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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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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二(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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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言[上]
吾家系谱。自吾十八世祖直学公始。公以高丽高宗时。魁文科。在中国为宋理宗世。去今五百馀岁。自玆已上。文献无传焉。往岁乙亥。安东人有得古志石于地中者。大略言。洪公讳元。有子擢大魁。其名上一字。与直学公讳同。下一字缺不著。五宗之人。疑且信者相半。奭周曰。古之碑碣。大书深刻。率不能数百岁而磨灭不可辨。今玆石六百年矣。视其刻。廑如刀尖划地迹。而一二字外。皆瞭然辨点划。且其文多不类古人语。诸长老亦以为然。其后又有言。墓旧有大碣。或沈之池中者。众议欲决水而求之。不果。
直学公既魁一国。其后三世相继以文章显。吾十六世祖昆弟与十五世祖。皆为大提学。而其文俱不传。唯十七世祖洪厓公诗四十二篇。在选家诸书。万历中。朱诏使之蕃。求见东国诗。接伴者。选崔孤云致远以下十馀人所作。为四卷示之。诏使曰。李仁老及洪某诗最善。孤云虽工。不如也。
吾家仕丽朝。比五世皆显官。十四世祖中郎公。见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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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将替。弃官居高峰山下。戒子孙曰。汝辈生于王氏世者。慎勿仕他姓也。繇是。我 朝兴百馀年间。洪氏无通籍者。
十世祖 赠赞成公。居高阳。是时吾家贫。又未有业文应举者。每有大比科试。必先期鸠财赀。躬至都下。贸毫墨。遍以遗亲戚交旧之不能具者。今去公才二百馀岁。后裔登文科者七十馀人。小科不可胜数。人以为厚德之应也。
吾家故贫甚。十世祖妣白夫人。善于理家。常躬纺绩。给衣食。斥其馀以置田产。有子三人。皆勖令游学。其二登文科。文敬公遂大显于世。历官中外。以廉白自将。产不增尺寸。而子孙众多。无以穷窭为忧者。皆夫人纺绩所办也。夫人尝令买田及奴婢于济州曰。治家当为久远虑。吾子孙。或有谪居者。亦勿令其忧衣食也。
文敬公。始登于朝。阖族无缙绅者四世矣。而一时名士。皆出其下。栗谷李文成公。尤深知之。文成公典文衡。当选湖堂。(或云。吏曹郎荐。)语人曰。洪某居忧将阕矣。宜少须之。文成公殁。公哭之以诗。有斯文宗匠国蓍龟。海内声名走卒知之句。公既老。犹为文成公。忌日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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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
宣庙尝 命举文武材。李文成公以文敬公及白沙李文忠公恒福,汉阴李文忠公德馨应选。 宣庙亦深眷公与两李公。俱将以不次用之。 上避倭西幸。至平壤。公时为副提学。首劾戚倖金公谅当诛。是时。白夫人避寇东峡中。信息不接。公乃乞归寻母。其后两李公相踵大用。而公自是二十馀年。竟不一被枋用。
宣庙季年。朝廷分东西党。一时贤俊。皆被指目。文敬公。处其间。独泊然无所丽。东人有才望者。固多从游。而其尤厚善。如白沙及月沙李文忠公。皆世所谓西人也。唯为大司宪时。尝一论劾郑文清公澈。时议欲并劾牛溪成文简公。公不肯。遂引嫌去。其后东人复分为南北。迭进用事。而公不复与闻朝廷议矣。
文敬公久在经幄。 宣庙尝书案上曰。讲官第一洪某。其殁也。月沙李公哭之以诗曰。当时进退关清议。他日论思忆旧臣。
文敬公。始入讲席。郑相国芝衍出语人曰。吾出入禁闼数十年矣。平日欲有所言。至 上前。十不能尽其一二。洪某初登对。陈戒娓娓。若家人父子。非有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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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能如是乎。
文敬公。以校理登对。丞旨尹先觉论诸王子广占山泽。弊及生民。 宣庙方震怒。公从容曰。王子为弊。先觉言之是也。今反加訑訑之色。臣恐其上累 圣德也。 上为之改容。一时士类皆曰。若某者。可谓诚意动天矣。
文敬公。以文学进。而当世推才猷者。亦归焉。甲午乙未间。倭寇尚据釜山。岭南鞠为茂草。公时则为庆尚监司。畿辅经兵燹。使价旁午。年又大侵。公时则又为京畿监司。其按岭南也。 教书有。曰君雠未复。疆土不还。诸军之声援既孤。一道之安危谁系。又曰。经幄十年。义君臣而恩父子。危亡此日。近喉舌而远藩翰。朴南郭东说之辞也。
壬辰之难。 驾至松都。西崖柳相以元辅。被劾罢。台谏官申磼具宬等。方拟请加罪。白沙李公谓文敬公曰。时事至此虽同心戮力。尚恐不济。况迭相排击。以逞旧郤乎。人才各有限。峻伯,元裕数十辈。终不能当一柳相。子盍力沮此议。以为 国家计。公出见两司长官。极言其不可。议遂寝。峻伯申字。元裕具字也。
文敬公为安东府使。安奇驿。在府界中。公与其察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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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见其所携稚子。大惊异之。遂亲为授通鉴。未久。遂成硕儒。即泽堂李文靖公植也。
文敬公宰安东。与公同司马榜。而又同为邑岭南者六人。安东,礼安,永川,礼基,荣川之士。与公同榜者又六人。相约为癸酉司马榜会。自湖南闻风而来者。又二人。以万历壬寅孟冬之既望。会于安东治所。白夫人尚无恙。诸公皆升堂拜。称觞为寿。一时传为盛事。
万历癸卯。汉城府右尹李公蘧母蔡氏。年百岁。 宣庙特 下教赐赉。又 命史官书诸策。越三年乙巳。蔡夫人尚无恙。柳川韩公浚谦。约诸搢绅有老母者。咸奉其亲。会宴于李公家。文敬公亦与焉。 上闻之。许遍求宴需于八路。及会日。诸夫人就座一拜。诸子孙升堂上寿。迭起舞为欢。名曰庆寿宴。一时艳之。
文敬公留守松京。李云麓时祯。为经历。车沧洲云辂。为教授。皆尝魁文科。都事尹晚村英贤。魁进士。遂设四壮元稧会。图其事屏风。大提学西坰柳公根。为之序。柳公亦大魁。时称松京龙头会。云麓赋诗。有龙首山为龙首会。壮元郎对壮元郎之句。
文敬公论劾松江。而郑氏家未尝以为嫌。畸翁郑公弘溟。松江子也。与秋峦公相友善。畸翁之殁。文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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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之挽曰。先人早托金兰契。小子何殊骨肉情。
万历初载。天下方升平。而辽广之间。寇虏尚出没为患。文敬公以万历八年庚辰。为书状官朝京。至十三山。为獭子所围。有胡戈耀霜日。杀气动阴山之句。其危困可想也。
野史有言文敬公观察岭南。西崖柳相国成龙。方当国。其兄云龙。为东莱府使。公以师律杖之。由是忤西崖。遂不得志于南人云。奭周窃谓文敬公平生。以植党为大戒。以故东西人有名德者。率皆与厚善。而及其当路。则一未尝依附以进。其不得志。未必专以忤西崖故也。且西崖集中。有其兄墓志。其兄又有年谱。未尝为东莱府使也。野言之无稽如此。公集中。有挽柳公诗云。大厦宁容一木支。故园松菊去迟迟。起楼无地瓶无粟。唯有桐乡旧倅知。柳公居安东。而公尝为安东宰。故曰桐乡旧倅也。时北人方以贪黩劾柳公。至比董卓之郿坞。而公诗乃如此。其所以雪其谤也亦至矣。
芝溪公宰殷山。有所眄妓。及解归。妓亦从之。自是后。文敬公见芝溪公。不与交一言。芝溪公惧不知所由。季弟南原公。乘间请其故。文敬公曰。闻汝兄挈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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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失性也。失性之人。可与言哉。芝溪公闻之。即日出其妓。妓将行。致书请一见公而去。公抆书于地曰。吾以汝故。失吾亲意。岂可再见耶。妓泣涕而去。
文敬公祠版。亲尽当祧。吾宗诸长老。多以为吾家之兴。自文敬公始。今遽祧之。是忘本也。或曰。大夫之祀。有世数过世而不祧者。唯有 王命朝典然后可。外是而不祧者。僭也。于是诸宗人无长少。大会议于宗子之家者三日。族大父仁浩氏为丞旨。 正庙怪其请暇。频闻知其故。曰无怪其不忍遽祧也。诸宗人闻之曰。亦是 王命也。可以免于僭矣。或曰。 王言固大矣。然与形诸丝纶。颁诸中外者不同。亦不宜遽用不祧礼。遂奉于别庙。唯春秋再祭。如书院例。忌日之祀。朔望之参。皆不行。后数年。宗兄命周氏登第。 上下教曰。闻故大司宪祠版不祧。其遣领相致祭。时孝安公为领相也。其后数年。忌祀犹未行。先人倡论以为不祧之 命。既形于丝纶。自今宜一用不祧礼。诸宗人亦无异议。遂行之至今。
七世祖文懿公年十八。选尚公主。时公文艺已大著。方擢进士发解。请赴会试而后应 命。朝廷不许。公至晚岁。犹时时叹曰。可惜。我小科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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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家有旧藏 宣庙御笔谚札二幅。其一 赐后宫嫔御。而不知为某。其书辞言国家凡事。尚皆节损。汝家坟茔之役。何可用民丁乎。此亦可以想见我 朝家法矣。 正庙尝取入大内奉玩。以红绵䌷袱。裹而还之。
万历甲寅。贞明公主在西宫患痘。时永昌大君已罹祸。 仁穆王后所诞育。唯公主在。凶徒欲其害百方。凡世俗所忌于痘者。无不犯。会猎日。当供猪肉。乡军数辈。持刀斧至寝室门外杀猪。声震殿宇。宫人以 大妃命禁之。则有宦者呵曰。王命也。无杂言。一夜入二更。寝室有爆熇声。老尚宫文氏。适不寐。急出视之。则炎烟已涨空矣。大呼火起。诸宫女皆惊来会。举赤手无器械。而火已在檐上。相顾顿足。不知所为计。争脱衣渍水仰檐而投。须臾火自灭。而公主痘竟无恙。时臈月十七日也。自是后。火又数数起宫中。盖宫人有为凶徒内应者也。然卒亦无事。
野史言辛酉壬戌间。白大珩,许筠辈。因大傩。率众入西宫。欲行大逆。赖首相朴承宗驰至呵止。得无事。又有 宣庙见梦宫人代死事甚伟。吾家有其时宫人谚书日记。载癸丑以后事颇详。而独不及此。唯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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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七月夜三更。西宫墙外。入直炮手。相惊如沸。宫中闻有如万马腾踏声。诸宫女皆环卫寝殿。为从死计。有顷而定云。岂是时。有乘隙为凶谋者而不果欤。未可知也。
西宫幽闭既久。供御屡不继。宫人皆不堪饯乏。忽有蔬自生寝室庭中。香甜特异。摘以供膳羞。莫知其为何蔬者。有枣树。久蠹朽。自戊午岁始复实。其大如栗。岁收几一石。又有桃不种自生。才两岁。实大而甘。宫人呼为天桃。有栗屡岁穰熟。一朝枯死。宫人有梦。神人告曰。此树当更生。则人亦生矣。翌年生一枝。又翌年复生一枝。又翌年而一树尽生。是秋又再华如春。又翌年三月反正。
文懿公治家不威而肃。宾客至者。虽远方寒贱。仆隶咸敬待之。如事其主。工匠役夫以事来食。殽羞礼洁。无不厌意。其奉盘而馈者。惴惴若飨大宾。东平尉郑公载崙。尝举以语人曰。他人家亦或有是。然必其主箠楚呵督而后能。唯洪公不发一语而使仆隶自趋令如此。尤不可及也。
文懿公虽居仪宾。所与游皆大儒名公。尤庵同春两宋先生。尤相善。每来访。贞明公主常躬治膳羞。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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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尤翁割肉。刃伤指出血。尤翁闻之。方食。更起立整衣而坐曰。既醉以酒。又饱以德。
文敬公以清约涖家。子孙皆遵守之。文懿公虽尚主。饮膳不改。平日朝起。不设粥饭。买豆泡。和醋以御饥。公主始出閤。宫人为别具饭。 仁穆王后闻之曰。妇人虽贵。何敢食舅姑丈夫之所未食乎。自是后。吾家无所谓早饭者。及吾五代祖妣。高祖妣。寿皆踰八十。始特设粥。遂侵以为例。今童稚辈。有不能食粥。而别求饭者矣。
文懿公始尚主。服饰自 禁中出。公伯父芝溪公。见公服绵䌷裤。不悦曰。吾家本儒素。安得此华靡物乎。命脱而焚之于前。其后 仁穆后有赐予。每 顾语公主曰。可畏汝伯舅也。
均役已前。诸 王子与主家。皆有鱼盐税。每青鱼大上。多不可胜食。公主尝会饭。问诸孙曰。欲青鱼否。对曰。已尽饱一头矣。公主即命招厨婢。怒笞之曰。儿孙辈尚稚。何可使专一尾鱼耶。其诲以俭约。率类此。
丁丑之难。举家避兵入江都。吾六世祖贞简公。时年七岁。适游戏后园。仓卒不及相求。至杨花津头始觉。举家方惶骇不知所为。已而有一奴负公至。遂获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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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吾家待厥奴。常特异。其殁也。祭之屡年云。
仁穆后所育。唯公主在。 赐予物颇多。江都之避。尽挈其珍者以行。及将济甲津。载之专舟。公主闻号呼声。问之则曰避兵之民在后而不得舟者也。公主命尽沈其所载于水曰。民且鱼肉。何用珍宝为。悉令民登舟。全活者不可胜计云。
文懿公所交。尽一时贤俊。沧洲金公益熙,沂川洪公命夏,市南俞公棨,乐静赵公锡胤。尤以德望相推重。青湖李公一相。为之作五子诗。它如西华李相国行远,延阳李相国时白,松谷赵太学士复阳,久堂朴尚书长远,商谷姜观察瑜,赘翁朴都宪潢。皆忘形友也。文懿公祭青湖文曰。乐静儒雅。市南博识。直谅沧洲。忠谠沂川。谓我不鄙。相与周旋。迭倡埙篪。欢意烂熳。
静观斋李公端相。文懿公内弟也。丁丑之难。甫十岁。为北人所掠。文懿公从 驾归。至砖石岘。闻其呼兄声。亟驰入万马中。握手痛哭。搜奴辈行袋中。得一银器。欲赎之。虏不顾而去。时新经兵燹。储积荡然。公竭其心力。至屡陈于 上前。竟赎还如计。自是李公常往来。留吾家读书。比壮。犹多在文懿公侧。其应举中第之券。至今留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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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懿公喜为诗。一时名流唱和者甚多。宋文正公称之曰。纨扇上寒林雪竹也。尝以诗哭麟坪大君曰。朱轮翠盖宛趍朝。骏马徐行惨不骄。骆岫秋光虚夜月。不知何处弄仙箫。人争传诵之。
堪舆家率常言。一山累葬。泄地气不利。盖妄也。吾家自中郎公葬高峰山。至吾八世祖秋峦公。皆祔葬。凡七世十茔。累累在跬武间。苗裔之繁。禄爵之丰。皆其后也。芝溪公始葬文敬公墓前。𧗱者或訾之。迁于它所。及文懿公将葬考妣。求宅兆不得。乃厝于芝溪公已迁之圹。自为文以告山灵曰。地非不多。莫如我乡。山非不多。莫如我冈。秋峦公子孙日益昌衍。遂为永宅。
公主有大书华政二字。藏于家。笔势极雄健。 肃庙取见其印本。 亲为之赞曰。大书最难。唯主能之。弱年笔法。雄健若玆。摹刊则久。予独晚知。一展一览。且惊且奇。吾生祖考孝安公。敬书其上方。
仁庙初。以礼改葬永昌大君。文懿公作挽诗曰。遗教终无赖。深冤孰不哀。人生八岁尽。天道十年回。白日重泉照。青山永宅开。千秋长乐殿。还作望思台。
文懿公与蔡湖州裕后。交契甚笃。湖洲既下世。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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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龟方食贫。文谷金文忠公秉东铨。公以诗遗之曰。嵇孤昔被巨源怜。青史千秋美事传。蔡子即今贫到骨。愿为优孟诉君前。
李参议行遇。文懿公同庚友也。己卯诅咒狱起。公惶惧待命 禁门外。李公独往访之故。文懿公作李公挽有曰。金虎门前路。苍黄席藁时。谁将急难义。不以死生移。
静观李公。晚居郊外。与文懿公往复无虚时。文懿公病笃。搜箧中得三百八十六纸。皆李公手笔也。悉封以还于公子芝村公喜朝曰。使后世子孙见之。知吾辈有疑必质。无事不议也。
刘村隐希庆。闾巷人也。而笃行习礼。有古君子风。尝从文敬公游。文懿公少时。常往访其家。其家在昌德宫西垣外。文懿公新尚主。 禁中或不时宣召。求公不得。则必在刘家。 仁穆后闻之。每使人觇公访刘。命自宫墙上。送壶酒盘殽以为常。其后斥宫墙广之。刘氏家今在金虎门内。为内阁。阁之北庭。有大松。偃蹇盘虬。如数百年物。相传为文懿公与村隐。对饮处云。
吾家。有文懿公与知旧唱和诗帖凡四卷。一时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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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沧洲,市南,松谷,湖洲,商谷,静观,文谷诸公俱在。沂川洪相国,青湖李太学士,白轩李相国景奭诗最多。其纸皆东产。素质无绚。间有加饰。有唯青丝栏而已。帖皆以故案牍弊楮为褙。今人固鲜事唱和。有唱和。非中国之五色陆离花卉交络者。不敢以示人。虽近古所珍如青红诗笺。亦以为鄙欲声矣。但未知轴中名字。能有如此数公者耳。
石阳正霆。绘事绝一时。有梅竹兰三幅画。与崔简易岦文。韩石峰濩笔。合为一帖。命曰三清。文懿公得之。丁丑之难。携入江都。为兵燹所厄。文与笔皆烬。而画独无恙。一时赋咏者甚多。有林鹤主人诗曰。六月秦楼火云蒸。开图若有清风起。
赘翁朴公。归自沈馆之囚。寄文懿公诗曰。身如病鹤独离群。霭霭空看水北云。手折黄花延伫立。过门车骑揔疑君。文懿公夜设小杯。以诗邀之曰。伤离异域几经春。斗酒今宵为故人。莫道相如犹抱病。诗来字字揔精神。朴公和之曰。洛阳花柳万家春。卧着乾坤一病人。闻说信陵虚上坐。新亭涕泪奈伤神。文懿公尝乘醉访朴公。中道而还。觉而寄诗曰。清宵花月一年春。醉后犹为访戴人。并马街头何意返。晚窗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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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驰神。
仁庙时宫人。有帛书。多不道语。 上疑公主家人。以御札问溪谷张公维。公力言不可起狱。三问皆对如初。事遂已。晚年。 上寝疾。宫中有诅咒变。 上又疑而欲鞠治公主家婢子。崔公鸣吉为首相。力争。 上屡示不悦之色。崔公曰。 先王骨肉。只有贵主一人。今若起狱。安在其反正之意也。臣今畏罪阿顺。又何以拜 先王于地下乎。既而奉使北行。至龙湾境上。又上疏极言之。 上意遂解。方是时。外议汹汹。泽堂李公大言于公坐曰。欲害永安尉者。须先杀我云。
贞简公登文科及重试。皆大魁。时望甚盛。而顾不肯为进取意。与尤庵先生及文谷金文忠公。世好甚笃。当两公得罪时。公辄屏不从仕宦。及诸公进用。主国论时。公又退然若无与者。公素善饮。每与金公及汾厓申公晸。相对酬酢。竟日不厌。公既位正卿。时相尝令公所亲讽公曰。公议皆推公大任。唯病其酒耳。公若少饮。今将拟诠长。公不应。呼侍者曰。趣为我取大白来。言者怃然而去。
国朝最重庠序。虽郎官。亦号为师儒之职。贞简公为持平。论司艺,直讲无名称。请褫其职。因并诋诠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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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人。自近已来。非远方穷士为人所轻侮者。则无肯为司艺直讲矣。
肃庙癸亥。因灾异 下教。罪己恤民。贞简公。以都承旨启言。 殿下恻隐之心。蔼然发见于辞旨之间。此尧舜之心也。然齐宣王。不忍之心。发于见牛之时。复有亚圣之谆谆启发。而卒未能扩而充之。盖难制者。人心。易泯者。天理也。此心无常。少有间断。则一阳之生甚微。而穷阴冱寒。又从而继之。终归于梏丧而已。可不戒哉。 上嘉纳之。
贞简公参判吏曹。逸休堂李公䎘为判书。公独行铨注。以李公拟瓦署提调。李公不悦。上疏辞职。有假手差除。情志不相孚等语。近世铨部佐贰行政。提调有窠而不以判书拟。则人以为怪矣。
文懿公以壬子九月下世。至甲寅。祥日在 显庙因山前。是时丧礼补编未作。 国恤在殡。臣民家无废祭之文。贞简公以为疑。抵书问尤翁。欲退行祥祭。未祭前。连上朝夕食。尤翁答曰。 君亲之间。情文两尽。钦仰不已也。
宋文正公谪德源。贞简公以书候之。且寄砂糖。文正公报书曰。时辈正欲我辛苦。而今乃吃甘。无乃戾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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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意耶。其后在南海上。佥正公又屡致书问起居。文正公尝答曰。书问来到惠州。真不在天上矣。
六世从祖判决事公。文懿公第四子也。 肃庙闻其家有海棕二盆。使掖隶取以进。判决公下阶北面跪曰。臣顶踵。皆 国恩也。发肤。犹不敢惜。况一卉乎。然臣尝闻延阳府院君李时白家有盘松。 仁庙欲取之。延阳曰。古人以玩物丧志为戒。异卉非玩物乎。对掖隶。斫而去之。臣虽卑微。亦岂敢导吾 君以玩物乎。即拔去。 肃庙闻而善之。 命尽去禁苑中棕榈。事载国史。
五世祖佥正公为平壤判官。高祖睡隐公,曾祖靖惠公。相继为观察使。三世皆有遗爱。平壤民为之刻颂于清流壁。其后朝廷禁牧守新立碑。有司者。误并及令前壁上之字。亦漫缺。岁久不复知为何处。今 上丁卯。吾先人为庶尹。始求得之。乃召工深其刻而新之。壁在大同江北岸上。乘流而上下。皆可见也。
佥正公能弹琴。宋文正公。在华阳洞寄书曰。早雪漫山。山月满溪。若得君挥弦度曲。以答峨洋。则实平生快事也。又曰。病伏深谷。极知在世无多。君虽抱瑶琴而至玉溪之上。恐无主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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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祖妣李夫人。寒圃斋忠悯公健命姊也。辛壬之变。忠悯公与从弟疏斋忠文公颐命。俱罹祸。一时忠良摈逐无遗类。夫人居常痛泣。虽弥久不一启齿。诸孙女童稚或时嬉笑。则辄怒曰。私祸且勿论。今 国家为何等时。而可嬉笑耶。
文懿公居第。在安国坊。 肃庙季年。 王子延龄君当出閤。 上以文懿公子孙众多。谓其家有福气。乃赐钱令徙。而以其第 赐延龄君。柳凤辉为言官。上疏言。洪氏不当纳公主故宅。且治新第过侈。其语皆无实状。睡隐公屡陈章自卞。其后睡隐公 除职。上疏丐免。有有罪倖逭。尚云不可之语。凤辉以为睡隐公。触己家讳。大怒。又上疏盛气侵公。盖凤辉父名尚运也。其谬妄如此。
睡隐公少时。尝梦以大冢宰。休官归至江上。赋诗曰。春水娟娟净。春波澹不鸣。汉津无限月。归棹溯空明。觉而异之。后数十年。位至吏曹参判。会时事大变。不复从仕宦。一日以轻舟泛汉江。忽喟然曰。此真吾梦中境也。乃营作亭于江上。名之曰夙梦。
睡隐公喜山水。尝穷西山诸胜。得清潭于仁寿之麓。皎石澄泉。悬瀑渟潭。为郊畿第一胜观。自公以前。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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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菑翳。人迹所不到者几百年矣。既而起楼其上。三渊金公为之名曰卧云。潭去京四十里。睡隐公常一马从一僮。挈酒榼径出都门。坐潭上。悠然独酌而归。
三渊金公甚爱清潭。常称曰。金刚无此水。汉江无此山。尝与吾曾祖妣之考杞园鱼公及槎川李公秉渊,诗人洪世泰道长,郑来侨润卿。会饮唱和于潭上。曾祖考靖惠公以十六岁。与焉。时丙申秋也。
清潭水石。皆命以嘉名。潭有曰濯缨,素月,白云,明镜。台有曰灵。曰枕漱,散经,抱琴。壁曰搴萝。冈曰积翠。岩曰观倏。石曰垂纶。濑曰漾花。峡曰喷雷。或言宜刻之石面。睡隐公不许曰。毋伤我白石为也。
佥正公有亭于汉江之北。曰临汉曰古心二亭。扁皆宋文正公笔也。夙梦亭。在汉江南。睡隐公经始之。靖惠公卒成其事。又移古心于江南。于是汉南之有亭榭者。尽出夙梦下矣。
睡隐公监赈湖南。活饥民不可胜纪。所至皆刻石以颂之。今砺山,益山,康津,海南,珍岛。及兵马营前。皆有遗爱碑。耽罗海中。亦为公立碑。盖公虽未到耽罗。而亦尝移粟而赒之也。公为洪阳县监。未周岁而去。亦立碑县前。洪阳。今洪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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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隐公按湖南廑九月而罢。观察营旧无内衙。公既奉太夫人。乃撤凝清阁燕申堂。以其地搆内衙。改筑凝清于公堂之左。唯燕申遂废。燕申为鹿川李相公所建。有宋文正公记在壁上。公惜其湮弃。移揭文正公记于凝清。且识其下曰。吾未及营燕申。以俟后之君子耳。其后五十有四年。孝安公复按湖南。得公所识于尘煤中。叹曰。是吾事也。乃复建燕申于凝清之北。竟如睡隐公志。
观风楼。在燕申南。其上有故大提学李匡德,故相赵显命两诗。李诗曰。安石榴花个个尖。夕阳疏雨见廉纤。棋朋坐睡琴娥去。一树梧桐碧满帘。赵诗曰。阶竹笋抽晚翠尖。墙榴花老落红纤。乱挥朱墨登楼去。十二栏头妓捲帘。人谓李诗太冷。赵诗太热。俱肖其气像。孝安公和其韵曰。春晚楼头柳叶尖。佳人欲折手纤纤。公门昼永闲无事。坐看飞花入画帘。识者曰。此真太平宰相语也。
睡隐公居外艰。不食肉三年。公弟贞献公。素羸弱善病。而亦随公素食。未终丧。果得危疾。日煎饮人蔘无算。乃不得已食肉。既少愈。复欲遂初志。诸父兄迭强之。终不可得。竟复食素。三年然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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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壬之祸。睡隐公。以直言为群凶所搆。谪灵岩。又再谪巨济岛中。在道有诗曰。我非名利客。谁是怨仇人。又有诗呈季父柏堂公曰。世事惊心不欲闻。秪怜亲爱远相分。萱堂杳杳违慈母。玉宇迢迢隔 圣君。盖唯以 君亲为念。无一毫怨悔意也。
英庙初元。众正稍伸。睡隐公自海岛召还。奉使至淳昌赤城馆。见壁上揭玉吾斋宋公相琦诗。感而和之曰。厚夜同回新日月。馀生独见旧乾坤。宋公与公同罹辛壬之案。而先殁于谪中故云。
丁未以后。异趣者复进用。时事大变。睡隐公自关西归。常屏居不出。戊申贼起。公兄弟皆奔问。 上召见问曰。卿等皆 先王外裔也。亦忍弃朝廷耶。对曰。臣何敢忘 国家。然义理未伸。诚不忍扬杨弹冠。 上不悦曰。卿等任自为之。公自是。遂不复入脩门矣。
睡隐公在谪中。常梦到江湖胜处。有诗曰。鬼虐猜闲遁。天仁许梦游。时公将营夙梦亭。未就而南迁。盖梦想在斯也。
家藏睡隐公所书屏及障子各一。障曰。精钢之金。百鍊弥劲。朝宗之水。万折必东。屏曰。富贵易得。名节难保。虽率尔落笔。其志尚可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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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东。旧甚重司马壮元。非有文学重望者。不得与。 英庙初服。善类稍得志。故家名族。负声望者甚多。而至壮元之选。公议咸推靖惠公。丁未会围。睡隐公方在关西。度传榜日。预戒宴饮需以待。久之榜声不至。众皆谓已见屈矣。公独曰。宁有是也。遂大集僚吏。登练光亭以望。日且曛。一坐皆怃然。忽闻东岸上有趣呼舣舟声。疾遣人问之。则果靖惠公居魁报也。
辛丑春。靖惠公。访三渊金公于谷云。遂偕游九曲。至宛在亭北。有水碓。隐隐低仰于岩溪间。渊翁顾公曰。此物有一动一静之理。观之亦足悟道。子知之乎。公曰。然。亦可以识盈虚之数也。公有记以志其事曰。侍先生宿博厚室。鸡三唱。先生拥衾诵易。听之不觉其手舞足蹈也。
肃庙时。宫中蓄一猫。遍体金毛。类虎豹文。呼之曰金孙。历四十年尚无恙。 肃庙宾天。猫哀号不食十有三日而死。靖惠公。为之赋金猫歌。
靖惠公喜诱掖后进。见卑贱有才艺者。往往资其衣食。亲劝督成就之。比成才。又奖拔。犹恐不及。虽书画曲艺。凡出公门下者。皆能名一时。
睡隐公宅兆不利。靖惠公将谋迁襄。求吉地。久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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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生翼文。岭南尚州人也。素精风水术。而绝自秘不肯轻发。屡为公。往来德水临湍间。终不一占地。一日自祖江乘舟归。中流风大作。危甚。宋叹曰。祖江之原。有某地某向。上上吉穴也。吾惜之不敢遽泄。今且死不得言矣。洪公家有福力。当得此地。舟中人有脱者。必为我言于洪公也。未几风息。遂得定睡隐公兆。
靖惠公晚岁。作风水辨数千馀言。大要引程朱之论。以折近世术士之妄。其略曰。父祖子孙。同一气也。若有疾病患难。则虽不穷亲当之。自不得不忧虑。若荣华富贵。则虽各居千里之外。自然薰蒸光耀。庾黔娄之心动污流。可验其一端。生人犹然。况神明之感应流通乎。彼安此安。彼危此危。程朱之训。炳若日星。而又质之曰。非阴阳家所谓𥚁福也。圣贤之为后世虑患。可谓深且切矣。地师辈不识本旨。只以彼安此安之说。把作奇货。而被诳者。从以信之。贵贱贫富。寿夭哀乐。一付之风水。惑之甚矣。又曰。古者。葬必昭穆。故丧服小记曰。附葬者。不筮宅。昭穆之葬。圣人之礼也。圣人。人伦之至也。使真有𥚁福之理。则岂忽于慎终之道。而附葬不筮宅哉。又曰。天地间。五行阴阳。一而已矣。岂有正五行洪范五行,双山五行等许多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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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正针缝针之说出。而展转至于内外。向之各立。乃唱之曰。山川照冢不照尸。然则体魄安危。不在于内而在于外耶。尤可见其悖于理也。又曰。朱子言择地。必论主势。风气水土穴道。骤看则无怪其术者之拊掌鼓吻。作为口实也。然有大不然者。凡地之开局者。必背负敦重之势。左右回抱。前带川流。则不待较方书。而可知体魄之安稳矣。此何尝近似于术家之言也。又曰。昔有人分葬二妻。一穴贵而贫。一穴富而不贵。子孙皆如其言。地师皆言地理之明白如此。余问于地师曰。夫妻各葬若一凶一吉。则子孙之应。其将如何。皆默默不能答。余亦呀然一笑而罢矣。又曰。自古名贤硕德。忠孝节义。下至医药卜筮之类。名于世者。皆有见称之子孙。而独地师之子孙。无一指点者。岂其术厚于人而薄于己。明于物而闇于我耶。
孝纯王后以世子嫔薨。靖惠公 进挽诗七章。其一曰。二十年前百两迎。桃花烂漫水鸠鸣。兰鞶茝佩名家训。瑶瑟珠琴淑女声。其一曰。长辞 北阙向西茔。宝翣将行忽不行。泉下纵追 苍邸乐。人间若慰 紫宸情。其一曰。昨夜延津剑气通。云軿一举玉栏空。无情春鸟啼何事。寂寞宫花万树红。又其一有曰。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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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掖深如海。 贤妇方知 圣舅心。
靖惠公。于物理。无不通晓。至百工技巧之事。亦心识其微。或召工指授于前。及成器。皆精致适用。然室中未尝置一奇巧物。几案之间。常泊如也。
靖惠公作夙梦亭。使崔天若蕫工。及成。出视之。怒其太高。亟令毁之。天若曰。无庸毁也。即截其趾若干尺。因而下之。亭不动一步而工已完矣。
靖惠公少时。有步紫阳韵诗曰。周道平如砥。高起神明宅。哀哉人不居。旷然空墙壁。中堂有真宝。佩服异朱碧。我将处于斯。皇皇四门辟。三渊金公评之曰。用意不浅。难得如此排布。
吾家有八叠屏。画万石君石奋,崔山南琯,冀缺,梁鸿,杨播兄弟,李绩为姊煮粥,江州陈氏同居,范文正义庄事。名曰观感图。图上各书其事。其二幅。为靖惠公笔。孝安公昆季四人相继执笔。孝献公时年九岁。亦书其一幅屏。今藏吾家。
靖惠公善大书。今龙虎营门额及鍊戎台石刻三字。皆公笔也。南原龙城馆,杨州颂 恩堂扁。皆孝安公笔。孝献公再牧杨州。 上赐孝安公暇就养。公奉五世祠版以往。 上遣近臣。并酹五世。为文宠之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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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美。寿考之隆。子孙之繁。福禄之礼。万口同辞。贞明文懿。积善有庆。吉无不利。又曰。永安脚下。子孙绳绳。贞简父子。 慈宫高曾。侍郎不缁。立朝著节。靖惠趾美。位跻崇秩。两胤联棣。鼎席验坛。大家乔木。枝茂根盘。一篇中遍及七世。 恩言之隆。古未有也。以故扁其堂曰颂 恩。
曾祖妣鱼夫人。识见绝出常人。考杞园先生尝曰。某之知见。胜十丈夫。或曰不然。中人以下千百辈。岂能及此人耶。
曾祖妣于缝纴酒浆。无一事不精至。虽婢仆漏前。恒躬执刀俎割肉。无一不方正。尤虔于奉祀。常戒诸妇曰。古人云事亡不如事生。是慢其无知也。
曾祖妣常劝靖惠公早退休。及夫人下世。公以文哭之曰。君之至愿。在于休官。余不能断。尚此迟回。每当奠爵。有腼于颜也。
曾祖妣之葬。靖惠公为文以表茔。或疑夫人不当别为表。又或谓同茔而祔者。不当各为表。公尝曰。晦庵作范仲黼母王氏墓表。不以祔葬为拘。尤翁亦自撰李夫人墓表。是固礼也。
杞园先生尝就诗经。选其可为阃则。如二南及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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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雉,女曰鸡鸣者。为之谚解。以赠吾曾祖妣。蒹葭,衡门,白驹三诗。亦在焉。曰妇人佐君子。不可不知勇退意也。名其书曰风雅闺诵。凡二卷。
鱼夫人有从姨母。适尹氏。尝曰。妇人不妒忌者固鲜。夫人年少时。吾从容叩试者屡矣。而卒不见几微色。若是者世尤未有也。孝安公未老时。颇有声妓之娱。沈夫人处之裕然。子孙妇女在傍者。未尝闻一语及之。
孝安公。幼育于曾祖母李夫人。夫人尝梦贞明公主令两宫婢守门曰。某儿当痘。已而果痘。其后夫人。又梦公主令一宫婢守门。公之从叔。未几而痘。后亦为相。尝谓公曰。君二而吾一。先祖妣亦偏爱奉祀孙耶。
孝安公八九岁时。常从杞园先生于郊庐。时或骑牛往来。睡隐公按关西。先生寄书靖惠公曰。此儿欲率去否。一入纷华。恐任意流荡。姑留作牛背儿。与老夫婆娑林薮。恐不妨耶。其后孝安公将往关西。先生手书以赠曰。节饮食。饬衣带。勿娇嬉。毋斗争。亲师长勤课读。习字划。作诗句。日有常。月有益。他日归慰老夫。孝安公敬实守之。今其帖尚在家中。
孝安公十八。捷进士。当入围。靖惠公召至前。命题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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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纸。使之亲搆写一篇。然后许赴。及会试。公卷已见黜矣。将编第诣 阙。主试者始觉诗额缺一。趣令吏搜落轴一卷。至则公作也。又黜之。乃自诣阶下。尽取诸落轴。翻转之。信手抽一卷。则又公作也。它日主试者。语公曰。真天也。
孝安公捷小科。谒外祖考杞园先生。先生赠以诗曰。勤业诗书尔未曾。春闱一捷岂云能。从今坚坐十年读。然后方图九万鹏。公年二十七而大阐。恰十岁矣。晚年尝屡诵此诗。以语诸孙。
孝安公幼少时。每从杞园先生。读书郊庐。比老常为子孙道先生言行。先生少尝诵周子通书。后数十馀年。与诸孙语及通书。殆茫然不可记。先生不怡。命取书置之扃鐍中。以钥匙付公令远去。独屏人端坐。闭目历一宵。乃尽诵。无一字错。其用工之深如此云。
孝安公。梦乘龙将登天。如有物压龙尾挂掣。不能升者久之。居无何。应黄柑试。既入格㞐魁选矣。将坼名。主文者求其券。不可骤得。咄咄再三。不得已以其次代之。卒事而起。则公券在主文坐席底。盖另置以待。而仓卒忘之也。翌年始登科。
孝安公将赴庭试。或梦人持一宝镜。从天而下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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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家古物也。其为我遗之。觉以语公。及揭题。乃古镜铭也。公与仲弟文清公文。俱在选中。主文者曰。此必一家人作也。反复良久。乃独取公作。公遂登第。
孝安公风姿端和。画工图耆社帖者。谓诸公卿像。皆易肖。独公貌绝难彷佛。盖以其浑然无一偏之迹也。英庙尝命选绣衣。金相国在鲁。以公对。 上曰。绣衣当潜踪。如某者。虽褴褛徒步。孰不知其为贵人也。因命相国子致仁行。金公退见公。戏曰。吾貌何渠不若君耶。
孝安公。立朝五十有五年。未尝一罹患。平生唯再入金吾。然才入门即出。不及置对。提举药院最久。未尝以 违豫直宿。每 国有事故。皆公去位时也。以故正庙常称为福星。
孝安公性宽厚。与物不竞。自登科至拜相。率九年或八年而后。始进一资。虽位极人臣。而无一人忌嫉者。唯居铨时。为金尚默,宋载经所劾。其辞甚憯刻。公未尝以介意。在闺门内。与子孙语。亦不见几微色。有语及者。公应之。辞色愈和平。后生幼稚者。不知其尝被劾也。
孝安公以铨官遭弹。人皆代愤。而公夷然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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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诗曰。积毁有谁平。解官身自清。鸟声来午枕。花气满春城。临水心同净。看山眼忽明。留人披药谱。半是说閒情。其和平之气。可想见也。又尝有诗曰。白发惊今日。青山似旧年。
孝安公平生无忿厉语。或遇事艰棘。辞气益缓。奭周侍侧数十年。未尝一闻疾呼声。唯见公尝语及 朝廷有新令。或言其难以一遵。公厉声曰。吾唯知奉吾君命而已。
孝安公待人甚弘。然为长官考绩。绝不肯循俗苟褒。判礼曹, 陵寝官。以不谨护树木居殿。黜免者八人。为都提举。亦尝置荫郎下考。今京司官无中下考者。已累十年。虽号为刚核者。未尝有也。
孝安公秉轴前后垂十年。荐方伯居留阃帅者。以屡十数。未尝有一人以干嘱至者。门庭常阒然。非诠官问政及外职以格例历辞者。不见有轩驷迹。公固善避权势。而其时士大夫崇显者。盖犹以奔走自求为耻也。呜呼。尚安得复见此风耶。
五世祖妣李夫人。享年八十五岁。既笃老。犹以冷水盥面。晨起才披衣。必用手推开枕边囱。孝安公年踰大耋。非疾甚。未尝昼卧布席。必就稍冷处。房突少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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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终夜不能寝。每朝起。非大风祁寒。必近户开囱而坐。享年亦八十一岁。奭周少羸脆。爱护甚至。然见衣稍厚。辄不悦。以故奭周自髫龀时。多寝卧寒突。夜不能伸足者屡矣。
孝安公年踰八十。位为上相。亦颇以风流自喜。然服饰无一华丽者。四壁上。唯古人格言。凡砚间无异方物。一佩刀木柄而铜饰者。四十年刓缺不堪用。乃解置砚傍。以木为灰器。岁久穿底。屡用纸补缀。所张屏簇。皆名流及先世笔迹。虽水墨画屏。亦不设。唯尝取裴晋公绿野堂司马公独乐园及仲长统乐志论中语。画为屏二叠。高仅一尺馀。张诸卧内。题之曰玆玆图。谓念玆在玆也。
孝安公系一扇。坠至屡年。弊破不堪观。犹不肯易。元相国仁孙。劝公丞解之。不应。即取而击碎之。公微笑而已。
正庙癸丑冬。以翌年为 王大妃五十岁。 惠嫔六十岁。将请上 尊号。朝议欲并上 大殿号。 正庙下教谕群臣。累数百言。恳恳有不忍承闻者。孝安公时为首辅。谓诸公卿曰。吾 君之言若此。而犹复请之。吾不忍也。遂停请。僚相有叹息者曰。公之言。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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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言也。居无何。或倡言吾 君有圣德。而不能以显号揄扬。岂臣子之义哉。向之叹息者。亦从而和之。公退而叹曰。人心固当若是耶。既而 上引见诸臣。悉谕以本意。竟不果复请。
乙巳夏。孝安公疾甚笃。殆不知人。一夜梦乘白鹿车。诣 阙辞。 上握手止之曰。卿当与我同行。今先去安之。既寤遂渐平健。及公捐馆未二期。而 正庙宾天矣。呜呼。其果有先兆耶。
靖惠公治家务。细大毕举。及老不能躬检。则使庶弟灵山宰代之。吾伯父孝献公。年甫弱冠。已能与闻。洎孝安公当室。遂一以家事委之。至远近书疏往复。皆孝献公与吾先君替劳。凡田产增缩。钱谷岁入。公未尝一问。有来白者。辄曰与吾儿言。先妣尝语不肖曰。自古有福力者。亦多矣。若行年八十。而不一以家事关忧虑者。唯吾尊舅一人而已。
贤西子舍。有清风堂。右稍南。东西长四架。南北才一间。南轩阔半架。北轩又半之。孝安公兄弟四人。同处其中。孝安公时衣绯。文清公亦已登大科矣。其后孝安公位至冢宰。犹不改其居。而吾先人兄弟。亦居之。始为壁而障其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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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来侨润卿。号浣岩。闾巷人也。而能诗文。风姿谈论。洒然出凡侪。靖惠公尝为之赋诗曰。读书万卷头如雪文采风流奈老何。孝安公兄弟尝从受书。见必拜。言必称其号。望其来。必下阶迎之。时孝安公已为吏曹参议矣。
金判书用谦。长孝安公十馀岁。尝与靖惠公为友。孝安公位至宰列。金公荫仕才四五品。与遇诸道。孝安公下轩车。拱手而立。金公从马上交一语而过。初不令止其下也。今俗少者倨而长者益恭。不可复闻此风矣。
东人衣尚白。朝士之衣阔袖。以承上服者。俗号为敞衣。唯承公服则用青。在禁中公署者。亦以白衣居。及有 召对命。则㒹倒易服而入。孝安公为相时。奏请一用青色。 正庙从之。或言士庶人白衣亦当禁。 上曰。此非朝仪。欲青者则青耳。若设令。是扰民也。今韦布之服。亦多用青者。或以为 朝令。非也。
孝安公事 两朝。受 恩顾最厚。前后 除拜。未尝藉它人汲引。至 正庙季年。 宠命尤无虚月。壬子。宣靖惠公谥。 赐御诗二章曰。倾都珂马拥朝霞。乔木千章大主家。贤尉典型如可见。中堂华发对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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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尚忆先卿致仕时。箕畴五福总兼之。天官是日宣嘉谥。依旧门阑福禄宜。
正庙尤重孝安公笔。岁甲寅。称庆于 王大妃 惠庆宫。推 恩耆耇。凡公卿大夫士庶之老。七万五千一百四十有五人。而公居其首。 命编人瑞录。 亲制序文。弁其卷而使公书之。公时年七十七岁。字画遒健。如少日。 上嗟赏之。其后孝献公居忧。 上作万川明月主人翁自序。俾书以进曰。予非直为其笔也。
吾家有庆。 正庙必致祭文懿公及贞明公主。或并侑靖惠公。癸卯。先人中司马。壬子。靖惠公 宣谥。乙卯。孝安公回司马榜。丁巳。受几杖。皆举是典。及孝安公捐馆。比葬致侑者凡再。文皆 亲制。 上常以福星称公。故其辞曰。灵夜上挺。云星芝醴。于万瑞徵。佑我恒升。
孝安公既解相职。上疏请往来江外。 上许之曰。膏车秣马。徜徉于镜湖绿野之间。安往不可。公既出郊。奭周适入侍。 上曰。如何不从与游乎。即 命驰往。奭周在江上。有诗曰。汉津渡口如天水。若比 君恩是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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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秋。孝安公自江榭归。 正庙遣近臣。迎问起居。宠以 宸章。有曰。韶颜白发迟迟日。丹木黄花滟滟秋。平地神仙添海屋。晚天丝管闹江楼。刻揭于夙梦亭上。护以红纱。
孝安公平生。未尝为覈论。然意不可者。虽戚姻。避远之。唯恐不及。有老傔吏常随公者。语奭周曰。每从先大监赴公所。与俱坐者。无一要路人也。
孝安公受几杖。 正庙临殿。亲宣之。其 教书曰。进退持身端凝。李沆之风范。夷险藉手勤谨。安世之规模。又曰。笙镛黼黻。国太平而家太平。钟鼎园林。素富贵而行富贵。唐中书廿四考。郭汾阳之荣禄兼全。宋耆英十三人。富郑公之名位居最。金汝仁近淳之辞也。
孝安公与子孙燕语。未尝一及 君上阙失。时或举英庙时故事以语人。然非可以揄扬 圣德者。亦不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