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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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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柯下散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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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园李公遗事
公天赋英迈。自言自七八岁以往。有不知不措之性。虽寻常文字。有不释然处。便寝不安食不甘。
自十数岁时。闻家庭之训。已略知大意。励志力学。手不释卷。读四子三经。皆近千遍。于孟子则课宵轮诵。数十年不辍。
暇治功令业。年未二十。成一副当格局。世之疲精竭力而老于其业者。莫之或先。四入场屋。三度得中。其才气之过人如此。
老先生谓吾东退尤以下诸贤。专门朱子书。劄释疑义者甚多。常欲裒合。以观众论之极致。顾其为书编帙既广。又散在巾衍。难于收拾也。公欲成就其志。竭力以求之。四五年间。聚合得三十馀家。依大全本文。次第汇编成书。凡七十卷。所谓朱子大全劄疑辑补者是也。又有所谓大全集劄者。盖就辑补。删其繁乱。参其同异。而质之以家庭之所闻者也。于其中又多自得之论。往往有发前人所未发处。欲观公造诣浅深者。于此而求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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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又以老先生之意。将编摩宋元华东史合编纲目。与同门诸贤。讲究凡例。未及属稿而卒。
公见解明敏。议论精详。其释经说理。论治议礼。虽皆绍述庭训。而其发挥推明之功则与有多焉。
公事亲极孝。所居之堂。陷壁为两藏。一书必有必请。所以藏食物也。一书不可不知。所以藏药饵也。又合而扁之曰不换藏。盖用古人不以三公换之语也。凡供养之具。无不竭力办备。出纳进彻必亲之。未尝使人代之。
有一诗人访见先生。先生与之游溪树下。思欲以酒待之。顾山中无可沽处。公适远出。闻客之至也。路沽一壶而归。先生喜甚。识之于诗曰。邀客秋阴窈窕深。若无尔榼负如今。公之事亲。其先意承顺多类此。孟教适隅侍参见。至今不忘也。
公尝言今人有志于学者。于生产常全然阔略。致得无限病败。毕竟至于犯义伤廉者滔滔也。古人穷格之学。何尝若是。此虽小事。所系甚切。且其治之。自有道理。自有节度。只得随事尽分可也。其承家干蛊也。稼穑蚕麻及园圃大小措置。皆令家众分职致力。而制用有恒度。其自奉也。衣或百结。食不充饥。而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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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难。此所以恒业有馀裕。而于大体之养。不至伤害也。
公弟妹尝患疠。公辄躬率出寓。扶将看护。不以为畏。如古庾衮之为者再矣。然亦未尝一受其染。岂诚意之感神。无古今之异邪。
公将卜姓。有以孀妇荐之者。据义辞之。
公笃于故旧。死丧疾病。殚力相救。或值财罄。则虽日用器具。辄随手出贩。以伸情义。
先生尝用朱子开耀社仓之意。立一小仓于檗山乡社。令公干之。公悉心周旋。推本古制。参酌民情。其规模条划。要之可以推之天下而无㢢者。
公少时出入场屋。循蹈规矩。一不放过。及中司马。遂废举。或入城值科日。则必出外经宿。以避酬应之嫌焉。
公常言自太学生以上。便有为国死事之义。
公虽未得一命。以试所学。然其为国为民之心。则未尝不眷眷。开口便说当世之忧。此可见公忠厚过人处。
癸丑春。闻中原有事。中外哗然。以虏骑渡江为虑。是时公适过潜江。语孟教曰。以余观之。今日汲汲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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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于外而在于内。只思防外而不思所以内修之策。是失先后之序矣。所谓内修者。不过曰得人心安民产而已。革科弊清仕路除贪吏三者。得人心之要也。釐还㢢正军政均田制三者。安民产之要也。人心归向。民产坚固。则国本立而外敌有不足忧矣。此说虽似迂缓。七年之病。而不求三年之艾。终无回苏之日矣。舍此。岂别有捷径妙算哉。
有为避乱图生之说者。公笑曰。何不思举国全活之策。而为此独全之计也。安见著棋者。全局皆死。而一点独生乎。
公有经事综物之才。又长于算数。世之号称能吏者。一与之接。辄叹服言。以林下读书之士。可以委之军国机务者。吾于公见之矣。
公平日未尝言人过恶。然其辨斥诐淫之际。必极言竭论。未尝有回互容贷之意。以此往往被人訾谤而不悔也。
庚戌夏。孟教从公入宁越。遍赏诸楼阁。读版上诗文。至说 端庙时事。辄流涕被面。不能成声。其后窃识视之。于史传中遇古人伏节死义处必然。(公见日食既。不觉失声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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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一童子。以钱谷相接。有欺罔数爻者。公曰。尔必见困于饥饿。遂与之以五十文。因以廉义之说。反复开喻。其人感服致谢而去。
孟教尝见公六月中。兀坐一室。手草朱书集劄。蝇头细字。日数十板。问能无病暑乎。公曰。精力一到时。外气不能侵。
凡事宁失于过。不为柔弱退步。宁失于急。不为稽缓失时。宁失于密。不为疏阔致败。
公尝语人曰。做事如铸器。下面才容一线罅隙。则全器之水。便从此处渗尽。是与初不成器无别。
公儿时。先生见私藁荒乱曰。写字亦见心法。不当乃尔。自是不敢放过。寻常笔札。皆致敬谨。虽写巨秩。书首尾如拓一板出来。
公为文章。始尝留意诸子佳丽之体。晚复得力于朱宋之文。磨砻圭角。韬晦文采。读之浑浩。骎骎乎先正大雅矣。所著有遗集若干卷藏于家。
隐溪柳公遗事
公姓柳氏。讳晰。字曾吾。贯高兴。以高丽政丞讳清臣为鼻祖。入我 朝。八世祖副提学讳潚最著。实于于堂梦寅兄子也。祖讳瓘。与兄珏俱有孝行。皆 赠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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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教官。考讳荣源。亦以孝行。 赠童蒙教官。妣南阳洪氏。学生履中女。公以 正庙辛亥八月二十一日生。殁于今 上丙辰三月十三日。寿六十六。齐全州李氏。通德郎东赫女。男无育。取弟时子孟坤为嗣。女一人适权教。一孙三男。长承翰。次承麟出后族叔孟善。次幼。三女长适安钟祜。次皆幼。外孙一男辙洙。二女皆幼。
公先考先王考伯从祖三公。俱以孝行著州乡。并蒙貤赠之典。其实迹载在道臣启白文字。今无事于述也。夫公以醇谨子谅之性。生于世孝之门。濡染薰炙。俨成德器。自少至老。未尝有一言一动。或敢忘乎先训也。虽无卓节著迹可传于世。而至若内不失故家之模范。而外以为乡党之矜式。则公其人矣。
公家甚贫。薄田所入。恒不给一岁之计。而能节俭刀穑。以养老亲。盖夷考其平日所为。有行人所不能行处。而亦未尝有一毫犯义伤廉之事。
公事亲。一以和顺为主。其在亲侧。虽于婢仆犬马。不敢辄加疾遽之色。此则匪出于勉强修为也。其天性然矣。
公养亲。竭力殚诚。极其甘旨。虽在旅次。遇有异味。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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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归以进。未尝便自下箸。
公后生时。以亲教治明经业。居泮斋十馀年。或值阅序。未得归觐。则心便郁陶。不敢自安。一日梦归亲侧。见有不安节。觉以心动。当日发还。路访一医。具言其由。医为命一方曰。万一梦有符者。可试之。及归。亲果有疾。如梦中所睹。遂试其药。竟得效。乡人神之。
公先考 赠教官公享遐寿。末年以风祟。连岁沉绵。公侍侧服勤。起居饮食。左右扶持。或有便液涂衣衾。必身自浣濯。未尝使人代之。时公年亦六十馀。
公丁教官公忧。居丧既尽哀。又孺慕未已。追想平日所睹闻。虽片言只行。皆笔之于书。又溯而上之。王考从祖两公遗迹。著为一通。使先徽得以阐明。来昆有所观法。此亦诚孝之一端也。
公居家。每日晨谒于祠版。每月朔望日。展拜于先考先王考墓。墓在五里地。匪有大疾病大风雨。未尝踰其日。到老犹然。
公有弟三人。二弟皆接屋而居。朝夕讯问。惟一弟晚年。离居数百里地。每春秋节日。一相往来。或愆期不至。朝夕出望。忧形于色。尝语坐客曰。若个发。尽缘此弟白矣。其笃于友爱。类多如此。又记顷岁。孟教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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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叔父承宣公于嘉陵精舍。时承宣公与季氏老爷。同寝于别堂。季爷有寒疾辄夜起。亲为煖水而饮之。如古李英公煮粥之事。此盖公家传心法也。
公母夫人洪氏本宗无后。为之竭力广询。竟立嗣孙。其妹尹氏妇早孀无育。又为之立嗣。皆率来接养。成娶制产。又教之以奉先承家之道。使得成立门户。乡党诵其义。
公晚年。以训诲子孙为事。有一乡人妙龄登第。子孙有歆羡者。公戒之曰。士大夫虽值否运。穷到极处。苟能以操行自励。抵死不渝。则天地神明。自有感回之日矣。汝曹不患荣耀之不若人。惟患操履之有不固也。此语孟教尝参听座隅。至今悦之在心。学而未能也。
公谓华西不世大儒。令子孙出入其门。以述绪馀。噫。华西之为大儒。世鲜有知者。公能知之。又能归向而慕悦之。至以子孙托之。如此者虽古程太中。不可加也。
公尝欲与乡中士友。讲行乡饮酒礼。博询仪节。固将就绪。孟教亦尝与闻其事。未及就志而卒。惜哉。
孟教出入公门数十年。未尝见一语及人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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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此吾族父隐溪公行实之录也。公既没踰月。公之孙承翰汝膺甫谓余曰。吾祖懿德笃行可传者匪一二。尤致力于孝友。父兄宗族之言。人无间然矣。且吾子偏蒙知奖炙德日久。盍为我记其实迹。余惟公之德行。诚不可没。孝子慈孙揄扬先徽之心。又不可孤也。不敢累辞。遂笔其平日所睹闻若干条以归之。虽笔力俚拙。不足以形容万一。然字字考实。句句有据。不敢滥辞而阿好则有之矣。世有知德之君子。将续修嘉言善行之篇。则此编者亦未必无可采也。然吾于汝膺乎。别有一献焉。汝膺其察之。夫揄扬先徽。固孝子之心。而未若继志述事之为切矣。继述志事。亦非一端。而未若先其远大之为至矣。今夫先公之遗志遗事。将枚枚而举。思所以继述之。则如右所列者。莫非其事矣。窃念先公晚年。杜门却扫。一以训诲子孙为事。其所以昌大先绪。垂裕后昆之图。宜无所不用其极。而考其毕竟托付之所。则必以华门为归。噫。其意岂徒然哉。自是子之同堂。有通刺而请谒者。有执策而受业者。于今殆十年。往来不绝。尚未闻卓然有立者。吾请有以诘之。子之出入其门也。诚有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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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公之志。将以铺张远大。而力有未及也欤。抑难违父兄之命。姑俛首以从事。而实无前进之志也欤。夫华西先生所学之道。乃学以尽为人之道也。子善学之。则曰孝曰悌曰友曰睦。凡所以绍述家传者。将不待他求而得之矣。不宁惟是。又因是心而推广之。以求夫事长老为何道。接朋友为何道。事君而何以尽道。治民而何以尽道。既得之矣。则又反而求之。以原夫是心之所以蔼然而来。各有攸当者。果何所本而然也。其所以沛然而去。莫之能御者。又孰使之然也。究其说而会其极。则是乃全体大用之学。而所谓尽为人之道者。亦不越乎此矣。子之所以继述志事。孰有大于此乎。先公其将莞尔于冥冥之中。而曰余有后矣。传曰。立身扬名。以显父母。孝之终也。非此之谓欤。不识汝膺以吾言为如何。早晚拜承宣大爷。幸以此言质之。如曰不然。更以回教也。
先考洛隐府君遗事草
府君少师外叔故县监简斋沈公弘模。沈公即老洲吴文元公道义交也。性度严正。学有渊源。府君早年趍向之正。盖得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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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天资端重。加以持养深厚。平生无疾言遽色。虽童稚旧交。未尝以戏言相接。行路步履安重。虽狂夫醉人遇之。未尝不肃然左避。
府君生长京华。又妙龄治文词。与前辈名士相高下。年二十二。登进士。翌年捷庭试解。若将阔步云衢。而一心悠然有山林之趣。有时谢遣宾客。静处一室。读中庸近思录,圣学十图等书。自号洛隐居士。同辈或非笑之。不以为意。
府君年三十八。见华西李先生于黄檗山中。因筑小斋于精舍之傍。朝夕从游数十年。造诣日益深。规模日益大。先生每与论经旨肯綮及性命大源。常称精诣妙解。鲜与伦比。盖府君于先生。以年则少六岁。始尝以友道处之。后来尊信益笃。遂恭执弟子礼。朝夕进见必拜。及卒。心丧五月。
府君平生用工。多在朱子书。 哲庙辛酉壬戌间。将大全集。熟复一通。因言吾于檗山心说。始尝疑之以创新。今推本朱子说。见节节有据。互相贯穿然后。始服其为定论。有诗一绝云情为达道性为中。自有天君主宰功。斯文一脉终难晦。左海天降活理翁。
府君每与同门后进论心说曰。心本合理气该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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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得名者也。平说则出入存亡真妄邪正。在所当察。若先生所指以为理者。乃其本体之真耳。朱子所谓天理之主宰是也。初学乃或语无曲折。只管说心即理一句。则反晦了先生本意。而其弊又不细。此不可不慎也。
府君自少勤于讲学。遇同心士友。话说津津。竟日忘倦。临终前数日。气息甚微。闻重庵至书社。犹引见论太极主宰之说及一本之气不得为万化之源。精切恳到。良久乃罢。重庵退而语金士绥曰。此爷见解之高。那里得来。但恨平日不事著述。不可与后辈共之。
府君尝言帝王家承统典礼。当以赵时庵之疏。为百世定论。当世诸先正皆以其言为本于胡氏。而犹不以极致许之者。特谨慎之过耳。然向后许多大体节节未安处。实兆于当日诸贤议论之未尽也。(时庵之意以为嗣君之于先君。不拘本属昭穆。一例称考。)
府君又尝言 哲庙二年。 真庙祧迁时。议者不一。其以 真宗当曾祖之位而谓不当迁者。是以旁亲处 翼宪两庙也。固无可说。其直奉于永宁而遂绝祀享者。亦甚未安。盖继统之义虽重。而本属未绝之恩。又岂可不恤耶。此当特例别奉。以伸私恩。俟属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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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永祧可也。此有伊川定论。章章可据。特当时无人讲及于此。以致大礼有阙。此为百世之恨。(二程全书伊川先生遗书陈几叟本。问祧庙如何。曰祖有功。宗有德。文武之庙永不祧也。所祧者文武以下庙。曰兄弟相继如何。曰此皆自立庙。然如吴太伯兄弟相继如何。若上更有二庙不祧。则遂不祭祖矣。故庙虽多亦不妨。只祧得服绝者。以义起之可也。)
府君尝谓 国朝朋党。原其始则不过士流中甲乙之争。而逮其末流。乃系阴阳消长之机。而关时运否泰之数。士子当着眼立脚。不可有丝毫依违。至于辛壬间事。则其事机之䵝昧难明尤甚。尝手抄提要史一通。以传于家。因言彼辈至今不肯明言 景庙违豫。以为诬陷 圣祖。自伸其党之把柄。而至以四凶为 景庙忠臣。以四忠为 英庙忠臣。此其语意之所在。愈益凶险矣。然百岁之下。执此一言。亦可见彼辈胸中。元不识忠一字为何等语。夫道理一直。古往今来。宁有忠于先君者。独不为新君之忠臣。不忠于新君者。独得为先君之忠臣耶。
府君自见李先生敛迹名涂。翛然若长往者。而忧国忧民之心。未尝一日忘于怀。每与先生论当世之事。常以洋贼为海内生灵剥肤之忧。而至论其止息之方。则又未尝不以明正学崇名教为大本。而足食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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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次之。虽泉石间寻常酬唱。往往忧形于言。如鹄岭诗所谓海国忧方大。吾人道未尊是也。(己酉春。陪先生游鹄岭。有此诗。其后又有天在也须伦纪在。西风深入欲何成之句。)先生又与府君论洋学书。语极痛切。在本集中。盖于此时。贼情未及显露。庙堂恬然不以为意。山林高世之见。亦且为不足忧之论。故二公之言。人或不深信。其后不几年。而燕都陷败。生民为鱼肉。又不几年。而吾东邪教充满中外。至有丙寅江都之役然后。始服前之不苟然也。
府君甚爱横渠买田画井之意。常说早晚得一好山水稍闲旷处。约聚同志若而人。画井结闾。兴学明农。以讲先王之遗制。此诚天下之至乐。壬寅冬。游利川。得所谓丝田甚善。作图而归。议及师友。未及下手。李先生入洪川。得三汀坪。又料理此事。府君与表弟朴弘庵庆寿。将负耜往从。既而李先生丧长子槐园公。无人干事。遂彻归檗山。咄咄语重教曰。万一此事得就。足以偿尊大人平生志愿。遂成吾辈晚景一段奇缘。世间事极难得如人意也。
府君以礼范家。家庙时祭忌祭。子孙冠昏。既皆一遵家礼。晚年又命不肖。商定家中读法礼。其礼每月朔望。家庙行礼讫。家长与夫人就正堂北壁下。南面坐。
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第 389H 页
子孙男女以世次为位。北面拜。又退出门外。前辈各受后辈拜。略如温公家仪。复入就坐。家长命一人读戒辞一通。乃抽小学,家礼各若干条。以方言解说。反复晓谕。至晚乃罢。府君戒辞略曰。夫家人之道。在谨名分而崇爱敬。勤职事而尚礼节。所谓谨名分者。尊卑长幼之体。宗支嫡妾之等。内外上下之分。此有家名分之所在。所以维系众心。纪纲庶事之本。不可一日而不讲且修焉。历观古今人家祸乱。未有不先失乎此而致之者。天下国家。夫岂有二理哉。所谓崇爱敬者。父慈而严。子孝而敬。兄爱而训。弟恭而谨。夫和而义。妇顺而正。大凡人情。恩掩其义则流。义灭其恩则离。故两行而不悖然后。其道乃济也。然圣人作易。既以孚威之合。为家人之至善。而至不可必得。则宁取其嗃嗃而不与嘻嘻。此其意又不可不知也。所谓勤职事者。诗首葛覃。礼重籍田。以天下之大本也。富贵而犹然。况贫贱乎。况不勤天职。则生理日缩。而非僻日滋。犯义犯宪。将无不至。宁不大可惧也。吾家适数世安逸。今值艰急之会。由逸就劳。由奢入俭。此人情之所难。吾不免重为汝曹忧之也。所谓尚礼节者。往哲有言礼一失则为夷狄。再失则为禽兽。是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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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为人。与其所以为华夏者。在乎礼而已。然今人风气每不及古人。偏邦又不及中国。吾辈寒族。又不及渊源大家。非百倍其力。不能循蹈天则也。夫礼乐之作。虽由圣人。而推其本则因吾之所固有者。裁之耳。今因吾所固有而行吾所当为。复岂随人耳目而为之进退哉。苟非邦典所不许及家力所不逮者。自当尽分。他不可顾也。又曰。大抵一家之人。合为一心。则百善兴而吉祥之气集。各有一心。则百恶作而乖戾之气积。此理甚明。汝曹其深念之哉。
府君晚年。诏不肖曰。吾年二十时。思得两句。篆刻印章。云万折不渝惟直道。百为须扩这公心。吾平生从事于斯而力未能与也。汝曹宜勉之。又仿程氏传宗印故事。留此为吾家传心之章可也。家藏又有府君手笔弘毅果敢四大字。盖府君初见李先生。请问气质病处。李先生言公持守有馀。发挥不足。又每说蕴藉不如磊落之意。府君退而书此以自警。又持示不肖辈曰。先生切中吾病矣。窃观前辈成德。大槩以阳刚立本。盖立本柔荏。则倒东来西。百事做不成也。汝曹又宜以此四字为传世之符也。不肖兄弟各有一男。一名弘锡。一名毅锡。盖志此训也。
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第 390H 页
府君尝谓檗山深衣说。深得玉藻本义。家中吉凶所着深衣。皆遵用其制。又谓深衣本古人之便服。若因此上体易之以帷裳。是则所谓端服。(说见不肖所录两服解)因裁一领。家庙时祭及受子孙寿酒。必身着之。又命为身后袭衣。尝语客曰。吾之服此衣。虽若打乖。然古人朝祭正服。分明如此。万一此制流传。值中国复衣冠会。而为制作君子所取焉。则安知不遂为天下之定制也。
府君平生不以货利累其心。义所不安。处之若浼。疾既笃。家人入山伐大木一株。可得棺材二部。将先以厚价卖一部。尽偿其所费。馀其一部为家用。府君乍闻其由。遽曰。尔辈事亲当以礼。今欲以零利送我耶。宁与朋友无棺椁者分用而共其费可也。此虽微事。可见平日处心之一端也。
府君在潜江时。有一酒狂。饮必至醉。醉必当街打人。一乡苦之。府君招之使前。谕以人理。其人感泣遂节饮。有时至醉。屏息潜行。戒傍人勿令某公知之。其至诚感人如此。
从孙麟锡常言。自幼侍府君。甚迩且久。未尝一见其有皱眉时。此最所悦服者。
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第 390L 页
府君礼容甚盛。每于习礼之场。升降折旋。动合规矩。家庙行礼。过神位。必俯身端趋。如或有临在列者。欲效之而不可得。声音弘长。长于讽诗。后生时。尝应讲便殿。诵诗旱麓。侍班皆注目。 天颜为之动色。不觉以手击案。
府君晚年。大病垂尽几周岁。精神犹烱烱不昧。乃于临终前一日二日间。端坐作五七言以自试。精彩如常。平仄无违法。人皆传诵。深服平日涵养之力。诗凡十首。其一云衡山采璞玉。洙水拾香兰。徘徊岁已暮。无路报 君恩。府君恒言自太学生以上。有为国输忠之义。况吾生长辇毂之下。身被乐育之化。而终身无尺寸报效。此诗即志此意也。其他或言经筵择贤为当今急先务。以寓芹曝之诚。或言理气分合之妙。以卒平生之言。
府君病中谓不肖曰。吾于少时。以著书为晚年成德后事。不甚留意。及中年以后。又为疾病所困。抛郤笔研。以故无一字可传汝辈。然词章杂文。有之无所补。惟与师友讲学说话。不少槩见。此为可少。然吾平生所见。政所谓坚守伊川说者耳。汝曹只熟读华翁之书。不必别求吾言也。府君为诗。格韵甚高。在洛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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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名士所推。然晚亦不以为事。家中所传。止百馀篇。然知言者于此亦可见平日襟怀之一二也。
府君笔画遒劲。结构严正。如其心法。安城洪汝章尝致力书法。眼目甚高。见府君楷字。敛容起敬。以为虽专以笔画言之。亦可以为后世法。
府君讳。字洛文。自号洛隐居士。高兴柳氏。远祖高丽侍中讳濯。事恭悯王。直谏死。封高兴伯。谥忠正。入我 朝。义贞公于于堂讳梦寅。以文章节义。为世名臣。于于堂有兄子副提学讳潚。与李白洲明汉诸公。连章讨昏朝五贼。事载 国乘。由副学数传至讳谆。赠司仆寺正。是生讳云汉。 赠承政院左承旨。是生讳璟。佥知中枢府事。 赠户曹参判。性深沉简严。御家有法。尝言吾子孙有从事圣人之学者。吾死无恨矣。是生二子。长讳荣五仕 纯祖朝。言事忤权贵。窜绝岛。寻还不复仕。入杨根龙门山中。从华西李先生游。老而好学。为士友所传诵。晚以优老恩。阶嘉善。授兵曹参判。配贞夫人礼川任氏。故学生容白之女。次讳荣九通德郎。配孺人青松沈氏。故学生汉永之女。府君参判第二男。过房为通德嗣。 正宗戊午六月六日生。 纯祖己卯。中进士。 宪宗乙未。自汉师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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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判入杨根。游学李先生之门。今 上庚午闰十月二十日。考终于杨根之汉浦精舍。寿七十三。是年十二月十三日。葬于精舍西五里龙卵洞艮坐之原。夫人李氏墓右也。朋友门生加麻送葬者数十人。李氏贯韩山。故学生羲复之女。有女士风。别有行录传于家。育二男。长重学。次重教。重学男弘锡。女长适李廷和。次幼。重教男毅锡。女长适李谦夏。次二皆幼。弘锡三男一女并幼。
先妣李孺人遗事
夫人先妣朴氏有妇德。著名宗党。早孀。只育夫人一人。虽钟爱。其教之。事必循度。平居未尝假之以辞色。夫人自四五岁时。善承长者意。虽至微细。如墙下果实之属。一有命戒。未尝复到其下。经屡年犹然。夫人年十六。归于我先君。祖姑权氏年老寝疾。众妇女轮侍之。惟夫人最适扶将之宜。丁亥。伯舅参判公将谪海上。召夫人前曰。吾生还未可必。老亲馀年之奉。惟汝之恃耳。夫人专任近侍。尤尽诚殚力。虽深夜呼之。未尝不应声。有所欲。未尝不已具。及参判公 宥还。权氏啧啧称夫人之孝。参判公曰。吾无以报少妇之诚。别给侍婢一以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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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事我先君甚谨。年踰七十。礼貌不少懈。事无巨细。罔或违志。至见其有过失。则又未尝不从容规谏之。
夫人遇先忌。虽在异宫。必明烛端坐。未过行礼时刻。不就寝。
夫人先妣取再从侄玑在为嗣。夫人友爱甚笃。每念其贫穷。眷眷不忍忘。及来相见。欣款无比。邻人或为具酒食以助其情。盖其亲爱既至。而容貌体样。又有相似处。见者皆认以同胞。久乃觉之。莫不嗟嗟曰。常情于同胞兄弟。尚难其亲爱如此。况于入后者乎。夫人曰。三从兄弟。元是同气。况既移天。即是一身。岂有尔我之间哉。
参判公常往来京乡。长妇郑氏多主乡第。夫人常守京第。时吾东乡宗族甚繁。又姻戚家在南乡者亦多。每岁时节日及吉凶有事。有所贸于京市者。寄书托夫人。夫人酬应如流。而托付益繁。殆无虚日。或一朝而应数十处。一面开笔砚作答书。一面差婢仆走市上。或传人书札。临便讨答。日至午不进饭。然少无厌苦色。如贸到物品少不称意。即令改贸。至再至三曰。人恃吾犹己。吾施人异己。是无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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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性度慈祥。动止有则。又多识古训。善教导人。以故中表亲党。以新妇少女。就而托教者甚多。夫人无问亲疏贤愚。一例尽诚训戒。久后各有受益。夫人甥侄女任氏。早丧母育。夫人手受教最久。后嫁士人李应林。宗党咸称其壸范。侍姑疾有卓行。士友知其事者。为立传以表章之。
夫人有一女十岁而夭。其教之甚严。饮食常与女仆之最下者同品曰。汝安知异时不为贫士妻乎。五六岁。尝出游于外。闻路傍俚语来传之。夫人闻即痛挞究来处。自后凡语句不知来处者。不敢挂口。及死。夫人甚伤之。人有言向日教督之太严。能无悔乎。曰不然。人生有命。岂因教督而致死。政使今日复生一女。吾之教之。当复用前法。
长妇李氏孕弘锡。在亲庭胎教尽诸法。每日昧爽而兴。竟日劳四体。不敢自逸。至夜又正身端坐。至四更不寐。父母强令稍安息。不听曰。吾所以为此者。正为不负吾尊姑之训也。
宗族女子将适人。来求教。常曰适人者能知内夫家之义。则不患不得舅姑之心。盖我既内视夫家。则夫家亦内视我。我若外视夫家。则夫家亦外视我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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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岂有异哉。吾见人家新妇见舅姑三日。便还书亲庭。道夫家长短。此不识内外也。女既适人。则其亲亦外人也。向外人说吾家长短。是甚道理。请益。则曰少睡少言。多睡则百美掩。多言则百疵生。
常教儿女辈曰。吾在洛时。尝从诸妹贳看谚书数千卷。无一补益于妇德者。其有补益者。莫如小学,内训,闺鉴,女诫,温公家仪等书。近日见行。又莫如金处士(重庵)妇人须知。吾既皆手抄。在巾箧里。汝辈只看此足矣。又尝言女子不用博古。惟中国历代次第及 本朝祖宗世数。不可不知。又濂洛诸贤。吾东诸先辈最著如山斗日星者。略知名号亦不妨。平居常诵六君子画像赞,三君子画像赞,敬斋箴,夙兴夜寐箴等篇。
重庵先生为其弟稚平。议昏于我三从姊。有人见先生大夫人黄氏。言某家家甚贫。其女容貌不殊人。必欲求婚于此何意。黄氏曰。吾闻其常受教于李夫人。意必有异于人者。
重教聚徒家塾。人有犯过。而重教不省。夫人切责之曰。汝既受人托子。正宜视同己子。有过而不之检。是视之以路人也。何其不忠也。吾妇人也。见人过。虽未尝有托。亦必直言之。盖惟其相爱。所以不忍不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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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又常深戒重教曰。汝有二短。御人而无节制也。作事而无结搆也。御人无节制。非长人之相也。作事无结构。又不是寿徵。
壬子春。重教在檗山。龟岩权公曦适来。与先生并坐。重教从侍右退出户。权公指送之曰。此君有将来之望。先生曰何以言之。曰吾从姻亲之家。闻此君大夫人教子甚严。然而无所就者未之有也。
丙寅洋乱。重教从先师在城里。山中讹传危遑不忍闻。夫人不少动。及归拜。亦未有嗟劳语。
外叔父尝从容语夫人曰。季儿止举业。于老怀能不缺然乎。夫人曰。生子但恨不做好人。不恨不做贵人。他日又言曰。外人颇称季儿名。稍以为慰。夫人曰。所望有实行耳。浮名又非所愿也。
夫人性爱礼。苟曰礼云则虽甚碍常情者。却甚安之。先君在洛。欲更定妇人冠制。博访礼家。借致五六样。华冠(一名凤冠。又名庆云冠。)是一样。冠若笔筒者是一㨾。若砚匣者是一样。(皆不记名)又假髻以做铁骨者数三㨾。诸妇女见者皆笑倒。夫人独曰。此皆华夏古制。吾辈当仰视之。安敢笑他。先君竟用华冠制。晚岁先君与夫人。共受子孙朔望参谒礼。夫人喜甚。书报果川徐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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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久慕司马氏家仪。不谓亲见于吾家矣。夫人常令子女行夫妇相拜礼。
夫人勤于接宾。闻有客至外。辄欣然乐为之具需。不计物之有无。其于文学德行之士。尤加意焉。有时众宾沓至。诸妇应给不暇。夫人从而饬之曰。汝曹慎勿生惮劳念。门无宾客。妇女闲适时家㨾。当如何哉。
平生所经历事。未有不记月日者。姻娅知旧家生辰忌日一经耳。虽久后问之。无不对。先君年三十二。得奇疾频复至晚岁。前后病症累变。阅医不知数。杂试药方以千计。每新闻有名医。将遣人问药。夫人操纸笔立书数十年来变症节次及试药加减。详具月日。不少差遗。见者皆惊异之。
夫人虽在疾痛苦楚之中。人有问焉。则和色柔声以应之。精明无异常日。人以为非常情所及。夫人曰。此何难之有。所病者体耳。岂容和心做病耶。
平生虽在困苦危迫之中。未尝作求死语。骂婢辈。虽甚怒。不出恶声。
眼力过人。七十后犹向电光穿针。(又尝向二十步外灯光穿针。)
少儿时闻古方。有言每旬六日剪爪者。能孝于其亲。七日剪者使其子孙孝。喜甚。即以六日行之。既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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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以七日行之。下世在庚午二月十八日。十七日朝。犹起坐自剪曰。以此求孝。固知未必有此理。但此非大害于义者。偶已始之。不容无终。故为此耳。
夫人临终前数时。儿女辈欲验精力。进姻亲书一幅。夫人受览到中半。即置地自力作声曰。妇人于书札。好用经传成句。有誇多衒能之嫌。大非美事。汝曹宜戒之。
夫人病革亡阳。重教号泣罔措。用仁蔘一两。加桂附。连进几贴。夫人问知之曰。病固非药力所及。用药不宜若是太迫。偏阳岂能救人乎。何不略用熟地黄龙眼肉之属以交济之。往议医家。医者深然之。盖夫人性气中和。故至于用药之方。虽未尝学习。而自然合度如此。
重教丧夫人既葬。诣候第二尊姑。(朴氏妇)尊姑泫然语曰。吾于汝母。最所敬服者一事。顷年汝母在京独守舍。汝兄大病。晷刻垂尽。廊下诸婆交谒请用巫行祷。汝母终不许曰。吾平生不近巫女。今为一儿子坏节乎。与其求媚于非鬼。吾宁致诚于吾祖。遂斋沐更衣。晨谒庙庭。四拜乞命。竟得冥佑。此岂凡常人之事。
夫人韩山李氏。以稼亭牧隐二先生为大祖。入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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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良景公种善,文烈公季甸,大司成堣,懿简公增。皆以名业著世。佐郎庆流。 宣庙壬辰之役。殉节于尚州。 褒赠都承旨。由承旨数传至牧使秉鼎。农岩门人。器识德量。为世所推。于夫人为高祖也。曾祖弘重。祖后永皆不仕。考羲复早世。妣竹山朴氏。学生瑞献之女。夫人以 正庙庚申六月十三日生。享寿七十一。初葬加平高城里。旋改窆于杨根北面龙卵洞负艮之原。夫人卒九朔。而先君没。葬夫人墓右而合封焉。子孙男女。详具先君遗事。
全健翁遗事
全健翁名用晚。字圣喜。系出旌善。以百济功臣欢城君讳聂为始祖。丽季有讳公植。以勋封鸡林君。入我朝。工曹典书讳世。 太祖大王姨兄弟也。佐 太祖。有开国勋。于公为十五世祖。曾祖讳宗运。祖讳应矩。考讳承轼。妣东莱郑氏宗圭女。长兴魏氏光年女。公以 纯祖己卯十二月五日生。身长八尺。风神俊伟。善词赋。述作满万。有名京外场屋。中年。挈家南迁。居关东之杨口山中。今 上戊寅夏。重教以服药入杨口。馆于公之家。与公共寝处谈论月馀。公始知科举外有用心处。念少日多作辱身事。慨然悔耻。如不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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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未几朝廷讲和。洋倭满国。诸路章甫相继伏 閤。疏论和事之失。洪君在鹤以关东疏首进。公闻之奋曰。此政人兽之判。吾辈所宜尽诚处也。自愿为疏下。至会所。专任笔翰之役。会中以公刚厉有风力。又年最高。凡事有难处者辄委之。每进伏。终日正容。不少懈。往来路。诸国丑类磨肩而行。未尝一抬眼视之。同疏人皆言吾辈若有再疏之举。当以全丈人为首。其见敬重如此。及洪君受刑。恸哭入山。绝意进取。手抄先王朝斥邪纶音。附以当日诸儒疏。为一册。日自观省。戒家人毋得用洋织洋染。一日访重教至柯亭。共论时事。伤叹久之。及夕对坐灯下。忽敛衽正容。高声诵小学题辞。重教意谓公老矣。将只诵此一篇。篇终。遂及立教明伦。声气不少降。比鸡鸣。尽外篇卒章乃止。后几日。重教为诸生视讲。公在宾席。诵抑戒诗。气貌益健壮。讲罢。重教为书健翁二大字属之。又题小诗云抗章久慕东溪节。老学又闻西涧风。凡尔青春游惰士。举颜何以拜斯翁。东溪指陈东疏下高登。西涧即清阴先生一号也。先生晚年。喜读小学。两引之。以美公前后事也。仍留止近社。读近思录。馀力抄重庵金先生所述尤庵先生事实记及重教讲说诸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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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满箧而后归。与山中子弟共之。居数年。以疾卒。庚寅二月十三日也。公气格高亢。平生不肯屈下于人。门内子弟有不守法者。辄诣庙门。自挞以示警。与人言。见不可意处。大声呵叱。不留颜情。以故常落落寡合。然为后生开导引进。未尝不循循然善其辞说。杨之士追慕之。以为全先生没矣。吾辈无从而闻仁义忠信之言云。葬麟蹄加岭壬坐原。配永川李氏若深女。先公卒。子男荣翼,荣驲。女适韩国烱,李斗润,韩基夏,朴荣晚,朱■(土肃)。孙男商燮,周燮荣翼出也。荣翼录公事行之略。衰服至重教所。求为文以状之。重教素以辞拙。未尝为人状德。然念平日相知之深。有不忍终辞。遂就所录。叙次檃括之如此。俾作家传遗事之一本云。 上之二十八年辛卯二月日。高兴柳重教述。
华西先生语录
先生曰。心与性情。只是一个。分而言之。则心是性情之主宰。性情是心之体用。三者皆有理气道器之分。心上不分理气。则释氏心善。阳明良心之说是也。性上不分理气。则告子食色是性之说。释氏作用是性之说是也。情上不分理气。则异端诸家任情纵欲之类皆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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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者本然之妙。妙者主宰运用。自然精巧之谓也。
语类。若无太极。便不翻了天地。翻是翻转开辟之意。
孟教问退栗四七之说曰。退溪以四端七情。分属于人心道心。固未稳当。栗谷辨之为是。但又以人心道心。遂作一蒂物事。更不分开说。亦恐未安。盖人心道心。虽曰同出一心。语其所主。则一原性命。一生形气。何可曰同原于仁义礼智也。且道心之为气所掩。自是道心之差处。安可便为人心。人心之不为气掩。自是人心之得正处。安可便为道心。又问退溪理发气随。气发理乘之说何如。曰。若云道心主理而发。人心主气而发则却无病。理气固有乘载说时。亦有分主说时。主理说时。未尝无气。主气说时。未尝无理。
凡观众说同异处。必须细心平气。辨析要精详。取舍要徐缓。乃得公平正当之归。
神自理言则曰理之妙用。自气言则曰气之精英。心自理言则曰理之存主。自气言则曰气之精爽。
孟教问。大学平天下章。独举好恶财用两端何故。曰。好恶得其正则君子归心。财用得其正则小人归心。君子小人。各得其情而天下平矣。盖性命形气之分也。第三章对举亲贤乐利。亦此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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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合有而不可无处。即理也即诚也。故自然完备精巧如此。
诚对伪而言者。诚之骨子。对虚而言者。诚之皮肤。又曰。自成二字。言诚最切。又曰。自然不容已底。便是诚。
太极超乎万物之外而不孤。行乎万物之内而不杂。散为万物而不破碎。合成一物而不牵掣。
万历辛丑。西洋始通中国。 皇朝割台湾一区以与之。又置天主馆于京师。以接其徒之往来者。及清初。亦因而存之。既而见其邪术肆行。遂罢其馆。于是洋肆毒起兵。清主不能制也。又割地请和。彼势自此益强大。今广东一路及定海一区。皆为其所有云。
理心之本体。气心之所乘。凡说心者。论气不论理。本原不明。论理不论气。善恶不分。
或问水本润下。而有时乎自下迸出何故。曰。地气塞满充实。不容些子物。水脉才遇衅隙。只得迸出而已。如人皮里。盎然充盈者。都是生气。才下一针。便见血出。
以理命气。以义处物。唤做天理。以气掩理。以物役志。唤做人欲。理气元不相离。惟其顺逆反覆。所以有天人理欲之别。此与反覆手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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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思索义理。必须至诚求之。以必得为准。切不可先萌理会不得之心。此其为心已不诚。必无有得。
步溪上。顾谓孟教曰。秋日观物。能辨游气精气否。曰未也。曰草木枝叶。厌足消散者。皆游气也。其实之凝结托始者精气也。此政是乐玩处。
曲直者。生死之成形也。凡物生长者其形必直。衰亡者其形必曲。一草一木皆然。惟心则尤分明。
此理危如悬发。才倚一边。便失其直。圣人所以戒慎恐惧。非故为如此。乃见理分明处。
只此一心。或以极言。或以一言。或以中言。
财之聚处。便是怨之聚处。聚一乡之财。则一乡之怨聚焉。聚一州之财。则一州之怨聚焉。聚一国之财。则一国之怨聚焉。怨聚则祸生焉。譬如一身中。痰固不可无者。而聚结于一处。则必成病根。故御财之道。只得均之而已。
财之于人犹水也。无之固不能生。积之之极。亦必生祸矣。然天下。乾死者绝罕。溺死者极多。
富而不淫。大人之事也。千万年。若干人而已。惟众人之情。富必淫。淫必死。固其路也。可不惧哉。故财者只得免死而已。只得养生而已。过此而往。即是致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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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也。害生之具也。
凡物之陷欲灭身者。其故多端。然要不出食色两者而已。故禽兽之陷于阱者。非贪饵而投之。则必为雌雄声所引诱。
天下万事。皆原于吾一心上。此心一差。则四方八面。一齐都差了。此心一得其正。则四方八面。一齐都正了。不以内外而有间。不以远近而有差。如盘针定于秒忽之内。而外薄乎四表。无几微之差也。故中庸曰。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近也自也微也。皆指心而言也。孟子曰。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愚以为此言。非徒圣人无以易之。虽天地变迁。此理不改也。
人得天地中立之气以生。圣人又得其中之中者。
说理时。未有不与气为一之理。才说气时。便不是理之全体。
心不专在火脏。塞乎天地间者都是心。但火脏是虚明之物。故特于此照见而已。如太阳之光。盈于天地。而日月独受其明。
在我之心。在物之理。以理言则无彼此之分。以气言则有彼此之分。所谓理通气局者是也。心与理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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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难事。但心之所乘者气也。理之所乘者亦气也。是以心有气禀之所拘。情欲之所蔽。理有识见之未及。智虑之未至。于在我者。有省察克治之功。于在物者。有穷格讲学之功然后。心与理一而复其初。
画卦到六爻。道体已太露。不容更待系辞。
天道食功不食志。
阴阳不可直以善恶分。须以阴阳之正者作善看。阴阳之反者作恶看。但正属阳。反属阴。故曰善阳恶阴。此又一样说。
大丈夫须有掀却卧房。亦且露地睡底力量。古人虽济得小小事者。皆有这般意思。
凡系人心边事。虽一事溺而不返。亦足以误了一生。
学者常以凤飞千仞意思存诸胸中。则此心超然不为事物所累。尽有多少商量。
中和说错误之由。盖有三端。四七之辨。性情脉络不明一也。理同气异。本只说道器之分。而今以理同偏属之静。以气异偏属之动二也。吉凶悔吝生乎动。亦只言人事善恶得失。专由于动用之意。而今移上一级。就本体上说三也。
天气之下降而润湿者为水。雨露霜雪是也。地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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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升而文明者为火。风云日月是也。
人心偏系之极。只于自己一身上厚薄爱恶。已不能均而亦不觉悟。如滥用喜债之人。何其厚于今日我而薄于明日我也。背义趋势之人。何其厚于生前我而薄于死后我也。今人所为。盖多此类矣。
阴阳须相配成化。然语其主化之本。则在阳而不在阴。如曰天生烝民。而不曰地生烝民。曰神妙万物。而不曰鬼妙万物。曰心为一身之主。而肺肝诸脏之神不与焉。此所谓阳统阴也。
朱子谓心比性微有迹。比气自然又灵。何谓比性微有迹。性是冲漠底。心是有功能底。如怵惕恻隐等。便是迹验处。然所谓有迹。与道之形体等语一般。亦非指下面粗迹而言也。故曰微有迹。何谓比气自然又灵。气是蠢然。而心却自然。自然者便是理之名也。然只曰自然。则与泛说众理者无别。故又须著灵字。以表心字本训。自然所同也。灵所独也。今人多以自然与灵胶著看。是不识中间别著又字之意。
吾于形气神理界分处。思之积久。下得一字。未知果得安贴否也。请问焉。曰理之积处是神。神之积处是气。气之积处是形。积字虽若创新。意则独到矣。
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第 399L 页
客有问水寇防御之策者。先生曰。此亦当于性分内求之。谚曰父子同行。恶兽不犯。若以数千里疆域。君爱民如子。民爱君如父。水寇虽悍。岂能犯乎。此理甚明。人自不思耳。
父子分上。须有亲有义有别有序有信。特亲为之主耳。君臣分上。亦有亲有义有别有序有信。特义为之主耳。夫妇长幼朋友皆然。
父子有亲。亲字甚切。若爱而不亲。不成为父子。或问亲爱何别。曰。观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泛爱众而亲仁。可见。
问。夫妇有别。别是不相狎之意。是不乱耦之意。曰。不相狎为主。不乱耦亦在其中。两个义直是一理。
先生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居是邦。不非其大夫之义。守得甚严。尝云不谋其政。与不讲其道。又却不同。人有隐恶。天必发之。甚于酷吏摘奸。
诰命文字。须下字艰深。令人着气力读。自然意思透入肝肺。不然。须大故明快。令人顿地发省。亦能入之深而行之远。若只以虚文例套。漫漫地说过。虽所言皆正。决不能有所济。故三代诰命。与其佗文字。皆不同。
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第 400H 页
今日论心。不合祗为当初看太极。只做得一个没主宰死局底物。所以于心字。不敢便道他理。朱子曰。太极便会动静。又曰。若无太极。便不翻了天地。若是太极没主宰。何足以为造化之枢纽。
或问。朱子谓理有动静。故气有动静。理之动静。其貌状如何。先生曰。气之动静。是理之动静之貌状。
先生在洪川时。有一绝云一低一仰鼓风板。争道机牙在板身。看取主张斯物者。上头元有踏机人。
重教谓庄子孰主张是。孰纲维是等数句。朱子亟称之以为见得大处。先生曰。此固是庄子卓越诸子处。但只吟弄在恍惚之间。终不肯道破是甚物。依旧是自家面色。若圣人之言。直曰太极生两仪。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如此方始明快语。
天地万物之理。有顺无逆。故顺之则治。逆之则乱。圣人所以设教。君子所以为学。只是事事求顺此理而已。更无他事。因手摩所藉毛筵。顺其毛势曰。道理只是如此。无隐奥回曲处。
经传说话。言必称君子。此当一一着力读。方有味。盖人有两样人。从其大体为君子。从其小体为小人。其志不同行。凡经传所言。皆为君子谋。不为小人道也。
省斋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第 400L 页
如声色臭味。未尝非性也。惟君子不谓之性。仁义礼智。未尝非命也。惟君子不谓之命也。又如君子谋道不谋食。此亦惟君子为然。非谓农工商贾妇孺下贱皆如此也。此等处。若泛以人字替君子字看。不成说话。
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须看至诚无息。随处致一底意。
今日中国。有义主出。则我国当用圃隐之义。往从之可也。或曰。我国北面事清二百年。一朝而背之可乎。曰。丁丑城下之盟。要盟也。要盟非盟。春秋之义也。且虽清之臣邦。见义主兴。则无不可往从之理。盖尊华攘夷。天地之大义。不易所事。犹属小节也。垓下二十八骑。以死从羽。而君子不以节义处之者。以其所从非其人也。今为北虏守节。其义亦类此。
射飞鸟。要中肩者射其首。要中尾者射其肩。料事者不可不知此意。孙膑度庞涓暮当至马陵。不过用此法。
向善背恶。生物之大情。一日间断则生理息矣。虽或错认路头。不免唤东作西。而其向背之本情。未尝亡也。为民上而主教化者。以混善恶没向背为宗旨。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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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亦殆矣。
罚不及嗣。罪人不孥。此理甚精。即于其身。改过迁善。君子与其洁。不保其往。况其子孙乎。况十世二十世乎。
胡道乱说。其害浅。言成理而道不明。其害深。
见之不切。说得不诚。虽终日所言。不离于孝弟忠信。无补于事。只积得虚伪而已。
乘夜斩根。而求其木之不枯者众矣。(指不慎独而求进于道者。)
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虽举四隅。亦不能达矣。
邦有道。为官择人。邦无道。为人择官。
国之将亡。气像规模。与方兴时一切相反。相反未十分时。亦未到夫亡。如朝间庭树千枝万叶皆西影。及晚间影渐移。至与朝影一直相反时。便是日落时。
邪教之徒。每日拜天祈福。聚徒说法。其所谓三誓七克。犹有所事。犹有约束。犹有禁戒。此边人乃反全无所事。全无约束。全无禁戒。一直放情纵欲。所守者名号而已。以是而求胜彼徒。亦难矣。念来直是寒心。
中国文字云东夷之人相诟辱。必举父母。此最丑俗之可耻者。虽若细故。亦观风气。在上者当思所以变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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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有因有革。分数适相等。观易卦画。可见其象。如两仪生四象。太阳太阴是因。少阴少阳是革。四象生八卦。亦然。
未发之未。将发之意。
可继者道也。不可继者非道也。
清儒施璜编五子近思录道体篇。载朱子心者气之精爽一段。先生手指云心者气之精爽。固是朱子之训。心者理之主宰。亦是朱子之训。论其主客则理当为主。何故偏入此一段。既偏入此一段。其下即继之以惟心无对一段。读者将以精爽之气。当无对之位。岂不甚未安乎。编书亦难矣。
自物而言。莫不有渐。自我而言。有时而忽。
临事而惧。敬天也。易言者。无天也。
元亨利贞。是一年事。贞则复元。是两年事。须各以一般意思求之。
易继之者善之继字。不远复之复字。皆圣人极费精力下字处。非实见得天地之心。不能及此。
天地感应之理。明如日月。大感则大应。小感则小应。顺感则顺应。逆感则逆应。譬如撞钟。高撞则高应。低撞则低应。喜撞则喜应。怒撞则怒应。所谓致中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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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位。万物育。立之斯立。导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皆真实有此德。则亦真实有此应。无一句虚语。
圣人子视万物。故万物亦视之以父母。小人货视万物。故万物亦视之以仇雠。又有中间一等人。视万物以皮膜之外。漠然不相管摄。万物亦视之以一个赘疣。人生天地间。使万物视之以赘疣。亦将如之何哉。
因看圃云诸菜皆有虚花。惟茄子苦椒无虚花。盖七月是民生艰剧之时。仁天不忍以虚花欺人。(有一老圃闻之云南菰亦七月菜。虽有虚花。与实花元不相混。是亦未尝欺人矣。)又曰。天地生物之心。至诚至仁乃如此。人若以戕害佗生物为心。如何不受殃。后数日。与重教书。适早秋稍冷。书头云朝夕差冷。此想是仁天为饥民催谷。
天地大运。虽若非人之所能为。然一介人苟能立定脚跟。随分整釐得面前物事。积之又积。便有回斡之理。人道只有此而已。
西洋乱道最可忧。天地间一脉阳气在吾东。若并此被壤。天心岂忍如此。吾人正当为天地立心。以明此道。汲汲如救焚。国之存亡。犹是第二事。
此理至直。危如一发。错一足。便是堕坑落堑。误一口。便是翻天倒地。君子如何不慥慥。缓也缓不得。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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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不得。
圣贤见理分明。故开眼便见差处。所以无时不戒慎恐惧。庸人合下不识有此理。故开眼不省有差处。所以居之不疑。行之无忌惮。
重教谒先生。案上适寘知旧文稿一册。因披示重教。其中有织席说一篇。盖其人安贫守穷。尝织席为食。因著说张皇。自比傅说之版筑。太公之鼓刀。先生手指云此友高处固是在此。其欠处亦无过于此者。盖君子立心。先难后获。随其所遇。俛焉尽职而已。固不以鄙事为卑细而厌薄之。亦非以是为可以高占地位而为之。才有一毫顾瞻计量之心。只此便是杂念。便是邪思。如何能入得道。此是心术微处顺逆关头。差之毫釐。缪以千里。因再三提醒云着眼着眼。又云诗曰秉心塞渊。騋牝三千。思无邪。思焉斯臧。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汉武帝见金日磾牵马过殿下。未尝视。马又肥好。已知其为人。古人皆已觑得此意矣。
有一分计功之念。便害得一分明道。有一分谋利之心。便害得一分正谊。
有一士人请问诸葛孔明木牛流马之制。先生笑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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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问此何为。孔明虽疲精竭力。做得牛马极巧。吾决知其不及劣牛劣马容易生出一犊一驹久矣。孔明好处。乃在出处之义。兴复之志。与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等数句上。如木牛流马之类。即其短处。不足称。此不过为伎俩所使。未必有补于事。大人宁功无成。不肯做此小儿戏耳。
中庸鬼神章。以前三章。专说塞底道理。以后三章。方说通底功效。塞底道理。在人只当自尽。此是生理管束处。须贴里贴底。不令有一毫渗漏走作之地。如行远自迩。登高自卑。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外之类是也。通底功效。即人功到极后天理感通处。如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享之。子孙保之之类是也。此是天地之功用。鬼神之能事。自住不得处。非人所能为。若存一毫想望期待之念。便是自家塞得有未尽。惟其塞得十分。所以通得十分。若有一分塞未尽处。便有一分通不尽处。譬如谷种。冬间蕴蓄。十分慎密。将来甲坼出来。亦十分茁长。若于蕴蓄时。遽已先泄了气。将来必不萌芽。萌亦不能十分猛发。因笑曰。此不过先难后获。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不专一则不能直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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翕聚则不发散。一般说话。义理到极处。便四通五达。头头相逢。令人剧笑。不如是。即未到极处。
理通气局。局不是不好底。只是气之本职。理与气一通一局。不可相无。理不通则无以为万物之一源。气不局则无以成万物之异体。如以人身言之。心之主宰。固当通管一身。至若百体。则耳只管听。目只管视。手只管执。足只管履。苦守一局字。既不能相通。又不能自行。一听天君之裁制。方是尽其职。若耳目既视听。又执履。手足既执履。又视听。又各自行止而无待于心。则是成甚䯢貌样。推之万事万物。莫不具通局两面体统。阙一则生一物不得。做一事不成。
先事后得。先难后获。此是简白易知之理。如元亨者利贞之实事。利贞者元亨之收功处。先元亨后利贞。则自然成造化。先利贞后元亨。则却不成造化。
见人厌事阔略。常劝着心。才着心。又戒溺心。
子常曰。某乡一士人。谓小子曰人生万事。皆有定命。做贤做愚。非学问之所可移。小子未有以对也。敢问其言何如。曰。言之者固无可说。汝不能明言以对。则其无定见可知。是可忧也。汝何不曰天命固有一定者。亦有无定者。如善则必福。恶则必殃。一定之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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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为善则善。为恶则恶。此无定分。惟在人存心如何云尔。且为是言者。其亦不思之甚也。义理无穷。人见易蔽。一番学。仅得一事正。一番问。仅得一事是。不学不问。如冥行摘埴。动不动。堕坑落堑。直是死生路头。判在目前。奚暇计量他日成就高下哉。此便是计功谋利之论。学者立得正见。决不宜被他坏了。
敬者天地之生理。懈意一生。便是衰杀底气候。细看一草一木。穿地初生。皆有一般精神。竦然挺拔。日新又新。无一息间歇。便是底意思。
天下事。论地位等级之次。则必先高后卑。先大后小。论积累进就之序。则又必先卑后高。先小后大。此不易之理。如系辞传天尊地卑。乾坤定矣。以成卦位次而言。卑高以陈。刚柔断矣。以逐爻积累而言。
邦无道。其默足而容。默亦非至刚不能。
同社人言。先生少时。刚猛峻急。近于偏性。立志涵养。骎骎消融浑化。都无痕迹。真成别样人。可谓学而到斡造化处。
丙寅七月。都下大警。避难人填咽峡路。讹传洋贼已犯都城。先生以为吾虽淹淹垂死。在家宛转。义所不安。当舆疾奔问。命仲文先往视缓急。仲文方借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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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闻贴息之报。乃止。是日重教进谒。先生笑曰。吾固知君来矣。案上有短牍。牍背手题云城门闭言路开。城门开言路闭。又别行题云一散不可复聚。一分则不可复合。又题云盗窃货色者斩。遗弃君父者斩。又云择地筑堡。一堡受敌。众堡来救。又云悖礼乱伦。罪当诛戮。废祭侮圣。法不假贷。又云潜踪秘迹。越海害人。彼国头领。亦必不乐闻。盖先生病中。多用笔谈。此皆与坐客酬酢语也。
先生后生时。学时文于华玉辛公。辛公卒而无嗣。先生割产置田。守护其墓。谋诸本宗。竭力立后。如告君之节。不随俗放过。教育成家。甚有本末。未几嗣孙又失业。先生语及。必忧形于色。
重教儿时。拜朴淑人入内堂。先生与淑人相待甚敬。不以年高少弛。堂北壁下有两席。每朝对揖于此然后。受子孙拜云。
重庵问。天命之谓性。是继之者善。率性之谓道。是成之者性否。先生曰不然。天命是继之者。其曰谓性者。是成之者。
重庵上书先生。求跋趾斋所述学庵墓文。发挥崔公学术节义之大槩。以补墓文之阙。先生不答。重庵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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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先生乃曰。自家见识不逮。则寻常人人品。寻常事是非。犹不敢乃尔。况于先贤脚下。何敢攘臂折衷。如此则虽或臆中。亦妄而已矣。况其未必中乎。未若且就下学处理会。此等事却不甚紧急。姑待异日未晚也。
重教问。义以方外。方是何意。先生曰。譬如器物。四头皆正。乃是方。若三头正。一隅微有些子不直。便不是方。直内是一心要直。方外是事事要直。
重庵先生语录
重教问。朱子尝不满于东莱之学。以浙学之误。为实源于东莱。谓浙江风俗。骎骎至于行巽。其后庆元年间。吕子约上疏直言。杖流而死。尤翁疑朱子之言。于是不验。遂载之于朱子言论同异考。此事如何。曰。学术偏正。资质美恶。当分别看。如朱子所言。专指学术之弊。子约及其从弟泰愚之树立。自是他资质好处。盖学术之有累。有不能尽坏者。
问。在外闻讣者。服尽后来哭灵几。其礼如何。曰。须留衰服待到。灵几前一服而哭之然后除之。如过时而葬。已除服者。复服其服而送之。此可以照例。
出后者迁奉所生祖祧主。礼虽不言。亦情理之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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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已者。但不可与所后祖同庙。须别立庙以奉之。又不得过父祖。盖礼所生之亲。一用伯叔之例。伯叔之祭。止于兄弟之孙之身。重教曰。如此者必待本宗同行既尽而后迁之。恐不可以兄弟之序为先后。曰然。
纲目载先儒。史断皆称氏。或称子而不名。惟本国人则名之。今华东合编。当遵用其法。但周程张朱五贤。虽于本国史不当名。盖万世之达尊。不可以常例拘。(本国人称名。如习凿齿及▣▣▣之类。)
孔子分上。谥以文宣者未稳。盖经天纬地。自是无对之文。若添一宣字。是为有对。
谓全宗海曰。有美质而不闻道者。每每径情直行。自信以为道。不复知权轻重而使合于义。故去道益远。至于终身良贝而不自悟。甚可戒也。宗海问权轻重曰。有人问父母临终。求供佛如何。朱子曰勉副其意。又问若求火葬则如何。曰。此则决不可从。夫不作佛事。岂不是治丧之大节。对伤亲之志而权之。则所重在彼。故勉而从之。然则孝子之心。宜莫如顺亲之志。而对火葬之事而权之。则所重在遗体之全安而不在于乱命之苟从。故不从之。此岂可毫釐之不审哉。推而通之百事。可知。仍曰。先师尝言有无时不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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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有一时暂用之权。然其实两个权。只是一串事。大抵动不动。舍一权字。直是堕坑落堑。其本领好处何足恃。
古人言为本而文为末。其所谓修辞。皆指言而言。故其在宗庙朝廷。与君大夫言。或退而与师友言。仓卒剖判。自有体裁。从傍写出。便成好文章。后人致力。专在文字。故出自手笔者。皆有次第。其发于口舌者。𠑘倒支蔓。全不综理。亦是本末倒置处。
用方言记讲说。自程朱始。后来儒者引用成语。不得不因其文。又渐染之久。不能不蹈袭其话头。词章家大苦之。如黄江汉作 皇明陪臣传。于尤翁奏对处。其可载者甚多。避程朱语录。一皆刊落之。只用进圣人之道一句冒之。此非小失。殊不知自千百世后观之。今之所谓方言。亦为古文矣。曰若稽古。越若来。独非当时之方言乎。只患所言之无理。不成伦脊耳。方言之苟避。乃下代之陋习。
才曰道。便通常变贯夷险。无往而不可伸。如行路者。只向面前一条路行将去。遇水则舟。遇山则梯。合从大路时从大路。合从小路时从小路。若有进退维谷。行不去处。须是吾所执者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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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教言党目分裂。家蓄异史。后之人虽有公心者。无由辨认实状。此诚无疆之忧。曰。此不可以他求。只患吾党之士学道。不到孟子地位耳。尧北面朝舜。伊尹割烹要汤。孔子主寺人瘠环之说。自古不为无之。孟子之言一出。而天下之论大定。未闻孟子后复有何人。将孟子较齐东野人而疑从违者。譬如树木在土面时。与细草争较长短。抽出到落落干云时。都无说。
辛卯十一月日进侍时。先生省览重教所呈禀文字。下教曰。大意只是如此。岂容更有商量。惟今日学者。须是于物与则之分。看得分明。如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君臣父子字是物。下君臣父子字是则。言觚不觚觚哉觚哉。上觚字是物。下觚字是则。能识得此意则彼此烂漫。都无说矣。重教敬对曰。谨奉教矣。先生仍曰。先师讲说。枝叶间小小疏处。既非圣人地位。安保其必无。若其大体宗旨。庶几俟百世而不惑矣。又曰。先师常以尤翁心有以理言。有以气言两句。为说心之八字打开语。此诚不易之论。各宜佩服。仍笑曰。知而言则说心是理亦得。说心是气亦得。不知而言则说心是理。亦未必是。说心是气。亦未必是也。
重教进曰。今日诸生既齐到席下。伏乞随其病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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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警责。俾作终身服膺之资。先生曰。圣贤教人为学。只有存养省察两端事而已。今所以矫救病痛者。亦岂有外于此哉。最是心体上。着一点私意。主张偏见。是人人所不免之大病痛。各宜加意着力也。诸生皆俯首奉教曰。谨当尽诚自治矣。
重教曰。近日思伯贻书重教,麟锡及李根元,徐相烈,李晋应,昭应辈。极意各加警责。又有自讼疏脱之语。观其意思。皆出于至诚胥匡。同归至善之意。诸生皆感激其用心。不敢复存一毫疑阻之意。苟如是焉。则讲说间小小参差处。终当以书以面。开心见诚。从容磨琢。安知无吻然相合之日乎。先生欣然喜闻曰。诚如是也。善矣善矣。其志既合。则讲说异同。虽伯程叔程之间。亦不能无矣。岂有大害耶。
重教曰。思伯与重教书。言鱼允奭事。吾辈不合一向拒绝而止。当一番招见。尽心切责。以开自新之路。此意亦甚美矣。先生厉色。历举鱼允奭书辞之失曰。其乖悖如此。吾不得不严辞而斥绝之矣。然渠若改过自新。则吾亦当不念旧恶矣。翌日又教曰。吾于鱼生。何恶焉。恶其恶而欲改之而已。渠能改则斯可解矣。但解人。亦须于于有渐。君宜先招见之。开喻以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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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