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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栖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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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栖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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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识下
有说孟子与孔明争战。当谁胜。亡友李重载曰此言无义理。使孔明而当战国时。必与孟子共事。孟子生汉末。所事者亦惟昭烈耳。安得而相争。争者必是非邪正之间。未闻两是相攻。两正相斗也。当时座者皆拟议未对。闻此言无不爽然。
明末诸人。自命为先秦之文。此只借为名高而已。何益于修辞耶。康节尝曰某今人。当服今人衣。予谓为文亦如是。观孔子去文王周公才五百馀年矣。而易之为书。其烦简平险之不同如此。自孔子而至孟子三传矣。而其文又与论语不相似。冬裘夏葛。其变自不得不然也。昌黎永叔虽以复古文有功。然其韵调自是汉晋以后。非其才之不能。所值然尔。明之二李元美诸人。乃力主古文。务为聱牙不可读之言。而时有似之者。然其浮浅尖碎。万不及唐宋诸子之理顺而辞达也。以是为古文。直是刻无盐而唐突西施。欲为优孟之叔敖。亦不能也。此等非惟不知量不安分而已。亦见其中无实得。器小自是之一端。使其实有见处。则一言之发。必当于理。自不可掩。执德有裕则随处而安。不事浮妄以干虚誉。韩子所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岂浮薄辈所能及哉。俛宇尝论作文云文字须得古文法。予谓才辞胜则是文人之文。须使理胜。方是儒者之文。未知世之好文者。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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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何如也。
宋朝名相。李文靖以识。韩忠献以量。富韩公以直。司马温公以诚。李伯纪以能。然终未若王范二文正之得体用之具。范公先忧后乐之言。可为万世社稷臣之模楷。而又不若王公平生之志不在温饱之尤为正大也。范公前后立朝。为夷简夏竦之所折败。虽见其直道不容。而未必无疏处。王公与丁谓共事而弥缝斡旋。终有回天之力。又见其才器之过人。用权而不失其正处。若范公之忠直处于其时。未必不蹈寇李之祸。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此是生死路头。辨别千古学者用心之得失。最为严切。然施诸事为应接之间。又未若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之尤为的确而周遍也。禹稷视天下饥溺。犹己饥溺之。是求诸己之至也。二世责李斯居三公位而致盗贼。隋炀帝恶人多致乱而杀戮殆尽。求诸人之至也。
君子善亦求诸己。恶亦求诸己。善求诸己。故惟日孳孳。恶求诸己。故过勿惮改。小人善亦求诸人。恶亦求诸人。求人之善。故责望深。求人之恶。故谗讦兴。
福善祸淫。天之常道。而古今善者祸而淫者福亦不少。或以问叔祖惺斋公。公曰天之祸淫。譬如农者之去草。虽不能一时并去。终归于尽。盖天久而无不定也。昔在金溪李君羽卿。尝以是问予。予以是言答之。且语之曰正使为善而不福。不可以此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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懈。盖本分所当为者。不当以祸福而劝沮也。诸公笑而然之。
吕端小事糊涂而大事不糊涂。王子明不知其仆之面而善措置天下事。君子之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如此。然亦是其偏滞不通处。使更加以学力。精粗巨细。无不曲当。则那里得来。
金三渊诗云退陶初刱白云祠。医国安民谓在斯。酒肉淋漓弦诵绝。滔滔流弊后人知。盖伤流俗之弊。而叹先正之不及也。然此自是后人之失耳。干先正何事。尧舜文武之法。久则未尝无弊。后人不能兴修振作。而追咎其始。亦过矣。观今日校院之事。一败涂地。则三渊之论。未必非先见。然焚书坑儒之祸。亦岂三王始虑之所及哉。
东莱为左氏博议。只为资当时举子之业。而朱子所讥出入苏氏波澜。新巧之中更求新巧。正谓此也。但其议论要自不离于正。而时有得失处。故金九思尝举其一二著说以非之。然不独此也。其平骘人物。综覈事情处。每伤于惨刻。措辞下语。又近于迫切。殊少宽平忠厚之意。使读之者。悦其文华而不知其情性之化。反不若苏氏诸论之虽或畔于大体。而犹不失优柔之气象也。
伊川先生绳行矩步。而世或以严厉病之。此所谓见其杜德机耳。先生涪陵之行。谢显道问曰是行也。良佐知之。乃族子公孙邢恕之所为。先生曰族子至愚不足责。故人情厚不敢疑。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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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天。焉用尤臧氏。此一言便可见春风和气。盎然及物之气象。虽谓与天地同其大可也。后之君子。或被谤于一人。见挤于一时。则便视之如蛇蠍。怼之如仇雠。汲汲以求辨。而惟恐人之不知。且修饰边幅。自许以壁立千仞者。吾见其妄也。
杨诚斋诗少年裤下安无忤。老父桥前愕不平。人物若非观岁暮。淮阴何必减文成。此即王介甫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让下士时。假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之意。而介甫诗不能掩其情态。杨诗则隐然寓晚节难保之戒。诗之发于性情。而有关于劝惩如此。
有论管宁挥锄不顾金。以为恐非得中。若亲老家贫。取以为养。无害于义。此等议论。只为平时看得利害一路太熟。凡说义理。须依傍利害说起。所以抬首不出。无洒落自在底意。其视幼安胸无一物。凤翔千仞气象。何曾梦到他地位。而窃窃然为此见解。以便其谋利计功之私。谓之何哉。
朱子于王梅溪文集序。论君子之心如青天白日。而以诸葛武侯,杜工部,颜鲁公,韩文公,范文正五人为言。非谓古今人物止此也。取有关于王公者言耳。然王公尝注东坡诗集而此不及之何耶。苏公雄文直节。震耀当世。岂颜杜诸人之所可及。而心术之病。终不可掩。如野花啼鸟之句。当时虽极分疏。而终不能无疑其浮躁浅薄。要是刘柳元白一流人。宜朱子之不录于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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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间也。
絜矩多以为絜之以矩。其以絜与矩为二物者。俛宇说也。予顷答崔汝敬书。亦从此说。而引章句或问以为證。然犹不敢自信。近看陆宣公奏议。有自古能建奇功。或拯危厄。未必皆是絜矩之士温良之徒。此公为文。虽寻常句语。必主偶俪。而乃以此二字对温良。则古人已有如此读者。
舜典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为字当训往。与庄子南为之为同。
予近日读诗至卷阿。读书至说命。想其君臣相与之盛。殆欲起舞。及至民劳,板荡,戡黎,微子等篇。三复抚念。不觉涕下。相去数简间耳。而缘境起感。乃至不能定情。亦今日所值之使然。食芹灸背之思。漆室釐妇之忧。谅不虚也。
有权儒焕者。永嘉寒族也。多艺能文。为士大夫所推引。尝与病翁先生读书山寺。权有咏旱莲诗。盛称花之佳丽。先生次之云未信人间有旱莲。莲宜在水旱胡然。亭亭十丈寻无处。只有妖红媚眼前。权不觉起拜曰君子小人用心不同。乃如此也。
姜古欢鸟岭诗云朝廷自阅龙蛇劫。厌薄南贤不复徵。盖讥鹤峰之不能先见。西厓之不能预防也。然两先生贞忠伟勋。自有公议。岂足以此为疵累耶。设使真有所失。因此而尽薄南贤。岂非厚诬朝廷耶。旅轩愚伏之立朝。皆在其后。而丁卯虏人之来也。犹能以名却敌。此亦可以厌薄耶。诗人之信口胡说。不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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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如此。可笑也。
圃隐集中载临命事云英圭驰击不中。先生叱之而走。追击马首。先生坠而走。两走字广濑李公尝辨之。意谓先生当从容就义。不苟免也。然使先生而处睢阳柴市则固夷然不变也。当日之事。乃盗杀也。身死而社稷从之。可避则避。岂畏死而失义云哉。死固先生所自分。而可以无死。亦不当决然以就之也。文山屡执而屡逃。亦岂畏死哉。
伊川谓叔齐当立。朱子疑其未当。周公居东之事。朱子初年之说。大谬事情。使两先生值此事会。则论议未定。得无施措之乖错耶。以此见穷理应事之难如此。而世之才得一说。终身不变与只信前人见成义理。而不能自发思虑者。诚愚且固也。
杜诗所以为诗之至者。不但以辞致之雄丽也。其情性气象。发于伦理。忠爱恻怛。溢于言外。非汉魏以来词人所及。如哀王孙,赠四兄,三吏,三别,伤春,有感,忆昔篇等。使人讽诵。感慨不歇。与诗之东山,破斧,常棣,蓼莪等。并绝今古。有补名教大矣。其他短章只句可以兴观群怨者不可殚举。后之为诗者。只缘无此个胸怀。不能感发人。虽连篇累牍。璀璨如云锦。何益于事。予常爱郑畋马嵬坡云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虽亡日月新。同是两朝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王龟龄湘江宴十二宰云九重天子爱民深。令尹宜劳恻隐心。今日黄堂一杯酒。使君端为庶民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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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大有题王导像云秦淮浪白蒋山青。西望神州草木腥。江左夷吾甘半壁。只缘无泪洒新亭。于忠肃咏石灰云千椎万凿出深山。烈火丛中鍊几还。粉骨碎身都不顾。只留清白在人间。邵国贤乞终养不许云乞归未许奈亲何。帝里风光梦一过。三月春寒青草短。五湖天远白云多。客囊衣在缝犹密。驿骑书来字欲磨。圣主恩深臣分浅。百年心事两蹉跎。未论工拙如何。读其诗可以想见其为人。彼轻薄险诐之辈。虽费尽心力。年锻月鍊。何能梦到此境耶。我东自罗丽名诗者多矣。而此等语未易见。如益斋穷通有命悲亲老。缓急非才愧主明。才微杜渐颜宜赭。责重扶颠发已华。圃隐腹里有书还误国。囊中无药可延年。眼为感时垂泣易。身因许国远游频。诸作近之。我朝柳眉岩夫人随谪钟城云行行遂至磨天岭。东海无涯镜面平。万里妇人何事到。三从义重一身轻。金清阴丙子后诗云南阡北陌夜三更。望月西风独自行。天地无情人尽睡。百年怀抱为谁倾。任疏庵反正后直宿云戮尽群凶正大伦。周邦虽旧命维新。一千再睹黄河澈。四七重逢白水真。贾傅召还宣室夜。苏卿归谒茂陵春。斋房忽罢依俙梦。蜀魄声中泣老臣。此数诗可以见性情之正。能感动人心。而辞语亦警绝。
瑳兮瑳兮与手如柔荑。俱称容色之美而艳淑自别。就其深矣。不我能慉与三岁为妇。及尔偕老。同叙勤劳绸缪之意。而贞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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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殊。诗人之因事写情。如化工之肖物如此。
河水洋洋一章。句句用韵。而起独不叶。句句叠字而结独有异。古人为诗用法之妙如此。讽诵之可见。
世传尹白湖改易经解甚多。如食我场藿。谁与独宿。厩焚伤人。皆不成文理。而昼寝作画寝。为尤甚。偶读大慧书状。有责其门人轻改佛书误字云。且如论语昼寝。韩退之以为当作画。然亦不敢辄改。则是古本元作昼也。今之作画。其自退之始欤。然则白湖之言。不为无据。
杜撰异书。或云杜默为诗。喜创出新论。时人因谓无稽之语为杜撰。退陶启蒙传疑以为杜前人说话。撰出己意。似考之未审。
王元美胡元瑞皆以风急天高昆明池水老去悲秋数篇。为杜七律之冠。予独爱花近高楼一篇。每讽诵不已。盖此诗因时起兴。因物起情。第一联极其悲愤。次联极其雄健。第三联极其忠爱。结联极其感慨。子美一生心事。略具于此。而词气之豪壮。与之相称。岂区区模写一时景象之可比哉。
严沧浪谓诗有别才不关书。诗有别趣不关理。胡元瑞亟称之。以为诗家传心之要。与虞书精一十六言同功。然此自其偏至者言耳。若夫集大成如少陵者。不可以此槩之。古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牛羊下来夕。马鸣风萧萧。自天题处湿。当暑着来清。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无非经传成语。舜举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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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身尊道何高。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旭。圣人筐篚恩。本欲邦国活。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草中狐兔尽何益。天子不在咸阳宫。丈夫垂名动万年。记忆细故非高贤。无非理到之言。是岂刿心鉥目雕风绘月者所及哉。
权清台有言岭人立朝。只当说诚敬。不得论时事。此有激而云。然亦是风习使然。予尝谓岭人体胜。畿湖人用胜。若论学问宗旨纯真的确。固当以岭中先辈为主。至于辨别事情。趍赴节义。则亦当让与他一头地。畿湖先辈文字。忒劲快。然终是究索论辨意思多。涵养操存气象少。盖其所重在于用处。不得不然。子敬尝称南黎之言以为畿湖似齐岭似鲁。鲁虽有仁厚之风。然末梢柔弱不振。齐虽尚事功。然有不可犯之气。到战国时。如王蠋,太史敫,鲁仲连一流人亦可尚。因说我东虽以朱子为宗主。然未免分主一偏。岭中先辈得朱子春生一边。畿湖先辈得秋杀一边。从未有合而一之者。其说亦似有见。
俗谓不饮酒人。减了一福。此言大错。世间事十八九皆从这里败了。予素来愚怯不敢使气。但常常因酒所使。不觉轻言乱动。狼狈不少。又不能自节。乃知人不解饮者。是得了一福。
先生只是先辈之别称。几有学识隐德者。皆当称之。若夫有名位勋业者。不必以是加之。只当举其爵谥可也。朱子于小学。如朱仁轨,徐仲车皆称先生。至于司马温公,胡文定。直书其封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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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二公之学行。不如彼哉。周,程,张,邵。是时皆未有赠谥。故但称先生。使其有之则亦未应舍此而称彼也。今日此事。积成弊俗。虽有名位赫赫者。必以得此二字为荣。以至文字之间。戈戟相寻。吁可怪也。至若道德盖于一世。则固不当以名位限之。然如此者亦几人哉。人亦孰不欲尊祖。必欲强加以不称之号。亦未免为忝先也。
俛宇尝诵芦沙言我东先辈学问。终是不出格致关。求其能进步诚意关者。惟退溪一人而已。此言似太快。然亦是他见得到处。若非曾理会亲切者。定不敢发出此等语。然意之所以不诚。亦缘知处有未真切。此又不可不知也。
纲目虽大事不特书。不详年也。如汉明帝遣使求佛是已。三嘉一宋友尝以此为问。予惜其不能答是也。姑识之。
文愈近道则愈平淡。其愈奇巧者。愈与道远。曾与李省轩论此。省轩云此说诚然。观庄列之文可见。
尝于金溪论格物工夫。襄章之云有说格物要在明人伦讲圣言通世故。予云朱子于或问。先说心之理。要须先从源头理会。先生曰不须如此说。源头底不外日用实处。予当时心服其言。不敢复论。后读朱子答陈齐仲书。乃知襄说出于此。而其上面更有穷天理一句。方信愚见不至甚倍。然先生所云源头只在日用。亦是将赤心说与人。愧不能依以用工也。
岩栖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七 第 548H 页
退陶文如许筠说得自是。其为国朝诗评曰先生诗不蕲高而自高。乃所以为高。筠之为人。亦有农马之识可异。然不独诗也。先生一生语默出处。虽以此蔽之可也。
岭俗行礼。多主于厚。然亦有近谄处。如逢人辄拜。不知生死而吊必哭是也。
书牍间汎称弟字。亦是一弊。尝欲与同志诸友矫此。而恐其见疾于人未能。然此亦是今日平等之论所由兆欤。
世传李尔瞻见其妻切手具食。不得已往见倻相云。其言不足信。然若果有之。亦可见其穷斯滥。不可久处约之一端。任疏庵贫甚。常值岁凶。或语之曰今年子必不免。而无忧色何也。任答曰吾固知死必为饿鬼。若加以忧愁。必当又为愁鬼。一鬼不堪两役。故不忧尔。此虽戏谑。然如此则饥寒能如人何。尔瞻初年名誉岂遽在疏庵下。惟为饥渴害其正昧。毕竟相悬有霄壤金粪之异归。真可畏哉。
丁茶山牧民心书。故是大著述。然往往动于才习。杂以谐谑。不为端人正士所敬信。又推覈事情。近于刻薄。如论卓茂不治亭长事。目为天下之乡原。便是酷吏议论。岂卓茂所见不及此。特以小人告讦之风不可长。而束以刑法。不如养以礼教。然彼亦未尝不知耻而自惩也。此所谓月计不足。岁计有馀者。岂郅都赵广汉之谓耶。
岩栖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七 第 548L 页
苍樊尝谓历代无代宗之谥。惟唐有之。盖世宗之变尔。唐人以太宗讳。故不用世字。
汉昭十四而辨上官桀之诈。可谓刚明矣。方霍光将废昌邑王。请太后坐武帐。邑昌王伏前。尚书令读奏至与孝昭宫人淫乱等事。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王离席伏。太后即孝昭皇后上官氏也。时年六十四矣。其颖慧如此。使孝昭得年而佐之。其有益治道。谓如何哉。宋英宗宣仁皇后亦然。
钱虞山自言少时读空同弇州诸集。至能闇记行墨。奉弇州艺苑危言如金科玉条。及观其晚年定论。悔其多误后人。思随事改正。则其追悔俗学深矣。又称临川汤若士之言曰本朝文自空同已降。皆文之舆台也。古文自有真。且从宋金华着眼。自是而指归大定云。则其知见亦可谓正矣。而余读其所自为文。终是脱不出李王蹊径。其泛滥横逆则又有甚焉。尤不足法。然其才长于叙述。如陈府君邹孟阳墓志等作。其风神裁剪。酷肖韩欧。自北地沧弇集中亦所未见。
蜉蝣诗叹世人贪细娱而昧远虑。故曰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传言蜉蝣之羽翼。犹衣裳之楚楚可爱也。而又云身狭而长角黄色。似蛣蜣。而不言其羽何状。与今俗所谓一日生者似异。今日之所谓则如蚊子者也。予尝捕而观之。其羽正白如雪。明洁可爱。方信诗人命物使事之妙如此。而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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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未及详也。(传所称者今亦有之。然未见其楚楚可爱。益知诗人所指者之不然也。)
遁象云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君子之于小人。得操进退之柄则去之犹恐其不远。绝之犹恐其不早。苟未也则不当过为忿疾以速祸机。孟子之于王驩。可谓已严。而其答公孙丑则语意泯然不见其迹。我东故多士祸。虽亦气数。然不无激成之弊。如佔毕斋之撤柳子光诗板也。金冲庵之呼南小人也。尹醉夫之吐陈复昌酒也。洪退之之语金安老当读秦桧传也。气节虽若可尚。而过涉灭顶之凶。亦未尝无咎也。
李朝自党事来。邪正混淆。是非䵝昧。未知百世之后。有何等南董之笔。定此公论也。予幼少时客有言我朝分党。未尝无利于国家。谓其奸逆之萌。相为攻发也。予曰譬如人家有子数人。父母不能和好。而使相愬评其过恶。以为足以保家业可乎。
白沙李文忠尝语门人云宋儒如杨龟山,尹和靖。使得其位。能做韩富事业耶。此言盖因以自詑云。然不知杨尹之不能做韩富。亦犹韩富之不能为杨尹也。龟山尝论管仲子路云管仲如诡遇而获十。子路如范驱而不获一。亦是此类。韩富立朝。其办得大事。固多难及。然其放过疏脱处。亦不为少。使杨尹而当路。其格君泽民。必有可观。不可以一时才器际遇而断之也。此事惟潘阳节论得甚当云。宋之人臣德业有加。而道则未尽。明乎二帝三王之道。以接夫孟氏之传者。又谨其进退之义。故终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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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世。亦只如此而已。盖由其谨于进退之义。故自当难合而不为用也。龟山论出处之义一段。(今在孟子陈代曰章下)说得极明白痛快。非有见于道。不能及此。然其应蔡京之召。则又若未能实践其言何哉。岂有见于小贞之吉。而有所不暇计耶。后之人遂以此而轻加非侮。至比于蔡邕。则是又浮薄辈险陂之论也。朱子论本朝人物。每喜刘元城,陈了翁。而于韩富不甚推许。盖圣贤之不以成败论人如此。
万东庙设后。异论人往往讥其徒崇虚名。不近情实。彼中先辈亦颇发明之。如李陶庵碑文。吴老洲杂识中一条可见。窃谓此事本意依仿静江祠虞帝。茅屋祭昭王已例。然终是隔了一两重。至其不请自朝家行之。而私自建立则亦近于有所为而为。其倡持尊攘大义。数百年来。风声气节。未为无补于名教。然亦因以酿成挟势行私贵己贱物之弊。则得不足以救失。后生浅见转相祖述。崇名矫实。至不可防。如近世柳龙溪于屋后为坛。以祀尧及孔子而以明太祖配孔子。金重庵记其事极其赞美。效嚬袭僭。渎神亵圣。乃至于此。作俑之端。君子盖不能无咎云。(明太祖扫清区宇。固有大造于天下。而猜疑苛虐。中国人至比于秦皇魏武。用以配尧。是又何说之可耶。)
崔孤云红流洞诗常恐是非声到耳。故教流水尽笼山。此诗人或疑其非孤云所作。盖以语近凡俗。而李定轩次之云孤云一绝还多事。自在清溪自在山。庆崔氏以其有不满之意。至相攻
岩栖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七 第 550H 页
斥。然此自诗人口业。何与于前贤耶。近看鱼灌圃诗集有承召径归时一绝云此行却笑宣尼苦。底事知津更问津。此集经退陶手勘。而此等语仍存不去。古今人识量相越亦可见。
文字必须屡省屡改。方到无憾。尤忌急搆猝成。必有照管不及处。金濯缨为文。必摺署閒处。过旬日方取出加点化。其疵类处无不毕见。亦是一法。金文敬公之 致侑也。予承本家之托。草出祭文。以日急未及修整。且谓其未必入用也。及 命下则果用拙本。而但制述官改动数字耳。其改处未晓其果当。然文出之后论者或言其于先生少发明诚然。予初欲于光风下添入二语云临履战兢。真正豪雄。明诚(缺)敬。条理始终。而以便人已发遂已之。既经 判下。不敢擅入。姑录之以著其草率之悔云。
南冥集有无题诗一首云一丝无补圣明朝。两鬓徒看长二毛。自信淮阴非国士。由来康节是人豪。时方多难容安枕。事已无能欲善刀。越水东头寻旧隐。白云茅屋数峰高。旧常疑此诗与先生他作不类。而越水之云。尤不可晓。近阅阳明集江西录。乃得此诗。益叹冥集收录之未善。而愚见偶尔亿中。当告为刊正之。
月正元日。格于文祖。孔氏曰服尧丧三年毕。将即政。故复至文祖庙告。苏氏以为春秋国君皆以遭丧之明年正月即位于庙而改元。孔氏之说不知何据也。按孟子曰尧崩三年之丧毕。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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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盖舜虽摄而不能遽即真者。欲待丧毕而避位也。孔氏或据此而云然欤。
论人之法。能尽其平生于数言之内。非知道者不能。苏王当时文章学术。足以耸动世俗。虽一时诸先辈。皆未有的确之论。至朱子而始定。其论二苏曰苏公早拾苏张之绪馀。晚醉佛老之糟粕。论介甫则曰其为人也。质虽清介而量实褊狭。志虽高远而学实凡近。二氏之平生。略尽于是。可谓一面照妖镜矣。至论两程夫子则曰今之想像伯子者。当识其明快中有和处。叔子则当识其初年严毅而晚年济以宽和处。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先生所以由百岁之后。评骘百岁前人物。分毫不差者无他。亦诵其言而考其行而已。我东惟退陶所论前辈得失。如衡称物。真得晦翁遗法。自党论后是非杂糅。贤否混殽。若不可得而裁定者。然其言语文字。粲然具在。后世有圣贤者作。不患其无公正之笃论也。
训诰之学。至朱子而衷矣。其用意深处。委曲缜密。通贯条畅。直透到圣贤心事。如庖丁之解牛。秦越人之视脏腑。宜僚之弄丸。公孙大娘之舞釰。其妙无以加之。然其实亦不过从见在文义上推究体会。极精极熟。以至于此。别无他法。姑举其浅者一二。如尽其心者知其性。虽程子亦谓尽心故知性。而先生乃云此与失其民者失其心相似。吾其为东周乎。先儒皆以为不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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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意。而先生又引吴其为沼乎以明之。其他类此者不可胜举。真可谓圣于解经矣。
诸子之自称。不知昉于何时。论语自是门人之所记。而有子曾子之不称字。亦门人自尊其师也。孟子之书。亦是成于其徒之手。未必孟子自称也。其馀诸子。各以此加诸所自著之书。虽唐宋文人如子厚,永叔,子瞻辈皆然。要不足法。独韩文公。于自道处必称名。可见此老终不失儒者本色。虽以师道自居。而不肯轻出矩闲也。至明则此弊尤甚。如李献吉,王伯安辈。虽于所尊。不惮施之。亦可笑也。
西山遗稿中。有先公坦窝遗事。其一条有云府君之在某郡。不肖尝妄以坦字义有所规讽。府君欣然谢曰汝言是也。(不记其语。大意如此。)予于校正时。疑其近于责善而删之。今而思之。此等处可见前辈风范犹有存者。非后生浅识所到。愧悔何及。
阳历不知其何所据。然其大失有三。无四时无晦朔月半无闰也。意中国在上古时。亦当如此。故尧命羲和曰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则其岁之无闰可知矣。夫三岁一闰与夏正月建。自是天道如此。不容人智有所移易。观黄杨之尼于闰年。雀乳之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可见。谓草木鸟兽。亦知历法可乎。
近日偶看教育会月报中录美欧人名言。类皆凡近薄隘。未论经子。即无过是明心宝鉴中每下之论耳。而溺于新教者。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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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悦口诵。亦可笑也。俗语云妓诗僧诗。虽拙亦佳。此言虽鄙。可以为喻。
论权如论仁。见孺子入井有怵惕恻隐之心。亦仁也。而圣人未尝轻许仁。必曰当理而无私心则仁。嫂溺援之以手。亦权也。而圣人未尝轻用权。必曰知时措之宜。然后可与权。此当细思。
己亥春。予谒晚求李丈。见其门柱上有题云高山景行。俛焉不知老之将至。太空浮云。悠然更与世而无竞。此一联足以见此老晚年心事。恐其遗佚不传。识之。
黄梅泉临命赋诗四绝。沈痛慷慨。不减平日。亦可谓从容矣。其末章云曾无支厦半椽功。只是成仁不是忠。止竟仅能追尹毂。当时愧不蹑陈东。此其舍生之本志也。然所谓杀身以成仁者。自他人观之见其能然耳。若死者之本意则只求其心之所安而已。非以此事为仁而欲成之也。如此是乃出于计较为名之私。安得而为仁耶。且不是忠之云。亦有未安。忠者尽己之谓。何必施之于君国然后谓之忠耶。夫以一词人而能致命遂志。自是奇事。不必工诃其短。然人不学问。虽做得好事。亦有不尽分处。岂所谓以善为之。而不知其道者耶。
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夫言有能以虚假欺人者矣。知之岂不难哉。惟衷于理而衡诸圣。然后其言可知也。言知而其人亦可知矣。然言之于无事之时。容可以虚假为。而至于死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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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则真情见矣。虚假安得而容之哉。昔者子张将死。谓其子曰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几乎。子张平日之学。多在于务外。故临死而犹沾沾于君子之名也。若曾子则不然。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则平日之言之未必善也。曰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是明乎身之犹未得正也。此其有若无实若虚。仁以为任。死而后已之意。岂不浩浩然无愧于其言哉。虽然曾子鲁人也。其才调辩识文为容节。不及于商赐偃师之伦者多矣。而卒得圣人之传而为诸子之所莫敢望者。惟其实从事于仁而已。仁者何也。夫子所谓克己复礼是也。非才调辩识文为容节之所可袭而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