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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斋先生文集卷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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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斋先生文集卷之十七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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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闻杂识
孟子浩然章。曾子谓子襄曰。吾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每诵此语。为之感奋而兴起也。
孟子答景春之问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每读至此。胸次洒落。益叹晦翁秋阳江汉之谕也。
求放心以下凡五章。意极痛切。其提醒警发。能使人感奋。读出师表而不知流涕者。古人以为无人心。读此数章而不知感发。则其亦不几于无人心乎。
求放心。集注以为求放心。为学问之本。语类以为学问。皆所以求放心。盖学者用功。无非欲存其心。则语类说似胜于集注。而二说互为发明。学问所以求放心。故求放心。为学问之本也。鹿门尝以语类为定论。考之年条。集注成于丁酉。贺孙录。在于辛亥戊申。鹿门之论。或以初晚分而然耶。
犬牛人性。孟子但因告子所言而辨破而已。不肯推极到底也。若告子更把人与物所以异者问之。则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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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必就天命本原人与物皆同处。复将说与矣。惜乎。告子之学。徒知以蠢然之生即为性。故不能反求而会问也。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盖君子于祭祀也。省牲莅杀。则何尝有见生不见死。闻声不食肉之义耶。此则以奉养于己者而言之。故远庖厨也。衅钟。是国之典礼。则君子之见。固为无害。而孟子如是云云者。特因其恻隐之发。而欲为扩充也。
小学孟子幼时嬉戏注。孟子夙丧父。被慈母三迁之教。梁惠王下篇。鲁平公谓乐正子曰。孟子之后丧。踰于前丧。乐正子曰。君所谓踰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后以五鼎欤。若如乐正子之言。则孟子年长后遭其父丧。故发明其前后士与大夫三鼎五鼎。而无一言及夙丧如小学注。此甚可讶也。然乐正子之言。乃如彼者。必孟子年长而遭父丧矣。后人之说。无如其门人言之为可證也。
古今皆言尧有九年之水。此说无据。以尧之圣德。岂有致天灾若是之甚也。孟子曰。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汎滥于中国。以犹未平三字观之。洪水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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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之。为民所害者多。至尧时。尤甚。禹之治水。为万世水道之初定。故曰地平天成。是知开辟以来。水土至此方定也。非为一时潦水之所致也。
孟子答万章之问。与尚书不同。舜若不告而娶。又有完廪捐阶之事。则四岳荐舜时。何以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为言耶。如使其时。父母兄弟之间。乖戾犹甚。戕杀不已。则是舜之德。尚不能化其家。而尧又奚取于舜也。其必使顽嚚之心。感化融释。不复肆为奸恶。此所以为大孝。而四岳之荐。尧亦信之。釐降二女。时观厥刑。盖孟子之言。诚可为疑也。以事理推之。书之所载。当谓信史矣。
舜典舜让于德弗嗣。尧更无所命之辞。而直接以受终之事。文义殊涉欠阙。是可疑也。论语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厥中云云。若以此说。补入于弗嗣受终之间。则事义乃得完备。且执中一语。固三圣传受心法。而书经第一义也。虽出于大禹谟。而少不槩见于此。尤可为疑耳。
尚书以秦誓。结于篇末。圣人之所编。亦有深义。继周而兴者。秦也。一以著秦之必有天下。一以戒周之不能御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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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鄘魏唐。其诗皆卫晋之事。而犹系旧号者。朱子以为不可晓。则何敢妄揣立说。然圣人删定之际。必有微意也。或者著其兼并之罪耶。唐风则武公。弑君篡国。罪不容于王法。故唐风宜为晋。而仍其旧号者。抑亦有精义存于其间也耶。吴楚则不为采入。是固诛其僭王之大恶。而燕蔡之见漏于国风。又何欤。有诗而不足为后世之劝惩。故皆入于删去之中耶。
中庸。恰似孔子状德之文。第二章以仲尼为起头。三十章。亦以仲尼为结尾。起以其言。结以其行。而中以答哀公语。继大舜文武周公之后。亦不无得其位。则举而措之之意于其间。其旨深矣。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事行道。若不前定。则必致困跲疚穷之患。此一节。当为学者吃紧处。横渠每说豫字。岂无所受而然哉。
朱子论喜怒哀乐之未发。有二说。曰。众人之心。莫不有未发之时。又云。众人无未发时。此为可疑。而未发源头。固无圣凡之殊。然众人之心。恒汩于欲而摇荡。故虽有霎时寂然之境。旋复失之。难以见性之体段矣。若谓众人本无未发。则是无大本道理绝了者也。必致戒惧底工夫。然后可以立大本而有未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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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岂众人之无端而致此哉。是以鹿门尝曰。朱子两说善观。则亦不相妨也。
大学经一章。上三节。是孔子之言。而经中之经也。下四节。是曾子之言。而经中之传也。盖经文。原是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者。今以文势与事理求之。下四节。既节节应于上三节。则孔子恐不应既自言了。又自解了。语类曰。看大学先看前后经。以此言之。经一章之分经传。岂无所据也哉。
大学首章小注。朱子曰。只虚灵不昧四字。说明德意已足矣。更说具众理应万事。包体用在其中。又却实而不为虚。其说的确浑圆。无可破绽处。是赞扬本注之语。而朱子必不如此说。自家所注也。盖只虚灵(止)已足一段语。出格庵赵氏四书纂疏。而本是陈北溪说也。明儒胡大光辈。认为朱子语。而编入之。以误后来学者。可胜叹哉。
虚灵不昧四字。说明德意已足之语。我东先辈尊奉以为律令。往往有明德主心而言。此果然乎。朱子曰。明德是指全体之妙。尤翁又言。明德者。心性情之总名。据此二说。则明德固为心性情之统体而名之者也。是故。章句虚灵不昧者。指心而言也。具众理应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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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者。指性情而言也。具之应之。虽属虚灵。语意自有宾主。而不可举一而遗一也。盖统举心之全体大用。然后可以谓明德也。
明德之主心主性。先辈之论不一。而正义不待他求。即乎章句。已跃如矣。既曰虚灵不昧。又曰。以具众理而应万事。盖虚灵。是心之本体也。且具之应之。皆属于心。则心固为主。而下一以字。尤有精义。若非性情。则无以为体用。而只一虚灵而已。故合理气然后可以为该备矣。农岩尝云。明德。本以心言。而性情在其中。若单主理单主气。则恐皆失于章句之本旨也。
太极图说。专说道理。无学者下手处。惟君子修之一句。可以为著力矣。
太极图说。未尝言诚。而朱子特出此一字。以为一篇之枢纽。何也。盖诚是实理。彻上彻下。只是这个所做来物之终始。非诚。无以自能也。
或曰。朱子以诚字注图说。可谓发濂溪未发之旨也。此固不然。图说。与通书相为表里。而通书专说诚。故朱子引此而发明太极之义也。是果发濂溪之所未发者耶。
四德。非诚。无以成终始。故诚为四德之实。如五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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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土。五常之有信。观于朱子感兴诗。可知。
心经。为学者紧要之书。故我东先辈。皆尊信。然篇末。收入吴草庐说。而张皇朱门末学之弊者。此足以助后来陆学之盛也。固不如小学,近思之精切无弊矣。
经传及濂洛群书。皆是作圣之指南。而剖判义理。如一剑两段。无若孟朱书。
温公尝云。事无不可对人言。此实大人无私之心也。
马史曰。尧让天下于许由。由不受。耻之隐遁。又曰。箕山有许由冢。按舆地图。颍水箕山。皆在许地。而许是尧时四岳之后所封也。尧典帝曰。咨四岳。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盖尧欲举天下。巽于岳。而岳以否德辞之。遂荐舜以摄位。则非徒让天下之为贤也。又为天下而荐舜。尤为贤。其清德高义。足可以想像矣。夫二典。固经夫子之笔。而让于许由之事。少不槩见。是可疑也。春秋许男。既为四岳之后。而箕颍又在其封内。其处于箕颍。而让尧之天下者。果是许由。则许由。无乃四岳欤。由或其名。而许乃子孙受封之国。故后人因此而谓四岳为许由耶。古人称其名。并举其国名而称之。如尧子丹朱。是也。盖让尧之位者。当时不应有二人。故心有所讶。谩记以俟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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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尹放太甲之事。窃尝疑之。汤之子孙。仲壬外丙。皆卒。只有太甲一人。而终不悔过。则伊尹岂不难处乎。伊尹应有见太甲悔过之端。而放于桐宫。使之迁改也。如其不然。汤之社稷。虽至危亡。伊尹必不放之。而鞠躬尽瘁。以死报先君之恩。当如诸葛武侯矣。
伯夷,太公。世之论者。皆谓双是而无高下。然圣人以至德称泰伯。朱子又以文王。谓高于武王。以此观之。虽于双是之中。不害其有高下。盖太公恐一时之无君。伯夷恐万世之无君。则伯夷诚可谓高于太公矣。周末节义。不及于殷。何也。盖殷尚质。质者。固忠厚之道。则节义安得以其衰而不出乎。周尚文。文之弊。必丧本质。故靡然趋功利之场。则节义亦何由而生乎。此其所以异也。
亡国之君。从古何限。而赧王入秦之耻。斯莫大焉。以文武之裔。顿首于几百年臣事之庭。反不如焚死之商辛也。谥之以赧。诚然诚然。
屈原沈湘而死。扬雄,班固皆讥之。盖据屈子之文。可以有明辨者。悲回风之卒辞曰。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而何益。此哀申徒狄之谏纣不听。而负石沈河。无有益于其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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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远游篇。欲长年而不死。以观无穷之世变。则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者。乃其设辞也。究乎宁字。可以知之。鲁仲连耻秦之为帝而曰。宁蹈东海而死。执此为实然者可乎。然则沈于沅湘。是屈子之志也。非屈子之事也。观于与姊同归之词。尤为明据。水经曰。屈原有贤姊。曰女媭。闻原之放逐而悲愤欲死。劝与同归。令自宽全。故国人悦之。名其地曰姊归。通典又云。屈原冢在湘阴县。所谓葬于鱼腹者。后人读其文而不考其迹也。出于百世之下。论人于百世之上。此固难矣。扬雄,班固之讥诚谬耳。
战国之人。未知周室之可尊。而鲁仲连特以帝秦为耻者。盖由于齐威王独朝之义也。秦之欺楚太甚。诱致怀王杀之。故卒亡于项籍之手。亦验其报也。华西李公以为楚之山川草木鬼神。凝结忿怒之气。出一项籍。其言虽新奇。而颇有理也。
三代后人君。无如昭烈。昭烈三顾孔明于草庐之中。信而任之。若汤,文之于伊,吕。且善小而为之。恶小而不为等语。虽三代圣王之言。无以加此。此实汉,唐,宋诸君所不能为也。盖昭烈服事儒门。与马融,郑玄之徒从游。故其言乃如此。岂可谓无所自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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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昭烈。先讨孙权。有乖于所仗之义。若移向南之兵。先出潼关。以讨篡汉之贼。明天下之大义。然后次及孙权。为报云长之雠。岂不堂堂乎哉。惜乎。不能办此。大失天下之望也。后来。虽有孔明之出师。而终未复中原。良由是也。
窃尝观古今之变。如周末之缓。秦之㬥。东汉之节义。晋之清谈。亦自然之乘除也。焉有一定不变之世哉。惟君子知其然。故其心遑遑。先施而预图之。盖欲长治久安。而不直听其自然之乘除也。
东林之祸。惨于东汉党锢。则天下宜不复知有朱氏。而名节之多。莫如明末。往往有专城死节者。此由 毅皇殉正之烈。亦程朱明伦纪之效也。
钱牧斋初以东林领袖。清议满世。位跻八座。而南都亡。与王铎首先投降。及著有学集。隐然自处以 明之遗民。此诚鄙矣。清人作贰臣传。牧斋首与焉。盖于生死一款透不到。故狼狈至此。是知文章才艺。实无关于名节也。
三代尚矣。经术莫如汉儒。而一经党祸。变为魏晋之清虚。又变而至唐。文章大鸣。道学始出于宋。自程朱后。义理大备。集注经传。功被万世。而元明诸儒。吹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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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训义。遂出考證之学。可胜叹哉。见今洋夷充满中国。无术可制。则必有经纶之学出矣。
近世考證之学。抛却四书。专尚六经。要以为压倒前贤。而其为著说。盖于修齐治平之道。略无所发明。只以淹博新奇为务。此何有补于世教。有益于生民耶。反不如象山,阳明之犹事于为己也。
近世学者。好新尚奇。以为发前所未发。是学问能事。喜立己见。求多于人。少无谨畏之心。滔滔流弊。至于或诬前贤。或诬上天。斯道之否。于斯为极。人类安得不入于禽兽之域耶。
王阳明曰。变化气质。居常无所见。惟于当利害。经变故。遭屈辱时。可见。平时忿怒者。到此能不忿怒。忧惶者。到此能不忧惶。是乃真得力处也。阳明此言尽好。不以人废言。可也。
学问之功。可以变化气质也。程朱禀气。似当绝异于人。而程子曰。吾受气甚薄。三十而寖盛。四十五十而后完。朱子年三十一而与籍溪书。自称衰疾。又与延平书曰。戴君来诊脉云。无他病。只是禀受气弱。时年亦三十四也。盖二夫子平日气体。若是其不健实。而能享遐龄。皆学问持养之力矣。今人自托病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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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于学问者。实不知此故也。可叹。
凡为学。必以利义。为大界分。著力须坚确。方是不错路头。
学者。为己而务实。则一行可观。为人而徇名。则万善皆伪。
为士者。当以忠信为本。读书明理。以之修身齐家。服田力穑。以之养亲祭先。苟非忠信。无以筑基址也。虽读书力穑。亦难受用。譬如作舍。址不坚筑。则虽构千万间。其何能支久哉。
文章有三妙。意至焉。气次焉。法又次之。若意不足而囿于气。拘于法。则奇诡苦涩。难以为文之至者也。
学问之士。若无气节而专尚忠厚。则其不为乡愿之忠信。胡广之中庸者。鲜矣。
积高山之善。尚未为君子。贪丝毫之利。便陷于小人。此宋潜溪(濂)铭楹之语。可以为为士者之终身佩服也。
凡于货色。未能超脱。则终不得为完人矣。
今之人。异古之人。无他。古人。遏人欲而复天理。今人。徇人欲而忘天理。若有意于学问。以持敬致知为本。则何患乎其不若古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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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学。不用心于内。虽高谈性命。何有得于己也。
学者开口。便谈性命。甚误。性与天道。孔子之所罕言也。子贡仅得闻之。则今人之纷然打话。亦未可晓也。盖用力于下学。自能上达。若不务实用。徒尚口耳。则言愈多而理愈晦矣。
凡义理。前贤既明其大体。昭烂日星。故后贤因其已明之说。益究精蕴。以是其于细微曲折。则后出之论。愈觉精到。沙溪辨疑。其释经义。与栗谷异者。沙溪说每是。尤庵问答。其论经义。与栗谷异者。尤庵说每是。云坪此论。诚的确矣。
学者。立心之本。当以尽者为法。不当以不尽者为准。朱子此语。真警省处也。
人之为学。不以圣贤自期。则是自弃也。不以小学为本。则是亦伪矣。
欲学孔子。当先学朱子。欲学朱子。当先学尤翁。
孟子求放心。程朱主敬畏。最为学问之要诀。当与大易之开物成务。同一规矣。
谨拙。为守身之本。谦恕。为待人之道。勤俭。为治家之法。耕读。为作业之事。是固常经通义。
老洲尝曰。学至于不好胜人。其德崇矣。此说正与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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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学至于不责人。其学进矣之语同。学问之士。宜乎著眼而深味之也。
伊川甚爱表记君子庄敬日强之语。此虽载小学中。而不入于近思录。诚可惜也。朱子答时子云书曰。向编近思录。欲入数段说。科举坏人心术处。而伯恭不肯。年谱编近思录条。又曰。先生守临漳时。添入数条。刊之于学。其所补数条。未知为何说也。然语类以为横渠语一故神。两故化。为说得极好。当时缘伯恭不肯全载。故后来不曾与他添得。此岂不为千古之恨耶。
经书小注。此 皇明永乐时设局纂辑。而数年无所就。 成祖卒然督迫。罪其怠缓者。诸臣于是奔走承命。六朔而告功。全用胡氏四书通。且入诸儒笥中所藏。不复爬栉。草率极甚。而 成祖亦不致核。因颁于学官。故中原学士。未尝读永乐大全矣。我朝 宣庙命栗谷。釐正舛讹。小注之切要者。以红圈标之。有病而未莹者。以黑圈长抹之。才释四书之义。而未及于经。是为后学无穷底恨也。
家礼图式。本非出于朱子之手也。三父八母。虽载其图。而此原于胡元典章。故见删于 大明会典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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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仍袭家礼图。故四礼便览亦然。盖父母之名一而已。其曰三曰八。诚乱名之大者也。无服之继父。岂足充为三父之数。庶母乳母。亦安得与嫡母继母。同入于母之称耶。家礼本文。未有三父八母之说。而特著于图者。是后人所作。丘琼山辨之甚详。
周公之诛管蔡。是大义灭亲也。方正学不识此义。胶守建文无杀叔父之言。竟致宗国颠覆。建文失位。若无末后大节。则固难免亡国之罪也。
赵苞守城讨贼。贼杀其母。程子引徐庶事论之曰。身往降之。可也。余寻常疑之矣。窃思君亲两全之道。未究其精义。或以财货厚遗于贼。解归其母。而贼若不纳。则自死之外。似无他道理矣。
师之伦。与君与父同者。非父不生。非君不养。非师不知。此三者。事之如一。各尽其道也。故曲艺之人。犹有反害之戒。况闻道之师乎。郑康成之于马融。不足为纯师。而注仪礼也。于其师说不合处。不加显然指斥。故贾疏发明郑意曰。此微破先师马融之说。斯可见古人师生之义矣。
黄勉斋祭林栗文曰。立朝正色。苟咈吾志。虽当世大儒。或见排斥。著书立言。苟异吾趣。虽前贤笃论。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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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循。观公之过而公之近仁可见。盖朱夫子尝与栗论易及西铭而不合。为栗所劾。则勉斋以朱门嫡传。固当斥栗之不暇。而作文奠诔。极其赞扬。反以论劾其师。归之于观过知仁者。是诚何意哉。此足以起后世为师弟者之疑矣。且栗为侍御史。胡晋臣所驳。事载朱子年谱。而勉斋所撰行状。亦不收入。但云。林栗疏先生欺慢。有若隐讳者然。此亦可讶也。抑或勉斋欲调和两间。而有此过当之事耶。重峰上栗翁诗曰。冰炭元难合。朱林岂相调。此为不易之正论。恨不起勉斋于九原。而以此质之也。
重峰。初与李泼相亲好。及师栗谷。而心悦诚服。遂知泼之不正。以义绝之。惜乎。勉斋不知林栗之为无状小人。又不为师斥绝。则岂不为愧于重峰乎。
闵贞庵集以为勉斋诔栗之文。或谓代人作。且曰。林栗事。其所争不过文义异同。故不嫌于称述。而若如胡纮,沈继祖辈之祸心相加。则勉斋虽是代人之作。而必不如是。窃念勉斋固当严斥之地。义不可代人作之。设或代人而作。其所称述。无复斟酌。则栗虽有胡沈辈之祸心。勉斋必不觉也。观于观公之过而公之近仁可见之说。可知矣。
渊斋先生文集卷之十七 第 284H 页
南塘尝论崇奉私亲曰。汉喧称其所生为皇考。程子非之。何也。以其所称不止于考。而尊为皇考。又曰。程子并以称考为非。则恐考礼未详。按程子所论。专以称考。为乱伦失礼。而谓当称伯叔父。朱子采而载之纲目。以寓春秋褒贬之义。而沙翁典礼。亦引此为说曰。既继大统。又考私亲。则是不专于正统。而为二本之嫌。此诚为千万古不易之论。而南塘反以程子说。谓未考礼。何也。若如南塘之论。乱伦失礼。不在于父其所生。而在于不父其所生也。此果见于何礼耶。惜乎。驷不及舌也。
过斋尝曰。南塘当有从享文庙之时矣。过斋此言。必有为而发也。在 皇明嘉靖中。因张孚敬议。从祀欧阳脩于文庙。盖必是议濮王典礼而然也。孚敬初名𤧚。与桂萼。为兴献王崇奉之论者也。过斋或因论南塘礼说。而有此言耶。
洪梅山己酉献议以为 殿下属称。当用兄弟叔侄之序。于 孝定殿。称皇侄。于 徽定殿。称皇侄妃。以此为定。而至 宪宗祔庙时。又议曰。 真宗当准五世之数。行祧迁之仪。窃念此说前后相截。既以本属为序。称侄称叔。则 宗庙祧迁之礼。亦应推亲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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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矣。乃用继统之序。使月祭之亲。行夹藏之礼。得不为半上落下者乎。若兄继弟。叔继侄。只以弟侄称先君。则弟侄当序于班祔。而帝王家宗庙莫重之礼。不可用士庶不得已之例。故虽称以弟侄。而宗庙之中。独以承统之序为昭穆。而迭相祧迁耶。然则是诚为两截底义理也。将事以尊尊之礼。而称之以卑属。果不乖于名义乎。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名正然后伦序不可乱也。盖帝王之统。以相继为后为父子。虽兄继弟叔继侄。不可以本属为序。故春秋讥僖闵之逆祀。朱子于祧庙议状。亦以兄弟之为一世为非。今我 哲宗。继 宪庙之统。则不可以本属尊卑计之也。其昭穆世次。当用父子相传之礼。 宪宗祔庙之日。 真宗以五世而祧。礼固正也。而洪公不究帝王家承统之重义。只以本属亲序。定为世次。乖谬我国家之典礼。使后来嗣君。视以为法。诚可叹也。
三代后。人君行三年之丧者。惟我国而已。且以陪臣为天子死。弟子为师致死。此三者。前代所无之事。可以有辞于天下后世矣。
我东称以小中华。箕圣实启之也。文献虽不足徵。而八条之教。变其夷俗。遗风久而不泯。至我 朝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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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彬。岂无积渐之理哉。比诸三代。罗有忠意。丽有质意。本 朝又可当周之文。小华之称。诚无愧矣。
罗丽虽以夷道杂治。而敦尚本实。故信义之士。临难就死。如赴乐地。斯可验忠质之意也。且开城一域。经岁数百。而犹有殷顽之俗。亦观风气之所囿。而本 朝之未尝忿疾。视周之迁洛。岂不有光乎。
丽朝不杀谏臣。尤难于宋之不杀大臣。而及其亡也。多出名节。亦验其受报。殆同于文陆之于宋也。我 朝亦鲜杀士之事。而国势陵替。礼义名检。随而扫地。士大夫惟利是尚。七庙之泽。几乎相忘。是固由于文丧之弊也。吁其殆哉。
丽末节义。圃隐实为之倡。盖圃隐以大臣。竭诚扶社。竟殉于善竹桥。则杜门洞诸臣。罔仆于我 朝者。岂无观感而然哉。当时要利忘君者。固不足道。而惟阳村以儒者。有此惭德。诚可怪也。
吉冶隐世称东方夷齐。而赴 召于我 朝。上笺自陈曰。忠臣不事二君。臣委质伪朝。不宜仕盛朝。以累名教。噫。冶隐此疏。何以异于李密陈情之表耶。其处义终不明白也。如梅月堂处义。当为我东夷齐矣。
康节之学。程子以内圣外王论之。或以为内圣。即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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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诚正。外王。即齐家治平也。余尝疑之。及见庄子天道篇。有曰。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注。静而圣。言内。动而王。言外也。盖程子此论。以邵学。谓之虚静恬淡寂寞无为也。且尝云空中楼阁。康节若具圣人之学。则规模间架。自有成法。岂可以四通八达者言之耶。朱子亦曰。庄子康节。彷佛相似。于此。尤可见程子之论。实非深许之意矣。
我东先贤。有平治之学。兼有平治之才者。惟静,栗,尤三先生也。重峰才学兼备。而似有过处。观诸先生立朝行事。则可以知之。
学问。当从退,沙法门而入。虽不大成就。犹为温恭谨笃之士。若无英明之资。而学静庵,栗谷。则难可依据。如学孟子。
我东学问。盛于退溪。理气明于栗谷。礼说备于沙溪。义理阐于尤庵。
退溪集论学文字。精详亲切。当于东儒文集。为第一。栗谷之击蒙要诀。亦不下于文公小学。
白溪金文丈以为学者立志最为难。栗谷于击蒙要诀。别立立志章。大有功于后学。此论诚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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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儒所著之书。未有如圣学辑要。而比诸心近两经。规模较大且密。经世典章。无如磻溪随录。
农岩论理处。虽或与栗谷有不同。而议论通快。出处甚正。尤庵后学者。其当为杰然矣。
正终。当为君子大节。而陶庵黔川之事。不无后学之疑。
巍岩南塘。皆负豪杰之资。蕴博洽之学。而少临履之工。
儒者之学。不惟谈说性命恪守绳墨为贵也。博学力行。明体达用。进而位乎岩廊。泰而亨则黼黻王猷。笙镛至治。如伊,傅,周,召。屯而蹇则弘济艰险。身任拯救。若诸葛武侯。如其不用。卷而藏之。则立言明道。以觉来人。又如周,程,张,朱。可也。我东自尤庵没后。儒贤不以世道自任。固守绳墨。虽有际遇之盛。以出位论事为难。如或言之。举世惊骇。故徒守林樊。无所施措。依样葫芦。已成儒门规模。岂不可叹。
朱子尝言身不出言不出。又以为事有关于朝廷得失。生民休戚。虽韦布之士。岂容含默。盖言与不言。惟时宜是遵。而近世儒先。固守言不出之戒。无论事之大小。一切含默。此于时措之义。果为十分得当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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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艰险。华夷无分。人兽相混。危亡之机。迫在朝夕。而无一言匡救之道。恝然相视。得无近于沮,溺之果欤。其流之弊。至以出言为枉己。吁亦甚矣。
近世儒先。或有不用官爵。至于铭旌题主。只书处士。此于礼果当乎否。若以不称为言。则还纳告身。可也。不追荣先世。可也。不此之为。而只用三渊称进士之例。则未知其为十分底道理也。
性潭。操履纯笃。守己谦德。彷佛乎退溪。过斋。资质英迈。发明极致。彷佛乎栗谷。
过斋。不及性潭之收束检制。性潭。亦无过斋之展拓开豁。
过斋之学。见得通透。故言论明白。所著文字。多牖后学。其功不少也。
余见今世大人多矣。瞻其容仪。听其言论。退而思之。刚毅气像。严正规模。未有如我伯父也。盖伯父。有威武不屈之勇。又以明道存心爱物为志。尝曰。家国本无二致。有意于学。而脱略事务。自谓有平治之工。而不能保妻子。虽曰为学。吾未之信也。
伯父尝与承旨金公圭瑞。论华阳事。而慨然叹曰。后日必出毁撤之人也。闻者。皆以为过矣。后十馀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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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此停享之举。伯父先见之明。诚无愧于古人也。
湖洛两说。各引前训。辨證详博。而惟朱子行状中论心性一段。最为明白。曰。有太极而阴阳分。有阴阳而五行具。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则太极之理。各具于其中。天所赋为命。人所受为性。感于物为情。统性情为心。根于性则为仁义礼智之德。发于情则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端。又曰。求诸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参诸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此说足以破彼此同异之辨。而先辈未尝据而为證。诚未可晓也。
农岩。曾与芝村。论知觉说曰。尤翁论心之知觉。以朱子答潘谦之书为主。则固同于鄙见。而但其谓周程所说知觉。与孟子所说知觉。有不同者。故一属知。一属心云。周子无论知觉语。当云程张也。窃念太极图说曰。神发知矣。此是神发知觉之语也。然则周子岂无论知觉者乎。以农岩之详密。犹有失照勘。而反以尤翁说为误。是果谈理之为难也。伯父罕道性命之说。而每举此为言矣。
南塘理气之说。已有过斋所劄辨。而其中如以五常为对太极之气质。(与蔡凤岩书曰。五常之性。对太极而言。则为气质之性。对刚柔善恶之性而言。则为本然之性云云。)与蹠蹻禽兽皆有大本等语。尤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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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朱子尝曰。太极本然之妙。又曰。性是太极之全体也。以此观之。则性与太极。分而作对其可乎。巍岩所讥非理非气非彼非此者。恐不免矣。其刱新立异。以误人见。极可闷叹。
湖洛家议论。若出于尤翁之时。可以定是非。而今则难可公诵也。如以洛说为是。湖家必不信。若以湖说为是。洛家亦然。此实没世难定之是非也。
过斋尝曰。巍岩。徒知本体之无不善。而不知心之有善恶。故以气质恶底专做躯壳看。是不知性相近之理也。南塘。只知心之有善恶。而不知本体之无不善。故以精英。专做气质恶底看。是不知本则一之理也。据此则两家是非。庶可看破矣。
近世为士者。于心性理气之说。不思刻苦吃紧以为自得之道。徒主两家说话。张目大谈。父传子守。人或有异于先世论议。则大家惊怪。是岂不几于蛮触者乎。惟在我究得之如何。当不拘先议之所主也。
事必有是非。当究其是而得正。可也。今人谓出于父师。不计其是非。专以绍述是务。往往彰前人之愆。而增后世之谤。此果为十分道理乎。昔司马温公不信孟子。至著疑孟。而其子公休。为宋哲宗。以进孟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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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曰。孟子为书最醇正。陈王道。尤宜观览。刘元城又喜读孟子。其刚大不枉之气。得于是书。盖不苟循父师。乃尔如此。此可为后生之所可则也。
湖洛以后。儒贤状文。专以心性说话为主。便成规例。程朱栗尤文字。何尝有如是张皇说去耶。
梅山撰鱼杞园志文曰。农岩先生。洞见大原。发挥道妙。殆朱子后所刱有。又于老洲行状以为造诣所极。卓然为四百年吾道之结局。盖农岩道学。孰不尊仰。而直以跻于栗,尤以上。则恐非尊农翁之道也。且洞见大原。无如栗谷。则岂可以朱子后刱有者。遽然立说耶。赞扬老洲之语。亦不称合。四百年吾道结局。是果何等大贤当之耶。近世弥文滋甚。称述儒先。无复斟酌。一以过隆为主。譬如像人。不问肖似。只要美好。此何道理也。一髭不同。便是他人之像。况失其全体者乎。昔退溪论李履素墓文曰。实非当年李风后也。为人记行而得免此讥者。鲜矣。是亦关斯文之兴替也。
老洲杂识曰。性为心之主宰。夫主宰者。主管宰制之谓也。若以性为心之主宰。则性为有为之物。而反能检心也。其果然乎。盖盛贮此性者。心也。发用此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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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也。心是性之郛郭。而性为心之实体也。自古圣贤。未尝有以性宰心之论。则老洲此说。其欲发前圣之所未发者而然耶。
老洲尝论形气神理曰。以人之耳目手足言之。耳目手足。形也。视听屈伸。气也。能视听能屈伸者。神也。视听而有聪明之则。屈伸而有恭重之德者。理也。此固诚然。而但层位之说。未知为当也。且华西之言曰。理积生神。神积生气。安有理积神积之理哉。尤未可晓矣。
岭南风气。狃于党习。学者论说。类好立异。而惟郑愚伏以西崖徒弟。公见义理四七之论。亦以栗谷说为是。其学问资质。若非卓然。何以及此。李大山(象靖)博洽经礼。而理气之辨。己庚之礼。犹守偏见。其所发明。多有苟且者。是亦未免风气之所使也。能脱出此科臼。诚不易。而以此尤知愚伏之难也。
人之最戒者。习也。气质由习而坏。私欲由习而长。见识亦由习而致误。
东海无潮汐之说。余尝疑之。偶阅溪谷漫笔。有所论说。而我国处天下之东北隅。则东界当为近北之地。其海亦北海之边裔也。先儒以潮汐。为地之喘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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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喘息也。腹动而背不动。地势以北为背。而南为腹。腹有喘息。背无喘息。其理固然以此推之。我国之东海。亦无潮汐矣。此说足破后人之疑也。且我国之西南。直接青徐之境。则西南海。自中国观之。是乃东海也。其皆有潮汐。而独此我国东界一面无潮汐者。尤岂非近北之验耶。
古人尝言。剑术不明。杀其身。政术不明。杀当世之人。学术不明。杀万世之人。此说尽觉有味。剑政两术姑舍。若学术不明。穿凿曲径。误己而误人。其害流于无穷矣。岂不惧哉。
谢上蔡论敬。以惺惺为言。本出于禅。故其派遂为陆氏。盖子夏之笃实。流为庄周之学。则毫釐有差。谬于千里。可不惧乎。阳明渊源。又出于陆氏。以惺惺灵活。为太极。是乃释氏本心之学也。以心为性。以气为理。一传再传。其弊至为猖狂自恣。见今一种怪说炽盛。无非祖用其言。此亦江西之派流也。古之寇在门外。今也在室中。其将何以御之。
心学之名。始出于宋末。盖释氏以为万法皆从心生。专以心字为学。学者。乐其简便直捷。不复致力于操之之道。好放肆而恶拘束。其害何所不至乎。象山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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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为话头者。原于释氏。若无居敬之功。而只守炯炯不寐。则从心所欲。不过从情妄行也。天下祸败。未有不由于是耳。
阳明一传为王畿。再传为周汝登,陶望龄。三传为陶奭龄。讲学多以因果为说。纯是释氏而服儒衣者也。刘念台,宗周。亦阳明渊源。而特忧之。专以诚意为主。而归功于慎独。力挽其弊。以救末流之狂澜。使越中学者。变其趋向。其功亦不少矣。念台始受业于许孚远入东林社。与高攀龙讲习。及南都亡。不食而死。临终谓门人曰。为学之要。一诚尽之。而主敬。其功也。敬则诚。诚则天。若良知之说。鲜不流于禅也。
心学。虽借用佛氏之言。然吾儒治心之法。以敬为主。与禅家不同。故颜子之四勿。曾子之三贵。子思之戒惧慎独。程子之整齐严肃。皆所以治心之道也。
孟子言性善。程张言本然气质。是万世开群蒙也。朱子又辨析明白。无复可疑。今主理之说。专袭陆,王之见。使理行气之职。譬如臣之所为。军之所役。皆归于君与帅。焉有此理。杨墨只是学仁义而差者也。孟子以其无父无君排之。盖源头一错。则生于其心。害于其事。故流弊转益缪戾。终必至于天下被其害。此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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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程朱者。坐视而不为力辨乎。
明末诸子。专尚王陈之说。学术之害。竟亡天下。若使主彼说者。得位持世。则从心所欲。坦然由之。以致无忌惮之域矣。其为贼道者。当如何哉。
我国崇儒重道。师无异教。人无异论。其或背驰乎此。虽有才智异敏者。辄黜而罪之。是以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自近世以来。习尚顿变。好新奇而喜诡异。学士大夫。无不浸淫。厌薄学问。视以一种道理。故在朝。虽不讳诚正之说。而听者唇反。在野。亦不绝弓旌之士。而观者目笑。礼法以之而弛。风俗以之而颓。转辗至此。人不为人。国不为国。可胜叹哉。
异端。皆起于周末。由其文胜之弊也。盖自羲农以后。文莫盛于周。故末流之弊。为老庄。为申韩。以至于释氏而极矣。是亦大关乎天地之运气也。
异端之兴。皆在衰乱之时。故其人尊。其说长。而寔繁有徒。周室东迁而杨墨起。宋氏南渡而禅陆行。 大明屋社而西教出。此乃天地元气渐微。阴沴浸盛之故也。然杨,墨,禅,陆。其为说颇近理。非理明义精者。难可识破。若所谓西教。其操术巧黠。虽或过之。而学之粗浅。又杨,墨,禅,陆之罪人也。今上自缙绅。下至韦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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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不深惑。变肠胃。幻耳目。莫可回棹。则其祸之酷烈。将百倍于前日。而世无孟朱力量。则谁能辞而辟之廓如也。虽然。辞辟之道。惟在吾党自修之如何尔。譬如人之真元既固。则邪气自然退息矣。
中庸序以为忧道学之失其传。又云去圣远而异端起。此是一篇宗旨。而未知何段是为忧异端而发也。盖性道教之所以异于禅学者。朱子尝告于吴伯丰。而又与廖德明。论戒慎恐惧曰。佛氏要空此心。道家要守此气。皆是安排。子思之时。异端并起。所以发出此事。只是戒慎恐惧。自然当存。不用安排。又曰。颜子约礼。事是如此。佛氏却无此段工夫。亦可见宗旨之在于斯矣。夫儒道与异端。相去不啻天壤之迥隔。而其所争。乃在于戒慎与不戒慎。恐惧与不恐惧而已。则益验其弥近而大乱矣。虽然。子思之时。只有老而未有佛。朱子并举而言之。何也。盖老佛。名虽各门。其实佛氏剽窃老庄之绪馀。则便是一个窠窟。故并言之欤。
仁祖甲戌。陈慰使郑斗源。自京师归。献洋书洋物。以启我东无穷之祸。可胜叹哉。朱子纲目。汉明帝致佛法于中国。此何等大事。而纲目不为特书。沙溪每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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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阙文也。后日有秉史之笔者。明微渐之义。则必先特诛斗源之罪也。
中国沦于夷狄久矣。西洋邪教。因此闯肆。渐染弥漫。而惟我东土。保守先王礼义。诵法孔朱绪馀。习化成性。凡系邪说。莫之敢乘。则天地穷阴之中。一阳将复之兆。寄在吾东。皇天眷顾。想不在他。而有王者作。礼乐文物。徵于斯必矣。夫何挽近以来。不逞之辈。为蠹为蟊。张皇引寇。诱以富强。结以和好。至使蹄迹。跳踉驾轶。侮我君父。噬我人类。其祸将不止于洪猛而已。其必天厌之天厌之。
邪说㬥行。何代无之。其所以充塞仁义。惑世诬民之祸。未有若洋教之惨且酷矣。其所谓不拜君父。男女杂处。忘雠爱仇。乐死殉欲等说。无非灭天理绝人纪。则若有一毫人心。孰肯入于彼。而才高能文者。反为之倡。麾一世从之。此曷故焉。凡皆为利所诱。丧其天赋之性。吁可哀也。此固人兽路头。今日学者。于利义之辨。尤不可不严。
彼类所谓穷理之学。但就外物上穷其理。以求利益于人。此不过开冶铜铁之利。制造器械之巧。张皇其术。思易天下。其弁髦礼义。专尚货利。孰甚于此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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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宁有上下交征利。而能治国家安百姓者耶。设或有中国人所不及之技。譬如蜂之造蜜。马之识路也。此何足为法于天下也。噫。君子之所喻在义。小人之所喻在利。人类之所明在道。禽兽之所为在能。今欲歆艳小人之所能。而率君子而效之。歆艳禽兽之所为。而率人类而效之。其可乎不可乎。
乐生恶死。人与物同。而人有杀身成仁。熊鱼取舍之义。何也。此身之形气。轻且小。吾心之道义。重且大也。是以董子曰。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所以明立身心之本。在道义而不在功利也。今彼类之轻生乐死。专在陷溺于天堂地狱之诳诱。(此所谓神理学生。福善祸淫之说。诳诱愚民。使之耳熟。然后用大胆术。故死生之间。心不摇㥘。)而不知是非邪正。天理之不可不存。人欲之不可不遏。其昏惑如此。诚可哀也。
今人之口液津津。至于风靡者。正在于算学(即天文度数之说。)精致。而以日居中不动。地形圆转。东西之说观之。直令人瞠盱也。然则天为阴而地为阳。天为静而地为动。天有质而地无形。天附地而地包天。万物资始于坤元。而资生于乾元。冬夏昼夜造化生成之妙。一切反常。此岂理之所有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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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或有谓洋说鄙陋无稽。不足齿于异端之列。此固不然。释氏之初入中国也。其书只有四十二章。后来月添日益。皆是晋宋间文人。互相助撰。故朱子尝曰。支道林。盗袭庄子之说。齐戒之学。一变。及达摩又翻了许多窠臼说出禅来。又曰。西域岂有韵。诸祖相传偈。平仄押韵。皆是后来人假合。今此洋教。虽莫逃其情状于知者之眼。然安知后来。又不有助撰者耶。
彼学其技诵其法者。固不足论。而或有随风和同。自以为识时务者。或有归于宇内运气。倡为不必攻讨之说者。或有依违两间。含默观势者。夫天下之事。出乎此则入于彼。未有不此不彼。立于两间者也。当此之时。若不辨别邪正。如刀两段。则不知不觉之顷。自然陷于无父无君之域。此岂非朱子所谓贼边人乎。冠儒服儒。身被先王化育之泽者。纵不能一手救正。乃反立于贼边。为虎前之伥。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日为士者。能言洋教之斥绝者。主人边人也。惟当持志益坚。住跟益确。身不著洋织。家不用洋物。目不视洋书。口不谈洋技。防严甚密。不为毫发所挠夺。然后可以不陷于颓波之中也。恒以朱夫子所谓壁立万仞底意思。著在心胸之间。是吾同志之所当勉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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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也。
人或有以斥邪为言。如茶饭矣。忽然变论改见。反竖降幡。仍为倒戈之计。前后迹异。不啻如霄壤之悬绝。此无乃在己者不足以自信。而利欲之诱于外者得以夺之也。苟有志于卫正。则笃信圣贤。日省又省。不可毫忽放心。以为后辙之戒。可也。
前日时议。往往以为方今万国通商。交结和好。而我国偏见。固守旧常。不知天下为何世界。无异于坐房室之内。不省门外事也。如此而何以为国乎。渐次推衍。举世不觉其非。终至于招寇入室。祸人家国。传曰。一言丧邦。正谓此也。况又使人类化为禽兽者耶。其启端作俑之罪。诚千秋难可赎也。
邪教炽盛。实由于正学不明之故也。 皇庙毁而尊攘之义蔑焉。书院撤而扶辟之道丧矣。噫。彼滔天之祸。皆吾自侮而致之也。后世必有明以论之之人矣。皇庙毁撤后。苏仁山辉冕叹曰。倭其至矣。或问其故。曰。 皇庙之设。以龙蛇再造之恩也。今既毁之。乃所以忘恩。其兆岂不招倭乎。及胡钱通行。又曰。钱者。所以通有无。出变化之物。钱之所往。人必随至。亦理也。从此各国殊俗。接踵并至。而国液内渴。民力外殚。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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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末如之何矣。近年所验。果如符合。其先见之明。诚可叹服。
我东公私衣制。悉遵华制。而今忽变改。狭袖短带。以效夷服之样。盖古之为夷左其衽。今之为夷去其袖。朱子尝曰。服袖甚窄。全是胡服。然则袖之有无。此为夷夏之大界分也。虽有君命之严。义之所在。不可屈意从之也。身若服此。便为夷狄。自陷于先王先圣礼法中罪人。其为关系。孰重孰轻耶。
薙发。是变夏之大者。而举世风靡。腼然无耻。反以广袖全发者。谓之不识时务。讥嘲不已。真是人面而兽心也。一世运气胡至此极耶。当变形之时。守宰之投绂者只数人。被杀者果川之柴商。完山之营卒而已。此不负先王之休泽。而亦可验秉彝之不泯也。
丧中起复。身虽系国家之安危。如商之阿衡。汉之武侯。犹不可割情而行之。君亦不可夺情而任之。岂有遗其亲而能忠于君哉。近日礼坏伦斁。勿论高爵庶官。一例起复。至有服限。(二十七日。)夕葬其亲。朝赴职命。夫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则虽夷狄之人。犹知可行也。以我礼义之邦。一变至此。反不如夷狄。噫。假使此辈。活国救世。难以赎其罪。况悖常趋利者。其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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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君。其何以治民乎。申大将正熙。严被谴罚。终不承命。此足为颓俗之警也。
许衡之仕元。陶庵以为本欲变夷。而终未能。衡若有变夷之心。尝论统。以金为主者。何欤。陶庵此论。未敢知其为称停也。盖尊攘之义。如许衡吴澄辈。知足以知此。而未免失身。是可为后世之鉴戒也。金仁山许白云。隐居洁身。譬如一星之孤明。此其朱门之私淑。则渊源所自。尤不可诬也。
华夷之大防。严于君臣之义。而胜国诸儒。未有讲得此义。故当胡元之时。擢其制科者多。其所失身。甚于许衡,吴澄之类也。盖衔君命而往朝可也。惟赴举与否。在我而忍为之。若无圃隐归 明之事。则其为胜国之耻。尤当如何哉。
人而无耻。难乎为人。是乃人兽之几也。然则知耻。此为集义之本。是以。孟子尝云耻之于人大矣。
春秋。朱子不作笺注。而有夫子家奴郢书燕说之语。盖传说。恐其穿凿傅会。致有侮圣言之病。则后生固未易其讲读也。若纲目则上下数千年。衮钺森严。与春秋笔法无异。善读纲目。乃所以讲春秋之义理也。自古圣贤所言所行。只救世之急也。孔孟之尊周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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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程朱之辟老斥佛。皆如斯而已。至于我东退溪之学问。栗谷之理气。沙溪之礼学。尤庵之尊攘。亦务遵时宜也。今之学者所可讲明。惟在判义利辨人兽而已。
知时识务。为国之大方也。时如寒暖异候。务如裘葛异宜。天下之势。治日常少。乱日常多。要皆未得乎此道故也。故君子之论。多主更张。岂好为是纷纷哉。观其时然而然耳。如我朝 明,宣之际。可谓太平无事。而栗谷事事欲变改而新之。至于宋之神宗。以新法致败。其祸甚烈。而朱子不咎其不守旧。而反谓那时是合变时节者。正谓此也。
人有阴阳。事有义利。严于剖判。不念一身之利害。而顾天下之利害。不惧一时之是非。而畏万世之是非也。士生叔季。尤当于义利之分。勇如一剑两段。然不能读书明理。何以见得斯义耶。
文庙祝式。近年不书 御讳。时揆之奏为定式。是岂尊圣之道耶。盖夫子万世之师也。历代帝王。莫不以师礼北面事之。所以隆其道也。今但念君父之尊。而不识君父所尊之师。可胜叹哉。
譬如人病。大疾不治则死。然治之亦不易。或不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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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医而误投药。反促其寿。非今日开化者之谓乎。弊到极处。莫近世若。其势必变。而良工束手。事竟至此。果将何所税驾耶。
真西山尝云。三纲五常。扶持宇宙之栋梁。吴老洲亟称名言以为三纲五常。苟无圣人发明垂训。任其埋没。其何以得扶持耶。当曰三经四书。扶持宇宙之栋梁。可矣。此语尽为切实也。
天下陆沈。而我国独保冠带。礼义成俗。天下之文明。归于我东。则当笃于内修。仁义为政。纲纪以立。九法以明。使礼乐文物。发观于外国之人。濡其目而浃其耳。有所兴起者。则人之秉彝。无间于华夷。孰不悦服而尊亲也。然则我当为东周。而反效于彼。学其艺施其法。以变先王之政。岂不为长太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