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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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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三(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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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言[下]
本生祖妣沈夫人。事舅姑至孝谨。事无巨细。咸憧憧留心。凡有问。曲折纤悉。无一失对。至月日名数。皆凿凿不爽。鱼夫人时有所遗忘。辄曰呼我日记册来。
五世祖妣李夫人下世。高祖妣赵夫人年迫七十。有笃疾。鱼夫人又当解娩。沈夫人嫁才数岁。年未二十。独莅家务。治丧奉老。百责交殷。而无一事不立办者。晚年尝语诸妇曰。吾亦不知其所以然。殆天幸也。
诸宫家多尚巫觋。自周大姬时。已不能免。吾家亦颇有谬例。每丧輀出门。辄召巫作神事祓之。沈夫人既当家。婢仆或以例告。夫人正色曰。尊者之丧。而名以祓除不敬莫大焉。有不祥。我自当之。勿复言也。自是其例遂绝。
沈夫人当家时。家计犹礼裕。孝安公位极人臣。而举家服食。无一满人眼者。诸子女在襁褓。不为制新服。皆以长者旧衣裁缀曰。老人所亲肌者。有气泽。亦可以接福也。
孝安公既哭沈夫人。悲悼殊甚。语人曰。同室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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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未尝一变色。未尝一闻其不平之语。吾安得不为之悲哉。
贤西居宅。世所称甲第也。其正堂扁曰清风。九轩敞有体势。然门窗轩壁。皆浑朴无彫斲。奭周生二十岁。不识所谓万字窗者。天寒日曛。室中黝然。而亦未尝设影囱。夫人所居曰观物轩。上壁无楼。下壁无欌。四壁皆无夹室。每当寒不堪其风。沈夫人有嫁时屏风。画水槛荷塘。诸妇女游戏其上。垂六十岁。漫漶不可辨人物。枕畔常张之。
清风堂前有池。种莲甚盛。七月中。方敷华满水。靖惠公捐馆才三日。花忽尽凋无馀。丁未岁莲又枯死。无一朵开者。而翌年夏。沈夫人下世。其后复种。至戊午夏又尽枯。而孝安公以是冬捐馆。后又再种。至丁卯浚池。伤莲根。莲遂尽死。至己巳庚午。连岁播植。终不复生。辛未。孝献公又捐馆。吁。可异矣。世或以并蒂莲为不祥。甲寅夏。池中有并蒂双头而开者两朵。迄屡年家中常乐无事。
睡隐公按湖南。巡部到同福。闻孝安公生。故以福为小名。文清公在娠七朔。鱼夫人梦五色云入室。其中有鳞甲灿烂。及弥月。又梦临大江。高声呼龙马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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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物应声跃水面。其背上有图若星文。未几公生。故以龙为小名。叔从祖通德郎公。以甲寅岁生。故以甲为小名。祖考 赠赞成公始生。杞园先生筮之得风雷之卦。故以益为小名。孝安公小名上一字为应。文清公已下。皆以八为下一字。
文清公年七岁。始读史略。至周纪。长者令赋诗。自述对曰。小儿年七岁。屹如巨人志。闻者知其非凡材矣。
文清公少孝安公四岁。孩提游嬉。未尝忘敬。比老白首。愈笃于礼。虽燕私之会。笑谈怡怡。而不跛倚不爇烟茶。见孝安公起。必为之起。
文清公少有逸气。豪纵若不可拘束者。及长读书。一裁以绳墨醇如也。幼尝走登木杪。失脚而颠。孝安公自下抱之得免。然自是有足疾。晚岁见世路岖巇。不欲从仕宦。因自称疾笃。扶杖而后起。在室中。亦常坚坐终日。既久则遂真为贞疾矣。
文清公于辞受甚严。为谏官时。以言事投北塞。北路守宰。有以貂裘为赆者。公却之。族弟有以文艺相从游甚款者。出为关西伯。以五百缗钱遗公。公时已有所不悦。方郊居。窘于用。即日掷之他人。不肯留一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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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妣既葬。文清公欲撰行状。才属思。辄呕血发疾。竟不果卒篇。及疾革曰。有能成此文者。置吾遗稿中可也。奭周屡纂次为文。终不如公。文体且不及。面承公命。遂不果。廑以公所裒聚者。删其要为墓志而已。公盖自是后。遂得呕血疾。稍研精文字。辄复发。以故晚年所作甚简。
文清公登第立朝三十馀年。在官不满数百日。其求退出于至诚。年六十一岁。即上疏乞骸。贻书告孝安公曰。此章一上已。是闲放之身矣。白首同朝。遽先决退。比如同行之临岐分手。安得不怅惘耶。愿兄亦早晚丐闲。毋使二疏专美也。文清公既下世。孝安公上疏曰。亡弟丁宁之托。臣不忍负也。自是后乞休者。凡七。 正庙坚不许。尝谓之曰。予感卿至恳。予固将许之矣。然卿福星也。得卿在朝。国必有吉祥善事。卿未可为予少留耶。公遂不敢复固请矣。
英庙时。群臣请上尊号。 上不许。群臣犹固请不已。议者曰。吾 君表章大义。为臣子者。可不思所以称扬之。或又曰。近者。 主上之临朝也。有不平之色也。有未安之 教也。 圣意必有在也。若转而至于不可言之举。则于国事。何如也。姑请焉可也。文清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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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记以斥之。略曰。人君而苟贤也。无号何损焉。苟不贤也。美号亦何加焉。于是乎益见我 圣上撝谦之为盛德之光也。不信撝谦之 圣意。乃反揣摩于言面之际固妄矣。设使 圣意真有在焉。则尤不可请也。若使后世为人君者。见不平之色。未安之教。足以致尊号也。而挟雷霆之威。以肆其志之所欲则其将奈何哉。自古为人臣而请徽号者。亦多矣。其将何心哉。曰媚君而已矣。图爵禄而已矣。
文清公尝曰。吾伯氏为文精而锐。余之文迟钝。故长老谓伯氏当早登科。谓余劳而得之。果然。孝安公晚岁不复治笔砚。虽章牍书札。吾先人兄弟代之。奭周省事后。未尝见孝安公为文也。及哭沈夫人。吾先人兄弟。在苫块孝安公乃亲缀祭文屡数百言。辞与情俱曲挚。而无一语点窜者。
观物轩西南庭畔。有凿石为小池者。奭周六岁时。文清公指谓曰。汝能入此乎。对曰。惧其溺未敢入也。公笑曰。汝不闻古之至人入水不溺乎。奭周欲试之。而犹内惧。乃得鍮匜泛其中而驾焉。左足未蹋而右髀已在水底矣。狼狈跳出。衣裤尽湿。家中人至今以为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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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公卜居东郊。茅栋柴扃。无亭榭花竹之胜。几席萧然唯图书。尝为八清之名。令吾先人赋之。其目曰茅庐清。诗书清。琴瑟清。杖屦清。饭蔬饮水清。山光水色清。笑语寤寐清。手舞足蹈不胜清。诗成以呈于公。公曰。诗则信美矣。称道吾太过。吾不欲揭诸壁也。
文清公。于清素。天性然也。孝献公祭之曰。生长绮纨而淡泊如韦布。起居城闉而萧洒如林壑。超然物表。甘自归于枯槁穷约。识公者以为实录。
叔从祖通德郎公。夙喜习钟王艺。或谓靖惠公曰。伯之才猷。仲之文章。季之志行。世所知也。而此笔又如此。公家诸郎。庶可比文谷相公家也。
通德郎公。二十而夭。靖惠公祭之曰。汝兄弟固众矣。规模气像之类余者。独汝。汝母常讥其钟爱之偏。余对以此非私也。将以献于 国也。汝兄弟闻此。辄相视而笑。今焉已矣。孝安公亦尝曰。待汝稍长。事大小当尽付汝。盖其期望如此云。
吾家自谱牒可考以后。未尝有再娶。享年未有不及五十者。唯祖考 赠赞成公。有前后配。寿止二十三岁。公笃行好学。志尚尤高洁。靖惠公哭之曰。人谓汝研穷太早。使天假之年。殆不可量。宜乎其夭于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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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也。
赞成公之丧。文靖公以文哭之曰。余病半世。惟知读书。不悯则笑。孰肯与余。惟母暨汝。实相叹嗟。昔吾母在。爱我无加。待久而出。出欲还入。庭半辄顾。母犹伫立。子曰胡立。母曰胡顾。相视而笑。缱绻以孺。视天无终。不可复为。吾母之思。惟汝余随。疹疾厄穷。见我则怡。文余汝教。行汝余师。俟吾脱出。携与林泉。两相砻磨。光吾母贤。好事有魔。夺汝其亟。中流失楫。不知其泊。呼母呼季。我哀曷极。然将有为。强顾吾躯。归语吾母。莫以我虞。弱蒂易坠。风雨摇之。奈何乎天。非我非谁。嗟嗟(此下二字。即公表德。)终不可忘。中夜起坐。汝在吾傍。思汝所嗜。为此甘芳。孰知玆夕。而举玆觞。
赞成公之丧。文清公。为之请哀辞于知旧曰。吾弟甚喜读书。而病羸不能读。博观经传百家。知去其杂而取其醇。为学必欲治其内以求真有造也。又好古文。今年数篇。气力亦浩大。余一怪其骤成。而又喜其有气力可恃也。以今思之。恃非所恃而所怪者。抑有默感也欤。
赞成公遗文存者才二十一篇。皆闳肆明畅。议论尤高出俗见。至残简短章。率尔落笔。亦俱中法度。尝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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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笔铭曰。今夫笔宜莫若新。而新笔之于手。龃龉不相得。方其手惯于笔。而笔之听令于手也。笔亦随而老且秃。事与时。难遇而易失如此。起予叹之唧唧。
赞成公下世。李夫人绝饮食。誓以身殉。靖惠公悯之。许以吾先人为后。夫人乃强饮食。时先人生甫三岁。其后夫人告沈夫人曰。吾既薄命。恐不能育儿。伯姒长吾数十岁。请留儿。待伯姒身后。夫人先沈夫人一年而殁。孝安公请于朝而后。令先人服丧礼也。
奭周受先人命。表赞成公墓。问公之言行于伯父孝献公。公惕然曰。季父之丧。吾年才十五。吾不足以详知之。唯记吾季父清介绝世俗。非其义。视不啻垢污。生平所称道。在伯夷叔齐。其下则后汉党锢诸君子耳。其志亦可知也。
孝献公早管家务。细大丛萃。亲有微疾。夜不归寝。而稍有暇。必手经籍。尝与吾先人。阅紫阳纲目。约必两人相对而后阅。阅已则又用笔标识。遇地名则旁抹之。遇人名则点联之。而唯圣贤名号不联。诸侯王及割据之国。非正统者。其国号与君名。皆圈之。夷狄则双抹而斜交之。如绳索状。年号则圈之而联其中。皆用朱。正统之国。则国号年号与天子名谥。皆圈用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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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年号则亦联其中。遇格言美行可观者。则或圈或点。皆用青。盖再三阅而后完。乃钞其事而类分之。凡九门二百九十九目。名之曰汇史正编。
沈夫人晚年多疾病。往往至半年。孝献公与先人。皆未尝一夜解衣。询医剂药。皇皇无晷刻息。医者李生泰万。语人曰。见二公之色。而不为之尽诚。是无人心也。
孝安公。提举司仆。有以吾家隶往役于郎官者。随郎官夜赴公役。未曙而归。私谓其家奴曰。吾在某相公家。见相公自公所归。虽晨夜。两令郎。皆衣冠出候于庭。才入室。未脱公服。已奉盘进汤饮。两公皆亲视其煖否。今玆何寂寂也。他日又从其郎官夜归。则诸子皆出待于庭。既入室。又煖羹以进矣。先妣闻之。谓奭周曰。汝家父兄。可谓能化人矣。然闻仆隶谤己。不以为怒而以为规。此人亦不易得也。
孝献公少多疾。其丁内忧也。孝安公亲持肉汁强之。公涕泣有顷而后饮。及丁孝安公忧。则年既垂六十矣。未练。口不近果蓏曰。三年之丧。练而食菜果。祥而食肉。礼也。吾自度不能胜丧。不得一如礼。若果蓏则无资于气血之养者也。吾何忍以味而废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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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园先生墓在礼德。孝献公。自松京。历拜循省。伫立流涕者久之。守墓奴传以为异事。公盖未及见先生。而尝熟闻孝安公从学时事故也。孝思之随感而发如此。
孝献公御家。宽而有威。有不谨于祀事者。则虽微细节。立箠治无少贷。平生无忿厉语。方呵责婢仆。箠杖在前。辞气凛然若不可仰视。间或顾语傍人。则怡然与平日无异。其对子弟宾客也。两人在坐。一怒一否。则左顾而谴。右顾而笑。未尝有毫忽迁也。
正庙深眷孝献公。欲以不次用之。尝注意笠毂之选。揔戎使缺。 上临筵问大臣曰。洪某何如。复曰。领相在任。当姑俟之耳。时孝安公方为元辅也。孝献公常蹙然以为忧。一日与吾先人语从容曰。吾今以后知所以免于冒进之术矣。时独奭周在傍。亦不敢问其为何述也。
一荫官语人曰。吾尝为某司郎。有犯罪当治者。卿相为之请者三人。顾其罪绝不可容。乃遍谒三大夫门。备言其难贳状。某公曰。虽然。吾所亲也。必为吾曲庇之。某相则反愤然曰诚如是耶。吾不知其实。故为之请耳。必为我倍惩之。及谒洪公。则辞色如常曰。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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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亦复奈何而已。乃知贵人气像。亦各自不同也。
宋德相。与止庵金文简公亮行。俱膺旌招。德相至。举朝为倾。孝献公。与吾先人相谓曰。彼为人固未可知。其名则儒也。而又尤庵先生裔也。吾家人何可不一见。方且戒仆御矣。有人传德相入宿卫所。与国荣作围炉会。公笑曰。惜哉其儒名也。遂不往。金公至。公复谓先人曰。金公端士。固非德相比。然吾姑将待之。及闻其拜疏出东郭门也。然后追诸东郊而见之。先人为赋诗。有杳杳秋云去。昂昂野鹤飞之句。
李斯文尧中。不知其居。吾家人未有识其名者。尝在众座中。坐客有言。今俗已渝。虽为善。世无有知者。李曰。不然。吾尝从关东归。至原州界。见道傍人百十为群拥輀车不得前行。或浇酒于地。以为奠。车既过。哭声犹满野。问之则观察使洪公之丧也。孰谓今人不知善哉。族兄老周氏。亲闻其语而传之云。
孝献公。与吾先人。同居五十年。不忍言析爨。吾兄弟诸妹凡五人。伯母爱之。一视己出。有饮食。必均分如壹。及别居。得一新味。往来相遗。殆未有数日虚。吾先人时已屡典府县。不别置田产。计口而粮。数突而薪。皆自伯父家继输。终先人之身。盖未尝异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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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安公墓在长湍九蟠山。距其南稍东千馀步。有赵氏茔。冈麓回合。望之不相见。岁己酉。始卜沈夫人兆。孝献公使人先告赵氏。或曰。此公家先麓也。在赵氏则不啻远矣。又何告为。公曰。吾虽不告。固知其不吾禁也。然使彼不言而微有介于心。亦非所以安厝吾亲意也。既既告而闻其无一语也。然后始襄事。
靖惠公。爱吾先人异甚。而课督又甚严。自五六岁时。朝起差晚。则辄笞乳媪以警之。始受书。朝必亲课所诵。夕必问所读遍数。日又课其所著述。少失程度则呵责随之。一日读未满程限而日已夕。或劝曰。责将及矣。盍少增遍数以对。先人瞿然曰。长者。岂可欺耶。
先人平生不一赴大科。少尝有诗曰。名利是机阱。轩冕犹桎梏。患得又患失。何日尽其欲。愿学泥涂龟。不作笼中鹄。驽骀皆金勒。骏驹还蜷跼。园花一春红。山竹百年绿。荣宠岂能久。翻覆在一局。又有诗拟示大官失势罢归者曰。循环天理是。自取莫尤人。寒雪随风尽。长条得雨新。繁华梦里事。寂寞山中身。翻覆如棋局。孤舟泛海津。皆十七岁作也。
沈维新命永。吾伯母弟也。蚤孤失学。居江外。先人屡请于伯父曰。此儿可教。索居孤陋。恐不能成就。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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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诲之。竟引与奭周同业。先人亲授以书。诱掖奖励之甚至。遂裒然为美器。伯母每言及。为之泣下。
先人与诸子辈语。常以谨于追远为戒。享需亦饬令致洁。至升馔于器。则戒毋令太高曰。诚敬不在是也。又曰。神享在洁。不在高下。今之祭者。将为祖先耶。其将为它人眼耶。
先人闻人有辨人物性同异者。叹曰。尽己之性。然后能尽人之性。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今之论此者。其果已尽己之性耶。
先人为平壤庶尹。邑腴最八路。谓先妣曰。吾素不识疾苦。又幸多子女。亦已有贵显者。唯拙于治生。居家用度稍不给。平生所不快。唯此一事。今久留是。虽不能植产业为它日计。其于目前之用。则亦快矣。夫无所性而不快者。天下无是理也。快于彼。必损于此。可不惧哉。且吾已老矣。安能强吾性。以役役于丛剧也。居四十七日。归不复往。
先人在瑞兴。方治归。有言先人当升资者。显周出入宫禁。微闻之。先人亟以书。抵显周曰。吾若升资。当自此直归江外。不复入都门矣。其议遂寝。及翌年。遽以特旨升资。先人为之愕然者久之。时先人已疾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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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教有及孝安公语。不获已一出拜 命。及退而疾又益进矣。呜呼恸哉。
先人最喜观史书。既成汇史正编。又钞续纲目。至元礼中而止。以为近世人鲜习 明史。得清人所为三编纲目。手自删剟。益以弘光,隆武,永历事。命曰续史略。自奭周以下诸子孙。皆读之。又以曾先之史略。止于南宋。而续元纪者。芜陋不堪观。欲为之改编而未果。其后奭周作史略续编。续史略翼笺。而先人皆未及见也。呜呼恸哉。
先人常喜道古人语曰。未老而享已老之福者。终不得老。未贵而享已贵之福者。终不得贵。此格言也。钟鼎子弟。当终身诵之。
先人与人言。一以直截。不避所恶。闻其有不可言者。则虽私室。亦未尝言。每曰。人有告人以秘而信其不泄者。惑之甚也。吾固信彼。彼亦有所信。展转相告。皆能为我秘之乎。古人云。欲人勿闻。莫若勿言。真至言也。
先人尝曰。恒人之情。闻称誉人善。则疑之者过半。闻诋毁人不善。则信之者亦过半。且吾虽不言人不善。而闻言人不善者。则不能无喜闻之心。若是乎人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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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也。又尝戒诸子曰。言人之不善。固不可至于帷薄之中。䵝昧之言。尤非人所当传道。犯此者。殃必及之矣。
先人在外邑。有穷亲戚告急者。周之唯恐不及。有疏族未熟面者。移书求助。其意望千钱也。先人即以二千钱与之。其人见书。为之失喜变色。往来在道。令从者橐钱随后。遇褴缕行乞。则取钱而给之。唯在邑屡岁。不一馈朝中公卿曰。古有苞苴禁。今之岁馈。亦已成通例矣。吾岂欲独异哉。顾吾力。不可以兼及。礼于显贵而薄于困穷。吾不能也。又尝曰。人之用财。有当有不当。饥寒滨死者。吾虽贫。宜竭力以救之。如欲为浮侈无益之用者。虽廪有馀财。吾不畀一钱矣。
先人屡典腴邑。前后凡八年。唯增置墓田数畦。可收十馀斛者。树石于孝安公赞成公墓。买郊外亭舍数十间。以为归老计而已。及罢邑。橐无留赀。而家尚无担石之收。奭周始当家。从弟以孝献遗意。割田数百亩以分之。然后粟始有入庾者矣。
果川华城。皆多士大夫冢墓。禁葬之讼。常纷然。先人未尝掘人一冢曰。天下之法。皆有一定。惟我 国禁葬者。不然。虽有大典之文。亦可以左右观也。其大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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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法者。固当掘。其可以左右者。未葬而禁之则可矣。又何忍暴人既葬之骸。以徇士大夫之意哉。其在华城也。或谓曰不亟掘。子必困于讼矣。先人曰。虽日困千讼。吾不恤也。
先人少绝无仕宦意。又以亲老。不欲暂去侧。以特旨除 思陵参奉。在直。赋诗有鸡啄荒庭争得食。马嘶残枥亦思家。三时作梦高堂近。五日居官两鬓华之句。甫七日。脱直去。又有此行庶报 君恩重。不复风尘恋宠荣之句。遂弃官。后差上号都监监造官。不即出供仕。至被 谴就理。乃不得已承 命。
先人常以为酒者。百𥚁之根也。见人嗜饮者。必痛禁之。自年少时。朋侪会饮。见先人至。则皆为之肃然。及在瑞兴。 朝廷适有酒禁。先人首先奉行。未几。中外皆弛禁。而瑞兴之禁。独如故。或以书规之曰。民不知至治之政久矣。一闻禁令。骚怨朋兴。夫法禁之视礼乐。末也。礼乐之视德化。亦末也。礼乐之兴。尚待乎百年积德。况以此盻盻之民。一朝驱之于法令之末耶。人之大欲。莫如酒色。色不可禁。酒可独禁耶。人之所欲。莫如饮食。饮食之中。尤莫如酒。酒之为欲。可以易死。欲之也甚。故买之者众。买之者众。故卖之者亦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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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众。买卖者既众也。故其为生业之利。莫大焉。今以区区之法。禁其所易死之嗜。破其所资生之业。不知其可也。今若禁其大酿。惩其𨠯酒。使乱民。无敢恣行。亦足矣。先人答之。略曰。禁令之取怨于民。果然矣。然则百禁皆可废耶。酒禁之取怨于民。非为食欲也。非为失利也。不禁士夫而只禁小民。如是而安得不取怨也。若曰欲之最大者。不可禁云。则先王之制礼设法。岂不曰以礼防其欲。以法禁其欲乎。宾主百拜。所以防酒欲也。而周公之时。已不可以礼防过。故有酒诰之作。未知此天地间。能有贤于周公者。不劳法禁而自化沈𨠯之民耶。事有大本末。有小本末。且有互相为本末者。德化固本也。而如无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则德化亦无从以施。故曰既富方谷。又曰。不以养人者害人。然则养民为德化之本。而先去害人者。又为养民之本矣。酒之为物。果非害于人者耶。糜谷之害果大矣。以养人之物。为害人之资。可为寒心。然此犹细事也。无病者饮之而病且死。常性者饮之而狂且死。无罪者遇之而横被死。此为害岂不甚于糜谷耶。然此犹属细节也。少陵长。贱陵贵。以及于不识君亲。公肆诟骂。而见之者寻常。闻之者寻常。辄曰𨠯酒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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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责乎。耳擩目染。一世滔滔。其不为夷狄禽兽者几希。禽兽亦或有知其君亲者。然则岂非禽兽之不如乎。如是而任之不禁。放辟邪侈。无所不为。无禁制拘束之苦。有狂恣放荡之乐。然后始可谓积德耶。刑法亦圣人之所作也。尧舜之仁而作五刑。刑者。禁人之邪欲也。欲少则轻其法。欲大则重其法。未闻以人欲之大而不为禁者也。且色何可不禁。而圣人亦何曾不禁耶。粤自伏羲先制俪皮之礼。防其邪欲。使各有定匹。而五刑之中。有所谓宫刑者。加于何罪。而所禁何事也。乱伦悖行。无所不至。犹可以欲之大者。而不刑之戮之。以期必禁乎。所不可禁者。夫妇之伦也。无夫妇则人之类绝矣。若酒则虽痛禁而永绝。岂有废伦绝人之患耶。议者谓用之享祀而格神明。用之医药而济夭札。此亦未达之见也。享祀之礼。始于何时。酒醪之作。始于何时。酒醪不用。神鬼不享。则尧舜之祀神鬼。将不享耶。能以诚敬祼将。则虽无一杓之酒。神必格矣。不能以诚敬。虽有百献之酒。神必不享矣。黄帝岐伯之时。无酒蒸酒制之法。而百草皆能奏效。百病皆能回春。以近世言之。 英庙时十年禁酒。而未闻民之多夭札也。只欲禁大酿𨠯酒云者。此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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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苟且之见也。小酿独不害人而糜谷乎。家家户户。几皆小酿。则谷之糜者。决不少于大酿矣。况沽饮于小酿者。率皆狂𨠯无赖之辈。辱人驱人伤人杀人。以至于白昼街上。诟骂天日者。小酿之醉也。翁媪瓶罂之生涯。诚可怜矣。所获之利。诚云大矣。以翁媪之生涯。较之于君亲之伦。以所获之利。比之于所失之害。其轻重大小。果何如也。且禁酒则养人之百物皆贱。不禁则养人之百物皆贵。此不必求之古者。昨年今年。有目皆见。有口皆传。有耳皆闻。为残民生涯之地可禁乎。不可禁乎。天生万物。只为酒商而已。则当不禁。不然则何不一视同仁。而独如是眷眷仁爱于酒商之民耶。一言蔽之。曰酒当禁也。禁之之道。先自士族始。则民心可服。法令可行。今不忧其禁之之不善。而必以禁之为弊。不禁为善何也。它又缕缕累百言。皆先人手草也。方是时。奉使赴燕者。过瑞兴。怒其不设酒。先人以禁令对。终不为少动。有犯者。皆重惩之。独不肯纳赎锾。设禁二载。所徵惟两人。皆官属家媪者也。
先人年少时。酷嗜名山水游。南穷大海。登月出头轮之山。东入五台,金刚。遂遍及丛石,三日,镜浦诸胜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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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归。皆二十以前也。十八。登边山月明庵。有万里沧溟云不碍。苍茫何处是杭苏之句。二十六。拜安东先墓。因登清凉山。方洋于龟潭,寒碧,三仙之间。二十九。随孝安公入燕京。所至赋诗盈箱。自是后孝安公年渐高。不复为远游矣。
先人未冠时。受书于柳戚丈德谦。因居止其家。其家故贫甚。吾家日继粟肉以周之。先人晚尝言吾在柳丈家。才十许岁。纸囱斗室。突冷常如冰。与柳丈偕卧宿。罕敢舒胫膝。未尝一言苦也。今汝辈必不堪此。吾亦不能使汝辈。久吃此苦。此亦可以卜世级也。
先人既无官情。每与先妣。约同老江湖上。先人为华城判官。往来都下。尝便道登夙梦亭。先妣闻之。寄书申前约。先人为之赋诗曰。青春證约已成翁。野服多年在箧中。湖上烟花三月暮。竹符还愧汉梁鸿。
孝安公屡生男不育。故孝献公与先人始生。皆寄养它人家。先人在田同知德雨家数年。田悉心奉护。先人与其孙同时而痘。田谓其妻曰。大人以贵子属我。我安敢顾其私而不为之壹力乎。置其孙它室。不一往视。先人于襁褓中。患泄痢。日百馀度。群医告技殚。朴同知载华。投胃关煎。一服而愈。自后有疾。进朴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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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不效者。先人遇田,朴两家忌日。虽家居。必佽祭需。讫晚年未尝一缺。尝谓奭周曰。汝它日。为官辟佐幕。慎勿忘田家人也。
麻方统汇。集古人论麻疹證治者也。其说盖出于近世善医者李显吉。而前承旨丁若镛实裒辑之。今 上壬戌。有言麻疹自中国来者。先人求其书得之。喜曰。古未有麻疹书若此详者。吾不可独私也。遂手自釐校。贷钱以印之。书甫完。即遍遗知旧。以及外邑。而麻疹果大炽。已有食其效者。翌年。奭周奉使入北京。先人以书若干帙与之。使广诸中国曰。尔慎毋鬻是书而取其直。此所以全人之生。不可因之为己利也。若镛时方坐西洋邪教事。得罪流南裔。故奭周序是书。不敢著其名。先人常以没人之功为可惜。今特为追书之若右云。
先人所著书颇多。唯续史略。公谷合选。有印本。汇史正编。唐名臣言行录。为成书。左传人名谱。毛诗多识编。既成而佚。名臣录。亦佚一卷。吉周追补成之。然录中所取。唯新旧唐书。先人尝欲遍蒐唐人文集及稗官野乘可信者。以广之而未及也。
名臣录。成于丙午。其后追补十馀人。奭周请取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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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安金藏。先人难之曰。朱子录名臣。所取唯四。宰辅谏官将帅遗逸是也。其馀一节之士。虽卓卓不与焉。二人固忠矣。得无与朱子例异欤。奭周固请之。乃得录。魏元忠始在选。后欲黜之。孝献公曰。其人晚节固不全。然能与易之昌宗抗。以蹈大难。黜之亦可惜也。先人曰。王安石流毒生民。𥚁及宗社。朱子犹取之者。以其心与贪鄙奸谄者异也。元忠老而苟得。易操比邪。尚可以旧善贳耶。竟黜之。又欲取杜悰。曰在季世亦可谓差强矣。后未及改修。故不果。
先人平生不服䌷裤。既老益衰。先妣言老人宜轻煖。先人曰。吾虽老。尚未及六十。待吾周甲之岁。不亦可乎。
先妣丧后。诸女妇阅旧日箱箧。有先人遗衣服。婢仆环观者皆不信曰。此今日寒士之所不肯服也。
先人与孝献公。不欲一日相离。晚岁莅邑。亦数数归省。及孝献公按关东。先人在瑞兴。相距七百里。恒悒悒不乐。己巳冬。先人闻公东出之报。以诗寄公。有刺史尊荣都护贵。不如湖舍两相携之句。公生朝。先人又寄诗。公和之曰。来领金刚万二千。思君不见已三年。今朝纵与妻儿乐。西望龙泉倍黯然。时辛未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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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献公以是秋下世。先人平居衎衎。人不见有戚容。自哭孝献公后。比周年。未尝一欢笑。遂以及大故。呜呼。尚忍言哉。
吾伯姑。相国郑文安公存谦之子妇也。孝敬端和。妇德咸备。与先人友悌甚笃。而先妣尤相得为知己。凡先妣所蕴于中而未敢言者。伯姑必先知之。为导达周旋甚挚。以故先妣自始入门。未尝一有不安于舅家。伯姑年才三十七而殁。先妣痛哭曰。吾生无复可乐矣。晚年尝谓奭周曰。吾未知自古妇人。有能贤于汝伯姑者否。
伯姑之丧。先人再以文哭之。前后数千言。有曰。姊氏之嫁。弟年才七岁。于归之日。见䌽轿出门。啼哭不已。父母谕以今夕当还而后已。今灵輀一去。无时可返时。弟之啼哭。其将何时已耶。
奭周年八岁。读小学明伦篇。伯姑坐稍远。每章举首句。则诵其下如流。仍解释其义甚悉。奭周大惊。以为伯姑尝熟读此书也。及后闻之。则伯姑实未尝学一篇书。皆闻吾先人兄弟读诵。一过耳而记之者也。
奭周始生。仲姑母常在傍抱视之。夜亦眷眷不忍去。奭周夜多啼哭。先妣未及起。仲姑辄为之亲拭粪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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拊摩令复眠。先妣尝为奭周道之曰。时或谓汝长。当为加服。今汝曾不及识其容貌。悲夫。仲姑。退忧相国金文翼公寿兴之曾孙妇也。
仲姑早孀无子。以族子为后。故德川守仲绥履祜氏是也。方是时。姑氏家煢孑无可依。吾先人兄弟。实拊育训诲之。不啻如亲子侄。及长。文行俱有古人风。先妣尤深器之。尝叹曰。吾小姑。无一血胤。其身后之奉。虽多。子孙无以过也。
靖惠公。与赵判书荣进交甚厚。奭周始生方夜。赵公忽遣人。问家有解娩者否。家人皆怪之。诘朝赵公驰至见孝安公曰。吾昨梦先公谓吾曰吾家始有孙矣。吾是以问之也。
先人梦得二马。牵其苍骍杂毛者一匹以行。留其一纯赤者曰。以待后日也。是岁甲午奭周生。后十三年丙午。吉周生。盖甲属木色青。丙属火色赤。马于十二辰属午。而午又属火也。
奭周登科。年甫二十二。孝安公请于前席曰。臣之孙滥窃科第。顾尝有志于学而未及就。愿假之十年。使进其学而后从仕。 上不许。公再请之。 上曰。予当自教之。卿勿复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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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庙视孝安公子孙如家人。奭周暨弟吉周,从弟耆周名。皆 上所命也。唯显周未及名。至甲子夏。尚主。当宁又命之。癸丑冬。 正庙谓近臣曰。闻领相得丈夫孙。此家之福。亦邦国之休也。盖显周。以是时生也。越十二年。显周受 国家恩。忝仪宾。而 正庙与孝安公。皆不及见矣。呜呼恸哉。
孝献公拊爱奭周。不少异所生。奭周六岁时。有客。见奭周在傍。问此儿为谁。公曰吾侄也。奭周大惊。入问于祖妣。自是始知有叔侄之名矣。
孝献公爱奭周甚笃。然稍踰闲。不少假辞色。奭周六岁读史略。日或课十数行。一日得三国演义。大乐之。公召。令受史略数三过。不能熟句读。公怒曰。心驰于小说。而忘其正业。可乎。掩书斥出之。奭周大啼泣良久。自是不敢复外骛矣。
奭周以书状官赴燕。孝献公谓曰。吾尝见先世遗事。文敬公之赴燕也。吾九世祖赞成公语之曰。吾欲有一言。然吾言而汝不能从。吾不如不言也。文敬公跪请之至再三。赞成公始曰。欲汝以女色为诫耳。文敬公谨受命不违。吾今之所欲言者。亦如此尔。自揣果何如。奭周不敢对。然亦至今不敢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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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人宰瑞兴。奭周从仕在都下。书牍中有漆室忧语。先人答书责之曰。㓒室之忧。布衣不遇时者语也。汝幸受 国恩。备位禁近。事有可忧。何不入告 前席。而乃自比漆室耶。奭周以阁臣。预常参。言及宦侍近习。先人闻之贻书曰。汝既有言。而草草若是可乎。后须更极言也。
奭周出宰成川。先人与之书曰。古人言善治邑者。必曰。处官如家。今汝若处官如家。则民其将殆矣。不痴不聋。不作家翁。此唐代宗之言也。代宗姑息藩镇。优游不断。宜其有是言也。汝顾乃笃信。若圣谟贤训。居家既如此。其出而从政治民。亦可忧也。
先人与人处。曲有恩意。虽仆隶下贱。无不日察其饥饱。奭周觐于瑞兴时。方深秋。所挈隶。尚衣单袷。先人责之曰。日与随左右者。尚不能虑其寒。安得望利泽之及人乎。即命制衣而与之。
奭周尝与闻庙议。一日自筹坐归。言事有不如志者。先人曰。何不言之。对曰。亦尝已言之矣。先人正色曰。言而不合。何不以去就决之。呫嗫以塞责。隐忍而苟容。几何其不小人归乎。
显周尚主已出閤。先人有训语十条。口授奭周。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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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其一。深戎侈靡之习。有曰汝父母服用皆朴素。汝其可独侈乎。先人年垂六十二。子皆贵显。体不近轻细。几案无髹漆饰。自免孝安公丧后。益安于朴陋。居忧时读书。用素丌。遂终身不易。祥禫未吉。所系网巾。用两缕织者。既阕制。亦不复改。吾家固世敦俭素。至如吾先人。尤可谓出于天性矣。呜呼。后世子孙。其尚忍随俗为侈靡耶。
先人尝谓奭周曰。汝他日奉使持节。非甚不得已。慎无为夜行。炬燎之费。亦民力也。又曰。今之奉使者。率以厨传供奉之礼俭。为牧守臧否。民安得不日困哉。
先人。谓显周曰。左右之人见汝贵富。唯顺悦汝意是务者。皆小人也。唯当取有文学不阿人意。使汝厌苦其言者。朝夕于侧耳。显周始尚主。先人召使坐席前。告之曰。自今以后。闻都下闾巷人相语曰。可畏哉永明家人也。触之则有患。若是则吾家将不知税驾之所矣。自今以后。都下闾巷人相语曰。可怜哉永明家人也。寒士家奴之不如。虽驱之薄之蹂轥之。将奈我何。此吾家好消息也。
先人谓奭周曰。易云小惩而大诫。小人之福也。汝性太宽懦。僮仆有罪过者。一切以不问为事。汝以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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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乎。小罪不问必致大罪。既成大罪。汝亦将不得不斥而弃之矣。其不仁也亦甚矣。在瑞兴时。观朱子书。至答王子合。有曰。小仁者。大仁之贼。而没面目者。乃长久人情。书以寄奭周曰。此汝顶门针也。
奭周出入三司。先人谓之曰。汝无以小事。谓不足言也。小事不足言。大事不敢言。是终不言也。汝无以烦渎而不敢言也。今日言一事。明日言一事。言多则必有见用者。用之而有一分之益。是亦报效也。
先人谓奭周曰。幼时闻栎泉宋公。读论语。以五十遍为率。每读一遍。虽垂毕。若一念及书外事。则削其筹不数。凡三年而后一帙完。前辈之读书治心如此。可以为法矣。
先人常曰。通关节请托。以取科第者。非吾子孙也。吉周擢司马发解者四。而辄屈于会围。主试者多姻戚知旧。未尝为一言也。丁卯会试。吉周并应进士生员试。主司意欲收之。而求其券不可得。考试将毕。有一吏言初场已屈。终场则某券是也。主司信之。遂取以充选。及坼名。乃它人也。而吉周则已以第三人。中进士榜。终场。亦已在高选矣。先人有志喜诗曰。秋毫不用营为计。爱尔衷情独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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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周将废举。先人惜之曰。此儿疏阔。于事务。无所晓。唯使之出入。论思于经幄。则当不多让人矣。先妣曰。此儿疏旷。于世情。无所谙。使之出入上下于名场。惧非其人也。吉周既废举。先人谓之曰。古之废举者。必从事于为己之实。今之废举者。懒漫放倒。反不若屈首举业者之犹有所维持其心也。尔其戒之。
奭周尝观书灯下。先妣问何语。对曰。宋名臣向敏中事也。先妣曰。尔知敏中有失乎。对曰。未也。先妣曰。士卒作乱。诛之固宜也。杀人于前。积尸盈庭。而继之以燕饮。此岂仁者所为哉。
先妣最喜宋名臣言行录。凡前后集所载人名者及编卷次第。皆默记。终身不忘。尝语奭周曰。古名臣。有犯颜直谏。蹈𥚁而不慑者。有脩政布惠。活民于将死者。尔以何者为胜。对曰。其直谏乎。先妣微笑曰。尔之志则可矣。虽然。尔必不能办此也。因复曰。吾所好者。尤在于活民也。
奭周以书状官入燕。先考为五绝句以送之。先妣亦用其韵。有曰。王事皆有程。勿为恋家乡。令闻日以彰。胜似在我傍。又有曰。先圣有遗训。莫若敬其身。常存履冰戒。身安德日新。先妣平生未尝为诗。为诗盖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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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始。时先妣年五十有一岁矣。
既老。常少睡而眼涩。又不能观书。在枕上。每诵古人诗。以遣思虑。然所喜诵。唯陶,杜二诗。恒曰他人诗多绮艳。非妇人所宜观也。
先妣周甲。在先考丧期中。自是遇生朝。辄不御馔羞。诸子女语及。则必泣下曰。尔以我生日为庆耶。则又岂忍使我戚戚涕洟于是日耶。奭周居藩任。亦不敢称一觞。丙子九月。儿子祐谦。读史略尽卷。请为洗册礼以劝之。先妣曰。诺。然切勿与我生日值也。于是以生朝后数日。设馔稍礼。方进盘。先妣即泫然曰。尔为我生日故也。尔又忍使我戚戚以终日耶。因掩抑不能下箸者久之。
自壬申以后。绝不御珍馔。鱼肉稍腻。则曰腹内不能安也。糖果之属稍甜滑者。则曰脾胃不能受也。盖是时固已病矣。而其意亦不专在于病也。呜呼。尚忍言哉。
尝语诸子曰。吾家故甚贫。吾幼时。见秋禾入廒者。每岁才数石。然吾先妣竭力养亲干家。未尝见戚嗟色。吾先考以言见锢者十数年。未尝闻有一言求解于人。及入汝家。见汝大人应小科。十馀年不能得。时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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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姑皆年高。其望之亦深矣。而终未尝见以非道求于人。亦未尝闻假人文一句以取举。此汝内外家法也。汝曹志之。
尝闻人有求筮仕于政地者。叹曰。未官之士。犹未嫁之女也。处子可自求媒于人耶。吉周年垂四十。犹布衣。未尝一以为意也。
平生。未尝及官府事。虽在奭周任所时。奭周不奉质。则亦未尝先及也。奭周再居藩。幕宾胥史之嘱。纷然四集。独未尝一言曰。是亦公器。岂妇人所可与哉。
每观史。至君子小人进退。若己身有忻戚者。尝临窗坐。见月在云中曰。正之掩于邪也如是夫。见从罅隙中微露曰。君子稍显矣。而犹未足以胜邪也。既而氛翳尽散。月光如昼。喜曰。君子之道大行矣。又尝拣棉花令极净。见有一秕者杂其中。亟取而去之曰。此元祐之杨畏也。
尝曰。吾幼时在外家。外祖渼湖先生。与外祖母洪夫人。相爱敬甚笃。一日夫人欲以一微物与人。先生不可。夫人再言之。先生曰。吾以为不可。而有不满意。妇道固如是乎。辞色甚厉。遂拂衣而出。吾甚怪且咄咄。夫人顾语曰。尔勿以为怪。士大夫家法。固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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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女有细过。不少假贷。而于婢仆甚宽。诸子女或言婢仆罪过。辄曰隆冬祁寒。且以重衾燠室为不足。而彼独为尔辈。波咤于厨下。彼亦人子也。尚忍以细故督之耶。
尝得 正庙时纪事。令奭周读之。至吾祖考孝安公隐卒 教。即涕泗被面。奭周遂不敢竟读。外曾王母李夫人。素钟爱先妣。至夫人忌日。辄达夜呜咽。不能寐。吾仲舅少先妣四岁。在兄弟中尤相为知己。仲舅蚤没。先妣哭之甚哀。繇是得羸疾。仲舅忌在先妣属纩前二日。时疾已革。犹问曰某日已过耶。戚然者久之。
五十以后。尝得疾不能眠。先考得薏苡实。窾其中而串之以绳。凡百有八枚。使数诸枕上曰。此明道先生数珠也。先妣笑曰。百八念珠。似禅家样子奈何。乃以次诵宋名臣录前后集人姓名。以一枚当一人。人尽而枚赢。则以吕大防,黄庭坚,苏舜钦,石延年等六人足之。盖造次游戏。必以正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