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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华西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x 页
华西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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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图说小注记疑(丙午)
节斋蔡氏。曰形谓动而可见之时。自此而上无体。故以道名之。自此而下有体。故以器名之。○主太极而言。则太极在阴阳之先。主阴阳而言。则太极在阴阳之内。盖自阴阳未生之时而言。则所谓太极者其理已具。自阴阳既生之时而言。则所谓太极者即在乎阴阳之中也。谓阴阳之上。别有太极常为阴阳主者。固为陷于列子不生不死之谬。而独执夫太极只在阴阳之中之说者。则又失其根柢枢细之所为。而大本有所不识。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愚按形而上下之训。本出易系传文。所谓形者。指两仪四象八卦六十四重卦三百八十四爻及二篇之策而言也。所谓道。指阴阳象数卦爻中所具之理也。所谓器。谓易中所有象数卦爻贞悔动静。莫非载道之物也。所谓上下。只是分截道器之言也。曰上曰下。则彼属虚而无形。而此属实而有物。彼为主脑枢纽而此为副贰陪奉。彼尊此卑。彼贵此贱之义。包括于上下二字之内而跃如矣。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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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无形而器乃有形。然以无形有形分言。则所谓道者。沦于空寂而无以见道为有形之主也。道本无为而器方有为。然以无为有为分言。则所谓器者。疑于专擅而无以见器乃无为之使也。故着一形字。以上下言之。此与乘载之说。互相表里。实为千古分说道器之柯鉴准尺也。节斋之言曰。形谓动而可见之时。自此而上无体。故以道名之。自此而下有体。故以器名之。此言何谓也。形谓动而可见之时。则所谓道者。独在静而不可见之时耶。自此而上。指无物之前欤。自此而下。指有物之后欤。所谓无体有体者。分在异时异处欤。合在同时同处欤。若曰分在异时。则道自道器自器。不相干涉。乌在显微无间也。若曰合在同处。则器之动静。即道之动静也。乌可以可见不可见。分作前后二段耶。曰太极在阴阳之前。则斥之以老列异端。曰太极在阴阳之中。则责之以不识根本。然则如何而可耶。读者恐或不免于疑晦故记之。
临川吴氏曰。太极无动静。动静者气机也。气机一动则太极亦动。气机一静则太极亦静。故朱子释太极图曰。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此是为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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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解太极。不当言动静。以天命之有流行。故只得以动静言也。又曰。太极者本然之妙也。动静者所乘之机也。机犹弩牙。弩弦乘此机。如乘马之乘机动则弦发。机静则弦不发。气动则太极亦动。气静则太极亦静。太极之乘此气。犹弩弦之乘机也。故曰动静者。所乘之机。谓其所乘之气机有动静。而太极本然之妙无动静也云云。
 愚按太极者。一动一静之道也。阴阳者。一动一静之器也。道非器则不能自运。器非道则无所以生。故朱子曰。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太极与天命同一理也。但以其一动一静之主宰枢纽也则谓之太极。以其一动一静而循环不息也则谓之天命。其实一也。有何分别。今以太极天命分作两物。已极未安。而又以动静流行各为一事。未知动静之外。更有何流行耶。若如临川说而太极果无动静。一从气机而仰其动静如何而已。则所谓太极所管。是甚么。所谓气机缘何而有此动静耶。太极无动静而气机有动静。则彼此性情气味牴牾捍格。不相符契久矣。太极之必乘气机。气机之每载太极。两不相舍。抑何故耶。且教人使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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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之无动静可乎。使之体气机之有动静可乎。然无动则静。无静则动。虽欲体太极之真。恐亦无时也。姑录所疑如右。
勉斋黄氏曰。五行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行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何故造物却有此两㨾。看来只是一理。生之序。便是行之序。元初只是一个水。水煖后便成火。此两个是母。木者。水之子。金者。火之子。冬是太阴。春是少阳。夏是太阳。秋是少阴。从冬起来。故水木火金自成次序。以水生木。以火生金。故生之序。便是行之序也云云。
 
愚按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此则河图五行生成之序也。冬水生春木。春木生夏火。夏火生中央土。中央土生秋金。秋金生冬水。此则月令五气流行之序也。两序有此两㨾之不同何也。盖河图历举天地生成之序。阴阳对配而数之全也。月令统计一岁始终之序。地统于天而数之正也。语其序则未尝不同也。天一生水之后。必须地二生火。地二生火之后。必须天三生木。天三生木之后。必须地四生金。地四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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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必须天五生土。至此则五行毕生。故过此以后。属之成数。天五生土之后。必须地六成水。地六成水之后。必须天七成火。天七成火之后。必须地八成木。地八成木之后。必须天九成金。天九成金之后。必须地十成土。此则五行生成不易之数也。一岁生成之全数。亦不越乎此。而中分一岁始终之数。半属生数。半属成数。故冬春生数也。夏秋成数也。生数则自天一至天五之数已足。成数则自地六至地十之数已足。故天一地十之全数。流行于一岁之中而无一不备。故终则复始。天道循环。假使一岁之中。只有五行之生数而已。则五行从何而成乎。若只有五行之成数而已。则五行从何而生乎。是知五行生成之全数。备足于一岁之中而无馀欠也。然则冬春历数生水生火生木生金生土可也。夏秋备数成水成火成木成金成土可也。今乃冬曰水。春曰木而阙火与金焉。夏曰火。秋曰金而略水与木焉。何也。此以天数统地数之说也。夫于天一生水之时。非无地二生火。而必以天一统地二。天三生水之节。非无地四生金。而必以天三统地四。故生数则水木统火金也。天七成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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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时。非不地六成水。而必以天七统地六。天九成金之节。非不地八成木。而必以天九统地八。故成数则火金统水木也。盖非对配之全数。则无以见不两不立之体。非以阳统阴之正数。则无以见不一不行之用。此两说者。所以并行而不相悖也。
勉斋黄氏又曰。五行有生数有行数。不知何故初生是一㨾。流行又是一㨾。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易简之义。恐不如此。故尝疑其只是一㨾。及以造化之本原参之。人物之生育。初无两㨾。只是水木火金土便是次序。古人欲分别阴阳造化之殊。故以水火木金土为言耳。自一至十之数。特言奇耦多寡耳。非谓次第如此也。盖积实之数。非次第之数也。天得奇而为水。故曰一生水。一之极而为三。故曰三生木。一极为三。以一运之。圆而生三。故一而为三也。地得耦而为火。故曰二生火。二之极而为四。故曰四生金。二极为四。以二周之。方而为四。故二而为四也。水者初生之阳。木者极盛之阳。火者初生之阴。金者极盛之阴。阳极而生阴。阴极而生阳。故但当以水木火金土为次序也。自初生至流行。皆是如此。若要看阴阳奇耦一初一盛。则当曰水火木金土。非谓次序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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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以为第一生水第二生火第三生木第四生金。以为次序则误矣。水木火金土。五行之序也。水火木金土。分其奇耦初盛而为言也。以此观之。只是一㨾。初无两㨾也。所谓一二三四。但言一多一少。多之极少之极也。初非以次序而言。犹人言一文两文。非谓第一名第二名也。果以次序而言之。则一生水而未成水。必至五行俱足。犹待第六而后成水。二生火而未成火。必待五行俱足。又成就了水然后。第七而后成火耶。如此则全不成造化。亦不成义理矣。六之成水也。犹坎之为卦也。一阳居中。天一生水也。地六包于外。阳少阴多而水始成。七之成火也。犹离之为卦也。一阴居中。天七包于外。阴少阳多而火始成。坎属阳而离为阴。以其在内者为生。在外者成之也。若以次序言。全不成义理矣。又曰。五行之序。某欲作三句断之曰。论得数奇耦多寡则曰水火木金土。论始生之序则曰水木火金土。论相生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如此其庶几乎。
 勉斋病五行之生序行序互相矛盾。诚至论也。然考其为解则倚阁生序。孤行行序。次第积实。各为燕越。一生一成。漫无界域。一奇一耦。纰缪重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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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地。疑无尊卑。何谓倚阁生序孤行行序。盖天地之数。祖宗河图起于天一终之地十。象之为易。衍之为蓍。纪之为历。修之为令。初无二本。今曰生序行序。本自不合。可疑一也。何谓次第积实各为燕越。盖先一后二次第也。倚一加二积实也。向无次第之数。则所谓积实何自而生也。曰伯曰仲。次第之序也。曰兄弟二人。积实之数也。无伯无仲则乌有所谓二人者哉。今分而二之。可疑二也。何谓一生一成。漫无界域。盖天下之物。据其始终而中分。则只是一个生成而已。中分一岁三百六十日。则前一百八十日属生数。后一百八十日属成数。故论一岁之始也。万物次第生发于生数之中。一岁之终也。万物次第成熟于成数之中。如曰天生一物。待其成熟结果净洗然后复生一物。则一岁所生所成。只有一物。二岁只有二物。三岁只有三物而已。此岂理哉。譬之人胎则十朔之中。五朔以前属生数。五朔以后属成数。若曰一骨一节。必满生成之数然后。又生一骨一节则可乎。今曰一生水而未成水。必待五行俱生。至第六而后成水。二生火而未成火。必待五行俱足。又成就了水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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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第七而成火。如此则为全不成造化。推此以究则其意盖曰冬专水之生成而火无与焉。春专木之生成而金不干焉。夏火秋金如此。然则简当洁净。果无参错纷纶之弊。然而物各为物。不相关涉。自足生成。虽减一个。不为不足。亦何必多至于五也。虽加一个。不为有馀。亦何苦少限于五也。且四时生成。均平齐整。阴阳之道。未必分继善成性。乾坤之德。未必分元始贞终。可疑三也。何谓一奇一耦纰缪重复。盖太极之道。动极而静。静极复动。动之不能复动。犹静之不能复静。是以父子昭穆。名不可易。律吕损益。声不可乱。若以甘调甘。易牙不能成其味。以雌应雌。伶伦不能度其曲。此必然之势也。今曰天又生天。地又生地。是何异一呼之喘不吸而又呼。一辟之门不阖而又辟也耶。可疑四也。何谓一天一地疑无尊卑。盖天统乎地而地配乎天。阴从乎阳而阳宗乎阴。天下之正义也。而今冬春则偏阳无阴。夏秋则独阴无阳。可疑五也。盖尝论之。太极者一个生物成物之道也。动而阳者。生物之器也。静而阴者。成物之器也。是所谓两仪也。两仪之上。又生一动一静则是为四象。而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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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由生也。五行之中。水与火也气轻质虚。故其生也差先。木与金也。气重质实。故其生也差后。既有先后则不可无次序也。既有次序则不可无分数。是所谓数也。以天地言则天先地后。以五行言则水火先而木金后。以水火言则水先火后。以水金言则木先金后。以生成言则生先成后。此乃自然不易之序也。自然不易之数也。非人智谋安排之所及也。天地浑沌未辟之初。只有一个湿气而已。是所谓天一生水也。一团湿气。只管旋斡转运。久则温和之气自生。是所谓地二生火也。于是湿气与温气相得配合。则便有发达萌滋之意。是所谓天三生木也。发达萌滋而接续不驻。则便有凝定结聚之意。是所谓地四生金也。凝定结聚则斯有查滓根盘。是所谓天五生土也。五气毕生则生物之序终而成物之序始矣。木润金燥相配。然后倒成水火之质。盖金以成水。木以成火。是所谓地六成水。天七成火也。水火之质既成。则水淬火镕。以成木金之质。盖水以成木。火以成金。是所谓地八成木。天九成金也。水火木金已成。则天地之冲气于是成质。是所谓地十成土也。天地之生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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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五行之生成如此。万物之生成。举不外此。此所谓不易之序也。然天统乎地。地配乎天。故生成于天者。旺而用事。生成于地者。隐而配助。是以冬春水木旺而火金隐。夏秋火金盛而水木藏。此生数行数所以不同也。然其生也旺者。其成也隐。其生也微者。其成也盛。此亦进退消长之数也。
人心道心说(赠权景辂)
景辂方读书传。一日问于余曰。人心道心说。愿闻其详。余喜曰。善哉问也。此乃千古心学要诀也。人之公私善恶。世之治乱盛衰。只从此处判断。舍此则更无可着手斡旋之地。盖天地间只有一个道理而已。彻上彻下。亘古亘今。周流充满。不可移易。然道理本自无形。而其有形象可见者皆气也。气乃所以运行此道理之器也。故道外无器。器外无道则一而已矣。尚何彼此微著之可言者哉。然道理也形气也。既有此二者。则只此二者之间。不能无顺逆常变强弱胜负之差。此则气数盛衰淳漓之说也。参天地赞化育者人也。人之生也。得其理为之性。得其气为之体。而其神明灵觉。主乎一身而应乎万事者曰心而已。是心也固能知觉此道理上事也。亦能知觉此形气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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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以其用有此人心道心之分。所谓人心者。口欲味目欲色。耳欲声鼻欲臭。四肢欲安佚。凡系形气身体之类皆是也。所谓道心者。爱亲敬兄。忠君悌长。好善恶恶。凡系仁义礼智之类皆是也。二者在人。固无废一之势也。然此则天下之公物也。至大至重。彼则一己之私物也。至小至轻。虽然。形气身体。有象之物也。性命道义。无形之理也。有象也。故易见易知。无形也。故难见难知。易见易知。则得失利害。切近而紧急。难见难知。则是非存亡。迂远而缓歇。是以寻常发用之际。切近紧急者。为主为内。迂远缓歇者。为宾为外。道心虽曰至大至重而反小反轻。人心虽曰至小至轻而倒大倒重。人心常为一身之主万事之纲。而道心之幸而未尽泯灭者。时或发现于人心间隙之中。而若存若亡。终不足以自做主张。甚则消磨灭息。荡然无复存者。是所以为善如登。从恶如崩。天地之间。治日恒少。乱日恒多者此也。尧舜禹天下首出之大圣也。就人心术发用之中。分别此二路。丁宁指示。使知大小轻重之等。危微难易之势。精以察之。不使人心杂乎道心。一以主之。不使道心流于人欲。自治治人。只用一法。革旧为新。转乱为治。参赞化育之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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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乎此。是所以千古道学之祖也。孔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又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不足与议也。又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孟子曰。口之于味也。耳之于声也。目之于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之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之命也。又曰。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即近于禽兽。又曰。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而失大也。又曰。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此皆人心道心惟精惟一之注脚者。故紫阳夫子于中庸序。释此一段。分明光洁。如日再中。有目也皆可睹也。景辂愿熟读此说而得其指。反以体验于吾心发用之几。则何者是人心。何者是道心。既可以默喻而不可乱也。徇人心去则为小人为乱为亡。从道心去则为大人为治为存者。皆可以次第呈露。而不待问人而知矣。景辂勉之勉之。吾又有一说。吾观圣贤论理。又必论事。如唐虞典训。无非道也。又必曰毋若丹朱傲。盖不指摘事实而言。则沦落空虚。无异于释学云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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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王大人丈烟戒切严。此亦贤孙承述之一事也。百事推此以上。道心之始也。反此以下。人心之流也。既以是对。仍以自警。柔兆敦牂夷则上旬休日。书于喷雪窝。
陶庵集记疑(丙午)
答赵益章大学问目。○众人之心。所以与圣人异者。以气质则固千万不齐。而若论其本心则一耳。观于未发时尧舜与涂人同之语可见。玉溪卢氏以本心释明德。而栗翁取之。所谓本心。即仁义之心。而气之本初亦湛一而已矣。则岂有齐不齐之可言耶。
 
愚按仁义之心。即孟子之语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又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又曰仁之实爱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又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亲亲仁也。敬兄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孟子所谓仁义之心。盖指其已发之情而明其未发之性而已。所谓性善者。不过如此。观此则尧舜与涂人同之心。不必独于未发时言之。气之本初湛一之说。恐与仁义之心所指不同。何也。四端与仁义之心。指理而言也。气之湛一气也。若曰气湛一时仁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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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发见则可。直指气之湛一而谓仁义之心则不可。玉溪所谓本心。即孟子所谓失其本心之本心。与四端之说同一义谛。孟子平生发明性善命脉。专在于此。初不与气相杂说。故程子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朱子曰。程子之说。比孟子尤精密。盖谓孟子不论气也。以此推之则所谓本心仁义之心。与气之湛一。恐无干涉。孟子所谓夜气平朝之气。浩然之气。皆言气也。然又曰。夜气不足以存。存者。即指仁义之心也。夜气非仁义之心也。又曰。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又曰。其为气也配义与道。何尝指气为仁义之心耶。且朱子以孟子所谓仁义之心。与夫子所谓性与天道。同称明德。其不杂气而为言可知也。盖心有指理而言者。有指气而言者。心非有二。所指不同。即此所指之不同。虽不容一发之差。而一理一气界破于此。恐不可混而一之也。
或问。心是气耶理耶。○陶庵曰。心固气也。而合性与气言之。其义乃备。朱子答形而上下之问。不曾专属一边。
 愚按朱子曰。心是气之精爽。又曰。心之理是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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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动静是阴阳。(朱子说止此。)有以理言心处。有以气言心处。不可执一而言。
问圣人众人之心。同乎异乎。○陶庵曰。其本心则同。而其拘于气质之心有不齐。
 愚按以理言心则圣凡一也。以气言心则圣凡不同。
问圣人之心。何其无气质之累。而众人之心。何独有气质之累耶。○陶庵曰。圣人气质清明。心体烱然。固无内外之殊。众人气质浊驳。心为之掩蔽矣。
 愚按圣人气质极清极粹。故心与理一。动静流行。莫非理之全体。众人气质未尽清粹。故随其分数而理为之拘。然以理言则圣人之心众人之心一而已。以气言则圣人之心众人之心不同。
问明德有圣凡优劣之分数耶。○陶庵曰。是本心。固无分数。
 愚按明德即心性情之德也。即天命之在我者也。此有分数则天命之理。亦有分数矣。可乎。
问人物皆得五行之气耶。○陶庵曰。五气不备。不能成造化。人物虽有偏正多寡之不同。而岂有人得五行而物不得五行之理耶。朱子曰。一物各具五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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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
 愚按男女万物。皆在妙合圈字之下。而所谓妙合。即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也。然则理与气阙一。则不能妙合而成物也明矣。然其成形也。有乾男坤女万物之不同。则其气有偏全多寡之异。而理亦随气之偏全多寡而各为一性。然所谓偏者。非减数于二五之内也。所谓全者。亦非加数于二五之外也。特其多寡分数。有许多差等也。
问人固有五常之德。而物亦有五常之理耶。○陶庵曰。人物同得健顺五常之理。而由其气之偏塞。故物不得全耳。
 愚按性纲也。健顺五常目也。性外更无所谓健顺五常。健顺五常之外。更无所谓性矣。若曰物不具健顺五常。则天下有性外之物矣。若曰性有人物不同之性。则性不足以为性矣。然乾曰健而坤曰顺。则所谓偏者。推可知也。乾曰元亨利贞。坤亦曰元亨利贞。则所谓偏者。亦各具天命之全体。推可知也。惟偏中识其全。全中识其偏。
问性与气合为心。则性虽本善而气似有别。何其圣凡之同善耶。○陶庵曰。对理而言则气固二也。而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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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则湛一而已。湛一时节。有何不善。是气翻动之后。始有善恶耳。
 愚按以理言心则本善而已。以气言心则有善有恶。然气质美恶。分于有生之初。情意善恶。分于发用之始。尤翁所谓二者合而论之则恐失其义者是也。气质美恶。如清浊粹驳之类。情意善恶。如邪正淑慝之类。不可合而一之。至于清浊粹驳之类。岂有异于动静前后之间耶。
问自尧舜相传之统。只是心法。而尧舜时节。何其无圣凡心同不同之论耶。○陶庵曰。人心道心说时。已有此论。道心是圣凡所同之本心。原于性命者也。人心是圣凡不同之心。生于形气者也。原于性命之心。是心之本体。而程子所谓心本善之心。生于形气者。则是兼气质之心。而朱子所谓气质有蔽之心。固本善者。有似天命之善。而流而为善不善者。有似于气质之性。气质之性。君子有不性者焉。心之掩蔽于气而为不善者。君子亦当不谓之心也。是则气固变化而可复其本体之明故也。
 愚按二典二谟。一字一言。无非明心法善恶之书也。盖自钦明以下。都俞吁咈。一一皆论心法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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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理当否也。何必曰心曰性然后为心法耶。且以朱子说推之。则道心人心。圣凡之所同有也。微者著而危者安。微者益微。危者益危。圣凡之不同也。如是看恐不可。
问气则一也。而何其善于未发而不善于已发耶。○陶庵曰。是气也神妙不测。变动不穷。试看天地之气。倏然而清。倏然而阴。此则妙处。知道者默而识之可也。
 愚按理与气合而为心。故论其德之不杂乎气者。则静而为性。动而为情。未尝不善也。论其德之不离乎气者。则其静也有中与偏倚之不同。其动也有中节与过不及之不同。故其静也。无偏倚之病。则极其中而立其体矣。其动也。无过不及之失。则极其和而达其用矣。未有体无病而用有病者。亦未有用不达而体独立者。然克去形气之偏而推扩天理之全。则亦岂无致中致和。复乎本善之路耶。
问或谓圣凡心本不同。则其弊将使后学。废学而后已。未知如何。○陶庵曰。本然之心。若有不同。则众人虽或为圣人。所谓乃复其初者。不过复其众人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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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安能至于光明灿烂。无一点之累耶。乃复其初之初字。本不分圣人众人而为言。则初则明德。明德是本心。本心既有优劣分数。则虽使众人极其澄治之功。而圣人自圣人。众人自众人。奈何得圣人。
 愚按圣凡之所同者。禀于天之性也。不同者。禀于天之气也。所谓本心。所谓复其初。指心之所具之德也。所谓圣凡智愚之别。指心之所乘之器也。圣人教人。未尝言难以沮其进。未尝言易以致其忽。
问然则心可谓之全善耶。○陶庵曰。泛曰心而谓之全善则不可。莫如曰指其本然之心则固无圣凡之殊。指其兼气质而发用底心则容有不同。不同故可以做变化之功。而其本本善。故终复其初也。然而兼气质三字。其意深奥。可精思而不置也。
 愚按此又分气质与发用。气质指禀生粹驳。而发用指情意善恶。尤翁所谓二者不可合论者是也。盖气质之清浊粹驳。一定于有生禀受之初。则不可曰动而发用之后始有也。情意之邪正得失。才分于感物发动之时。则不可曰静而无事之前已有也。虽曰有清浊粹驳。当其寂然不用事之时。非惟不可唤浊驳为恶。亦不可唤清粹为善。假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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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地浊则指天为善。指地为恶可乎。人粹物驳则唤人为善。唤物为恶可乎。惟其发用之始。有过与不及之差。而名之以恶耳。然若论其气质之美恶。则岂有动而驳者。静便不驳。静而粹者。动辄不粹之理。故朱子论人善恶。每每举气质所拘物欲所蔽而两言之。盖此二病。一生于受形之初。一生于接物之后。所谓复其本然者。不过动静交养。敬义夹持。驯致乎变化气质。消除物欲而已。若曰凡人所以异于圣人者。只在发用之后。则中庸只存致和一节足矣。又何必言致中。只言省察足矣。又何必言戒惧耶。且学者所当精察者。只在于何者是理。何者是气。何者是义。何者是利之类也。至于兼气质三字。有何深奥之义耶。此未敢知也。
明辨说(丙午)
孔子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程子释之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或疑明辨在朴实用工之地。宜为不急之务。而亦必系笃行之先何耶。曰。天下才有一物。便有似之者。禹抑洪水而墨氏似者也。颜乐箪瓢而杨氏似者也。莠似乎粟。珷似乎珉。佞似乎义。奸似乎忠。色庄似乎敬。象恭似乎允。布被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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俭。羸马似乎清。此既不辨。则自于修慝祛惑之方。疏漏迂阔。已不足以明其志而进其德矣。及其出一谋发一虑。虽曰有本有徵。十分是当。又必有疑似歧贰之论抵戏沮挠之说。鲁平公之见孟子。岂非盛事。踰礼不贤之谗生焉。滕文公之三年之丧。岂非达道。丧祭从祖之證兴焉。井田公私之制。岂非尧舜之政。白圭主貊国之陋。陈相右许行之诞。圣贤出处之正。岂非古今之柯鉴。伊尹受割烹之诬。百里奚蒙饲牛之谤。性善之论。明白无疑。杞柳湍水乱焉。浩气之说。正大无病。诐淫邪遁惑焉。若不于此明辨。则其不为先瘳后病。手乱脚忙者。几希矣。又何足以处天下之事。达天下之志哉。
温故知新说(丙午)
或问于余曰。温故知新之义。可得闻其详欤。余曰。朱子之释已备。是何以加焉。无已则因朱子之意。推演为说可乎。夫故者已然之迹也。新者未然之理也。天地之间。有形象有方所。可以目及而耳接者皆故也。但知可视之为明。而不求其不可视者存焉。但识可听之为聪。而不寻其不可听者在焉。则吾所谓视之听之者物而已。乌可谓穷其理而得其道也哉。非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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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为然。虽圣贤之言。无非发理之蕴也。无非形道之妙也。言发于口。则故也非新也。笔之于书。则故也非新也。学者所以循其故而习其故者。正为其有以得其新也。若但记诵其故而止。则所记者即一糟粕而已。查滓而已。适足为耳目之玩聪明之累矣。何足以开明知慧之不昧。而酬酢事物之无穷也哉。譬之则鸡抱其卵而鷇坼焉。卵故而鷇新也。蚕饲其叶而丝吐焉。叶故而丝新也。若使抱之而不坼。是毈卵也。饲之而不吐。是䗵蚕也。人知饭可以养元。而不知所以养元者生于饭而非饭也。知衣可以煖体。而不知所以煖体者生于衣而非衣也。谷植于地而苗之发。新也非故也。云蒸于天而雨之施。新也非故也。推之万物。苟非死杀陈腐之物。莫不皆然。然但知新之为新。而不知新生于故。则是犹觅影于无烛之地。讨响于无钟之处也。但知故之为故。而不知故化为新。则是犹吹灰而炊饭。拨矿而拾金也。由前则禅家之废绝讲问而坐待顿悟之说也。由后则拘儒之缠缴记诵而株守私见之类也。病虽殊而不可行均矣。然则学之当奈何。曰。孟子曰天下之言性者皆故也。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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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也。则无恶于智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学者苟能执圣贤已行之迹已言之旧。而沉潜反覆。涵养玩索。既烂熟矣。而深究其所以当然之由焉。既浓郁矣。而益穷其所未尽发之蕴焉。磨砻如圭璋。渟滀如河海。则其故之积。将不胜其多。而其新之来。沛然乎无穷而不自知也。曰。此既闻命矣。可以为人师者何谓也。曰。温习所学而每有新得。则新得者理也。理之体无穷。而无穷者在我矣。理之用不测。而不测者在我矣。无穷者在我。而事之来也有穷。不测者在我。而物之应也有方。是故如揭有星之秤而称物之重。低仰累迁而锱铢莫遁焉。如持不尘之鉴而照人之形。妍丑无定而毫发不爽焉。是所以施教于人。随其长短曲直之所在。而矫揉檃栝之用不同。对其寒热虚实之所起。而温凉补泻之治不同。人亦各受其教而莫不取益焉。此所谓可以为人师也。苟或不然。我之所学者。得其外而未尝穷其里焉。传其粗而未尝研其精焉。则在我者物虽多而名目而已。事虽广而皮肤而已。以是应物则乌乎其可哉。今夫庸医见扁鹊之用天雄乌喙。治人之疾。乃混施于伏火之人。见扁鹊之用大黄硭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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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人之病。乃移投于抱冰之人。则其不杀人也者几希矣。伊尹学尧舜之道者也。不以干羽化葛伯。文王学伏羲之易者也。不以先天赞卦辞。不如是。何以定天下之乱。成天下之务哉。孝一也。语子夏以爱。语子游以敬。仁一也。不以告颜子者告仲弓。不以教樊迟者教司马。亲在一也。退子路而抑之。引冉有而进之。不如是而以火救火。以水防水。何以能裁正其过与不及。而使趍于大中至正之道也哉。所谓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者此也。
孟子杂录(丙午十一月)
许行一章。发明大义甚多。大人小人之分一也。禽兽人道之分二也。中夏夷狄之分三也。尊师背师之分四也。万物之精粗情伪五也。此皆天下之大义也。
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即近于禽兽。此禽兽字。承上文禽兽繁殖而立言。盖禹之抑洪水。所以有功于天下万古者。以其驱除禽兽而济活生民也。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其有道也。但知饱食煖衣逸居而无人道之教。则实与洪水汎滥。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何以远哉。孟子之意。盖如此。
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情字与上文国中无伪下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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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为伪之伪。相对说。
宋子大全记疑(丁未)
宋子看书杂录。(卷一百三十一之三板。)太极图说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寻常于此有不能领解者。盖太极是无为底物事。何以能生阳生阴。及见朱子解太极。曰所以动而阳。静而阴之本体也。朱子之去一生字。极有意思。盖太极之动已是阳。何待动而生之然后为阳乎。其静已是阴。何待静而生之然后为阴乎。既以动静为阴阳。而又以所生为阴阳。则似涉支离重叠矣。未知朱子之去生字。果出于此乎。欲质于知者。
 
愚按太极图说中一生字。实为根纽命脉。所谓太极。亦不过是生生之道也。去一生字。则无以说太极矣。其曰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那几个生字。为一篇眼目。通贯终始者也。此生字实有来历。即孔子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生字也。
乾文言上九说(丁未六月)
乾之文言上九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惟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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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其惟圣人乎。此言何谓也。曰。人心之灵。莫不有知。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以固有之知。会必然之理。譬如举火而烛物。揽镜而照形。彻头彻尾。宜无不至。然历数天下古今。知者恒少。不知者恒多。何也。不过曰人之所欲与所不欲。为之蔽障焉耳。天下之物。完备无阙。莫不各有两面底道理。而人之所欲与所不欲。每分占其一面。如死生物之全体也。而生是所喜。死是所愕也。炎凉岁之全数也。而炎是所就。凉是所背也。进退也存亡也得丧也。其事相反。其理相足。进之不能无退。存之不能无亡。得之不能无丧。犹昼夜之迭运。影表之相随。乘除倚伏。不可相无也明矣。特以所欲者在此。不欲者在彼。故或歆艳而侥倖焉。或忌讳而隐藏焉。是以人心之灵。惑于所向。蔽于所背。偏侧而不平正。尖斜而不圆直。欹险而不坦夷。狭窄而不宽广。暗昧而不明白。以之接物则只知有我而不知有人。以之应事则只知利己而不恤害人。只管其进而不管其退。只见其存而不见其亡。只思其得而不思其丧。是以天下之物与我相干者。一切乖睽偏颇。崎岖臲𡰈。冲撞横逆。无一正当。是犹缺折一轮而促车万里。剪铩一翼而责鸟千仞。其可得欤。惟圣人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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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丝毫气欲之蔽。而心之本体。极其广大高明。涵具天理之纯一。而绝无些儿偏倚留滞之病。故于天下事物之来。勿问东西南北。勿拣好恶向背。其精粗表里。终始本末。统体细节。罔不昭晢呈露于眼中。而无一分掩蔽藏隐之地也。是故物有天然不易之定数。事有当然不已之成法。当进则进。当退则退。当存则存。当亡则亡。当得则得。当丧则丧。无所疑挠。而沛然若江汉之决。廓然如日月之运。则所谓正理者得全于我。而天地鬼神人与万物莫之违也。此所谓惟圣人为然也。自人之不知者。而欲学圣人之知。则学之当奈何。亦不过曰致知。致知无他焉。因其所知而推广其所不知也。其要只在寡欲而已。夫多欲者何为也哉。岂非欲常进而不欲其退。欲长存而不欲其亡。欲每得而不欲其丧也欤。彼有定数。初非问人欲与不欲而加减久矣。不知其无益与知其无益而为之。非惑则妄也。藉使欲生而得生。不欲死而无死。则天下只有生人。无死人久矣。天若视人愿不愿而曲与之施。天下无可雨可晴可寒可暑之日矣。乌乎其可也。如知此则一进一退。一存一亡。一得一丧。皆吾分内事而处之自有道焉。譬如一岁之中。一寒一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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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风。一明一昏。无非吾经历之日也。切切然攘臂其间。或竭精疲神而求之。或遮面掩耳而讳之。果为知乎。测昼之景。以步其夜。则死生之说。可知已矣。算往之程。以御其归。则远近之数。可知已矣。推己之心。以治其人。则好恶之情。可知已矣。见人之事。以格其鬼。则吉凶之应。可知已矣。此岂难知哉。特为人多欲。故不知耳。故曰致知之要。只在寡欲。致之又致。无可复致。寡之又寡。无可复寡。圣人可学也。
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说。(丁未七月)
人不可以不善。善莫大于好问。人不可以为恶。恶莫长于耻问。勿问知愚贤否。自用其知则小。好问于人则裕。其故何也。请以事物易知者喻之。有人于此。将经营垦天下之田。以活天下之饥。织天下之丝。以救天下之寒。而独任我一耒之运而矜其强。独恃我一梭之掷而衒其捷可乎。然则虽神农还魂。织女降世。不冻饿杀天下之人者。几希矣。不集合天下之工匠技艺陶冶衡虞百家之能。而为耒耜为舟车。为釜甑为渔猎。以待天下之日用。乃曰我之神巧伶俐。天下无敌焉。何如也。非独治天下为然。虽贫儿窭子仅保草屋数间者。不可如是也。粟非躬耕则不食。布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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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则不衣。鼎非我冶则不爨。瓮非我陶则不汲。盐铁也茶果也。冠也屦也。必我自为之而不资于人。则率天下而奔走僵仆于道路也。然此止器物外具耳。况人之有道也。大则三纲五常。细则礼义三百威仪三千。常变经权变化无穷者乎。天下之义理难尽。一己之知见易差。其故何也。或知觉之先后不同。或形气之偏全不同。或见解之敏钝不同。或古今之损益不同。或水土之利病不同。或神人之诚妄不同。或道德之大小不同。或职业之分专不同。不同之极。要非一人之独一念之暂。所可悬度臆料而得之者也。是以圣人之心。至诚无妄。至善无欲。与天地同其大。与日月同其明。初无彼此内外前后远近之别。故动以天下。静以天下。乐以天下。忧以天下。而我不与焉。尧所以稽众舍己。舜所以好问用中。禹所以勿用不询。皋陶所以淑问克允。汤所以从谏弗咈。文王所以勉勉亹亹。日仄不食。周公所以皇皇汲汲。三握三吐。皆为是也。箕子圣人也。其答武王之问也。告以七稽之法曰。谋及乃心。心是至神至灵。涵具天地万物之理焉。则其可否得失。不待他求而决于此足矣。犹未也。又必曰谋及卿士。天下之道德才智俊乂豪杰。咸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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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大德小德大智小智。列于六官百职。则其献替从违决于此足矣。犹未也。又必曰谋及庶民。一天之焘。四海之广。亿兆生灵。必有公论。其顺逆向背决于此。则宜无不得也。犹未也。又必曰谋及龟筮。龟筮鬼神之器也。龟而不足。并之以筮。一之而不足。参之以三。观圣人所以立心处事。则广大光明。周详慎密何如也。众人合下得气不全。所见不大。不畏天命而只徇一己之私。不恤人言而务济一己之欲。则凡嘉言善行。虽在古昔。惟恐其妨吾之事而憎疾之不暇。何况问之于人乎我。不乐问于人。人不乐告于我。则如瞽盲之人。初不知有日月之明黼黻之章。只以黑夜㓒室。认为当然之地。冥行擿埴。堕坑落堑而不悟也。自以为天下之明。无过于我云尔。则岂非可哀欤。故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如此者虽有尧舜在上。孔孟在傍。亦将如之何哉。此则极其圣愚两端而言。而求其所分之几。则只在公与私理与欲之间耳。是以变愚学圣之路。只在克去其私而恢其公。遏绝其欲而复其理。克私恢公。遏欲存理之方。非好问则不可闻也。颜子亚于孔子者也。闻孔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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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复礼之说。竭力从事而不惰。故不知自家之能他人之不能而问焉。不计自家之多他人之不多而问焉。此非克己复礼之要法也欤。然则是亦圣人已矣。谓之去圣人未达一间。何谓也哉。曰。不然。圣人本自至公无私。故无能不能多与寡之可言。而乐问于人。以为善而已矣。颜子则尚有能与不能多与寡者在。又曰从事于斯。则此正颜子克己为仁事也。不日而化。化则孔子已矣。子思子赞孔子之德曰。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此皆孔子一一践履底实事也。非寻常赞叹称美之辞也。与洪范七稽疑所云。作表理看。则前圣后圣气像范围。略可髣髴想像。若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两句。则洪范言外意也。夫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继往圣开来学之事也。非孔子。无以见圣人好问之极功。非颜子。无以见贤人学圣之路。故偶录文义。以质问人云尔。
性善说
或问。孟子性善之说。可得闻其详欤。曰。所谓性者。天之命也。生之理也。四端七情之体也。万物所同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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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也。尧典所谓峻德。舜所谓道心。皋陶所谓天叙天秩。汤所谓上帝降衷。伊尹所谓天之明命。箕子所谓皇极。周公所谓民彝天显。孔子所谓形而上谓之道。曾子所谓明德。子思所谓上天之载。周子所谓无极而太极。程子所谓冲漠无眹。万象森然已具。张子所谓万物一原。朱子所谓不离不杂。皆指此而言也。是物也。本自纯粹至善而无恶者也。何以明之。尧舜性之者也。所谓性之者。言全其天赋之体而无一毫加减增损于本分之外也。问其实则不过曰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又曰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而无非取诸人以为善。然则为善之外。更无所谓尽性之事可知也。伊训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文言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夫天人相与之际。其好恶之实。祸福之应。若合符节。则善外无性。性外无天可知也。孔子曰元者善之长也。元为善之长。则亨与利贞。非善之终而何哉。四德之赋于人者是性也。在彼则善。在此则非善。乌有是理哉。传孔子之学。莫贤于曾子也。以明德为三纲领八条目之本。而统之曰止至善。至善即明德之实也。传曾子之学者子思也。中和即性情之说也。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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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择善。为率性修道之本。则善为中和之实可知也。然则孟子性善之训。亦不过祖述尧舜。承受孔曾者也。噫。时当战国。镐洛之治既远。洙泗之言寝微。仁义充塞。利欲横流。墨子兼爱。似仁而害仁。杨氏为我。疑义而贼义。子莫执中。近道而乱道。乡原忠廉。类德而非德。告子之说性也。如食色之云。切近人情而迷乎道心之真。如杞柳之云。曲尽事势而昧乎天命之原。如雪羽之云。眩惑众听而实混人兽之别。如勿求之云。勇过孟贲而反犯揠苗之讥。其他纵横阖捭之说。诐淫邪遁之辞。举天下滔滔皆是。则尚安有性善之谓哉。于斯世也。孟子独能言之。听之者不原其来。不覈其实。以为刱闻喙喙然。妄以己意讥议而疵毁之。故孟子所以苦口尽力而发明之也。其言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由此观之。所谓性之目。只此四德而已。焉有不善底四德也哉。人无无性之人。性无不善之性。则人之为善。岂可已而不已者耶。曰。信子之言。则天地之间。有善无恶久矣。徵诸古今则善人少而恶人多。参诸事实则为善难而为恶易。验诸知觉则善念微而恶念著。其故何也。曰。此非性也。气使之然也。形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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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也。欲使之蔽也。是犹以水行舟。浮沉出没。非舟之罪也。以器受日。大小方圆。非日之体也。以管窥天。远近阔狭。非天之偏也。然则夫为不善。岂性之为也哉。所谓恶者。非别有一种于天地之间而与善对立者也。特其善之施失其当。用过其中者。无名可名。故名之以恶耳。如爱本仁之发也。不爱其人而爱其兽则恶也。敬本礼之用也。不敬其贤而敬其否则恶也。此岂爱敬之罪也哉。譬如矢一也。使羿发之则中。众人发之则不中。琴一也。使旷调之则和。众人调之则不和。岂有二矢二琴而然乎哉。故曰天下之性。善而已矣。曰。性善之说。既闻命矣。诸家说性之同异。亦可悉言而闻其得失之所由欤。曰。如荀子性恶善伪之说。只见众人气禀之不善。而不见圣人之本善也。扬子善恶混之说。只见众人气习之可移。而不见秉彝之天自有不易之公心也。佛氏作用是性之说。只见形气之能然。而不见道理之为主也。韩子性有三品之说。只见尧桀之不同。而不见尧桀之所同也。苏氏一与中支之说。只见本体之浑然。而不见万象之已具也。胡氏性不可言善之说。只见有善则有恶。而不见善恶之分初不系于言与不言也。无适无莫。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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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分。不可以是非辨之说。只见圣人之心无适无莫之云。而不见其无适无莫之中。只有一个善一个是常为之主也。只见善恶是非之相对。而不见每每相对之中。不害有无对底善与无对底是在焉耳。推此以究。则诸家之说。千万其端。而其认气为性则一也。学者于此苟能博观参證。潜玩实体。有以自得于心。则可以见孟子之训。真不我欺。而许多纷纭。不待辨而自明也。
大学明德章句说
窃观朱子释经之例。盖举一篇体要而随文异释也。大学明德。实为三纲领八条目之根本宗旨。故不得与他文德字之释同也。曰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则已足矣。无以见包下文新民止至善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实。故继曰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虚灵指人心神明而言。即上文人字注脚也。具众理应万事。指心之性情而言。即上文所得乎天之注脚也。此乃大学一篇宗旨。所谓经一章传十章许多道理。举不出此二字范围血脉之外。此所谓大学之道也。是德也固天下人人之所同得。而初无彼此尔我之间者也。何学之为而明之施也哉。所同者理也。
华西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70H 页
所不同者气也。此一气字实一篇之对辨讼只也。故其下继之曰。为气禀所拘。物欲所蔽。则有时而昏。向之说明时。非无气而独立也。今之说昏时。非有气而始拘也。盖不分开理气两脚说下。则无以见理自理气自气。不相夹杂之妙。故不得不如是也。释止至善之下。又曰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也。至其序文总论大旨。又曰。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而气质之禀。或不能齐。盖理气虽不相离。此则纯粹至善者也。彼则杂糅不齐者也。是以明德之体。所以不全。气使之拘也。明德之用。所以不达。气使之蔽也。然则民之不新气也。善之不止气也。物不格气也。知不至气也。意不诚心不正身不修。家国天下之不治皆气也。是以圣人深究其病原之所在而克治之。故挑出一理字于气禀物欲之中。为之表准。指摘一气字于本德体用之外。相对磨勘。使天下万世之人。皆得以睹其善恶真妄之分。察其得失存亡之几。有以克去人欲之私而恢复天理之正。故一经十传三纲八条之中。句句命脉。字字精神。只在理气二字之分。若于此处眼目一差。则便如无只之讼。无敌之战。设使孔明不识曹瞒之为汉贼。则不必出
华西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70L 页
师祁山。武穆不知金虏之为宋雠。则不必进兵河北。何以异于是哉。
五行生成流行图说
삽화 새창열기
华西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71H 页
图既成。客有难之者曰。黄勉斋既以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为阴阳多寡之数。非五行生成之序也。子乃以次序言之何欤。曰。水火气多质少。木金气少质多。生物之序。气先质后。是以水火居先。木金居后。水阳火阴。木阳金阴。故水居火先。木居金先。此不易之序也。曰。天一水已生而不成。必待地六而后始成。则不成造化也。子乃曰天一生水。必待地六而成。有何可證欤。曰。五气虽曰有五。其实一气也。一气生成之间。有此五段界分。而分之为五。合之为一。首尾相仍。动静互根。不可阙一而独自生成。是以天一水历地二火天三木地四金天五土而五气毕生。然后始成于地六。地二火历天三木地四金天五土地六水而五气尽备然后。始成于天七。天三木地四金皆仿此。非独自生至成。必历五数。自成至生。亦历五数。五气循环。终则复始。是五气流行于四时而成一岁之功。特言当时旺而用事。则水旺于冬。木旺于春。火旺于夏。金旺于秋。所谓旺者。非谓一气单行。但比之他气则为旺云耳。故五行之旺相囚衰。随时不同。若曰一时一气孤立单行。安能成造化之功耶。曰。水火相克。木金相克。而子曰水火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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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冬。同成于夏。木金同生于春。同成于秋。乌在相配资助之义欤。曰。天下之理。不相反则不能相成也。故动静相反而阴阳相配。健顺相反而乾坤相配。则其相反。乃所以相成也。是以水降火升不同而互藏其宅。木柔金刚不同而交资其用。所以生必同方。成必同位。无孤单偏独之时。而成絪缊昭融之化矣。曰。水木属阳。火金属阴。生数之以水统火。以木统金可矣。成数之火反统水。金反统木。亦有其说欤。曰。生于天者成于地。生于地者成于天。亦互相消长之数也。然以天统地则一也。曰。水火木金有配。而土独无配何欤。曰。土虽无配。水火木金。无不待是而生成。故五与十居生数成数之终。而寄旺四时之季。是犹四德之信七情之欲。又何疑乎。曰。水与木旺于生。火与金旺于成何欤。曰。水木阳也。火金阴也。阳主生阴主克。故水木旺于生而衰于成。火金微于生而旺于成。验诸形质。亦可知也。水能滋润于始生之时而水成则腐。木能萌达于始发之际而木成则朽。火虽烱微于钻生之初而火成则炎。金虽稚软于凝结之始而金成则刚。观此亦可知也。客唯唯而去。仍录其语。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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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日参考云。丁未七月庚寅。书于喷雪窝。
性情中和图说
삽화 새창열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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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问于余曰。中和之义。可得闻其详欤。曰。中非性也。性之德也。和非情也。情之德也。譬如乾坤是天地之德也。聪明是耳目之德也。所谓性者。情之未发而在中者也。所谓情者。性之已发而应外者也。性即情也。情即性也。一而已矣。但有动静体用之分耳。譬如水之源流。木之根枝。不可相离而独立也。然则性情即一物也。一物何物也。即理也道也。夫道之全体。具万善而无一毫亏欠。道之大用。应万事而无一分差错。一体一用。互根交须。循环不息。此乃天道之自然也。其体中而已矣。其用和而已矣。尚何不中不和之可言哉。但是道也囿于气质之中。气之为物。其体不能无清浊厚薄偏全粹驳之异。其用不能无通塞得失强弱邪正之别。以此不能无异之气。该贮此道之体而运行此道之用。故于是乎体有所不立而失其本然之中矣。用有所不行而失其本然之和矣。体既为气所拘而失其中。则倾倚偏仄。刚者跳趵燥扰。柔者昏昧窅冥。与所谓中者。一切相反矣。用既为气所蔽而失其和。则乖戾横逆。过者偏僻猛酷。不及者顽钝弛废。与所谓和者。一切相反矣。体累其用。用凿其体。交病互痼。虽曰有性而不能全其性矣。虽曰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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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能通其情矣。既不能全其性而通其情。则虽欲树立天地之间。酬酢天下之事。其可得欤。盖圣人气禀清明纯粹。故体极其中。用极其和。内而动静语默。外而礼乐刑政。一出于理而德崇业广。可以参天地而赞化育矣。下愚气质昏浊偏驳。故体失其中。用失其和。小而声色臭味。大而富贵名利。一徇其欲。身危名辱。乱天地祸万物而不之恤也。是以圣人所以设教。众人所以为学。不过克化气质。遏绝物欲。求复乎天理本然之中和而已。曰。以众人偏倚之甚。变为圣人至中之极。以众人乖戾之甚。化为圣人至和之极。譬如化鹜为凤。镕铁成银。顾不难欤。其用工当如何则可也。曰。不然。气虽偏驳。而其中之本体则未尝不在我矣。欲虽蔽障。而其和之本用则未尝不在我矣。知此存此则为尧为孔。昧此失此则为桀为蹠。其理甚明。其具本在我。而不待外求而自足。其事虽曰甚难。而亦非假借人力。依靠他物而为之也。人孰无情乎。情未发用之前。严恭寅畏。如对君师。但观吾敬之至乎未至乎。则中不待求而中之体渐可复矣。人孰无性乎。性才感动之初。慎密省察。如临渊冰。只管吾行之当乎不当乎。则和不待求而和之用渐可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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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磨砺淘濯之工愈密。则里面清明纯粹之体愈完。里面戒慎恐惧之工浸熟。则外面旁达精微之用浸明。彼此互进。一此不懈。则其静也。所谓气质之病。无所隐于其中矣。其动也。所谓物欲之私。无所介于其间矣。动静表里。无间可隙。造次颠沛。无时可偷。自至和盘托萌蘖而净尽。则吾之所得于天者。岂不卓然复全于我乎。向之失也未尝亡也。今之复也未尝加也。但前为尘埋泥汩。后则雾消云开耳。曰。若子之言。则斯非难明之义。而诸家聚讼。如齐楚得失。迄未有定何欤。曰。前后讲说。不无小小异同。然朱子折衷断案。如日中天。熟读潜玩。久当自得。况自有真藏板本。昭然在我。终不可诬者耶。曰。或曰众人无未发。或曰众人亦有未发。当以何言为得欤。曰。曰有亦得。曰无亦得。朱子曰。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性也。由此观之。则未发是性也。人无未发。则是无性者也。人岂有无性者乎。曰有可也。朱子又曰。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又曰。自戒惧而约之。以至至静之中。其守不失则极其中。由此观之。则非圣人至诚尽性者。不足以语此。况众人常动不静。欲炽情胜者乎。曰无可也。曰有者。尧桀性同之说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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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者。尧圣桀狂之说也。实两行而不相悖矣。曰。或曰未发之中。有善恶种子。或曰未发之中。纯善无恶。此果何如也。曰。朱子曰其未发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天下之大本也。由此观之。则未发者指喜怒哀乐之本体而已。非杂乎气质而言。既不杂乎气质则纯乎理也。即上文所谓天命之性也。着一恶字不得矣。曰。或曰未发之体。尧桀皆同。已发之用。尧桀始分。此果合理之论欤。曰。朱子曰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则其实非有两事也。由此观之。则其未发已发。即是一个理也。焉有体用判二之理也。其体不立故其用不行。其用不周则其体不全。可知已矣。曰。理同而气异。朱子之训也。体全用偏之说。祖述朱子理同气异之意也。子之一从一违。亦有其说欤。曰。不然。理同气异。通动静而言也。体全用偏。判动静而言也。不可强合而一之也。理同气异。犹言太极两在而阴阳不同也。体全用偏。犹言阴边太极全而阳边太极偏也。二说本自不同。故体全用偏之说。终不得以强从之也。何疑之有。曰。子既曰未发之中。着一恶字不得。又曰。用之不行。由于体之不立。又曰。体不立之故。专在于气质之所拘。由前则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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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善而无恶。由后则疑于善恶之同原。何见之无的而言之不一也。虽欲使人无听莹。顾可得欤。曰。已发未发。以理言也。不中不和。有气故也。以理则无论动静。纯善无恶。言气则无论动静。美恶不齐。吾所云云。大煞分明。子犹以为可疑乎。但论气质之美恶则已定于禀赋之初。论情意之善恶则始分于发用之始。二者合而为一则又不可。此则先辈明训也。不可改也。愚尝从以释之曰。气质美恶。如天清地浊之类也。情意善恶。如舜善蹠利之类也。此义则又不可不知也。曰。易传曰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周子曰五性感动而善恶分。由此观之。则吉凶善恶。皆生乎动而无与于其静也明矣。今子曰体用一致。而吉凶善恶。若有相关者然。无乃与经传所训相违欤。曰非也。易传所训。明卦蓍之体用也。卦之在册。蓍之在椟也。寂然不动。而天下万象。无所不具者。譬之心则未发之中也。及其揲蓍考卦也。感而遂通。而天下万变。无所不应者。譬之心则已发之和也。吉凶悔吝之占。虽形于已揲已考之时。而吉凶悔吝之辞。已具乎在册在椟之时。譬之人心则犹喜怒哀乐之情。虽著乎应事接物之后。而喜怒哀乐之性。已具于未应未感之前。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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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卦蓍无寂然不动之体立于前。则安有感而遂通之用应于后也。向使人心无未发之中立于内。则安有已发之和行于外也哉。天下之理。同出一原。故卦蓍之德。性情之德。同一道也。但一天一人。不能无诚妄之异耳。周子所云。明人心之动静也。五性感动而善恶分者。明众人之心。所以失体用中和之本德。而善恶无定者。以其常动而不能静也。常动不静之由。专在欲动情胜而掩蔽天理之本体也。常动也。故未发之中。不立于内。不静也。故已发之和。不行于外也。朱子所释自非圣人全体太极有以定之。则欲动情胜。利害相攻。人极不立而违禽兽不远者。定指此耳。是故又曰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朱子释之曰。中与仁阳也动也。正与义阴也静也。又曰苟非此心寂然无欲而静。则又何以酬酢事物之变而一天下之动哉。以此推之。则定之以中正仁义之定字。与致中和之致字同位。中与仁字。与已发之和同意。正与义字。与未发之中同意。主静之云。与先立大本之意同。人极之云。与道字相应。圣贤之言。默与道契。无往不通之妙。尤可见矣。子乃以为有异何哉。曰。朱子曰七情气之发。四端理之发。其说见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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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而今子曰喜怒哀乐之发与未发。皆属于理何哉。曰。以未发为性为道之体。以已发为情为道之用者。即朱子本章正释也。不信朱子释经之亲笔。而反从门人记录之泛论。已失轻重之伦矣。况栗谷先生之辨已详。不敢叠床。盖子思说喜怒哀乐而逆推其根本。孟子说仁义礼智而顺推其端绪。其实一也。但子思不分人心与道心。孟子单言道心耳。然但言七情之未发者为性。而不言脉络攸属。如孟子所云。故诸家讲说。尚有参差。然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此即七情所出之原也。又曰。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此即七情未发之体也。又以他书考之。则朱子尝曰喜怒阴阳之象也。月令及皇极经世书律吕诸书。皆有可徵。故愚以为七情当分配阴阳五行及健顺五常。断然不疑。而图列如右也。曰。朱子以不偏不倚释中。以无过不及释和何也。曰七情未形而不倚一偏。故唤做中矣。无过与不及之可言矣。及其感于一事。发为一情。则不可唤做不偏。而只得以过不及言之矣。曰。既偏于一事。发为一情。则其一事一情之中节者。亦可唤做和也欤。曰。或问于朱子曰仁有全体之仁。有一事之仁。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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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之仁。则与全体之仁无异否。朱子曰。偏全不同。以此推之。则致中和者。全体之仁也。一事中节者。一事之仁也。其不同可知也。何以明之。喜怒哀乐。都无所发而不倚于一边。则其体之全可知也。以此不偏不倚之全体。应事处物。则虽曰偏为一情。分为一事。而其行乎一情一事之上者。莫非不偏不倚之全体也。故其一言一动。先后缓急。节目条理。不紊不乱。百味该备。万善俱足。比之众人偶得一中者。意味气象。迥然不侔。譬如易牙调羹。不待尽尝全鼎。而一脔之味自别。伯牙鼓琴。不待毕听九章。而一曲之音特异。观于圣贤一语一行。已有性焉反之之不同。况乎众人乎哉。曰。然则道全德备。如圣人然后。始可言中和之德矣。中和之德。终非学而可至者欤。曰。何为其然也。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物之所得以为生者也。人之生也。固不可一刻无此心。亦不可一事违此心。然以孔子之言考之。则未尝言难以沮其进。亦未尝言易以诬其实。由此推之。则中和之说。亦可知也。问答讫。遂录成一通。以备讲修。不害为存心致知之一助云尔。丁未七月乙巳。书于黄檗山中。
先后天说。示裴允素(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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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有生出之序。有先天之体。有后天之用。三者参究然后。其说可通也。
所谓生出之序。横图是也。太极生两仪。两仪者阳与阴也。两仪生四象。四象者太阳位居一而数含九。少阴位居二而数含八。少阳位居三而数含七。太阴位居四而数含六是也。四象生八卦。八卦者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是也。
所谓先天者。伏羲圆图也。阳仪四卦首乾尾震。阴仪四卦首巽尾坤。阳左而上。阴右而下。两首相接。两尾相对。而规而圆之。则自震而离而兑而上极于乾。自巽而坎而艮而下极乎坤。于是乎乾坤分居南北而定上下之位。离坎对列东西而分日月之门。艮兑震巽分直四隅而著山泽通气雷风相薄之象。此所谓先天也。
所谓后天者。文王圆图也。震兑离坎分当四正。乾坤艮巽各居四隅。帝出乎震。齐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者是也。
八卦一也。而其位次有此先天后天两㨾之不同。何也。曰。八卦之画既生矣。八卦之名既定矣。则乾坤父母之象也。六卦男女之象也。男与男为序而有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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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之象。女与女为序而有长中少之象焉。于是乎立人之道而仁义生焉。阳与男。天道也君道也夫道也。居北向南而出治焉。阴与女。地道也臣道也妻道也。处南面北而代成焉。此一也。父母尊者也老者也。居閒而受养焉。子女卑者也壮者也。当位而干事焉。西是受养之方。而隅又无事之地也。故二老居西两隅。而六子分劳四方有事之地。此一也。阳道尊而无对。阴道谦而不抗。故阳常统阴而阴主赞阳焉。震始艮终而阳为阴统。阴包阳内而妇从男化。此一也。男女不同序。父子不同列。而长中少各得其序而井井不乱。此一也。阳则贵长贱少。阴则贵壮贱衰。故长男中男少女中女用事于四正。而少男长女避位于两隅。此一也。知此数者。则其方位次第。不待安排布置而自然有不容已之序矣。自后天见成之后而言之。则先天之乾南坤北者。乾逆行而交乎坤而过一位。坤顺行而从乎乾而过一位。而乾坤定位于无事之方而享其养矣。震进一位。巽退二位。而相遇于东。则雷风相薄而不相悖矣。离本居东者。上行而极乎南。坎本居西者。下行而极乎北。而水火相逮而不相射矣。兑艮本居对宫。而今乃交互博易。各避对宫一位。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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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剥蚀冲损之患。有资益贯通之妙矣。况又少男居阳位之终。少女居阴位之终。则其一体通气之义。何必交睛抵顶。然后为挚也。
先天则阳仪四卦内阳外阴。阴仪四卦内阴外阳。譬则善恶淑慝。消长往来。自有定数。不容智力。而其一尊一卑。(左上为尊。右下为卑。)一兴一替(阳进主兴。阴退主替。)之象。既已大分矣。后天则四正者当路典枢之要地也。四隅者副贰休退之散班也。要地则取之阳仪者多。(震离兑皆阳仪卦。)取之阴仪者寡。(坎阴仪卦。)散班则取之阴仪者多。(巽坤艮皆阴仪卦。)取之阳仪者寡。(乾阳仪卦。)且乾以阳仪退处隅地。然乾居南西之终北东之首。实总八卦之统。专享四方之养焉。则所以处閒者。乃所以象贤也尊老也。坎以阴仪进当正北。然质虽陷险加忧。而心独守中不渝。则所以拔例进用者。实广立贤无方之义。而亦开革心从化之路矣。况其所处者。是正义养德之地。而非御烦治剧之方也哉。扶抑劝惩。财成辅相之道。可谓至广且悉而无遗矣。
先天则南北纵分而阳东阴西。即寒暑朝夕之道也。后天则东西横分而男北女南。即贵贱尊卑之位也。
先天则阳仪八阳四阴。阴仪八阴四阳。即三分损益之数也。后天则阳男阴女。六阳六阴。裒多益寡。即称物平施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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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乾与兑接。即少女侍养老父之象也。震与巽接。即夫妇同室而居。共牢而馔之象也。男女之际。其致慎切严如此。
八卦中乾坤二卦。纯阳纯阴也。艮巽二卦。虽阴阳相杂。而阳本居上之物。阴本居下之物也。而阳上阴下。无相交之义。故此四卦居四隅不用之地。乾坤纯卦。故居西偏全不用之地。艮巽阴阳之杂也。故居东偏略用之方。坎离震兑四卦。阴阳相交之卦也。故分居四正。然坎则一阳生于二阴之中。离则一阴生于二阳之中。即阴根阳阳根阴之象也。故分居南北之极。震则一阳居二阴之下。兑则一阴居二阳之上。即阴阳相交发用之始也。故震居东正。主发散之事。兑居西正。主收敛之功。
震巽长男长女也。同处一方。坎离中男中女也。对居配宫。即夫妇迎往伉俪之象也。艮兑少男少女也。少男离母之怀而出就众男之末。少女在父母之侧而未及从人。即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象也。
盖先天阳刚阴柔。分峙对配。万象咸具。不易之体也。后天仁动义静。循环流行。无穷之用也。二图也刱于伏羲。成于文王。自然之体。当然之用。虽若有先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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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然一天一人。同出一理。一体一用。同本一原。则交须互资。不可相无。而皆非人智力容可安排穿凿而为之者也。故同谓之天也。是以只知后天而不知先天。则譬如木之无根。井之无泉。虽有斤斧绳墨桔槔繘瓶。无所施其巧矣。但知先天而不知后天。则譬如玉之在璞。鹿之在林。何足以为镇国之宝充君之庖也哉。学易者观乎先天。则阴阳消长。寒暑往来之数。一定而不可易者。得之于此矣。观乎后天。则男女尊卑。长幼先后之体。曲当而不容已者。得之于此矣。引伸触类。天下之能事毕矣者。真不虚也。以言乎人伦。则父子。天分也。孝慈。人道也。君臣。天分也。忠礼。人道也。夫妇。天分也。敬别。人道也。长幼。天分也。爱恭。人道也。以言乎身体。则目视耳听。天分也。不视恶色。不听淫声。人道也。手执足奔。天分也。择业而操。择地而趍。人道也。以言乎万物。则水润火炎。天分也。舟楫燧爨。人道也。牛顺马健。天分也。穿鼻络首。人道也。终日言之。不出于此矣。余于此图。玩乐久矣。粗有一斑。而朋友或与扣访。难于悉举。叙其大槩如右。以待讲质笔削云尔。龙集强圉协洽林钟下浣。书于霁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