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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x 页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78H 页
订老[下]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德者。得也。上德。得于己者也。德与己为一。则不复以德为事。故曰不德。下德。不得于己而知慕之者也。规规焉唯迹之循。而或恐失之。故曰不失德。德与己为二。故曰无德。或曰不德。无为也。不失德。有为也。无为者。清静无欲而民自化。故曰有德。有为则仁义穷而用知慧。知慧出而滋太伪。故曰无德。无以为。有以为。犹言无所为而为。有所为而为。盖无为有为。言其迹也。无以为。有以为。言其意也。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无为而无以为也。煦煦为仁。而求人之亲己。矜懻为义。而欲人之服于我。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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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而有以为也。然仁之上者。以恻怛慈爱为心。虽其施恩布惠。不能无所作为。而其心则犹出乎自然之天。故曰为之。而无以为义。则专以分别裁断为事。其下者固不足言。虽其上者。亦未免于有意矣。礼者。天理自然之仪则也。老子专以文饰容观言礼。故其卑薄之最甚。为之而莫之应。谓咈人情而人不从也。攘臂而仍之。谓强人而不知止也。攘。郤也。攘臂。郤袂于臂也。仍之。犹言从之也。吴幼清曰。前识犹先知。此承仁义礼而言智也。愚谓上知不知。无不知而若无所知。此所以为大知也。若沾沾然露其所知。以惊世而耀人。则其为知赤小矣。譬犹草木之有华。非不烨然美也。是特一时之观尔。求其为实用也则亡矣。且既露其所知。及其所不知。则将穷矣。其始也虽知。其终则亦归乎愚而已。故曰道之华而愚之始也。夫道。一而已矣。得于人则曰德。以其薰然发生者而谓之仁。以其井井然因物制宜者而谓之义。以其秩秩然有品节文理者而谓之礼。夫岂有舍道而可以为德。外德而可以为仁义礼者哉。老子嫉夫当世之言仁义礼者之逐其末而忘其真也。遂并与仁义礼而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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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可谓不循其本矣。夫老子之所最薄者。礼也。盖见其以文采为饰。而以辞让为体也。以诚相与而足矣。而玉帛以为之贽。以情相驩而可矣。而管籥以为之声。食欲饱而已。而笾豆献酬之多仪也。衣欲煖而已。而絺缋袭裼之弥文也。丧唯主哀。而衰麻哭踊之繁其度也。祭唯主敬。而肆祼馈酳之枝其节也。固将就之。而三揖然后进。固将许之。而再辞然后诺。足非不能行也。而待诏相。口非不能言也。而胥摈介。是固皆文之饰乎外者也。饰固近乎伪。伪固将趋于薄。而仍之以相蒙。固大乱之道也。虽然。人之生也。未尝不有欲。欲而不知节。则无所不至矣。彼猺獞之性。非异于人也。禽兽之为物。亦可谓无伪矣。或上下相戕。强弱相杀。牝牡无别。而父子不相知。使中国而无礼者。吾知其必有甚于猺獞禽兽者矣。老氏果以为默然不言之教。能尽防天下万世蔑伦悖常之祸哉。为老庄之说者。动必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彼盖徒闻夫太古之时。其民种种。其俗浑浑。无机巧变诈之滋耳。抑不知其杀戮相寻。伦纪不立。其祸之惨。殆有不忍言者也。不然则以上古圣王之明。亦既亲见无事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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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何苦为是拘拘葸葸者。以强民之所难行哉。老氏之书。世皆谓之异端。然徐而绎之。其不合于道者盖寡。唯此章。不可以无办。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为本耶。非乎。故至誉无誉。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一者。至道之精也。不贰之谓一。不杂之谓一。不息之亦谓一。得一者。必至诚而无妄。必至静而无为。必至虚而无欲。又必冲退谦约而不敢多。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也。子思曰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一也。记曰。王中心无为也。守至正。一也。老子曰。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亦一也。天曰清。神曰灵。以至虚言也。地曰宁。以至静言也。然亦皆唯不贰不息以致之。若有物以间且杂之。则失其至精之体。而化机或几乎息矣。虽天地。亦将裂且发。而况于其他乎。谷如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之谷。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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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能下。为水之所归者也。贞。正也常也。而有主宰之意。易曰。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其致之一之一。犹今言一般之意。发。震动也。歇。息灭也。蹶。颠跌也。天地以下五者。皆与自然为体。虽欲不一。而不可得也。唯侯王有得一者。有不得一者。故章末专言侯王之事。侯王之所以蹶。恒多由骄溢。故又专言冲退谦约之意。自此以下八章。又皆因此而推畅之。玆实老子用世应物之宗旨也。合贱以承贵。有贱而后贵得以尊。累下以为高。有下而后高得以成。此所谓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也。苟贵而遗贱。高而忘下。则失其贵与高矣。曰孤曰寡人曰不谷。皆人君所自称。寡。少也。谓少德也。不谷。不善也。皆不欲以美名自居也。非乎问之之辞。犹言岂不然也。誉。美名也。为天下贞而不蹶。此则所谓至誉也。琭琭珞珞。皆坚确之意。得一者。固不欲如玉。亦不欲如石。质美者。固易毁。而质坚者。亦易伤也。其唯将如水而已乎。至誉无誉。一本。作致数车无车。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反者。言相反也。由无而有。反也。由有而复于无。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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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也。在天则昏明寒暑之相代。在人则动静屈伸否泰消息之相因。如循环者。皆反也。是皆无非道也。夫道一而已。道之本体。无为而已。乃其动也。则自一而二。自二而万。流行者相变。对待者相形。无往而非相反者。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此之谓也。是以。至尊者道也。而有是道者。必自下。至大者道也。而体是道者。必自小。道。以至健为体。而以至弱为用。是亦反也。有者。气也。无者。道也。有生于无。亦相反之意。老子言此。盖教人无欲以治身。无为以治天下。不有其善。不有其功也。或乃引释氏空诸所有之说。而谓天下万物。皆泡影假合。则非老子之本意矣。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若存若亡。犹将信将疑之意。建言古之立言也。此章与上章相承。明道若昧以下十二者。皆以相反而言。大抵皆濡弱谦晦之意也。夷。平也。纯然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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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谓也。颣。瑕点也。谷者。众水之下流也。以白就黑曰辱。建。立也。偷。惰则不能立。渝。变也。变则不能守其质矣。道隐无名。总结上十二句而言。夫道者。视之而不可见。听之而不可闻者也。是以。有道者。其容若愚。其言若讷。其光不耀而其声不章于外。此不知者。所以大笑之也。若使人人而皆知其可尊。则是哗世衒俗者之为耳。岂足以为道哉。吴幼清曰。善贷且成。遍付与于万物而无所缺也。一说。常为人。常与人。善贷也。无弃物。无弃人。善成也。愚谓此一句。恐属下章。以物贷人者。有子母生息之利。故以喻道之自一而二自二而三。以至于万物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道。即一也。老子以混元未分之气为一。故曰道生一也。二者。阴阳也。纯阳为一。纯阴为一。阴阳之妙合者又为一。故曰三。阴阳不偏而絪缊化醇。此即所谓冲气也。冲之为言。中也和也。人之生也。面明而背暗。前动而后静。万物盖莫不然。此负阴抱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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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验也。吴幼清曰。万物之生。以此冲气既生之后。亦必以此冲气为用。冲气虚而不盈故曰弱。自此以下。皆言弱者。道之用也。愚谓此章上下文义。终不相属。疑当自人之所恶已下。别为一章。损之而益。益之而损。盖亦因前章反者道之动而言。凡篇中所谓曲则全。枉则直。柔胜刚。弱胜强。高者抑之。下者举之。皆此意。人惟知此。则其于全生而善世也。斯过半矣。人之所教。我亦教之。犹听讼吾犹人之意也。梁。亦强也。吴幼清曰。以木绝水。以木负栋。皆曰梁。取其力之强也。强梁者。常胜人。而反不得其死。此所谓益之而损也。老子谓我之教人。固亦犹他人。唯以强梁不得其死之戒。为设教之始。此独为异于人耳。教父。言教之最先而最尊者。释家所谓第一义也。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吴幼清曰。驰骋犹云躏跞也。文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击之不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灼之不熏。利贯金石。强沦天下。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者。以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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绰约润滑也。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愚谓无有者。太虚之气也。无间谓无罅隙也。强者之所不能骋。而柔者能之。有者之所不能入。而无者能之。有为之不如无为。斯可见矣。不言之教。躬行而人化之。盖无意于教人而人自化。是亦无为之益也。希。少也。此亦申言前章反与弱之意。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天下之人无愚知贵贱。营营以争之。甘以身殉而不知悔者有二。天下之能为人祸而憯于矛釰。深于酒色者亦有二。清者。为名。浊者。为货。高者。殉名。下者。殉货。举天下大率是二者而已。亡。失也。得与亡孰病。总上二句而言。若曰名与货之得失。比诸身之生死。孰为可病乎云也。甚爱以下三句。盖承上文分名与利而言。凡有所爱者。皆必有所费。而唯名为最甚。其所大费者。皆吾所甚贵之精神心力也。知足以货言。知止以名言。然唯知足然后能知止。唯寡欲然后易足。多欲者。愈得而愈不足。愈求而愈不止。亦终于危辱而已。彼次性命以饕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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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者。固不足论。已有志于文章勋业而终身役役。必欲求出乎人上。以至于弊精耗神者。是亦不知足也。或曰。世或言求士于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信乎。曰。彼盖有激而云。且为人君言则固然也。人君而以好名弃士。则忠谠廉洁。皆陷于憸谮之口。而所用者。唯柔懦庸鄙之人耳。曰。孔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何谓也。曰。有是言也。吾圣人为是言也。先之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继之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其于名实轻重之分。果何如也。夫实茂而名随者。中行之教也。蕴实而辞名者。高世之行也。慕名而疆实者。中人之事也。恶名而逃实者。异端之弊也。侮名而弃实者。下流之贱也。废实而弋名者。乱俗之贼也。与其侮名而弃实也。毋宁慕名而彊实。此君子所以勉夫人也。后世之为名者。吾惑焉。求其孝友忠信恭俭慈良廉公退让。凡可以致名之实。咸蔑如也。游谈以聚朋。标高以号众。抉人之短。幸人之祸。汲汲焉唯恐其不自售。其小者。乡党为水火。其大者。朝著成玄黄。其祸至于伏尸累万。流血千里。而犹不止于是也。延及于百世之后。坏人心术。误人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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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其所底极。呜呼。仁人君子。其尚忍复蹈之欤。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诎。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冲。虚也。成之有亏。盈之有溢。皆理势之必然也。唯有道者。成而不恃其成。盈而不用其盈。此所以常成而不敝。常盈而不穷也。直而若诎。巧而若拙。辩而若讷。皆谦晦冲退之意。所以藏其用而全其德也。德全于中。而物莫之能毁。此之谓大。若皎厉以为直。便儇以为巧。捷给以为辩。则其直也必折。其巧与辩也。皆必穷。是则小而已矣。躁。动也。疾走曲踊以终日者。虽大寒。必汗且喘。此动之胜寒也。虽有流金烁石之热。不能伤安坐无事之人。此静之胜热也。凡天下之营营炎炎而动者。皆热也。故唯清静可以为之正。湛然无欲之谓清。俨然不动之谓静。正者。所以正人之不正。故谓官长亦曰正。此章。申前章明道若昧以下十二句之意。而结之以清静。盖唯无欲而不妄动。然后乃可以善用其弱而自晦也。或曰。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可也。直而若诎。是内明于枉直之分。而外脂韦以徇俗也。又乌得为大直耶。曰。是真诎也。非若诎也。夫处于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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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而皦皦然自标其直若是者。不失其守。必失其身。内有不可夺之守。而外恂恂若不能言。是固吾夫子之所以待阳货南子也。岂得不谓之大直哉。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咎莫大于欲得。祸莫大于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却。退之也。粪。粪田也。天下有道。则不用兵而务农。故无所事乎走马而却之。以载粪车也。张衡东京赋曰。却走马以粪车。郊。近国之野也。吴幼清曰。郊者。二国相交之境。无道之世。寇敌日侵。戎马不得归育于国厩。而生育于郊外也。可欲者。富厚强大。可以为人所欲也。晏子曰。庆氏之富。唯足欲故亡。吾邑不足欲是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故曰罪莫大于可欲。使吾有可欲。固罪也。见人之可欲。而欲得之。其咎尤大。是二者。皆由于不知足。夫唯知足者。能辞富而居贫。避强而用弱。故无求于人。人亦莫与之争。此所以无往而不足也。此章。言兵革战争之祸。皆由于不知足。盖申前章知足知止之意而推广之也。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84H 页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至。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天人。一理也。物我。一致也。无远近无大小。道则一而已。是以。知道者。不俟外求而无不得。苟欲以目见身历而后知。则其所知者。亦止于所见所历而已。固已少矣。况人之以眇然一身。而以天下为分内。与天地相流通者。唯此心而已。至虚而无欲。至静而不挠。至一而不杂。夫然后灵明四达。与神为徒。万变交乎前。而无不洞然。彼将求诸外者。其心必滞于物而不能虚。必歧而不能一。必外驰而不能静。其神必不能凝。而其精必疲于内。虽欲求其知之不寡。得乎。文子曰。五藏动摇而不定。血气滔荡而不休。精神驰骋而不守。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识之矣。故其出弥远。其知弥少。言精神不可使外淫也。端拱于穆清之上。而天下之民。皆如家至而日见之。故曰不行而至。人不睹其运动。而声名洋溢乎中国。故曰不见而名。顺万物之理。各因其自然而无不从化。故曰不为而成。见当读如现谓自表见也。吴幼清曰。不待窥见此物而后。能名其理。此即不窥牖而见天道也。亦通。愚谓老子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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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圣人之事也。自上知以下。固不容不阅事以穷理。然务外之甚者。亦必不能有得于内。后世记诵考證之学。固未尝有能见道者也。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取天下者。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为学。即所以为道。无二致也。老子以小子讲习之事为为学。以大人成己成物之工。为为道。故其言如此。日知其所不知。日能其所不能。此为学者之日益也。节嗜欲。省思虑。专精守一。以存其心。而宁其神。此修己者之日损也。去繁文简兴作。不作聪明。与民休息。此宰物者之日损也。无为者。损之至也。神完于内。而应顺于外。德全于上。而民化于下。则措之无不当。而行之无不成。此所以能取天下也。有事之不足以取天下。即前篇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之意。或曰。为道而可损者。唯嗜欲与无益之思虑而已。天下之事。不可不讲者多矣。若之何其尽损也。曰。无益于人而当损者易知也。有益于人而当损者难知也。夫词章之工。艺能之精。记诵闻见之富。皆世之所谓有益于人者也。然疲人之神。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85H 页
滑人之精。使人之心。外驰而不能反于大道之真者。皆是物也。虽其至诚。有不可不讲者。亦将量力而求。适可而足。唯其所务则致一焉耳。又乌可汜(一作泛)滥驰鹜而不知止哉。老子以为学为道。歧而二之。虽非吾儒之旨。然知为学之日益。而亦未尝以学为可废也。与夫后世之以致良知顿悟为学者。亦异矣。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得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得信矣。圣人之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无常心者。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也。以百姓之心为心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也。然老氏之意。盖以为犹有好恶焉。则未及乎大上也。无善无不善。无信无不信。而一遇之以无心。则天下皆化而不自知其所以然矣。歙歙。一作惵惵。又作怵怵。王弼曰。歙歙。心无所主也。浑。混然不见分别之意。苏黄门曰。天下之善恶信伪。各自是以相非。圣人则待之如一。彼方注其耳目。以观圣人之予夺。而一以婴儿遇之。无所喜嫉。是以。善信者不矜。恶伪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85L 页
者不愠。释然皆化。而天下从矣。愚谓凡与人接者。未有见不顺而不怒者也。唯婴孩之儿。虽叫怒跳掷。而至于伤人之肤。人未尝以为怒。圣人之遇百姓。亦犹是耳。此所以不见其喜怒好恶也。善不善信不信。皆指与我相接者而言。若夫为不善于天下者。因天下之所共诛而诛之。非我之诛之也。何善之信之之有。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避兕虎。入军不避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出生入死。谓出于生则入于死。言其间之至近也。或曰。此犹言出于礼则入于刑。言人恒多弃生而趋死也。徒者。流辈之名。生之徒。近于生者也。死之徒。近于死者也。动之之之。适也趍也。十有三。犹言十居其三也。天下之人。以十为率。而其仁厚谨慎而近于生者。大略居其三。暴悍纵欲而近于死者。大略又居其三。至于求生之过。而不觉其反趋于死地者。又约居其三。生之徒才三。而死之徒为六。此即言其出生入死之多也。吴幼清曰。生之徒三。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86H 页
死之徒三。生动之死地者亦三。则共为九矣。九之外有其一。则大上真人。善摄生者也。愚谓以十为率而三分之。则各得成数者为三。而得零数者。又为三分之一。古人文简而语质。但举其大数而已。言十有三。则三分之一。盖已涵于其中。非谓是三者之外。又别有十之一也。吴氏之言。可谓奇矣。而老子之意。则恐未必如是之深巧也。朱子曰。人所以自生而趋死者。以其生生之厚耳。声色臭味。居处奉养。权势利欲。皆所以生生者。唯于此太厚。所以物得而害之。善摄生者。远离此累。则无死地矣。愚谓服食以炼形。药饵以防病。营求谋为以避祸。皆欲以生其生也。而用心之过者。未有不反害其生。夫暴悍纵欲之为死之徒。易知也。生生之厚而动之死地者。难知也。此老子所以特详言之也。摄收持之意。兕。野牛。一角而多力者也。庄子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不能热。水不能溺。寒暑不能害。禽兽不能贼。非谓不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愚谓死地。犹言可死之道。盖人必有可死之道。然后物得以害之。善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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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内虚静而无欲。外柔弱而不争。悠悠然若不知生之可求。泛泛然如流水之在大海。而莫适其所之。虽有猛兽恶人。将安所加其害哉。此章盖言生不可求而得。死不可避而免。唯知道者。为能摄生。以申前章得一之意。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其(一作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莫非道也。有之而曰德。流形而曰物。推干运用而曰势。势不得不成。而不能自尸其成。物不得不形。而不能自赋其形。故唯道德。专其尊贵。生者。受命于一原。犹人之资始于父也。畜者。孳养之谓。犹人之胎养于母也。莫之命。不待告戒也。畜与育。皆养也。诗曰。拊我畜我。长我育我。盖畜主气言。自生而趋于长。育主形言。自长而趋于成也。覆。庇也。上言道生之。德畜之。而下言道生之畜之。专言道则可以统乎德也。生而不有以下解。已具第十章。此言圣人之体夫道也。夫道之所以尊贵于天下者。以其能生育万物也。王者之于天下也。亦然。唯道无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87H 页
情。而人有心。道无形而人有为。无情与形者。无假乎戒矣。有心者。或不能无意。有为者。或不能无欲。如或有其功而恃其能。有意以主宰之。则物或累之。而尽丧其所以尊贵矣。此有道者。所以贵夫无为无事。而圣人所以无常心也。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群动根于静。万有生于无。百昌本乎一。曰静曰无曰一。皆道也。故有得乎道者。抱一守静以无为。而天下之事。天下之物。无不在是者。是所谓得其母。以知其子也。既知天下之动。而我则常静。既知天下之有。而我则常无为。既知天下之众。而我则常一。是所谓知其子复守其母也。以一身言之。则耳目鼻口四体百骸皆子。而所禀以生者。即此绵绵若存之神气也。能守是而不失。则可以远害而保其生矣。吴幼清曰。易以兑卦取口象。塞其兑谓杜口不言也。门者气所出入之门。谓鼻也。由不言以渐调息。以至无息。则气专于内。终身不因劳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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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矣。愚谓人有动作。必由乎门。塞兑闭门。皆谓守静而无为也。济。如左氏传请济师之济。有道者之于事也。听其自然而应以无我。若以身往为之徇焉。则身为事役而其败也不可救矣。陈深曰。见小曰明。内视之谓明也。守柔曰强。自胜之谓强也。愚谓人恒以无所不察为明。而老子以不用其明高明。所谓小者。与多相对之辞。非与大相对之辞也。故含光内蕴。闷闷若昧。不得已而用之。则不耀于外而反于内。此即所谓复守其母者也。今夫水与火。皆能照物。水长涵而火易熄者。火之明在外。而水之光在内也。人之用其光也。能如水则终身用之而不及于殃矣。其所以用其强。亦当犹是也。袭藏也。常。犹上篇复命曰常之常。袭常言退藏于常也。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阴。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釰。厌饮食。资财有馀。是谓盗夸。非道哉。
 吴幼清曰。介。读如戛。与孟子介然用之成路同。倏然之顷也。施。犹孟子施施从外来之施。谓矜夸张大也。言不知道者。唯务夸张。使其人。倏然之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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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知而欲行于大道。则必专以施。为丧而不敢为矣。愚谓此数句。不可强解。姑阁焉可也。径。小路险僻者也。朝。外廷也。除。治也。其外朝甚修治。则其田必芜而其仓必虚。以喻人之虚内而事外也。侈其服食者。其资必竭。若犹有馀。则是必窃人之货者也。此以喻人之饰华而盗各也。夫有道者常谦谦若不足。而专务其实德于内。譬若大路然。甚坦而易行也。彼务外以为悦者。其心甚劳。其行甚艰。而终不可以适道。人顾舍是以趋彼。亦惑矣。一说。治生者。以力田积谷为本。犹行道者之反躬而务实也。田芜仓虚。而从事于末利。虽侈其服食。礼其资储。是亦盗贼而已矣。犹求道者。不求诸内而求诸外。虽容仪修饬。名誉藉甚。亦不足以为道也。夸。矜张也。释非引此作竽曰。竽也者。五声之长也。竽唱则众乐皆和。大奸唱则小盗和。故曰盗竽。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馀。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礼。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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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盖承上章而言。夫治其朝。华其服。美其食者。皆不足以为道。以其不修诸内。而饰其外也。善建者。自生固也。善抱者。自守全也。子孙祭祀不辍。无假于外。而可以长久矣。是遵何道哉。唯能修其身而已。真谓实有诸己而非外饰也。修之于家以下。皆承其德乃真而言。实德足于内。则推之于家于乡于邦于天下。无往而不有馀矣。曰长曰礼曰普。变文以叶韵。皆至足之意也。夫修之于家于乡于邦于天下者。皆本于身。修身之道。则具于吾身。不外求而得也。故曰以身观身。身既修矣。则自家乡以往。各听其感化之由。然而我无与焉。故曰以家观家。以乡观乡。国与天下。亦犹是也。是以不外乎身而知天下。以此之此。指德之真而言也。文子曰。未闻身治而国乱者也。身乱而国治者。未有也。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愚谓此章之指。与大学合。后世之号为道家者。知私其身而不可以为天下国家。其以礼谋功利。而自托于儒者。又恒谈治道而不本诸身。是皆老氏之所弃也。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䘒作。精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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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和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含德者。蕴于中而不耀于外也。内全其天。而外泯其知。故以赤子为比。朱子曰。无知无能而纯一无伪者。赤子之心也。螫。毒也。吴幼清曰。以爪足拿按曰据。德全于中者。物莫之伤。虽有忮人。不雠婴儿。以其无心也。䘒。子何切。赤子阴也。作。动也。号。啼哭也。嗌。咽也。嗄。声嘶也。其天全则神完。神完则气专。其静也专则其动也直。故力不用而固。情不萌而作。以其至专而不杂也。故曰精。内情不炎。外物不伤。虽终日号。而其中则犹无与也。以其无所乖忤也。故曰和。赤子之和。以无知而已。大人者。物来而顺应。万变交乎前。而我无与焉。夫以我逐物者。其势不可以久。以物顺物。则终日交而而我不劳。不劳则不伤。不伤则可以长久。常者。德之可久者也。益生。即所谓生生之厚也。祥。犹左氏传是何祥也之祥。谓妖异也。庄子曰。不以好恶内伤其神。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不以好恶。内伤其神。即此章所谓和也。常因自然而不益生。则其神不伤而其生自长。若有意于益生。则欲畏摇其精。趋舍劳其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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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为伤生之妖矣。心使气。谓心动于中而气为之变也。含德之厚者。唯无心也。故物莫之能伤。赤子。唯无心也。故神全而气和。治然其未兆。退然乎守雌。可谓弱矣。唯弱故为道之用。而长有其生。心动情炽而使其气。可谓强矣。强者。固死之徒也。强者。含德之反也。壮者。赤子之反也。壮之必老。犹强之必摧。故相承而言。此章。即上篇专气致柔一句之意。而演之。广成子所谓守一处和者。亦此意也。或曰。益生谓养生也。祥。吉也。心使气。谓存心以制欲。使喜怒哀乐之发。皆听命于心也。强即所谓自胜者强也。此说亦可通。但与上下文义。不甚相属耳。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自得乎中者。不衒于外。足守己者。不求与人辩。汲汲乎求人知者。必其中之无实得者也。哓哓然好与人辩者。必其内之有不足者也。为政而以言教者。必其躬行之不至者也。故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然不言者。非终不言也。时然后言。言而当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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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犹不言也。塞兑闭门。寡言以养神也。挫锐解纷。藏用以应世也。和光同尘。晦默以混俗也。幽深而不可见之谓玄。不皦然以自异之谓同。此皆因不言之意而申之也。人唯有私也而后。可得而亲。可得而亲者。亦可得而疏也。有欲也而后。可得而利。可得而利者。亦可得而害也。有疏也而后。可得而贵。可得而贵者。亦可得而贱也。玄同者。湛乎其无欲于内。而混然其无迹于外。泯泯然若不知物与我之有异也。又孰得以亲疏利害贵贱之耶。为天下贵者。孟子所谓良贵也。由人而贵者。亦由人而贱。人不得而贵之而自贵者。虽欲贱之。而不可得。孟子曰。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亦此意也。举贵而言则亲且利。在其中矣。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夫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是以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礼法政令之谓正。机数变化之谓奇。以正治国。以奇用兵。恒人之所知也。以无事取天下。则知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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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矣。故老子引彼以起此。其意若曰正固可以治国。奇固可以用兵。而至于取天下。则非无事不可也。忌讳谓防禁拘避也。利器器之便利于用者也。滋。益也。上世之民。饥而耕田。渴而凿井。服力以自足。于于然任其天真而已。自夫大朴之渐散也。而民始趋于文。于是乎有忌讳。忌讳繁而民始多避。多避而民有不安其生者矣。忌讳众而民始知设机以自免。知设机以自免。而知窦日凿。知窦凿而民始有滋伪以相夺。弥文以事外者矣。拙者。不安其生。巧者。滋伪以相会。其贤者。亦弥文以事外。是则皆贫之原也。利器作而机心萌。夫有机心。必有机事。上下皆设机以相待。则一人之知。不能胜万众之欺。而国为之昏矣。奇物奇邪。不正之物。荡人心志。而惑乱于民用者也。法令。所以禁暴也。然法太密则民以其知力。求胜于法之外而奸日起。令太烦则民不堪其苛。而乐生者寡。是二者。皆盗贼之所由多也。此四句。皆言有事之害。此圣人所以清心省事。躬行于上。而以待天下之自化也。我无为以下四句。即论语为政以德。中庸笃恭而天下平之意。汉文帝,曹相国。得其糟粕。而民已食效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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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极其至则尧舜之则天恭己。亦不外玆。欲观老子者。唯观乎是而已矣。
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耶。正复为奇。善复为訞。民之迷。其日固已久矣。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闷闷。不快之意。至德之政。不抉擿以为明。不击断以为严。躬行于内。而去其甚害于民者而已。其始也。固未有赫然近功可以快人耳目者。然其久也。则民安于无事。而忘其机智巧利之萌。盖与之俱化而不自知矣。察察者反是。缺缺不完也。谓隳其朴也。吴幼清曰。人以为祸。而福倚于祸之傍。人以为福。而祸伏于福之中。譬闷闷之政。而有醇醇之民。察察之政。而有缺缺之民也。愚谓此四句。意属上章自祸兮以下。又别是一意也。极。至也。谓其终所至也。正犹黄帝正名百物之正。对变而言者也。奇。变也。訞。邪也。善之反也。言祸不正于祸而福倚焉。福不正于福而祸伏焉。然则其将无祸福之正者耶。民之所谓正者。未必不复归于变。民之所谓善者。未必不复归于邪。民之迷于真伪。有如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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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其所谓祸福。固亦非真祸福也。盖以得为福者。其得也必有失。以荣为福者。其荣也必有辱。是固祸之所伏也。圣人则不然。其所谓福者。无祸而已。则终身不求福。而亦终身不及于祸矣。其所谓善者。无为而已。则人不见其为善。而亦终不复为訞矣。廉。棱隅也。刿。磨削也。肆。直遂也。方之割。廉之刿。直之肆。光之耀。皆其用也。然肆其直者。必有时而折。耀其光者。必有时而灭。割且刿者。固必有所伤。此善之所以复为訞也。唯圣人。全其德而藏其明。此所以一于善而能长有其福也。
治人事天。莫如啬。夫惟啬。是以早复。早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蒂。长生久视之道。
 啬者。靳惜之意。谓不敢轻用也。养生者。不敢轻用其神。为家及国者。不敢轻用其财。治民者。不敢轻用其力。人之有神也。民之有力也。天下之有财也。皆天之所生也。不敢轻用于天之所生。乃所以事天也。复如上篇静曰复命之复。动以静为复。用以不用为复。轻用者。无节而不能返。不敢轻用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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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已而或用之。则亦必惕惕然兢兢然。仅适其可而止。此所谓早复也。重。犹厚也。克。能也。极。穷也。神完于内而财力足于民。其蓄也厚矣。故曰重积德。蓄于中者厚。则施诸外者。无往而不成。故曰无不克。积之有本而用之不穷。故曰莫知其极。有国者得其土与民。身有国之母。则并与其所以为国之本而得之。下文所谓根蒂者。盖是也。以此为国。则迓天命固人心。百世而不替。以此养生。则形不敝。神不竭。可以与天地比久矣。吴幼清曰。气者。身形之母也。气之生于下。如木有根气之荣于上。如果有蒂。根不拔则木不枯。蒂不脱则果不陨。此身所以长生。目所以久视也。蒂一本作柢。亦根也。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者。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之。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鲜。鱼也。烹小鱼者。少扰之则坏烂而不可食。若烹小鲜。言简静也。莅。临也。以道临天下者。简静而无为。不拂万物之性。不伤天地之和。故民神相安。而灾祸不作。以其不见怪于人也。故曰不神。民不干神。神不祸民。故曰两不相伤。夫神者。百物之精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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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之灵也。政得其平而物顺其轨。民唯知修其职而不听于神。亦不敢嫚神。则天地百物之气自得其和。而神与人各要其所。夫何相伤之有。自政之失其平。而不足以服民心。民于是有听于神者矣。自民之日离其真也。而有非望之求。非道之惑。民于是有渎以干神者矣。渎则生狎。狎则生慢。于是乎又有慢神怨神。以至于虐神者矣。加之以政与和沴。怨怒幽郁。以乖天地之情。而乱阴阳之气。神于是乎有不安其所而降之殃咎者。于是乎有与人杂糅而不可方物者。于是乎又有魑魅不若乘人之隙而作为妖孽者。此之谓两伤。圣人在上。则民与神各免于伤。故其德交归于圣人也。春秋之世。诸侯多尚鬼而信巫。如左氏传所载可见矣。是以老子之言如此。
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两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为下。
 春秋之季。为大国者常劳其民。而以力争胜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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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老子盖亲睹其弊。故上章言简静以治民。此章言谦下以交邻。下流谓众所趋也。交如衢路之交。众所会也。牝。以其能受而言也。或曰一牝字衍文也。此说恐是。阳动而阴静。阳居上而阴居下。阳有竭而阴常受。故曰胜。此亦柔胜刚之意也。或下以取。取人也。或下而取。取于人也。取人者。并容而能得其心。取于人者。亲附而不失其权。此皆其所欲也。然小之为下也易。而大之为下也难。小之下大也其为功浅。而大之下小也。其为利将。故曰大者宜为下。盖勉之也。或曰。春秋之时。诸侯尚以玉帛从事。以能主诸夏之盟为足。此说犹可行也。战国以后。大吞小。强并弱。苟其力之足也。则可以尽灭天下之国。又安事夫下哉。曰强大者。固天下之所恶也。又况加之以骄暴无厌。天下见其祸之必及于己也。将合力而谋之。虽战胜攻取。无敌于天下。其败也必无日矣。吴王夫差,知伯,齐湣王。皆是也。其甚也。则虽混一天下如嬴秦。亦不旋踵而亡。此岂非不知下之祸哉。夫小者。固不愚其不下也。故老子特以大者为戒。使从老子之论。则天下将永无兵革之毒。千人百国。虽皆至今存。可也。亦可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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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人之言矣。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也。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为天下贵。
 奥。室之西南隅。尊者所居也。古者。祭五祀。皆先享于奥。以其为常尊也。天下有道。则善人贵于世。故曰宝。不善人亦可以获免于咎。故曰所保。市。犹售也。一言一行之善。皆可以见售而取尊。此所以谓之宝也。以道治天下者。嘉善而矜不能。见人有不善。不忍遽弃之也。故其上者。感化而为善。其下者亦革面而远于慝。此所以能保也。玉之正圆者曰璧。拱璧。盖璧之合拱者。言其大也。古者。以币交人。必有先也。春秋传曰。以乘韦先十二牛犒师。是也。坐。跪也。加之以天子三公之位。致之以拱璧驷马之币。皆不如进此道。言其至贵也。天下有道。则民之善者。各得其所愿。不善者。亦免于罪。此所以无知愚。皆知贵之。而为万物之所常尊也。愚按此章旨意浅陋。恐非老子之言。盖先秦之书。多经后人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94H 页
所窜乱。虽六经。皆不免。此善读者。所宜审辨也。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为无为。事无事。为之于无为之时。事之于无事之中。或曰。以无为而为。以无事而事也。盖为之于无为。然后始可以无为而为。其实一义也。吴幼清曰。不早为之于其始。则易者渐难。细者渐大。心力俱困。虽欲无为。其可得乎。味无味。人之所不味也。如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而乐之不啻若刍豢。是亦所谓味无味也。大小多少。谓视小如大。视少如多。皆慎微之意。下文所言。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即此义也。怨之所起。恒不在大。唯不能忍于其小而后。辗转驯致于不可解。报之以德。则不唯能忍而已。终不为大事之大也。能成其大。德之大也。慎之于其始之微而其终也。天下无难事。此所谓成其大也。轻诺寡信。亦不能慎始之一端也。凡人之所易。而圣人难之。故曰犹难之。难之者。难于其始也。无难者。顺于其终也。此章专言审几慎微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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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老子所谓无为无事者如此。与夫后世清谈之士。猖狂简傲。以遗落世事为高。而驯致乱亡之祸者。相去若霄壤矣。或问于孔子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朱子曰。以德报怨。可谓厚矣。然以圣人之言观之。则见其出于有意之私。而怨德之报。皆不得其平也。愚谓或者之问。施恩以报怨也。老子之言。修德而忘怨也。其指固不同矣。然诵老子之言。而不得其意。则其弊必将有矫情市誉。如郭解之为者。此吾夫子之训。所以为万世法也。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持。犹扶也。脆。柔软也。泮。解散也。一本作破。合两手而抱之曰合。抱。言其围之大也。累。重积也。足下。谓至近之地也。此皆即图难于易。为大于细之意。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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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上章。盖上章言慎始。此章自民之从事以下。言慎终。皆有为之事也。然其所谓为者。非众人之所谓为也。故中言无为以申之。欲不欲。谓欲众人之所不欲也。学不学。谓学众人之所不学也。难得之货。即众人之所欲也。复。反复之也。过。犹过而不视之过。谓所忽也。患之所起。常在人所忽。故圣人必于此。反复审慎而不敢轻也。或曰。谦退卑弱者。众人之所忽也。而老氏之学。独以此为宗。故曰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辅。如裁成辅相之辅。万物有自然之则。亦有自然之势。圣人则一顺其自然。而不敢以私知干焉。然德盛理顺。而气和。物无不各遂其性者。则圣人之功也。故曰辅。夫曰为大于其细。曰为之于未有。曰慎终如始。是皆犹恐其不肯为也。而又曰。为者败之。曰无为故无败。是又使人不敢为也。然则将何如而可也。盖恬憺朴素而不贪乎人之所同欲。勤谨畏慎而不敢忽人之所易忽。是皆惟为其在己者而已。其于物也。则顺以待之而一听其自然。斯老氏之所谓为也。若夫衒己以求名。行险以徼利。饰情市恩。以要民之亲己。严法作威。以强民之畏己。此则众人之所以为之而败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四十一 第 195L 页
也。譬之农夫。未冻而藏种。未旱而贮水。草未长而疾耘之。力耕广播。以俟食实。君子之为之也。亦如斯而已。不能为之于未有者。不耘苗者也。为而败执而失者。揠苗而助之长者也。一本。以上章夫轻诺必寡信以下二十二字。置诸此章始于足下之下。又以为者败之以下十八字。置诸则无败事之下。于文义为长。但以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八字。移置于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之上。而俱置诸终无难之上。则又失之远矣。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楷式。能知楷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于大顺。
 愚者。智之反。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也。智则机巧变诈之所由生也。古之治天下者。恭己而躬行于上。其待人也壹以诚信。民入则知服力以自食。出则知从上之令而已。及夫德不足以化民。而民亦滋多巧。于是乎设机以逆诈。制法以防奸。而民之智滋。出于法与机之外。此其所以难治也。夫以机智御物者。物亦以机智应之。以诚信待人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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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以诚信应之。壹于诚信而不能为机变之巧者。固薄俗之所谓愚也。老子见衰周之世。弥文尚智。而上下皆以伪相蒙。故有激而为是言。善读者。唯默识其意可也。楷式。皆法也。吴幼清曰。人皆欲智。我独欲愚。是与物相反也。相反者。若相逆也。而乃所以为顺之大也。愚谓此章。自知此两者以下。与上文不甚相属。疑或有佚脱也。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人。必以言下之。欲先人。必以身后之。是以处上而人不重。处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百谷之水。同趍江海。犹四方之人。同归于王也。故曰为百谷王。下之曰言。后之曰身。互文也。吴幼清曰。圣人谦让之德。非有心于上人先人也。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愚谓老子一书言谦下柔弱意最多。尧之允恭克让。舜之温恭允塞。文王之徽柔小心。孔子之温良恭俭让。皆一揆也。但老子言功效太多。而辞又过于抑扬。反或为挟数用权者所藉口耳。处上者。其势常压人。故人苦其重。位益上而心益卑。则人不知其重矣。害。犹妨也。譬如行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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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争进。则居前者必妨其后。苟以退让为心。则虽前而人不以为害矣。夫如是则天下皆欲戴之以为其上。故曰乐推而不厌。夫天下皆诚心而戴之矣。虽欲有与之争者。得乎。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夫。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肖。类也。大似不肖。谓虽大而似不肖也。老氏之言道也。虽极其大。而恒以谦约柔弱为宗。故人皆谓之不肖。人皆好强而我独慈。人皆尚侈。而我独俭。人皆争先而我独不敢。此所以不类于众人也。慈者。爱人而不忍伤。似乎怯矣。而以爱为勇。然后勇而不暴。俭者。啬于用而不敢妄费。似乎狭矣。而以俭为广。然后广而不穷。不敢为天下先者。宜常居人下也。而天下乐推之不厌。故能成器长。器长。犹言物之长也。韩非引此曰。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舍慈而勇者。暴之徒也。舍俭而广者。贪之媒也。舍后而先者。躁竞之首也。其能保其身者。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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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矣。天下之事不可以不尚勇者。莫如战。然秦始皇隋炀帝吴夫差苻坚。皆以亟胜而亡。其能得志于天下而无后灾者。必其以不嗜杀人。为心者也。我诚能以慈卫民。则天亦必以慈卫我。如汉高帝有宽仁爱人之度。困于项籍者数矣。而卒能脱其身。以有天下。是岂非天之救之哉。此独申慈。故能勇之意。盖举一而其二可推矣。韩非曰。慈母之于弱子也。务致其福而除其祸则思虑熟。思虑熟则得事理。得事理则必成功。必成功则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谓勇。不疑生于慈。故曰慈故能勇。知士俭用其财则家富。圣人爱宝其神则精盛。人君重战其卒则民众。民众则国广。是以举之曰俭故能广。愚谓尧舜茅茨土阶。而其民含哺鼓腹。汉文帝身衣弋绨。而除民之租税。此俭而能广之效也。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其义已详上章。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此承上章战胜而言。士。谓战士也。武。威勇也。不武不怒。皆慈者之事也。不与。犹舜禹有天下而弗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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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因民之不得已而战。因敌之可胜而胜之。我无与也。用人。亦主于战而言。夫唯能屈己从人。然后可以获群策之用。故曰善用人者为之下也。不武不怒不与。皆不争之德也。为之下则能用人之力矣。古之君子。抚民以仁。唯恐伤之。交邻以顺。唯恐失之。未尝有争心也。及乎不得已而有战。则必哀矜侧怛以使众。戒慎兢惧以应敌。亦不敢以争为乐也。是以民怀其惠而乐为之用。天鉴其德而乐为之助。然有不争之德。而不能用人之力者。民虽归之。未必能全胜也。能用人之力。而内无不争之德者。虽胜未必无后灾也。内有不争之德。而外能用人之力。若是者。必无敌于天下矣。无敌于天下者。可以与天地参。故曰配天。极者。无以复加之辞也。或曰。天道好生而物莫敢胜。天道无为而万物各效其职。故不争之德。用人之力。命之曰配天。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执无兵。攘无臂。行无行。仍无敌。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有言。犹言有道也。或曰。古有是言也。不敢为主。不为兵端也。敌加于己。则不得已而应之。所谓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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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积寸至十曰。又进虽小而不敢。退虽多而不惮。即上章不武不怒之意也。兵谓戎器。无行之行。读如航。阵列也。仍。如攘臂而仍之之仍。敌。敌国也。执者。必以兵。攘者。必以臂。执无兵。攘无臂。犹言善闭无关键。善结无绳约也。抗。举也。哀。如哀敬折狱之哀。谓有矜慎恻怛之心也。以进为胜。以退为败。兵之常也。善用兵者。常退不与人争。而人莫能与之争。是以不用怒而威。不恃锐而强。不待交兵而克。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其次则虽不得已而至于交兵。恻怛不忍之心。素享子民。而又加之以临事之惧。故民怀其德。而敌不得乘其隙。此亦全胜之术也。彼好为兵主者。必有乐祸之心。耻退而务进者。必恃其锐而凌人。若是者。其用民也必轻。其虑事也必疏。而其于敌也必易之。民劳于下而主骄于上。然而不丧身危国者。未之有也。身与国。皆吾之至宝也。或曰。吾宝。即前章宝而持之之宝。曰慈曰不敢为先是也。苏黄门曰。两敌举兵相加。而吾出于不得已。则有哀闵杀伤之心。哀心见而天人助之胜也。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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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老子之言。虽若高远微妙者。其实不过二端。欲使人内清静而寡欲。外谦柔以下人而已。此岂有难知且难行哉。盖此二端者。寔五千言之宗。而天下万事之君也。人唯无所知识。故不能知此。不能知此。故亦不能行此尔。褐毛布。贱者之服也。圣人中有至宝而不衒于外。此众人所以不能知也。若人人而知之。则与哗世取宠者无异矣。又安足贵哉。吴幼清曰。既已叹之。又若幸之非幸之也。深惜之尔。愚谓圣人之道。内足于己而外欲与天下共。然人之知不知。亦非我所能为也。故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又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子之言。虽欲以警夫世之急于人知者。然其弊则将未免于自私。此君子所以谨夫毫釐也。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知而若不知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德之上也。不知而自以为知者。内不足而衒于人。亦终于不知而已。目将无所见。耳将无所闻。心将昏塞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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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通。故曰病病。病以病为病也。知其可病而病之。则将不病矣。此承上章不我知而言。盖人恒以不见知为病。而不知其病之不在是也。故反复申言之。以为人不我知。未足以为我病也。唯世人之不我知而自以为知。是真病之深者。为可哀耳。或曰。以不知为知。浮佻浅陋者之为耳。何待圣人而后。免斯病哉。曰。是病也。非上圣则唯至愚鲁朴鄙者。或免焉。自玆已往。虽聪明特达之士。未有足以言不病者也。夫著书立言。垂之后世。固非聪明特达之士。不能也。其硁硁然自以为是。而盛气以斥人者。由圣人视之。其不悖于道者几何哉。是皆病深而不自知其病者耳。呜呼。其唯圣人乎。
民不畏威。大威至矣。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威者。灾祸刑辟凡可畏之事。皆是也。大威谓死亡也。不畏天者。灾必逮之。不畏人者。咎必萃之。不畏法者。刑必加之。不畏戕贼者。疾病必婴之。患小而不畏者。大僇必从之。管子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狎。狃也玩也。畏之反也。人知畏非常之事。而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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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畏之尤在于居恒日用之间也。庄子曰。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狎。一本作狭。无狭其所居。则谓知足也。所生。谓服食奉养之具。吾之所资以生者也。无厌不厌之厌。皆厌足也。是以不厌之厌谓厌恶也。譬诸饮食。不足则常不厌。过足则饫。饫则斯恶之矣。人之有生。固不能以无养也。然与其有馀也。毋宁常不足。不足故不尽。不尽故终身享之而常有馀。是其不足。乃所以为有馀也。故曰夫惟不厌。是以不厌。彼快然足于一时者。虽美而无以继之。无以继之则大威且至矣。无狎其所居者。知惧以摄生。无厌其所生者。知足以啬己。皆畏威之道也。见读如现。表诸外也。贵者。尊重之意。爱其身者。奉养欲其厚。耆好欲其得。声名禄位。欲其加乎人。此小人之爱也。夫能真爱其生者。固不欲生。生之厚。故下章曰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也。自知自爱。则其所以有诸内者全。不自见自贵则其所以待乎外者约。全乎内则能摄生。约乎外则能啬。此所以去彼之狎且厌。而取此之不狎不厌也。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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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坦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敢。敢为也。不敢则畏慎。谦退之谓也。不敢非勇也。然畏慎谦退之为德也。人不能行而我独能断然行之。是亦勇也。勇于敢者。若可谓刚果矣。而其究也为多杀人。勇于不敢者。若可谓怯懦矣。而其效也为不忍杀人。多杀人者。行亦必自祸。不忍杀人者。亦可以自活。此其孰利孰害。亦不待多言而辨矣。天之所恶。指勇于敢者而言。孰知其故。谓不可测度也。勇于敢者。恒多不免于祸。是天之所恶也。圣人无所不知者也。犹且其难其慎而不敢勇于敢也。而况于他人乎。虽然。所谓不敢者。非终于畏懦退缩而不为而已也。乘其自然之机。而任诸自然之势。我则无为而物莫不听命。是以始虽不敢。而终莫不有成。此则天之道也。而圣人之所则焉者也。坦然无思无虑之意恢恢。广而不密也。或曰。天之所恶。谓当杀者也。而天意幽远。不可臆度。故圣人犹难之而不敢杀也。天网恢恢。若疏而不密者然。未尝失一恶人。故得罪于天者。圣人虽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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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天必竟杀之。不患其不伏罪也。愚谓此说虽巧。然非圣人则天之意也。人之用其知力也。天亦若有无可奈何者。及其定而视之。则终莫有能违天者。是所谓不争而善胜也。万类营营。自成自毁。天何所容心哉。而及其莫之然而然也。虽至巧不能与也。是所谓坦然而善谋也。善者福。不善者祸。慢天者罚。逆天者亡。天道也。近而校之于耳目之间。则若或漠然而不可徵。远而期之于千百世之后。则亦未有能终逃马者也。是所谓疏而不失也。若是者何也。非天之劳其心。以自为之。而宰其所自然者耳。圣人之于天下也。澹然若无思。退然若不能为。其于人也。恻然而不忍杀。其有为也。非我为之也。理自然而天下为之也。其有杀也。非我杀之也。彼自杀而天下杀之也。故当杀而杀者。圣人亦未尝委诸天而不杀也。然其恻然不忍之意。则终未尝敢忘也。故虽杀之。而亦未尝敢遽言杀也。是则所谓勇于不敢则活者也。是则所谓以生道杀人者也。此所以有三宥三赦五刑之疑五罚之疑之赦。而古之圣君仁人所以素服不举。涕泣而听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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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希有不伤手矣。
 此承上章而言专欲人省刑去杀也。刑之所以能禁民为非者。以民之畏之也。刑繁则民不胜避。民不胜避则罹于刑者日益多。民知其不可胜避也。则将激而与争。民见其日益多也。则将玩而无畏。人之所以畏虎而避之者。以其罕见也。使虎如鸡犬之日与人狎也。则虽日啖万人。人亦不复避矣。是以嬴氏之季。赭衣满路。而犯法者不止。民不畏死而不可惧也。古之圣王。厚民之生。安民之居。常使之有乐生重死之心。而其于刑也。则不得已而后用之。不得已而后用之则刑简。刑简则民易避。易避也。故民益稀见于刑。稀见于刑。而其畏之也。亦益甚矣。民有畏刑之心。而其杀之也又当罪。则孰敢不兢兢焉唯罪之避哉。奇。邪也。司杀者。法也。法当杀之。而吾且为之求生。必不可奈何而后杀者。非我也。法杀之也。法不当杀。而我有意于杀之。则是我代法杀之也。法虽当杀。而我无恻怛不忍之心。是亦我代法杀之也。代大匠斲而伤手。以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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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法杀人。而伤及于其身也。为天下而不免于杀人者。唯兵与刑。故老氏特于是二者拳拳焉。谓其书非仁𧗱。吾不信也。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轻死。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也。
 上多税而民饥。人所易知也。上有为而民难治。则知之者盖鲜矣。生生之厚而反轻于死。尤人所不能知也。故先言其易知者。以形其不能知者。轻。易也。贤。胜也。上有为而民难治。其义已见五十七章六十五章。生生之厚而轻死。其义见五十章。天汲汲于厚其生者。必不能不劳其神以养其形。是神为形役也。如是而神不弊者。未之有也。神弊而形能独久者。亦未之有也。无以生为者。不以形累其神。不以形累其神则神完。神完而形不全者。亦未之有也。夫能知无以生为者之贤于贵生。则知无为而治者之贤于有为矣。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共。故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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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强谓不能屈伸也。枯槁亦以坚硬言也。兵强则不胜。恃强而骄也。共未详。吴幼清曰。木之强而不动者为近根。合拱之大干。是处下也。此章前一节。言弱生而强死。后一节。言弱上而强下。即柔胜刚。弱胜强。损之而益。益之而损之意也。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其不欲见贤耶。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言张弓也。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言天道也。射者之张弓也。太高则过鹄。太下则不及鹄。故必或抑或举而后中。天道之损有馀。补不足。亦犹是也。人指世俗凡人而言。富者弥取。而贫者弥困。贵者弥亢。而贱者弥诎。恒人之情。鲜不然者。故曰损不足以奉有馀。如是者。虽狃于人。而必逆于天。逆于天者。天必殃之。此有馀者。所以必受其损也。唯不以天下奉己。而以己之有馀奉天下。然后可以免于天损。此唯有道者能之。吴幼清曰。有道之君。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菲饮食恶衣服。使民家给人足。是以己之有馀而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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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愚谓有馀以奉天下。禄位之有馀而能自损者也。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德业之有馀而能自损者也。夫有馀之必损也。不独禄位为然。虽德业。亦不能免。此君子所以不敢自见其贤于天下也。见读如现。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孔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击之不伤。刺之不创。利刃不能截。烈火不能灼。此所谓莫之能胜也。无以易之。犹言无以加之。谓无他物可相伐也。不祥。犹不美。谓汗辱卑贱也。夫能济天下之大事者。必含垢忍辱。自卑以下人。繇世俗视之。则受国之垢与不祥。皆下流贱者之事也。而乃谓之主与王。为是言者。亦可谓反矣。而不知其实天下之正理也。老氏之书八十一章。言谦下柔弱者。居其十七。盖其用专在是也。
(一作和)大怨。必有馀怨。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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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修怨者。凡人之恒情也。不欲修而和之。则亦可谓善矣。然以和怨为事。是犹知怨之为怨也。是其心犹未能忘怨也。外虽和之。而其中必不能廓然。故曰有馀怨。是但贤于必欲报怨者而已。未可以谓之善也。契者。取债之券也。执契者。可以责而不责。以喻可以报怨而不报也。盖和者。如今俗所谓私和。虽折弃契券。不讼于官。而其心犹不能忘。有契而不以责则忘之矣。是真可以为善矣。无德司彻。未详。吴幼清曰。契者。刻木为券。中分之有左右。各执其一。而合之以表信。史记云。操右契以责。则知左契为受责者之所执矣。执左契者。己不责于人。待人有持右契来合者。则与之。以其任人来取。无心计较。故曰有德。古者九一而助。八家同耕公田。而各耕私田。周人恐其所取之不均。故改助为彻。令通力合作而均收之。是患其不均而有心计较也。故曰无德。陈深曰。有德者。主此契而无求索之心。无德者。以计较为心。必求明彻而后已也。愚谓有德司契。吴氏似长。无德司彻。陈氏稍通。然俱有未甚莹者。姑缺之可也。无亲。无所私厚也。善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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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与人计较。宜其常屈于人矣。然天道常与之。亦不患其不能申也。夫怨之大者。莫如后世朋党之祸。其务相报复。以快己私而后已者。固不足道也。元祐之调停。近世之荡平。所谓和大怨而有馀怨者也。夫唯超然独立。不知一身之有恩雠。唯以忠于君利于民。为心而已者。其庶几所谓善人者乎。呜呼。吾未之见也。
小国寡民。使有什百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使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小国寡民。谓小其国寡其民也。国大则意易广。意易广则心易劳。民众则事易繁。事易繁则民亦易以不安。故先王制国。其大者不过百里。所以静民而壹其志也。春秋之季。强者并弱。或连地数千里。而天下之民。益困于多事。老子思先王之制。欲使之反于小也而不可得。故其言如此。十人为什。佰人为佰。盖军旅行伍之称。什佰之器。谓戎器也。重。不轻之也。民唯不安其生。然后轻其死。轻其死。然后轻去其所。故曰使民重死而不远徙。戎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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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甲兵无所陈。民不远徙则舟舆无所乘。如是则亦可以结绳而用之矣。甚言其俗淳而事简也。甘其食。以其所食为甘也。美其服。以其所服为美也。以藜藿为甘。则不慕刍豢。以布褐为美。则不慕绮绣。随其所在而安乐之。则虽至近。而亦无所求。是以。鸡狗之声相闻。而不相往来。此皆言其无外慕也。夫上无为。则民不争。上无欲则民自朴。唯其朴。是以无求于外。唯其不争。是以无所用甲兵。此章。盖第三章第五十七章之成效极功也。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美。谓人之所美也。言止于道其实而已者。听之淡乎其无味。听之而美者。其辞必夸。故凡世俗所谓华艳富丽悦人之文。皆不信之言也。辩。与人辩也。善者。实有诸己而人自知之。凡与人争是非曲直。以求显者。必其中有未足者也。守约者。其志笃。致一者。其精凝。精之所凝。神明之所彻也。博者。必不专。不专则其业必不精。博者必劳。劳则其神必不完。以不完之神。攻不精之业。而能有知者。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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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积者。有之而不散也。夫以积为有者。损诸己然后可以益人。唯以不积为有。则为人而己愈有。与人而己愈多矣。或曰。以财物与人则人得而己则乏。以善与人则人之善。皆我之善。此所谓愈多也。愚谓用天之时。因地之力。使民各勤其业而不与之争利。则民富而国亦足。是则虽以财物与人者。苟得其道。亦未尝不愈多于己也。若唯积之是务而以为多。则财聚人散。而反为大盗守矣。夫利者。害之机也。为者。争之端也。唯无意于利而利之。如天之生育万物。不见其迹。斯所以利而不害也。唯以无为而为之。辅万物之自然。而我无与焉。斯所以为而不争也。此章前一节。言务实反约。后一节。言利物顺时。为己治人之要。大略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