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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山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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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山集卷九(安东金迈淳德叟)
 杂著
  
台山集卷九 第 438H 页
鹊鸱说
安谷之南。有大树。其颠鹊巢也。始鹊之未巢也。群鸟之朝暮过是树者。辄盘桓踌躇焉。类不肯舍者。知巧下。让绩于鹊。巢既成。有巨鸱领其族百数。环树而舍。使数辈逼其巢以耸之。鹊度不可敌。弃之去。树入于鸱。越七日夜。天大雨雪以风。树凝而稼。鸱方宿未觉也。附树靡者。太半馀越于下。童子徒获焉。其幸而逸者。不知稼使然也。谓树不吉歼吾族。他日过之。违树丈许地不迹。群鸟亦相戒也。无敢盘桓踌躇如昔日者。鹊觇知之。莫己毒也。乃返巢如初。君子曰。语称鹊灵鸟。灵知也善也。夫择地而居。众莫之先。如其灵。知不可敌而去之。如其灵。害既远矣。安土而不惑。如其灵。忮德之贼也。暴德之残也。昏德之蔽也。而鸱皆有焉。其及也固宜。儒者之言曰。天有常道。殃庆用善恶施。盖观于此而信焉。然以施诸人者考之。又未必尽然。何小察而大遗也。岂人固有不可胜。而物微易制耶。将人可以理悟。姑借物以显其威用耶。抑常未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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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迟速系乎气数。是其速者耶。
云石说
太山之云。触石而起。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太山者。固云之所祖也。非石山不能成体。云无所触而起而雨也。然诗人之颂雨泽曰。有渰萋萋。兴雨祁祁。又曰上天同云。传曰望之如云。皆称云而不称山。圣人通幽明之故。崇德报功。制为祀典。高山大川。能出滋液。以利万物者。咸领于秩宗之官。而太山为之首。自虞舜氏。始见于经。为东巡狩。考制度修礼乐。集玉帛死生之物之庭。太山之迹。于是盖赫赫大显。而山之石。又未尝表而出也。然大旱。水泉涸。草木枯。沙土焦。凡丽于山者。无不熇然不宁。而胪圭璧旅羊彘。歌哭而请者。日纷若于天门日观之下。则太山之神亦瘁矣。惟石也块然中处。弥历年纪。泽不已德。燥不已病。颓乎其无为也。寂寥乎其无所知也。及夫旱极而欲雨。则勃然而触。滃然而起。沛然而下。终不能舍石而他之也。可以显也。可以晦也。可以才也。可以不才也。可以处患难也。可以享安乐也。石之德。其渊矣乎。在乾之文言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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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确不可拔者。非石之象乎。积确而不已。则云行雨施。天下平也。
读三子说赠俞生
余少从塾师学。塾师钞韩氏欧阳氏苏氏文数十篇。授而节度之曰。三子文之至高者也。精尔读熟尔诵。大篇日一。小篇二三。剋期而毕。慢则有罚。余奉节度。惟谨读之。尽一月殊无得也。已而塾师告归。余独处无聊。忽自念曰。夫文岂别事哉。言以道意。字以记言。意生于心。言宣于口。字形于手。思之者通。习之者工。皆人之所为。天地鬼神不与焉。三子者亦人耳。焉能独高哉。将运有隆颓。风有散聚。器有宏褊。非尽思习之所及乎。则前乎三子。而有两汉诸儒殷周之圣人焉。三子者又焉能为高之至哉。于是取所谓数十篇者而复读之。大其胆盛其气厉其色。若进三子。角技于前。而已据堂皇。执宪律。课其殿最之为者。或十遍而止。或二三十遍而止。或五六十。至百遍而止。然后三子之封略蹊术。墉垒庭戺。始隐约可见矣。又虚其心平其气降其色。若揖三子于尊俎几席之间。而盱衡解颐。从容风议之为者。或日尽一卷。或数日一篇。瞪目而注之。凝神而会之。徐讽以留其味。疾念以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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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脉。然后貌象露。腠理分。风神到。盖浸淫乎性情矣。长者不得不长。短者不得不短。简者不得不简。繁者不得不繁。驯者不得不驯。奇者不得不奇。试为之易一句剪一节。则攲疏觖漏。若不能顷刻安者。乃喟然太息。信其高之果绝乎人也。余之用力乎三子者本末尽此。而终不能身肖其心口。则其无得一也。然自是识差进。拟议差广。虽尽忘其所读。或举篇不记一字。而胸中隐隐有物。如卮漏而停润。炉烬而熏留者。殆非塾师节度所限也。夫文之以高称者。皆出于古人。其身已死而朽矣。其言语之寄乎简策者。搏之无形也。嗅之无臭也。鼓之无声也。亦空空荡荡焉尔。而千载之下。将据而肖之者。以其精神气魄。为能交接而融化之耳。因人之所高而高之。因人之所大而大之。精神不活。气魄不壮。欿焉匍匐于行墨藩篱之下。则亦终于奴隶而止耳。岂能躐其阶跻其堂奥。以共其冠冕佩玉之华耶。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余谓读古文类是。视其巍巍然者。非善读者也。俞君廷焕从余问字。求一言之益。余少而嬉。长而益散。无真知实践可以指画人者。又不敢以不试之事无稽之言。漫焉以相诳误。屡请而屡不应。一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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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所为文一首,四言诗一首示余。词理畅茂。绰然有步骤。且观其意若不欲止于是而已者。余喜其进。思有以助发之。偶记此事在余弱冠前。与君见齿略符。遂书之以赠。然古文之可读者。岂止三子。三子之文之可读者。岂止数十篇。余所用力。亦至浅狭耳。曷足法哉。姑取其意可也。抑余继此而有言。文一艺耳。工之固善。不工非甚损也。进乎文而有所谓道学者。吾闻其名矣。未尝一日用力焉。不知其程涂科级。果何如也。虽然有疑焉。公孙丑问于孟子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子赣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推尊圣人之道。拟之于天。丑与子贡无以异也。子赣在孔门。几于入室。孟氏之传。丑不得与焉。是必有其说矣。吾宗有竹庵先生。君尝游其门。试往质之。幸而有得焉。吾文虽覆瓿可也。
  
(附)台山论文书后(上元梅 曾亮 伯言)
 台山氏与人论文。而自言其读文之勤与读文之效。此世俗以为迂且陋者也。然世俗之文。扬之而其气不昌。诵之而其声不能成文。循之而其词之丰杀厚薄缓急。与情事不相称。若是者。皆不能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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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也。昌黎文言之则曰养气。老泉质言之则曰端坐。而读之七八年。老泉之言。即昌黎之言也。文人矜夸。或讳其所得。而示学者以微妙难知之词。如老泉可谓不自讳者矣。而知而信之者或鲜。台山氏能信而从之。而且不自讳其得。亦如老泉之所以告人者。故其气之昌。声之文词。与情事之相称。有不同乎老泉。而亦无异乎老泉者。吾虽不获见其人。其文则固已端坐而得之矣。(此是梅郎中手写寄来之本。其后柏枧山房文集出。与此本略有异同。)
李生箕和国平名字说
峒阴李上舍丈。自山中走书于东湖之上曰。某之子以今年某月冠。既名而字矣。名曰箕和。字曰国平。中庸之首章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其卒章曰。笃恭而天下平。冠者责成人也。冠而名又字焉者。以其道谕之也。成人之道。率于身。渐于家。广于国。周于天下。大学之明明德新民。孟子之推四端保四海。皆是物也。而名理之妙。莫如中庸。此吾所窃取也。然不有辞以张之。其旨隐。请以烦子。余曰。美哉言乎。优优乎无以尚矣。然平天下之本于和。既闻命矣。先乎和而不有所谓未发之中。称之曰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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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乎。非中和无所本。而和而不本于中。非吾所谓和也。斯义也。余尝有所验矣。邹鲁以降。儒林之兴。惟西京为最。而论其名实著于竹帛。言议风旨可述者。必称董江都,公孙丞相。董氏之言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公孙氏之言曰。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天地之和应矣。其言皆贯人已该理事。文灿而义粹。有异于中庸大学之说乎。及退考其行事。则二人者之所为。如薰莸朔粤之相反何也。岂不以体乎正者。向里而有守。志乎和者。徇外而无准欤。诚伪之辨。在于朱紫而白黑不与焉。此君子之所宜察也。然是特谓本末之不可阙者然也。若夫举用而包体。见流而知源。辞有详略。听有敏钝。固不可以一槩断也。抑上舍丈之欲张而显之者。意其在斯欤。然则静存于思虑睹闻之前。以端其内。动察于公私义利之际。以顺其外。用则皋夔伊傅。舍则孔孟颜曾。前人之成法备矣。在允蹈之如何耳。余又何言哉。虽然。心学之晦。而尧舜三王之治不复久矣。此江湖之所耿耿。而不能无望于后来之秀者也。遂忘其陋而为之言。
中庸未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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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发之中。是万古心学之大头颅。而以其无形影没把捉也。故训解愈详。疑晦滋繁。虽朱子手笔之。著于章句或问门人书牍者。亦患牴牾出入。莫适所从。后来诸儒各执一说。有同聚讼。大约有三种。曰圣凡无异。曰众人无未发。曰圣凡不同。
朱子尝曰。未发之中。未是论圣人。只是泛论众人亦有此。又曰。若论源头。未发都一般。圣凡无异之论。实本于此。然朱子是大纲说。而后儒推而演之曰。人心之昭灵神妙。尧舜至涂人一也。众人禀气多浊。故虽不能无昏蔽。幸而有霎然未发之界。则气机一息。万念俱寂。心之本体。卓然呈露。鉴空衡平之妙。鬼神不得窥其际。则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亦不过此。及其乍动而涉于气质。则依旧入浊恶界中。与圣人天壤矣。其言既本于朱子。则不可谓无所依据。而未知其所谓卓然呈露。鉴空衡平者。果尝体验而得其实欤。其曰众人无未发者。乃是朱子初年以为邪暗郁塞之见也。当舍无疑。而原其说之所由。则盖以未发为极层地位。而自省方寸。长时扰攘。镜明水止。茫如河汉。故遂以为众人之心例皆如此。而不复有未发时节也。虽其立论粗浅。殆近于卫朴之自以无目。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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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视。而平日略绰体认之功。亦不可全然抹摋。至若圣凡不同之论。则曰人之气质清浊美恶。随生异赋。抵死难化。圣凡之级。何等辽绝。若曰众人霎时未发。便与圣人同体。则点金成铁。何其易也。少顷失却未发。又与圣人霄壤。则荃化为茅。何其速也。可知其无是理。故曰未发之中。圣凡不同。圣人未发。纯乎至善。众人则未发时。亦有恶种子。此论既与朱子都一般之训。显然背驰。而未发时恶种子。骎骎乎告荀风旨。丑差非常。在所当斥。而苟究其故。亦由于对垒旗鼓。未能深服其心。辗转厮炒。以至于此耳。恐当分谤。未可专咎。
窃尝诵味中庸正文。又会三说而折衷之。则子思之言。本自平铺放着。上下俱宜。而上中二说。皆未免看得偏高。上说则躐进而近于自瞒。中说则沮退而归于自画。下一说。看得一高一低。高者死杀高。低者死杀低。不能融贯为一。而其弊也自贼而贼人。大可惧也。然苟于上中二说。知其病救其偏。而会通于子思本旨。则是说也不攻而自破矣。
何谓平铺放着。上下俱宜也。所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者。泛论人性情之德。以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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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准则也。固是统论众人。初非独举圣人。而率其性情之德。为人准则者。非圣人不能。则此两句不得不属之圣人之事。而众人则取法焉已矣。然则未发便是中。已发便是和者。圣人也。未发未必中。致而后中。已发未必和。致而后和者。众人也。及其极中和而成位育。则圣凡一也。岂非所谓平铺放着。上下俱宜者欤。
何谓躐进而近于自瞒也。朱子固尝曰。原头未发。圣凡一般。而此特据其天赋同得之初。与夫人力同归之后而总言之耳。截头去尾。论其中间。则林葱熙穰。各气各质。昏明愚知。千万其等。而昏愚甚者。往往如晦如盲。几乎无一点明处。若此者虽使幸而从事斯学。或有霎时未发。蔽拘未祛。则基址不立。穷格未到。则条理不备。持养未厚。则根株不固。所谓鬼神不得窥其际者。若非纯黑洞洞。则虽免白黑斑斑。顾安能豁然明净。泰然宁贴。中体之妙。一似圣人乎。为此说。盖缘看得未发地位极其高峻。而不能于子思平铺放着之旨。朱子总言大纲之意。融会活看。以求其通。谓未发之别于中。则疑于背子思之旨。谓圣凡未发之不同。则又恐违朱子之意。遂不免左右顾望。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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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缝。乃以众人依俙之境。遽拟圣人真的之域。而如何而鉴空。如何而衡平。未必能身亲经历。灼见其实。则其不为依㨾画葫芦。对塔说相轮也者几希。故曰躐进而近于自瞒也。
何谓沮退而归于自画也。未发已发。不必深看。不过动静二字之注脚耳。动静二字。原无别义。不过有应接无应接两时节之标识耳。只缘未发之中题目甚大。故人不敢轻看。求之太深。说之太精。遂生无限疑难耳。今且置未发已发。只将动静二字。举以问人曰众人有动而无静乎。以为不然者半矣。又将有应接无应接两时节。举以问人曰众人绝无无应接时乎。此必无之事。人皆以为不然矣。然则无应接与未发。有何差殊。而在彼则曰有。在此则曰无。不亦惑欤。为此说者。其看得偏高。与上说无异。而上说则虽有躐进自瞒之病。既以为圣凡同有。则各据己分。澄治涵养。终有可以渐造真境之理。而断之曰无。则谓澄治为无益。谓涵养为无用。而致中之功废矣。故曰沮退而归于自画也。
下一说病弊最大。前已槩论。而究其为病。则不在于看得有高低。在于死杀高死杀低。不在于看得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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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有高低。在于并中字不免有高低也。然亦尝深原其意而曲畅其趣。则盖有故焉。有见乎躐进自瞒之病。而不欲虚谈境界。故谓圣凡合下不同。有见乎沮退自画之病。而不欲全抛工夫。故谓圣凡各有未发。骤闻其说。亦似近理。而气质参差之迹。守得太重。学问变化之机。信得不笃。此所谓死杀高死杀低。而不能以未发与中。分开看出。则又与上二说无异。于是乎未发之不同。中随而不同。甲有甲之中。乙有乙之中。甚至于尧舜有尧舜之中。桀蹠有桀蹠之中。则子思所谓天下大本。朱子所谓原头一般。到此而无所施矣。谓之自贼而贼人。不亦宜乎。然欲救此病。亦无别法。察夫自瞒之病。而知圣人未发。姑不可以遽议于众人。则金铁荃茅之疑释矣。察夫自画之病。而知众人未发。终亦可以驯致于圣人。则恶种子之见革矣。此之谓不攻而自破也。
三说之同异得失。既已略辨之矣。请循其本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者。以性情之德为主而悬空言之也。固无曰圣曰凡之殊。及夫以人体之。而各就当人分上。据实言之。则七情未发。一性自中者。惟圣人所性而有者能之。其次应接未形。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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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思虑之发。澄涵未熟。终欠停当之中。大贤以下由教而入者。恐皆不能免。此所性而有者。未发即中。中与未发。不容分开。由教而人者。语其无思虑也。则固可通称为未发。而语其欠停当也。则不可混称为中。中与未发。不容不分开。今有一譬。未发之谓中。已发之谓和。犹言圆之谓规。方之谓矩也。规矩方圆之至。圣人人伦之至。子思之示人准则者然也。圆便是规。方便是矩者。圣人之未发便中。已发便和是已。天下之物。方圆者何限。而岂能一一尽合规矩哉。苟其无四隅也。则是亦圆之类也。苟其有四隅也。则是亦方之类也。但无四隅之圆。不可直谓之规。必也磨砻斲削。删棱挫角。以合于径一围二之法。然后方可谓之规也。大贤以下。未发未必中。致而后中是已。见圆之类规也。而谓物之无四隅者。皆可名之曰规。(上说)见规之至圆也。而谓天下更无圆物。(中说)见圆之不齐也。而谓规亦不齐。(下说)此人见之各有所蔽。而其不察乎圆与规同异之实。而有合无分。则均之为失也。以此反隅。则思朱本旨。庶乎其可明。而三说聚讼。庶乎其可息矣。
朱子曰。气质昏浊者。其未发时。块然与顽石相似。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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斫不开。答项平父书曰。未发时不昏昧。语类曰。射在贴上。亦可谓中。终不若射中红心。三渊集据此而订之曰。观此则朱子本旨。似就未发上。看有粗细。说有宽窄耳。窃敢以为斯言也约而尽矣。
大学传八章说
大学八条目。修身以上。治己之事也。齐家以下。治人之事也。家国天下。虽有大小远近之别。其为人己相接则一也。人与己相接也。徇私则拂公。专利则伤义。人不可得而治矣。故偏一字为大戒。偏之当戒。何事不然。而爱恶者发于情而难制。财货者切于身而难舍。故用人理财二事。为戒偏之大目。二者不偏。思过半矣。统而论之则不出絜矩二字。盖欲推己度人。使之各得其分。而无彼此不均之患也。斯义也。传十章言之备矣。而溯而求之。则经一章叙列条目也。不曰治家而曰齐家者。已是此义。何谓齐。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弟以事兄。以至为父子兄弟足法。则一家之上下左右。无不均矣。此非絜矩之说乎。及至传八章释修身齐家也。首节五辟字。即第十章节南山之辟也。好恶二字。即南山有台之好恶也。次节论家之不齐也。曰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溺爱则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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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好恶。贪得则专于财货。宠近昵而不知其奸。厚赋敛而不知其足。皆子恶苗硕之推耳。此即第十章秦誓孟献子之说。而早已开端于此章者。以其为人与己相接之始。而特提掇之。以示为道之无二。而当戒之莫先也。经传垂训。可谓深切著明。而朱子所谓若无统纪。而文理接续。血脉贯通者。于此亦可见矣。
齐字之义明然后。所以施于家者。有本有末。宜上宜下。无拂逆之患。有周遍之功矣。世人不明乎此。泛作整齐义看。故教子弟则不以身而以言。御僮仆则不以恩信而以鞭扑。如此则所谓齐家者。有末无本而行多拂逆矣。既作整齐义看。故以此事偏属家长。而为子弟者若不与焉。是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不能以父兄之心为心。自行自止。各徇己私。家之不理。专责其长。如此则所谓齐家者宜于上。不宜于下。而道不周遍矣。道不周遍。行多拂逆。则一家之长幼老少。无一人得其分愿而家不齐矣。虽欲强而整之。何可得也。此字义不明之过也。
传八章释修身齐家。而重在修身。故章末言家不齐之害。以结上文。传九章释齐家治国。而重在治国。故章首言家齐之效。以起下文。至若齐家。实下手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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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皆似无正解。要之为治人教人之事。故读者不能反之于身。以务治教之本。而徒欲施之于人。以举治教之末。此学之不明而道之所以不行也。然试就第九章第十章传文与章句。着眼细看。则齐家正解。何尝不分明说出哉。九章传文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章句释之曰。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于家者也。十章传文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章句释之曰。此三者上行下效。所谓家齐而国治也。然则齐家实下手。有出于孝弟慈之外。而正解有加此者乎。有身斯有家。有家斯有人。有人斯有上下。孝弟也者。身在人下者之事也。慈也者。身在人上者之事也。在人下而能孝能弟。则在上之父兄。得其分愿矣。在人上而能慈。则在下之卑幼。得其分愿矣。及其德成教行而一家化之。则为我子弟而在我下者。皆能化我孝弟。孝弟于我。而父母之在我上者。其安乐而顺之矣。于是乎我之分愿亦得。而治教之事毕矣。是之谓齐。齐之为言均也。均而不整者。未之有也。故齐家之齐。作均齐义看。则包整齐在中。作整齐义看。则包均齐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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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致童子问
童子问曰。大学格物致知之义。聚讼嚾嚾。至今未定者。以朱子之尽去旧说而创立新训也。旧说果十分不可从。新训果十分可从欤。抑旧说容有可取。新训容有可商。斟酌折衷。有可以息讼归一之方欤。曰是不在多言。合新旧诸说而熟玩之则决矣。虽然。请试言之。旧说有二。一则郑氏说也。一则温公说也。郑氏注曰。知谓知善恶吉凶之所终始也。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恶也。详其语意。盖以为事之吉凶。由于知之善恶。如兴戎出好之云也。然则致知在先。格物在后。当曰格物在致知。而今曰致知在格物。不已倒欤。且如其言。则所谓知也物也。通善恶吉凶而言之。如韩子所谓道与德为虚位也。此是论工夫处。犹或可以如是说也。下文物格而后知至。乃是论功效处。亦可以如是说耶。善物来而善知至。则而后意诚四字。犹或可以粗通也。恶物来而恶知至。亦可以意诚乎。若曰致知在格物。通善恶言之。物格而后知至。舍恶而专言善。则上下文紧紧承接。间不容发。通言专言。何以分看。其说之不可从审矣。温公之说。则以格为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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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以物为外物。谓捍格外物而后。能知至道。外物固有当捍者矣。经文只有一物字。何以知其为当捍之物耶。朱子或问。盖已详辨。而其曰绝父子而后。可以知孝慈。离君臣而后。可以知仁敬。闭口枵腹然后。可以得饮食之正。绝灭种类然后。可以全夫妇之别者。可谓竭尽而无馀蕴。其说之不可从。又审矣。两说既不可从。而格物致知之义。终不可以不解。则将如何为说而可乎。书曰格于文祖,祖考来格,不格奸。古注皆训为至。舍至字。更无可以训格也。乐记曰。物至知知。易大传曰。知周乎万物。孟子曰。尧舜之知而不遍物。盖知之与物。如目之于色。耳之于声。相接而不能相离。故经传多对举为言。然则致知之知。非知周之知。格物之物。非万物之物欤。事与物一耳。郑氏全注。虽不可从。物犹事也四字。说得字义。亦自不错也。物之为事物。既无疑。而所谓物者。非徒然事物之谓也。所谓知之至物者。非徒然至彼事物之谓也。天壤之内日用之间。凡称名为事物者。莫不各有当然之法则。诗之有物有则是已。而理也者。法则之表德也。知而及此。谓之至物。而又凡以此至彼者。非能一超而顿诣也。必也由浅入深。自迩及远。以至于更无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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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方可谓之至。是则所谓穷也。易说卦传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穷理二字。孔子盖已言之。而穷而尽。尽而至。又岂非格至到极之明證乎。中庸致中和。郑注曰行之至也。致之为推极之义。可知也。季札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尽矣。孟子曰。圣人人伦之至。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至之为尽义。又可知矣。于是集众说而解之曰。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其为说也。字字有来历。字字有下落。准之经文而吻然不差。验之事实而确然不易。虽欲不从。何可得也。今以穷理二字之添补于经文之外。或谓之衍语。或谓之虚义。纷然立说。敢肆诋讥者。殆儿童之见而蚍蜉之撼也。本不足辨。而 明清以来。其说寔繁。至于近日。益无顾惮。则不惟初学小子迷于向背三思之惑。耆宿亦或不免者。以其不能详究本末。而真知其得失之所在也。诚能一日用力。合新旧诸说而熟玩之。又就朱子注解之来历。逐字逐句。综栉而檃括之。则粗解文理者。亦可以辨之有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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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曰。格物致知之当从朱子训解。既闻命矣。经曰物有本末。朱子以明德新民释本末。则所谓物者。指明德新民而言也。既以明德新民为物。则意心身者。明德中物也。家国天下者。新民中物也。下文平治齐修正诚。即明新之条目。而天下国家身心意之下。结之以物字。则其为物有本末之物明甚。而朱子之释之也。近舍经文本末之物。而远举天下众物之物。非但迂而不切。有大军游骑之嫌。一章之内。文同解异。得无自相矛盾欤。后儒纷纷。亦或无怪。安得一切非之乎。曰是说也。不为无见。如方逊志,蔡虚斋诸公及我东李晦斋先生。析经为传。欲废补亡一章者。皆执此为话柄。愚于少时。亦尝积有愤悱。颇以其说为然矣。年来思之。终觉朱子之训为不可易。而诸说未必然也。何者。圣经言语。规模开阔。意思活泼。似缓而实紧。似疏而实密。未尝拘拘钉粘。切切照顾。如后世文人之为也。试以此意求之。则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云者。初非专指明德新民而言也。泛论天下之物。莫不有本末。天下之事。莫不有终始。而明新之为本末。知得之为终始。自在其中矣。惟朱子看得此意。故只释明新为本末。知得为终始而已。物字事字。存而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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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下文格物之物。对举致知之知。则与上文本末之物。对举终始之事者。底盖凿枘。又自不同。而历考经传。凡与知对举之物。何尝不以天下万物为言乎。知周万物。知不遍物。前既已言之矣。大舜之明庶。文王之识百。权度之知物皆然。蓍龟之遂知来物。义例班班。莫非此物字正解。而舍此不言。却将盈天盈地许多散殊之物。安排区处于意心身家国天下七字之内。惟恐上下字义之或异。前后注说之或差。不亦拘而欠活。欲紧密而反浅短乎。虽然。本末之物。不出于天下万物之范围。而天下万物之中。身心伦常。修己治人。最为要切。故朱子或问。盖尝历举而备论之曰。以其切近者言之。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其体则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则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次而及于身之所具。则有口鼻耳目四肢之用。又次而及于身之所接。则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常。皆有当然之则。外而至于人。则人之理不异于己也。远而及于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也。味其辞旨。周匝详悉。纲领自在。条理不遗。何尝以本末之物。置之格物之外。如后人所疑耶。大抵解经之法。宗旨为本。句语为末。以此经言之。则本末之物与格物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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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㨾相同者。句语之末也。本末之物。槩提明新二物。以接两节之脉络。格物之物。统指天下万物。以示一章之根蒂。二物字。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者。即其宗旨本义也。非朱子眼明手快。超人百倍。不能于一㨾字中。看有轻重。解有详略。而卒不害其为同也。后来诸儒无朱子手眼。不察其宗旨所在。就句语之末。得其依俙近似。可备一说者。自以为发前未发。而使朱子复起。安知不曰昭陵固已见之耶。愚之始疑其然。终信其不然。而断然以朱子说为不可易者以此也。
童子曰。二物字之同中有异。异中有同。今蒙辨示。固晓然矣。近日中州人阮氏元有说曰。大学从身心说到意知。已极心思之用矣。恐学者终求之于心学。而不验之于行事也。故终显之曰致知在格物。物者事也。格者至也。事者家国天下之事也。格物者。至止于事物之谓也。圣贤实践之道也。凡家国天下五伦之事。无不当以身亲至其处而履之。以至于至善也。此言何如。曰阮氏之学。异于方蔡。意不在讲学。专以攻朱子为能事雅致者也。欲攻朱子。先斥心性。欲斥心性。自许实事。乃其伎俩然也。邦域既殊。风气不通。未知其实事成就果何如。而尝见其所著论仁说。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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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训。盖亦粗觑底蕴而略有评骘矣。今此实践之说。更不欲覼缕深辨。而姑即其浅近易晓处而论之。传曰修身在正其心。言不正其心。无以修其身也。曰齐其家在修其身。言不修其身。无以齐其家也。曰治国在齐其家。言不齐其家。无以治其国也。以此观之。则凡言某事在某事者。下段事居先。上段事居后。必也做下段事然后。方可做上段事。然则致知在格物者。其例亦当如此。而今以格物为实践。则家国天下五伦行事之实。至于格物。做得彻底。更无豪发之未尽矣。所谓致知者。又是何等事。而乃居其后耶。且经文明明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连用七个而后字。可见其次第阶级。层层秩秩。不可以躐而致也。今以格物为无不身亲履其处而止于至善。则才一格物。意已诚心已正。身已修家已齐。国已治天下已平矣。彼七个而后字。又何其支离冗蔓。没着落之甚也。从古圣经。无如许义理。亦无如许文字。愚不能知之矣。
修身对
丙申冬。温理大学。至传八章。有劄记数条。质之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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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成伯。相国还书答曰。齐家之义。来谕极精当。第鄙意之平日蓄疑。不在于齐家之无正解。而在于修身实下手处之无正解耳。传七章之三不。虽是敬字用工之地头。而其重则专在于正心。传八章之五辟。专指其与物接者而言。其归趣则又在齐家。古圣贤所论修身工夫。如出门如宾。非礼不动。谨言行正威仪。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等语。无一槩及。岂以为意诚心正之后。身自不患其不修。而无待乎别下工夫欤。若尔则恐又非朱子所谓节节照管之意也。况大学工夫。实以修身为本。经一章。亦既明言之矣。不应反于是草草如许也。敢请高明更下一转语。(答语止此)此二段。愚于平日。亦尝窃疑窃解。粗有心草。而精微所在。未敢容易形言。久未有以报也。戊戌夏。病聩愁寂。复取经传章句。反复䌷绎。觉得向来心草。渐见条绪。试涉笔为说曰。经传中圣贤说话。非一人之言。又非一时之言。或随地而有详略。或随文而有微显。有统言者。有分言者。有就一句而备示全体者。有参一篇而紧提主意者。不可一槩论也。读者从其所指而逆之以意。则千殊万别。各有当而并不悖。可以会通归一。不然。执东而疑西。据此而难彼。考證愈多而经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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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明。此古人所以有金屑眯眼之叹也。今以修身工夫论之。则如求仁持敬。慎言敏行。居处当恭。与人当忠。莫非修身之事。而格致诚正。包在其中。此统言者也。夫子之与门人答问是也。大学则分立八目。而修身之身。与身中之知识心意头项自别。则身之为名。指一己形体对人而称者也。人己相接。莫难祛者偏私。偏与不偏。私与不私之间。身之修不修判焉。故拈出而特戒之。此分言者也。中庸九经。八为治人。而修身只占一目。则内而德性。外而言貌。凡有事乎一身者。无不该括于修身二字之内。而非礼不动。为兼本末彻始终之要道极致。故孔子举以对哀公。此就一句而备示全体者也。大学一篇宗旨。不出明新二纲。而絜矩乃其合尖。身家即其交界。传十章。重言复言好恶公私得失存亡之端。推本寻源。权舆于此章。故始之以五辟。终之以子恶苗硕。拳拳乎偏之为害。而其馀工夫之包在诚正以上者。略而不论。此参一篇而紧提主意者也。然仁之易失。敬之易肆。言之不慎。行之不敏。居处之不能恭。与人之不能忠。究其病根。皆由己私。苟能于亲爱贱恶畏敬哀矜敖惰五者相接之际。察其所向而防其或偏。则心存不放。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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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中。而言不得不慎。行不得不敏。居处不得不恭。与人不得不忠。详略相形。微显互发。会通归一。亦岂曰无其说耶。节节照管。固是朱子说修身为本之注。独不曰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而物格知至意诚心正之后。犹以偏私一病。兢兢然如陨深渊者。独非所谓节节照管耶。且物格知至节注曰。知既尽则意可得而实。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其下直曰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而不曰心既正则身可得而修。则节节照管之中。语意轻重。亦有可以默会者矣。以此推之。则此章之义。只见其缜密周匝。未见其为草草。而于朱子说。亦似无彼此矛盾之疑矣。欲以此就正于相国。而未遇信便。姑录之以俟。七夕翼日。灯下书。
应客
风栖主人。平居罕接人。即接人。言语甚简。于时事。尤大禁也。一日。客有旧相好而新与要路习者。枉道而访之。衣马仆从轩如也。话间。客以时事及焉。主人谢不知。客怒曰以旧相好也。吾无隐于公。何见拒之深也。主人不得已随其问而应之十馀。反不合者多。主人笑谓客曰。公知不合之由乎。曰不知也。公知儒家有性理气之论乎。曰不知也。主人曰。儒家有性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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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论。从理而言。天下之性无不同。从气而言。天下之性无不异。知所以同异而同异之。同与异皆可也。有拗而喜争者。见人说同。执气而难之曰。是异恶乎同。见人说异。执理而难之曰。是同恶乎异。是以万言而万不合也。论事亦然。生斯世也。语斯世也。彼我之相形而恩雠生。强弱之相乘而诎信出。利害之相悬而趍避兴。混混而群未见其必非。介介而独未见其必是者。机势之说也。投世于千古之上。超身于万众之表。彼我不设。强弱不较。利害不参。其群也非党。其独也非怪者。理道之说也。二说之不能相无。犹性之有理气也。二说之不可相错。犹论性者之不可执彼而难此也。今仆与公之不合。岂亦有错而近于拗者乎。虽然。公显人也。所与游皆当路英豪。机势之说。固其所饫闻也。乃今枉车骑于江湖之上。不鄙而与仆语者。意其于所饫闻之外。犹有馀说也。而仆复以其所饫闻者进焉。是操鱼鳖而饷江海也。而公复以其所进之异于所饫闻者疑焉。是索菜果而疑其味之异于粱肉也。不亦左乎。抑仆闻之。君子所病乎己者三。认善为恶。认恶为善。意见之病也。知善而不能从。知恶而不能违。志气之病也。知善而不能从。耻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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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也。从而为之辞曰彼固非善也。知恶而不能违。耻其不能违也。从而为之辞曰此固非恶也。此心术之病也。意见之病悟则可无。志气之病勉则可去。病在心术者。终身而已。兴王之所弃。而圣师之所绝也。人苦不自知耳。意见志气。愚未敢自信。乃若心术之病。固日夜所兢兢也。公之高明。宁有是乎。客默然良久曰公之言然。客去。门人问曰。机势与理道。终不能一之乎。曰何为其不能也。君子在上则用理道而为机势。君子在下则舍机势而从理道。张子曰。气质之性有不性焉。亦此类也。曰然则先生何不遂以语客。曰问而不尽吾辞。其名曰噤。不问而惟吾辞之尽。其名曰囋。噤则绝物。囋则失己。
正体三年论
解经。非训诂章句之难察。立言宗旨之为难。论礼。非节文度数之难究。制礼本意之为难。不察其宗旨。不究其本意。惟肤末枝叶之是攻焉。则如穷河而逐流。逾往而逾迷其源也。仪礼丧服斩衰章曰。父为长子。传曰。何以三年也。正体于上。又乃将所传重也。庶子不得为长子三年。不继祖也。正者直下非旁之谓也。体者身受无间之谓也。上者己之所自出也。重者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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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奉庙也。言己为人之长子。直下身受。得奉庙祀。己之长子。于己又直下身受。由子与己而溯之。以接乎己之所自出。是谓正体于上。己死之后。将以所奉庙祀传之。是谓将所传重。庶子之长子不继祖。则长子之长子继祖也。祖者先庙之统称。言祖则下而祢。上而高曾。无不该矣。士丧礼迁于祖用轴。岂谓祢无朝乎。中庸修其祖庙。岂谓祢与高曾之庙不修乎。盖经所载祭祀丧纪之礼。皆据有国有家大宗而言。则适适相承而祭先祖者。礼之常也。其或旁枝而入承大统。小宗而止奉祢庙。乃是馀事变节。故略而不论。而苟以重先庙之意推之。则亦无往而不可通。此立言之宗旨也。郑氏注曰。此言为父后者然后。为长子三年。重其当先祖之正体。又将代己为宗庙主也。又曰长子不必五世。(小记注)其言虽疏简欠别白。而大意固已跃如矣。贾公彦始曰以其父祖适适相承于上。己又是适承之于后。乃得为三年。又曰继祖父身三世。乃得为三年。自是以来。论议纷纭。至庾氏二重之说。益破碎可笑。(庾蔚之曰。用恩则父重。用义则祖重。已承二重之后。而长子正体于上。将传宗庙之重然后。可报之以斩。)而后儒遂有父祖以上。或有支子出后子。则不得服长子斩之疑。皆贾氏之论。有以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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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夫正体于上。就子之将传重者而言耳。今以父祖以上已成重者当之。然则虽庶子庶孙为后。苟其父祖以上适适相承也。则其为正体固自如也。又何正不体体不正。传重非正体之可论耶。四种之说。出于贾氏。而何其言之自相矛盾也。为人父祖。辨其子与孙之适庶而轻重其服可也。为人子孙。辨其父与祖之适庶而轻重其子孙之服。于义何居。是盖不察乎立言之宗旨。为一祖字所缚。求解不得而至于此也。或曰。子既不取贾氏疏义。则四种之说。遂可扫去耶。曰不可。传文曰正体于上。以又字更端而曰乃将所传重。则正体与传重。明是二义。而正体不传重。传重非正体。容有其事矣。又就正体二字而细玩之。则一字一义。又有不可混者。而正不体体不正。亦容有其事矣。三年者加隆之服也。兼三义然后。方可以加隆。则其不兼三义而不得加隆者。枚而计之。隐然有四种。此虽传所不言。而其意则可推也。岂可以其出于疏说而扫去之耶。曰所贵于长子者。以其传重也。传重则斯长子已。何纷纷然正体之辨乎。曰呜呼。此圣人制礼精微之义也。夫礼何为而作也。将以定民志而防祸源也。家国重器也。以重器传授大事也。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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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起。乱用是滋。而其源常由于不明适庶之分。故圣人于此。特加谨焉。使有国有家者。立嗣传绪。必以先人之正体。而不敢以己之爱憎参焉。即不幸先己而死。服之极其隆。以迥别于众子。其次适以下。虽缘事势之不得已。而升之为长。止从父子本服。而不得与先人之正体比。此义苟明。则龙鼋之妖。不售于周。而鸿鹄之歌。不作于汉矣。此周公为万世开太平之意。而子夏氏发为传训者。炳炳乎其有所受欤。四种之说。固极详密。而是特因文解义。推测说到耳。于制作精微之义。未甚分晓。故以适适相承。推之于父祖以上。遂为无用之赘言而起后来之纷纭也。此余所以虽取其说。而犹以为未究夫圣人制礼之本意也。曰如子之说。则为长子三年。如之何而可。曰继祢以上者。适妻所生第一子死。皆可三年。而先世之有支庶有出后。可不计也。何以三年。正体于所自出而将传以所奉之重也。重者何先庙也。等先庙耳。祖祢而差别之。等祖祢耳。适庶而上下之。愚不识其何说也。庶子不继祖之解。谯周,刘智尽之矣。玆不复论。
 丧服小记曰。庶子不为长子斩。不继祖与祢故也。谯周五经然否曰。不继祖与祢者。谓庶子身不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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祢。故其长子为不继祖。刘智释疑曰。父之重长子。以其当为祢后也。其所继者。于父则祢。于子则祖。
论郑仁弘李尔瞻事
君子喜言仁。小人喜言智。仁者必智。智者未必仁。昔在禁省。诸寮咸集。座有一宰曰。甚矣仁弘尔瞻之不智也。众曰何谓也。宰曰。永昌可杀也。延兴可族也。宫可移也。止名位一节。存而不论。 仁祖安所执迹而讨之也。余不觉心惊。嘿然良久而逃。噫。论功罪者。先心而后迹。辨得失者。急实而缓名。所讨于弘瞻者。以其无母也。吾未知椓爱子戮亲父废定省。而其心犹为有母者乎。其心不为有母。而母之实犹有存焉者乎。其心无母也。其实无母也。虽无 仁祖之讨。天下万世举讨之也。何区区名与迹之足论哉。有其心。斯著其迹。无其实。斯去其名。是则弘瞻已矣。墨心而粉迹。渊实而天名。己得以恣其胸臆。而人不得以搏其形状。此弘瞻之所未及也。其居智而责不智也宜哉。然徒知王诛之因乎显。而不知公议之已即乎隐也。徒知金鼓戎兵之可以狡兔。而不知春秋梼杌之不可以游辞脱也。徒知戮施于当时之为凶。而不知诟及于穷宙弊壤之为至丑也。可谓通其一而蔽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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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世教陵夷。人心陷溺。先王先圣所以肇修而敬敷者。既已凘灭无馀。而独其机变之智。后出愈巧。生于其心。发于其言。坦然以为家常茶饭而不知愧。呜呼亦殆哉。然有或阴用其道而不以形诸言语。则其智又未可量也。
顾亭林先生传
顾亭林先生名炎武。字宁人。吴之长洲人。陈黄门侍郎野王之后。父同应。祖绍芳。左春坊左赞善。曾祖章志南京兵部左侍郎。卒。赐葬昆山之尚书浦。章志次子绍芾。绍芾生同吉。聘王氏未娶而同吉卒。王氏守寡养姑。以贞孝闻。崇祯九年。奉旨旌表。炎武以从父昆弟子。出而为嗣。炎武生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博学好奇节。由贡生荐职方主事。未仕而遭甲申国变。应杨某辟。从军于苏。未旬日。北兵渡江军溃。炎武得脱归。奉母王氏。避兵于常熟县之语濂泾。闻南京失守。王氏谓炎武曰。我虽妇人。受国厚恩。义不可辱。绝粒而卒。遗命炎武读书隐居。不仕二姓。时金陵新破。南土大乱。炎武扶母榇。藁葬于娄县。越三年。归葬昆山。往来江淮间。侨居 孝陵神烈山下。仆陆恩服事炎武家三世。见炎武贫悴。叛投里豪。欲构炎武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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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武擒之。数其罪而沉诸水。其婿复投豪讼之郡。行千金求杀炎武。会兵备使者移狱松江府。以杀奴论。事得已。然自是炎武不乐居南中。去客山东。转游燕蓟。东北至山海关。谒天寿山 十三陵。既而出居庸关。历汾晋河潼。观秦汉故都。炎武时年五十馀矣。戊申有莱州之狱。初莱人姜元衡讦告其主黄培诗。狱株连至二三十人。至是又以吴郡陈济生忠节录二帙。首官指为炎武所辑。书中有名者三百馀人。(按董含莼乡赘笔。济生仁锡之子也。崇祯末。刊启祯诗选。吴甡作序中有二祖列宗语。奸人沈天甫,吕中,夏麟奇以为奇货。索金不遂。令仆叶大出首以为诋诬本朝诗册。列名七百馀人。遣官提讯。以济生久经物故。事无凭据。告者俱斩东韨。)炎武在燕京闻之曰。伟节不西。大祸不解。亟策骡赴之。颂系半年。竟得开释。复适燕赵。周流河南。北至华阴。寻陈希夷遗迹。乐其风土。结屋以居。当是时。炎武名行闻天下。当事者欲荐用之。以书探其意。炎武答曰。先妣未嫁过门。为三吴第一奇节。国亡。以女子而蹈首阳之烈。临没有戒。载在志状。人人可出。炎武不可出。必若相逼。有刀绳耳。当事者不敢复言。甥徐乾学魁科鼎贵。闵炎武年老旅游。劝还吴。欲虚其郡中园墅以处之。炎武谢不应。竟卒于关华间。年七十。炎武记性绝人。十三经,二十一史。如诵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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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以三朔温理。旁及子集稗野列代名人著述。微文琐事。无不考究。行天下四十年。所至荒山断垄。有古碑版。必披榛拂藓读之。手录其要以归。所著有日知录三十馀卷。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语其友曰。有王者作。将以见诸行事。未敢为今人道也。有音学五书。推本三代六书旨义。考诗易本音。以正沈约陆法言以下诸人之失。门人潘耒刻行于世。又有诗文杂著十一卷。炎武同郡人归庄震川先生有光曾孙。明亡。改名祚明。与炎武志行略同。天下称归奇顾怪云。炎武无子。以侄衍生为嗣。
论曰。亭林当启祯之际。目击邦猷溃讧。边筹疏舛。言之辄咄咄。而至论 烈皇帝英明恭俭。身殉社稷事。未尝不咨嗟颂叹。称其仁圣大行哀诗及祭攒宫文四篇。呜咽累欷。使百世下读者涕汪汪不能收。可谓忠矣。有鲁连之心而宛见秦帝。有子房之志而未遇汉兴。何其悲也。或曰。亭林信忠矣。其学则博而不醇。近世中州金石考證之学。汗漫穿凿。甚至诋斥程朱者。推其原。未必不自亭林启之也。余曰不然。亭林一驴遍海内。穷极幽深。其意未可与人道。金石考證。盖有托而逃焉者也。其在华下。羁旅琐尾。饘粥不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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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捐橐资四十金。助建朱子祠。非笃慕不能如是。其学之醇可知也。乌可与西河东原诡文破义。毁冠裂冕之徒。同类而共讥之也。今天下虽左衽。苟民彝之不尽泯也。儒林之间。尊尚宜无异辞。而尝见李光地榕村集。有宁人小传。于其平生志节。略不槩及。独举音学一撰。称为博雅。岂有所忌讳而不敢尽欤。又谓其孤僻负气。讥诃伤物。吴人訾之。夫亭林四海一人。安得不孤僻。举世无当意者。安得无讥诃。以是而訾亭林。是訾伯夷以不与乡人立也。其可乎哉。光地贵而文。吾恐是说之行。而天下民彝之卒胥而泯也。故摭其行事著见者。为顾亭林先生传。
任小学传
任保者。其先丰川人。后徙杨州。兄侃治儒业。从游渼湖金先生。保幼失学。年三十。不识一字蠢如也。家贫有老母。与侃同室而养。侃文弱不能干事。保强力果敢。耕樵渔猎。皆兼人数倍。灶庖㸑烹。一切贱猥。悉身为之。朝夕治饔飧飨母。饭溢于箪。羹凸于豆。鲑炰菜芼。洁腆可餐。母饱而怡。保亦欣然自得也。辄呼其兄大言曰。伯读书安用。岂若我不识字。使吾母不饥不寒。为能孝者。侃病之。尝从容谓曰。汝信孝矣。然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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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不读书也。保怒曰。伯欲冻馁吾母耶。使我复效伯之为也。侃曰。汝谓读书害养耶。我自驽弱不能耳。以汝之材。读且养。奚不可。且吾固不足效。吾师渼湖先生大贤也。可见而请业也。保掉头曰。渼湖先生。干我甚事。侃无如之何。居数日。保谓侃曰。适思之。伯言亦有理。然我鄙人也。不可以见渼湖先生。伯试取书之易晓者。为我说。我试听之。听而不好。是伯诳我也。侃从先生所借小学一册。以方言解说数段。保颇倾听。复以文字译之。使读四五日。易一板。至十馀板。则保喜跃曰。书定奇好。微伯几误一生。伯信不我诳也。每朝昼出。服勤执役如故。暮归爇松腴为烛。披阅咿唔。尽丙夜为率。煤熏皲触。纸渝弊且灭。侃惧曰。先生甚珍书筴。今坏污如此。先生大何矣。怀其册。走谒先生。告以故。且请罪。先生曰无伤也。是子可教。盍与俱来。保见先生。嶷硕矼厚人也。先生大悦。自授之竟帙。保亦感激自励。读日富养日勤。言貌行事。日以修饬。乡人有不是。引小学以规。多信服改行。尝卖薪于城。同伴得遗剑。保叱之。即弃不敢有。保寿七十馀。终于家。盖读小学四十年。虽在道路畎亩。不一日辍。他书不能旁及也。乡中称任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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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曰。子言之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言史与野。皆不可也。至论礼乐则欲从野人。嫉世之以文灭质也。若保者虽有歉于彬彬乎。岂非所谓野而可从者欤。彼博物洽闻。工文辞娴威仪。自命为君子。而入其室。父子兄弟蛮髦如者。独何人哉。当 元陵世。任小学之名闻一国。自京师搢绅大夫。以至四方章甫。多造其庐而礼焉。有不识庐者。即数十里外。荛童耘妇莫不指以相告。是故保虽退然穷巷。门外车马之迹。犹康庄焉。保诚难得。抑士大夫尚德之风。何其笃也。今皆不可复见矣。
策问
问。士生洙泗之后。知有儒家事业圣学功夫者。赖有朱先生一人耳。其学问出处之符契𨓏哲。著述文章之衣被来蒙者。可历举而详陈欤。从游开善。夙耽禅悦。拟作步虚。颇爱修炼。以先生之姿近上知。而穷格之不免汎滥何欤。解褐而仕。不鄙科目。代耕之禄。多在宫观。以先生之道合天民。而酬应之或从时俗何欤。家居七闽。何以闻河洛文献之传。师事三贤。谁果得罗杨真的之绪耶。尊德性道问学。讲道之大头颅。而或疑初晚之异同。复仇雠保疆域。谋国之大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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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亦有前后之详略何欤。朝右推挽。则有信兴玉山之名宰焉。林下切磋。则有湘江金华之硕儒焉。其臭味言议。果皆终始吻合。而无优劣之可言欤。陆陈累牍。见当日辟廓之功。而所争辨者何说。丙贾交章。为后来党锢之本。而所萌孽者何事。介甫以青苗病国。而崇安设仓。略仿其意。春年以土封扰民。而绍兴经界。力主其论。其昔弊今利。同行异情之由。可得闻欤。广汉陇西。素相冰炭而两褒其忠。默成芗林。显生圭角而并称其贤。臧否何其无别。比气节于竹君石友。而斥心术则谓甚于荆舒。拟方寸于秋月寒江。而溯弊端则同科于爽彧。扶抑何其无准。平生精力。最在四书。注解之成。金石不刊。而如中庸之未发。大学之自欺。鲁论之归仁。孟子之尽心。书牍往复。屡变其说。考验年条。或在注解之后。至若人物性之是同是异。心气质之或分或合。性智心知之有别无别。互见错出。莫可准的。其先后异见之所由。毕竟定论之所在。可一一剖判而极言欤。家礼平日之所服行。而附注之从违相半。本义晚年之所撰著。而语类之参差非一。岂先生手笔。亦有可商。而门人记述。反得其真欤。春秋之终不下笔者何故。通解之未及卒业者何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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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辨误。马贵与何以持难。古文存疑。毛大可何以称冤。纲目所以继五始。而汉统唐纪之正误。抑有所受于先儒。近思所以梯四子。而太极性理之揭首。得无不切于初学欤。楚辞注释。所感何由。魏书考异。所取何义。大全有闽浙二板。语类有池饶诸刻。而多寡存拔。间或不齐。今之见行者。果从何本而无遗珠滥竽之叹耶。炎兴别录。何不略传于烬馀。翁季问答。何以独漏于梓布欤。大抵为万世开太平。莫大于尧舜。而非孔子祖述宪章。则尧舜之道晦矣。为往圣继绝学。莫盛于周程。而非朱子发挥会通。则周程之绪坠矣。此所以自生民而未有。集群贤之大成。而并称为宇宙二人者。确乎不可以改评矣。奈何津梁洞开而率由者罕。规矩昭揭而与巧则艰。自婺州四贤以后。卓然推为冢嫡之归者。能有几人。洪武永乐以来。尊尚表章。非不备至。而金溪之派流既广。新建之机锋益悍。分门割户之不足。毁冠裂冕而无忌。罗整庵号为笃信。而宗旨未免背驰。程篁墩强欲弥缝。而持论终归矫诬。馀子纷纷。又奚足云。至于近日。晦盲尤甚。规规度数。命为汉学。沾沾藻绘。称以苏学。盖天下之所谓英材茂质。不入于此。必入于彼。而真正一脉。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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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寂然。岂时运未开。贤士伏匿林野。潜修自有其人。而海左僻远。不得闻知欤。惟我东方。粤自丽季。汔于本朝。幸赖诸老先生节次阐明。士无异尚。家无异论。渊源之正。统纪之一。若可以远轶中华。而先辈钜工。乃有茫然赤地之叹何也。世级日下。士风日渝。利欲漫天。礼义涂地。三纲九法。存者无几。为今之计。莫若读先生之书。明先生之道。使幼学壮行。国论家猷。造次率循。如法家之三尺。然后庶可以维持挽回。救得一半。而古乐易倦。新嗜靡甘。积痼之俗。既难家喻而户晓。丕变之功。末由风厉而雷迅。转移鼓作。其道曷以。诸君子抱书嘐嘐。必有夙讲于中。愿闻崇论。毋拘常程。
问。穆叔以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而世禄不与焉。古今贤哲之建树当世而照映来许者。此三言可以该括无遗欤。敷纳明庶。独称功言。浚明亮采。只说九德。同是知人官人之事。而禹皋陶之陈谟。其详略不同何欤。僝功静言。何以知其不才。而忠信廉洁。又何以为德之贼也。放勋之克明。重华之升闻。尚矣不可论。而如夷清惠和。赐达由勇。以至子产之惠。史鱼之直。子文之忠。武仲之智。谓之非德不可。管晏有烈。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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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有书。亦与平成删述。并传于后。则无论所立之大小高下。其为不朽则同欤。孔门四科与三立语意略同。而文学之分占一科何欤。岂德行之外。别有所谓学。而言语之外。别有所谓文欤。韩子以德为虚位。董子不计其功。则功德二字。有时乎难以依靠。而子曰有德者有言。孟子以空言配禹功。则言语一事。有时乎可包功德欤。汉唐以来。世级虽降。名臣硕儒。史书不绝。其能卓然有立。真可拟于不朽者。果可指数欤。或如忠质文之代各异尚。而未免流弊欤。或如才学识之人各异长。而有难责备欤。必不得已而欲去之。如论语之兵食信。则于斯三者奚先。必不可阙而欲兼之。如中庸之知仁勇。则于斯三者奚急。事业巍焕。而等视于过虚之浮云。词藻工丽。而取譬于荣华之飘风。则其亦同归于无而终不足以把玩欤。大抵修诸身而可法。谓之德。措诸事而可见。谓之功。发诸辞令而可以垂之悠久。谓之言。人生世间。寿不满百。而能炳然常存。不与鸟兽草木同其凘坏者。赖有此三者耳。然洞观三千年。包举二十代。琬琰之扬。旂常之载。梨枣所锓。藤楮所染。广矣夥矣。不可殚纪。而或瑕瑜之不掩。或齿角之互夺。尽善无憾。历选稀觏。姑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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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最著者言之。则萧曹郭李之勋而言则阙如。柳州眉山之文而德则歉焉。奎壁之会。洛闽继兴。之德之言。洵可以光前启后。而不能进秉事枢。以成一代治功。岂天于三者。悭惜綦甚。如任官授职。各有司存而不许其侵冒耶。将禀赋有通塞。遭逢有利钝。如离旷之聪明相慕。而不能相借欤。我东文明。夙称小华。本朝彬彬。视古无竞。瞽宗之食。大烝之配。磊落相望。无愧往哲。儒林老师。艺苑鸿匠。有集盈栋。灿然可述。而循观近世。一何阔焉。洒扫之教。阙于蒙养。势利之诱。汩于朋从。而立德者鲜矣。道揆法守之无闻。牵架姑息之是务。而立功者寡矣。肤率冗靡。既为风气之囿。粉泽钩涩。又被膏肓之缠。衒鱼目为明珠。认瓦釜为黄钟。而立言者亦寥寥矣。岂运化之漓而生材艰欤。抑风教未敦。习尚未淳。而培养振作之机微欤。何以则人耻颓俗。士奋远图。使明堂之贡。球琳触目。大厦之构。梁栋应手。凡厥操觚挟筴之流。皆有焕猷鸣国之誉。赞鸿号于无穷。垂芳尘于不沫。诸君子怀珍抱器。贲然观国。爵禄之外。必有事焉。愿闻其言。以卜他日之所立。
记别赈日口谕(在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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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戌三月二十日。设别赈于县庭。峙米具饭。乃进饥民凡四百五十有七人。男女异席。老弱异序。谕之曰坐。余有言。天灾流行。既旱而涝。使汝辈耕农不收。无以为食。 主上忧之。既命守土之臣。发仓设赈。以救其流散死亡。今日之赐。出自内藏。饭也非糜。羹则有肉。既饱而橐。有米如玉。此 圣上至仁至慈。视汝辈如婴孩失乳。辍其盘餐而亲哺饲之也。此恩此德。与天无极。汝辈知之乎。皆曰民虽愚。敢不知。北向拜稽首。又谕之曰。古语云无德不报。汝辈受恩如此厚。何以报之。皆俯伏逡巡。未有以对。又谕之曰。报恩之方。余为汝告之。毋游汝手。毋惰汝躬。克勤克敏。以趍汝功。迓天之祥。岁用屡丰。毋俾艰食。贻忧于公。乃所以报恩也。皆应曰诺。又曰。和汝家室。睦汝邻比。毋蹈匪义。以干有司。乃所以报恩也。皆应曰诺。又曰。上有教令。毋贰汝听。上有事役。毋爱汝力。不识不知。惟上命是随。乃所以报恩也。皆应曰诺。乃馈饭颁米而罢。
从侄馨根冠礼祝辞
冠之为物。一指可胜。羁丱而突。形不骤增。元于四礼。峻设级层。谋及龟筮。位格高曾。鸧行拱趍。有慄其承。玆义曷帠。成人之称。(一章。)人生而裸。翔走与党。懿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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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由教可朗。体愆于仪。衷失其养。裳衣鞸绅。圣创贤广。维首居尊。律天成象。服施于此。贵莫与两。(二章。)方时稚昧。靳不亵畀。既勺既象。乃循秩次。担维程力。受必量器。觉随齿进。责视容备。譬昔五章。惟慎在笥。一朝而锡。不称有刺。(三章。)称之维何。法具尔躬。九容饬表。四勿省中。蹈期乎安。拓极其充。尘沙岳阜。人道乃崇。凡此名件。汝所略通。温而浃之。畴遏汝功。(四章。)馨乎敬哉。汝敢自侮。永怀投恤。孔殷且膴。哿矣其常。承祀干蛊。刻励千百。乃克有树。先民有训。事必师古。何求乎远。家有哲祖。(五章。)哲祖维渊。遭时鞠凶。爰暨伯仲。献简二公。抆血穷溟。遁身荒峒。不陨厥修。藻润弥融。晦极而苏。羔雁鼎钟。殊踪匹响。赫赫鸿鸿。(六章。)穷通系运。匪所豫烛。出处裁己。告不容渎。维是令德。动宜祉福。作人如何。允似其谷。述辞申诲。以祈汝俶。毋曰尚幼。视此元服。(七章。)
戏代渔者祝
天生五贼。肇著图书。孰盈不损。孰乘不除。兽走于圹。禽翔于虚。水之所蓄。维鳖维鱼。群然并育。生物之仁。有或相制。裁成则人。肆昔神圣。仰观俯察。制器尚象。网罟居一。罾罶罧䍡。罛罭𦌒罩。洪微百变。后出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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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玆之制。匪沿匪袭。巍鹳傍舒。脩䲔中吸。皤皤腹肚。毕救箕翕。有幽潭渊。相地维臧。爰差谷辰。载椓载张。如入富室。分其贝珍。款告不蚤。无庶讶嗔。凡神所涵。有万其伦。搜源涤泽。匪我思存。约之有五。馀可类援。铦牙膨腹。鼓颊张鬐。择肉于宗。以丰其肌。我网之丽。用戒恣睢。幡幡往来。族荡群敖。舍其渊潜。清泠是跳。我网之邀。用谨儇佻。腐骴断粒。舍命以射。撄钩触纶。恬不知惕。我网之即。用惩昏墨。钩戟长铩。介虫之孽。食此稻粱。螟螣与匹。我网之缀。用除残疾。赫赫灵胄。维𩸩暨鲩。有弗克率。是并穷敦。我网之尽。用剿顽蠢。凡此五类。亦神所羞。假手敕罚。莫之敢仇。盖闻上世。天工人代。礼失求野。孰谓我忲。馋儒啬赋。肉食匪希。齿夺角与。理则庶几。芬芬脍炰。饫及僮雇。收功食报。我餐不素。如牛落毛。神岂靳斯。谓余不信。请质庖牺。
闇室铭(冬夜无烛。不得看书而作。)
日之没。烛代之鉴。烛之缺。谁疗此闇。室有书。其文炳炳。室有人。其瞳炯炯。以炯炯随炳炳。宜无往而不获其明。犹且待物而行何也。岂内不能无资乎外。而纤必附于洪耶。然去书与瞳。则虽九头之乌。百围之蜡。亦无所见其功。异哉其为体之悬。而相须相合之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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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时有显晦。道有窒通。阁尔书闭尔瞳。以俟翔阳之升东。无与魑魅鸱枭。争漏刻而斗长雄也。
渭砚铭
渭川之产。楚工所琢。绀质绿章。配璜参璧。希风柱下。挫锐守黑。岳镇渊涵。斯文是托。
农岩先生扇画赞
 老湖吴丈宅。藏农岩先生扇画。匣有谚识。曰父亲所写秋景。即吴丈曾祖妣手迹。是惟先生所铭。女子身儒士识者也。吴丈要有记述。谨为之赞曰。
丕哉三洲。道冕文佩。艺能之馀。旁及粉绘。薄言游戏。盖在初年。寓而不留。遂绝无传。优昙一朵。见此便面。云谁之贻。有齐哲媛。维此哲媛。秀出闺房。谢有神倩。范不劳攘。江皋静散。文史在列。愉颜瑳笑。訚侍之悦。襟融机触。信手烟云。寒山秋树。净绝垢氛。巾函百年。有芬盈掬。孰云丹青。莫形心曲。绳绳凤苞。世我家性。藏同壁狮。慕视奁镜。典型之寄。精粗一贯。希以为贵。曷不肃盥。衡门带水。葭苇苍苍。境之宛矣。我怀之长。
拟演连珠(三十首)
臣闻恒阴恒阳。天道所无。有盛有衰。物理可徵。动而干时。非茂对之恭。坐而委命。非裁成之能。是以随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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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藏。哲士审宜于潦霁。炳几扶抑。大人垂戒于霜冰。
臣闻木生而曲。绳墨无所着手。水流而浑。澄淘可以鉴形。何则。质硬者近死而难变。气柔者邻活而易更。是以百体坚凝。千金无换骨之法。寸心空洞。一念有复性之灵。
臣闻精分于博。不如守约。志役于琐。难以包钜。是以广乐嘲轰。矇瞍能节宫商。大厦鸿纷。都料不亲斤锯。
臣闻量穷百榼。添滴沥而号呶。任适千匀。叠铢两而槃桓。是以明主商能而授职。良臣度分而效官。
臣闻乐不滞常。咷笑或代于俄顷。恩难藉旧。抚虐只系于当辰。是以俟天矢牧。鹿台之歌钟未歇。因民距河。龙门之疏凿如新。
臣闻美本天成。久施而弥章。巧梯人伪。暂售而终败。是以和氏斲璞。朗藻不渝于穷尘。回公鍊银。菲质难韬于阅岁。
臣闻稊粱同颖。两托町畦。韶郑殊腔。一出金石。是以观人必戒于采华。修身不贵于厉色。
臣闻嚅儿窃廪。志士所耻。肮脏婴罗。明哲不居。是以登岳长谣。非慕西山之节。在阿独寐。岂厌承明之庐。
臣闻御逊其敌。常备不能为功。蹈违所安。通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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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用。是以寒门背日。绵络无奇温之性。弱水粘天。舟楫断自厓之送。
臣闻播乎显者。难以形假。蕴乎微者。易以名容。是以丹铅肖物。罕逼犬马之真。缁羽谭空。竞称瞿聃之宗。
臣闻义之兴懦。甚于激湍。仁之及远。博于传爟。是以三军效死。未必人赋铁肠。万国时雍。何尝家分玉馔。
臣闻忠著板荡。时平而晦。情热尘埃。分截则寒。是以带砺覃恩。未表东门之烈。珠犀蓄怒。不记南庑之颜。
臣闻心以应事而系则为累。迹以考行而悟则可跳。是以舍芸揠苗。养居忘助之间。叉手合掌。妙在僧俗之表。
臣闻贞臣报主。匪恋豢养。大盗移邦。必假枢权。是以平原睢阳。未闻托契于盛际。新都襄邑。何尝失志于当年。
臣闻流分清浊。何伤山下之泉。觇差东西。不移管中之星。是以名法专家。皆称祖圣。儒释殊教。具曰常惺。
臣闻榛楛至琐。荣蒙介丘。沙石匪珍。辉资瑟瓒。是以王曰叔父。不弛吐握之勤。人疑夫子。尚有离索之叹。
臣闻燕处堂上。忧孰知之。龟毁椟中。悔安及矣。是以阿房未烬。秦法有妖言之诛。鄢郢既墟。楚人思奇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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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士。
臣闻口适醇芳。大牢不必流涎。身周奥密。祁寒不足兴咨是以游夏升堂。息慕都俞之世。荀陈比屋。忘情殄瘁之诗。
臣闻召祸于己。或以资人。图逸于始。或以病末。是以西京笃实。元气聚焚坑之馀。南宋削弱。钜患乘藩维之缺。
臣闻列宿环周。天步以著。众卉罗生。土宜以称。是以德无能名而元凯之谋猷可述。恶不如是而廉来之事业可徵。
臣闻纪善昭来。未必兴仁。书恶惩后。或以诲淫。是以葛笼凝煤。难化武陵之质。甲煎腾焰。几动文皇之心。
臣闻工倕至巧。未闻寸木架空。后稷克敏。畴睹一粒播冬。是以仁人得位而措业。智士待时而熙庸。
臣闻冰为水凝而泮则还水。薪以火耀而烬则匪火。何则。即乎形者。荣悴不出其域。资乎神者。通塞惟系所假。是以三代相矫。治不易民。六典虽存。行必待人。
臣闻寸颣而弃。则结绿不得成器。一鸣而斥。则飞黄不得充驾。是以朗察铨才。必取其节。甘言败类。必招(音翘)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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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数著于实。苟推则通。神藏于虚。匪拟可肖。是以历纪频差。畴人补羲和之阙。律吕相沿。伶师乏夔旷之妙。
臣闻赫曦朝升。幽谷不漏其照。凉露宵凝。嘉卉先受其败。是以麟凤为畜。无恶可摈。天地将闭。以善为戒。
臣闻视限帷墙。奚贵离朱之察。步期弓笏。无假竖亥之捷。是以炎炎之言。不入于凡听。落落之行。每乖于恒习。
臣闻辞要达志。不期尽雅。规取纳牖。无伤于谲。是以先王采诗。不遗里巷。太史立传。旁及优滑。
臣闻学贵实得。治厌虚文。高谈八珍。不如一脔之充饥。广张密云。不如疏滴之濡焚。是以圣教既晦。豪杰皆趍二氏。王道不成。功烈或逊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