帝方求之。淮南之死。帝亦知之。开帝之惑而牖帝之非者。莫若因其已往者以明之也。而所谓淮南者。帝之戚也。时之近也。之人已死。之书独存。则其书之已试不灵。推此可知。是书之献。果涉于好怪乎。果专于格君乎。循帝求仙之心。而禁帝求仙之心者。是吾之献书也。顺帝好怪之心。而止帝好怪之心者。亦吾之献书也。此更生之所以悟帝。而帝之所以见悟于更生者也。呜呼。天下岂有神仙哉。虽以不学之田千秋。尚有罢方士之谏。况以更生之经术。而反不知神仙之必无乎。小人之谷永尚有求仙之谏。况以更生之忠直。而反不知献书之为非乎。知其必无而不能谏。知其为非而不能不献。其意可谓戚矣。若以为更生不好鲠直。专事阿谄。则非所以知更生者也。观其王氏当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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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焰薰炙。人皆重足结舌。一言犹难。而独以田氏篡齐。六卿分晋。上书天阍。其馀正直之辞。忠义之气。足以令人感动。则在元成之时。尚不敢阿意取容。况在宣帝之朝。而专为身谋。不顾其君之陷于虚妄乎。故愚以为善解惑者。必因其好。善格非者。必自其牖。虽然直道事君。君子之所贵。秘书之献。无更生之心则不可。后之事君者。盍亦察乎此。
汉高祖不赏三老董公论
假义者。从人之劝。成吾之功。而初心不在于义。则功成之后。亦不念其言之为重。夫哀君之丧而讨君之贼。是固臣子之大义。而今欲假其哀丧。讨贼以图成吾功。则其心不在于哀君之丧而讨君之贼也。哀丧讨贼。既非吾之初心。故一时之言。虽足以资吾之假成吾之功。而功成之后赏不及焉。以其心之初不在于义也。昔楚怀见弑于江中。项籍其贼也。汉高之缟素三军。明君臣之大义。从董公言也。一顺一逆。天下皆知刘之为义。项之为贼。则董公一言之功。宜不在攻城略地之下。而定功行封。赏不及于董公何哉。夫汉高之心。惟在于得天下而已。义帝之丧。非其所欲哀也。义帝之贼。非其所欲讨也。非其所欲哀而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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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哀。非其所欲讨而必为之讨者。不如是则无以成其功故尔。假其言以哀其丧。假其丧以成其功。而初心不在于义。则其在成功之后。肯念劝义之功乎。先是时也。刘项北面。共事义帝。则义帝刘项之君也。刘项义帝之臣也。项羽不道。放弑其君。则天下之所共愤。人人之所共诛。况于北面共事者乎。凡有血气。莫不知其丧之可哀。其贼之可讨。而缟素之举。必待乎蕫公之一言。呜呼。董公未言之前。义帝非汉高之所君也。及闻逆顺之说。审成败之机。不徒哀之而必发其丧。不徒发之而必讨其贼。三军白衣之日。乃刘兴项亡之时。则其重在于成吾之功。不在于君臣之大义。无怪夫董公之不得赏也。重其义然后重其言。重其言然后重其赏。岂有不重其义而重其言。又岂有不重其言而重其赏耶。其言非所重而必从之者。盖不从则无以唱吾之义声彼之罪。而天下不可得也。初以其言为非重。故天下既得之后。初心自然呈露。而亦不欲赏之。其所以不赏董公者。以其不以义帝为君故也。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今汉高则不以正谊明道为先。而只以功利为急。以功利为急者。其肯赏劝义之人乎。大抵汉高则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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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下。而不知有君臣之义者也。是故烧死东门。忠于己者莫纪信若也。而封侯之赏尚不及之。噫赏者人君之劝有功也。而忠于己者不得其赏。则为义帝而发义辞者。其可赏乎。使其小知君臣之义。则吾知纪信之赏。董公之赏。当在汗马逐鹿之先。而惟知假其言以讨贼。故此心不继。入彭城之后。聚美女置酒高会。嗟乎。当此之日。以缟素之军。置酒高会。则举义帝而忘之。奚暇于赏董公乎。因其事究其心。设使义帝不为项羽所弑。而项羽先死。其不以天下与义帝明矣。然则义帝乃汉高得天下之一孤注也。是果汉高之君乎。义帝既非汉高之君。则其劝缟素者。其言亦不足重也。其言不足重则亦不欲赏之也。于乎。君臣之义。天地之大经。春秋之法。弑君之贼。人得以诛之。当楚汉纷争之际。三纲沦九法斁。莫知有君臣之分。故弑帝之刃。潜发于江中。而世以为常。人莫之怪。惟独董公奋秋霜列日之辞。明其为贼。若使汉高嘉其意而赏其言。比之仲尼沐浴之请。而垂之于后世。则天下之为人臣者。皆知弑君者之无所容于天地之间。奸生椒酒之日。亦岂无缟素之请乎。惟其初心不为义帝。而只为天下。故得天下之后。忘义帝。又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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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公。至于论赏之际。竟使汉家之第一功。归于萧何。而不归于董公。惜哉。
唐太宗赐太子帝范十二篇论
太宗之所贪者天下也。天下苟可以得之。则推刃同气。尚忍为之。此太宗之心也。然则赐太子帝范。是亦贪天下之心也。夫太子贤则天下可以保。太子不贤则天下可以失。太子之贤不贤。初非太宗之忧。而天下之失不失。实为太宗之忧也。若知忧其子。则不忧其身何也。夫天下之物。莫切于吾身。以路人比吾之子。则吾之子为切。而路人为远。以吾之子。比吾之身。则吾之身为先而子次之。况其施教之序。正心然后可以修身。修身然后可以教子。是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太宗之教太子。己则为不善。而恐太子之为不善。己则为恶。而恐太子之为恶。不能以勉于子者勉于己。责于子者责于己。则爱其身。不如子乎。太宗非不知其身之可爱也。其心以为不为是则天下不可以得。与其不为是而不得天下。宁为是而得天下。乃吾之利也。及其万国为臣。四海为家。则太宗之志盈矣。太宗之欲得矣。太宗未死之前。天下乃太宗之物也。固无可忧。而太宗既死之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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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将属于太子。则骄奢必生于富贵。祸患或出于所忽。而天下未必不为他人之所夺。故于是乎思其所以永传而无弊。则莫若教太子之为急。故至以十二篇赐之。然则帝范之赐。非出于贪天下之心乎。甚矣贪天下之心也。其未之得也。以天下为重。而不暇顾乎人伦。既得之也。以天下为重。而乃欲教其太子。是兄弟之天。已绝于得天下之时。而父子之天。更萌于传天下之日也。前之绝之也。非己绝之也。乃天下绝之也。后之萌之也。非己萌之也。乃天下萌之也。如使无天下。则太宗之天。虽不得萌于后。而太宗之天。初未尝绝于前矣。今观帝范之篇。则亲亲其一也。使太子若欲亲其亲。则太宗亦独无其亲乎。呜呼。莫亲者兄弟之间。以得天下之故。血蹀禁门。吾身之既不能亲其亲。又欲太子之亲其亲。不亦难乎。光武之说曰天下重器。安可远期十年乎。夫天下者。天下之公。非一人之私也。必也创业垂统之初。躬行以率之。然后子孙视以为法。传之千万世而无弊。不然祸起萧墙之内。得保其身幸矣。何可期其至于子之身而不失也。太宗之心。其与光武之心。不亦异乎。吾之未死。既以智力得之。吾之既死。又欲以智力传之而不失。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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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果可以智力守之耶。其于垂范之无其本何哉。古之善有天下而长治久安者。莫如周。周自太王王季以至文武成康。为人弟止于爱而已。为人父止于慈而已。未尝闻有贪天下之心也。太宗既以贪天下之心赐之。则夫子未出于正。宜乎太子之乱我家也。夫天下固不可贪。而太宗贪之。非徒贪之于未死之前。又将贪之于既死之后。天下之贪一也。我既贪之。则他人独不贪其所贪乎。彼武照亦贪天下者也。一坏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而百年唐经。汲汲为周。则太宗所贪之天下。已为他人之所贪。帝范空言。果何益哉。向使太宗以身先之。不以天下为贪。处兄弟则尽其友。处父子则尽其道。以此垂裕后昆。则庶几乎父作子述。惜乎不知此也。
秦始皇有天下论
得天下之心者。虽未有天下而天下归之。故终至于有天下。失天下之心者。虽既有天下而天下叛之。故天下自不能为吾之有。夫天下之民。怀乎有仁。归乎有德。故抚我则后也。虐我则雠也。一抚一虐。而民心之向背顿殊。民心之向背。而天意随之。苟得罪于民。则得罪于天。虽身为天子。富有四海者。求为匹夫。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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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得。其何能有天下耶。秦始皇之有天下。愚以为非实有也。何则。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始皇之天下也。有德则可以有矣。无德则必不能有之。岂以始皇之不德而独有之耶。夫莫众者天下之民也。而有其德然后有其民。有其民然后有天下。无其德而有其民者。未之有也。无其民而有天下者。亦未之有也。故失天下者。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今夫始皇之为君也。得其民耶。虽有其位而实失天下之民心。则何可谓之有天下耶。噫阿房之作。秦民半已病矣。长城之筑。秦民半已死矣。加之以太半之赋。闾左之戍。悲号仰天。叩心怨上。而其怨不止于曷丧而已。则罪浮于桀矣。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断人之足。黥人之首。始皇非天下之天子。乃天下之仇雠也。指天下之仇雠而谓之有天下。世宁有是理也。天下之仇雠。在于咸阳。而天下之慈父孝子。不敢剚刃于始皇之腹者。特其㥘于威耳。沙邱之死。非始皇之不幸也。乃始皇之幸也。使其不速死。则秦之亡。奚待于子婴耶。呜呼。万世阿房。帝业已虚。则人见其衮衣绣裳而谓之有天下可乎。千里函关。独夫空囚。则人见其出警入跸而谓之有天下可乎。六王已毕。天下混一。则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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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也。而寡助之至。亲戚叛之。当时之天下。其可谓有之乎。百粤系颈。四海臣妾。则威之盛也。而万姓仇予。予将畴依。则当时之天下。其可谓有之乎。始皇之所有者位也。而既失其民则位非其位矣。始皇之所有者国也。而既失其民则国非其国矣。位非其位而国非其国。则夫孰云始皇之有天下也。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失其民也。始皇之失其民而有天下。愚不信也。古之有天下者异于是。知其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故民情莫不欲寿。生之而不伤。民情莫不欲安。扶之而不危。君之爱民。如父母之爱子。故民之归君。犹水之就下。夫如是则天下自为吾所有矣。岂若始皇之失其民而有天下也。呜呼。禹稷躬稼而有天下。躬稼之日。亦非有天下之时。而禹稷之亦有天下者何也。正以其得邱民之心而天下归之。有德则得其民。无德则失其民。德之有无。天下从而有无。故躬稼之禹稷。未有天下。而愚则谓已有天下也。失民之始皇。已有天下。而愚则谓未有天下也。向使始皇视民如伤。发政施仁。使天下之民。为之含恩感德。则位其所固有也。国其所固有也。天下其所固有也。如下相重瞳沛中隆准。尚不能以夺吾之有。况于佣耕之一匹夫。
浣亭先生文集卷之四 第 104L 页
岂能为秦民之汤武哉。既不能然。而乱政虐刑。致其疾首蹙頞。故项羽掩口而已知其失民之独夫可以取也。刘季纵观而已知其失民之残贼可以除也。噫万乘天子。已为独夫残贼于刘项之目。而当时之人。皆曰于此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然则天下之不为始皇之有。非徒刘项知之。当时之人皆知之矣。呜呼。麦丘老人之说曰愿主君无得罪于百姓。为君而苟得罪于百姓则是独夫残贼耳。谓之有天下可乎。世皆知始皇之有天下。而不知始皇之不能有天下。故不得不卞。
卓茂不治亭长论
与世浮沉。保全其身者。黑白不太分明。虽有可罪之人。不敢以其罪罪之何则。吏之为治。太刚则折。故惧祸及身。不欲㬥扬人之失。而欲以己之循厚之名鸣于世。此可谓末世之循吏。不足为正大之君子矣。昔密民以亭长之受其米肉。诉于卓茂。茂密令也。所当治之。不徒不治。而从而为之说。取办于口以御民。不知者以为贤太守也。愚独以为未也。夫卓茂乃好功名苟全其身者也。彼见汉家守令多以严明得祸。如赵广汉之缿筒悉知闾里奸邪而卒不能保。至于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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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之祸。竟酿于絮舜之家。则吾何为察察于铢两之奸。而蹈前辈祸败之机乎。恐惧之心。日以长月以深。徒知取悦于世。而不欲见忤于人。保身一念。方萌于胸中。则岂能治亭长之罪哉。茂之为人。愚不敢知其如何。以汉乘考之。则行己在于清浊之间。嗟乎。人之行己。清则清矣。浊则浊矣。何必在清浊之间也。吾之已清然后可以责人之浊。而吾先在于其间则治己之尚不能。奚暇治人之罪哉。亭长之受米肉也。必以为吾太守之持己既在于清浊之间。吾何必一于清哉。虽受其岁时所遗者。而亦不失为廉贪之间也。吾之罪不专至于贪。则清浊无所失之。太守必不得治吾之罪。然则亭长之得罪于茂。在于米肉已受之后。茂之得罪于亭长。固在于米肉未受之前。宜乎茂之不得以治之也。甚矣保身之一念也。其未得之也。思所以得之。既得之也。惧所以失之。而惧其一失。或缘于忤人。其流之弊。终至于有罪者不能治之。则自为身计。可谓得矣。而于其心独无愧乎。噫茂之在官之日。亦非君子可仕之时也。三纲既废。太阿倒持。达人挂冠于东门。智士晦迹于吴市。密令之有何重乎。而区区焉惴惴焉犹恐其或失之至于此也。既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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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于可去之日。又不能治之于可治之罪。则是不过保身一念。与世浮沉而已。其心以为人非至清。孰能无浊。如不欲加罪于我。则必以此度下之心。而不敢以其罪罪之。然后我不取怨于亭长。而亭长反有以德于我。缓刑之名播于世。舍过之恩归于己。其所以保密之计。可谓密矣。而抑不觉其不治亭长。乃所以反得罪于心。是可谓正大者乎。向使茂当哀平之时。隐居不出。有如树屋之人则可谓善矣。既不能然。而出宰百里之外。则行己持身。亦当一于清而不苟。使在下者争自观感可也。设有犯法。则以其罪罪之亦可也。惜乎。茂之徒知畏祸而不知此也。
前席问鬼神论
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知死之理则可以知生之理。知生之理则可以知死之理。生为苍生而死为鬼神。乃是幽明无间之理也。是故明主之御宇也。常以爱民为意。而筵席相对之日。自然而问及于鬼神。其所以问鬼神者。乃所以问苍生也。昔汉文遇贾生。而前席之问。只及于鬼神。不及于苍生。世之论者。皆以汉文为失问也。呜呼。是岂足以知汉文之心哉。愚以为问鬼神。乃所以问苍生也何者。夫汉文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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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盛主也。寻常一念。常在苍生。故赐民田租之半。史不绝书。露台惜费。爱民力也。肉刑命除。惜民命也。千里马之见却。恐其作无益而害有益也。慎夫人之衣不曳地。虑其奢侈之弊。终至于害民也。推其若保之恩。施其康济之泽。故民安物阜。红腐贯朽。而汉家四百年之命。实基于此。不以苍生为念者。果若是乎。洛阳才子久谪长沙。而宣室受釐。幸同一席。则不问苍生而只问鬼神。非以鬼神为先而苍生为后也。非以苍生为缓而鬼神为急也。盖人之在世则为苍生。死则为鬼神。问苍生则鬼神在其中。问鬼神则苍生在其中。非苍生之外。别有一鬼神也。非鬼神之外。别有一苍生也。民安然后神亦安。民不安则神亦不安。故仓卒之问。奄及于鬼神。其所以问鬼神者。固非苍生之不问也。苍生之安不安。明可易知。而鬼神之理。恍惚茫眛。苟非达者之明识。难以知之。治安一策。志专爱民。则贾生之才调。更无伦比。昕庭痛哭。忠笃忧国。则贾生之精诚。可质神明。不问其易而先问其难者。既知其难则其易可知矣。此文帝之所以问鬼神而不问苍生者也。岂帝之不以苍生为忧。而徒费思虑于玄玄渺渺之地哉。嗟乎。贾生乃当时之直言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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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已治已安。而忧治世而危明主。一封清霜。万里南荒。前席无一言及于皇帝之失问者。盖知清问之意。本在于苍生。而不在于鬼神也。不然以伤时血泪之喙。而其不谏之以一言丧邦乎。诗人不知文帝之意。而以不问苍生问鬼神为讥。此非徒不知文帝之意。亦不知贾生之意者也。文帝之意。以为国已治矣民已安矣。惟不可知者。鬼神之理。而鬼神之理。贾生不言。则世无有知者。故相对而问之。使之说尽无馀蕴。然则前席之问。果是不问苍生者乎。欲其由微而知著。因此而识彼。推广敬鬼神之义。举斯心加诸民而已。设使文帝问及于苍生。而不问乎鬼神。则亦非知死知生之义也。故愚以谓问鬼神者。乃所以问苍生也。
浣亭先生文集卷之四
 殿策
  
[问安危治乱(会试魁)]
  
  王若曰天下无不可为之时。安危治乱。系于人事之得失。是故人事既尽。则危可转而为安。乱可转而为治矣。古有遇可为之时而不能有为者。又有遇不可为之时而能有为者。可得详言欤。试以今日之事言之。此乃可为之时欤。不可为之时欤。赖 天朝之拯济。 祖宗之默佑。 庙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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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坠。疆土复全。似是可为之时。然兵兴十二年。贼退又六年。尚不能有所猷为。有急则但呼 天朝。不思自彊之策。时之不可为而然欤。抑人事未尽而然欤。欲尽其人事。何修而致欤。子大夫皆将登进予左右者。予之阙失。政之疵病。必有能言是者。若谓人事未尽则何事未尽欤。其各悉陈无隐。(会试魁)
臣对。臣闻不用力焉则一羽之轻。尚不能举。苟用力焉则贲获之任。可以当之。是诚在我而已。恭惟 正伦立极盛德洪烈主上殿下。愤深轼蛙。志切枕戈。吴薪恒卧。越胆长悬。戒折臂于既往。思易辙于方来。舜门既辟。尧颜孔迩。敞豁玉阶。昭揭金章。谆谆乎安危之机。恳恳乎治乱之由。其济屯之志。拨乱之心。此诚生于忧患之日也。臣非识务之杰。而初见君父。丹悃自激。敢不以受人之徽言。为 殿下咸告。臣伏读 圣策曰。天下无不可为之时。(止)可得详言欤。臣有以见殿下若涉渊冰。恒存疢疾之盛心也。臣闻时有安危。而国有治乱。其安也非自安也。所以使之安者人也。其危也非自危也。所以使之危者人也。安危治乱之分。其不在于人事之得失乎。是故人事之尽则克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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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旧物。再造乎丕基。而危者可安。乱者可治。人事之失则涣散之日甚。衰替之莫救。而危者愈危。乱者愈乱矣。古之先人事而后言时者。不以已安而忘危。不以已治而忘乱。当其危也则思所以安之。当其乱也则思所以治之。古今天下。岂有不可为之时乎。所谓人事者。不可以他求。在于尽其诚而已。夫拯溺亨屯者。帝王之志也。而所以实其志者诚也。修己任人者。中兴之道也。而所以尽其道者诚也。诚之至与不至。而时之安危。国之兴废系焉。既尽其诚则时之遇不遇。固不足道也。稽之于古则时有可为而不尽其诚。以致衰亡者。晋元与宋高是也。时不可为而能尽其诚。以致中兴者。少康与宣王是也。伏愿 殿下以不能中兴者为戒。而以能中兴者为法焉。臣伏读 圣策曰试以今日之事。(止)何修而致欤。臣有以见 殿下惩前图后思患预防之盛心也。呜呼。 殿下东土之圣主。此日千载之一时。而夷狄之患。太王之所不免也。顷缘涅齿梗化。卉服匪茹。翠华去邠。黄屋踰梁。幸值 天王垂恤。济弱扶倾。祖宗默佑。雪耻除凶。䨓驱电扫。鼠窟遂荡于故都。地转天旋。日御载正于黄道。唐家之庙貌如故。周室之境土已复。由今之时。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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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势。则似或可为。而不必至于鱼烂矣。奈之何骊岳之烽。军门之檄。汔至一纪。而不闻奇谋雄略。折冲于樽俎。秦川之鹤。楚幕之乌。已到六年。而不见嘉猷善断。制胜于帷幄。设有天不悔祸。贼未悛恶。更传立马之句。复起看花之计。则御戎无策。控于大邦而已。民心日散。至于土崩而已。奄奄如日之暮。岌岌如线之绝。汉业中衰。卫事日非。谓之时不可为。则自古及今。无不可为之时。谓之事有未尽。则夙夜忧勤。又无所未尽之端。臣不敢知厥故何其。臣尝题伯麟之壁。抱稚圭之忧。而君门九重。堂下千里。其所以致此之由。虽不敢妄有开陈。而以 殿下之问。求之于今日之事。则岂无一二之可言者乎。噫饟胎教训。卒成沼吴之丕绩。则复雠在于尽其诚而已。不在于时之难易也。筑台延士。克复齐城之七十。则成功在于尽其诚而已。不在于时之难易也。 殿下于壬辰之前。虽或未知其难。于壬辰之后则困于心衡于虑久矣。可以知王业之艰。中兴之难。而干戈有年。凡百政令。一遵旧辙。未闻一言一事有合于中兴之主。则臣恐 殿下修攘之诚。有未尽也。铨曹注拟。朝更夕变。 九重眷顾。月异岁殊。则臣恐 殿下任用之诚。有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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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时之既危而 殿下既无修攘之诚。事之既去而殿下又乏任用之诚。则吁嗟乎。今日之人事。得其修欤。如或未知则已。既或知之则其所以转危为安之策。其不在于 殿下之尽其诚乎。噫周室中衰而宣王之侧身修行。能恢文武之功业。汉灰几寒而光武之延揽英雄。克复赤帝之旧物。则修德以诚。任人以诚。顾非今日之急务乎。伏愿 殿下益笃复雠之诚。日讲讨贼之义。克修己德。务尽在内之实。任用贤能。委以重恢之责。誓以一旅兴夏。三户复楚。则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百僚怀愤。莫不沫血而饮泣。三军感义。举皆亲上而死长矣。嗟乎。抚盈成之业。承豫大之基。而俾不至于危乱者。虽中才之主。犹足以能之。至于当百六之艰。值流离之祸。而天地否塞。日月晦盲。则非尽其在我之诚。岂足以拨乱反正乎。夏之少康。在于今时。宋之南渡。亦在今时。呜呼。 殿下其鉴于玆。臣伏读 圣策曰子大夫。(止)悉陈无隐。臣有以见 殿下不耻下问询于刍荛之盛心也。书不云乎。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苟安矣。则危可转而为安。乱可转而为治矣。今我孑遗之民。得全于兵戈之下者。有几人哉。头会箕敛而邦家之齮龁极矣。颠连相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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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赤子之圆融苦矣。呜呼。越王之成聚。周宣之劳来。汉光之务悦民心。皆以爱民为本。则中兴之先务。亦不在于爱民欤。诚能发政施仁。使吾之恩泽。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则斯乃周宣光武之所以中兴也。何独不然于今时乎。既有恒产。教之孝悌。则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臣既以诚之一字。陈之于前。而又以爱民。眷眷于后者。亦孟子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