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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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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三十一(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行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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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禁将赵公行状
公讳惟诚。字子实。汉阳人也。汉阳之赵。远有端绪。系出丽朝大臣佥议中书事讳之寿。其后有讳世珍。亦相丽朝。封汉山伯。有子讳英茂。以 国朝佐命功。官至领议政谥忠武。公其八世孙也。公之六世祖讳以敬。游成先生三问门。与于癸亥之祸。其子孙居于平山。遂以零替者累世矣。至公而复以忠孝显。公曾祖讳承武。宣传官。祖讳濂。通德郎。考讳亿祥。 赠刑曹参判。妣杞溪俞氏。参奉讳鹍之女。参判之 赠。由公显也。生父讳凤祥。妣罗州朴氏。公生八岁而通孝经。自在弱龄。事亲以孝闻。及长。习弓马。登武科。历宣传官,都总府都事,经历,训鍊院副正。盖登科九年。而当仁庙之甲子。时贼臣李适。称兵犯京师。公时在关西佐幕。挺身赴难。暨都元帅张公晚。副元帅郑公忠信。遏贼于鞍岘。时贼锋甚锐。公忼慨语吏士曰。 大驾蒙尘。为臣子者。何敢爱一死。遂麾旗先登。有飞矢中盔。折而誓之曰。所能与此贼俱生者。有如此盔。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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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之士。鼓而从之。一战而捷。遂歼凶渠。至今数战功者。必称鞍岘。人皆知其谋之出于郑公。而不知其勇之实倡乎公也。战既捷。策原从二等勋。升羽林将。除甲山府使。以亲老。不赴。遂奉亲归乡。不复仕宦。及丙子胡变。避地于海州之梅岩。时母夫人年已八耋。背负以涉者数矣。而卒以得全。此公忠孝大节之卓卓可称者也。公身长七尺馀。天资严厉。气暨过人。观于鞍岘之战。可知也。然平居恂恂有士君子风。年十二。尝独寝。见有盗禾者。追而获之。盗服曰。乞勿使邻人知也。公竟不言其姓名。盗感其意。后卒化为善人云。幼尝疾病。不令父母闻其呻吟声。父母有疾。晨夕侍侧。若成人然。老而执丧。居庐三年。哀慕不倦。于祭祀尤致其诚。祭器必手自洗濯。其于孝。盖天性然也。以万历丙戌十月十九日生。卒于天启甲午二月二十四日。享年六十九。葬于平山治南鸠岩中麓负壬之原。夫人阳城李氏。参奉讳翼之女。先公卒。祔于墓左。有子四人。钢,镗,鐄,锵。有孙三人。寿元,寿亨,寿贞。皆锵出也。寿元为钢后。镗至通政。寿元 赠参判。丙子之难。公兄惟谌。殁于火。公弟惟谨。捐身奔救。与之同焚。府之人。请于官。立碑于忠武公庙前。大书曰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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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仲季忠孝友碑。公之后裔。薰其家风。多能孝于亲者。呜呼。公行高而声隐。绩厚而报啬。寔敛其有。以惠后人。绳绳衍衍。既多以昌。将刻其谱。不敢忘其本。来乞公状。以弁其首。惟公之潜德隐行。韫于中而不显于外者。固无得以发挥。其将使忠孝大节。卓卓可称道。昭著人耳目。愈久而不可忘。其不在斯状也欤。公之孙。信可谓能孝也已。
同知中枢府事李公行状
公讳大亨。初讳衎。字乐而。陶庵李先生所命也。后以排行之不齐。改其名而仍其字。公之先。出自 璿系。其十一世祖曰谨宁君僖懿公讳襛。我 太宗大王第八子也。当癸酉靖难时。不署勋籍。几不免于祸。僖懿公生玉山君恭简公讳跻。温厚慈祥。济以俭德。朱溪君深源。为状其行者也。四世有进士讳承壁。居丧以孝闻。庐墓于天安之丽谷。有猛兽守墓之异。既阕服。遂筑室于山下。子孙因家焉。有子曰参奉讳志亮。孙曰宣教郎讳百完。即公高祖考也。曾祖讳澈。 赠掌乐院正。祖讳寿岳。 赠左承旨。考讳挺晔。 赠户曹参判。妣 赠贞夫人平康蔡氏。大司宪讳勋瑞之孙。通德郎讳格之女也。承旨公之弟曰佥知中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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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讳寿海。佥枢公之子曰通德郎讳挺天。娶礼壤赵氏。通德郎讳一辅之女。以 景宗辛丑三月十四日生。公既长而为参判公后。由僖懿公而后。世济令德。参奉公,宣教公,佥枢公。咸以学行登荐剡。参判公蓄德劬行。乡党推贤。而潜光不耀。爵禄不及。暨公克遵先徽。亦不为荣利计。而醇德之应。天报以年。既寿且宁。显膺 朝命。以及其三世祖考。皆蒙 貤赠。公生有异梦。幼而端秀。才八九岁。问朱子名于长者。长者欲画地以示公。遽承以掌曰。先贤之名。何可书诸地乎。长者。叹异之。曾祖妣李氏。延平府院君忠定公讳贵之玄孙女。而陶庵先生表从妹也。年九十馀。尝抚公之顶曰。此儿必昌吾宗。吾宗之祀。其将归于此儿乎。其后公果承大宗。陶庵先生一见公而奇之。遂偕以归。授以小学。时公年十五矣。在先生左右。应对进退惟谨。先生亟称其可教。既受诸经书。又尝呼而告之曰。曾子不云乎。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其要不越乎容貌辞气之间。尔其勉之。公受而服膺焉。先生既没。公退居先墓下。闭户讲诵。遂不以科举为事。公之学。门路既正。辅以纯悫。其事亲也。躬奉滫瀡。不言贫窭。及丁两亲忧。年已六十馀矣。虽盛暑不脱衰绖。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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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哭泣。不以祁寒暑雨或阙。莎草当膝处。历历有痕。乡里犹指以相语。既老且病。犹不御肉。子孙涕泣交谏。公亦泣曰。吾亦知灭性之非礼也。然既练然后。始许。尤谨于奉先。尝鸠财置稧。岁祭先墓之亲尽者。于同宗之贫者。必赙其丧。其推诸孝者如此。虽耄耋。奉祀事惟敬。或以疾病。命子弟代行。必敛席端坐。以待卒事。其律身也。博奕樗蒲之器。不经于手。巫觋祈祷之事。不接于家。于酒色尤严。素有杯酌量。宴会未尝一醉。其少而游李先生门也。尝拒美艾之求眄者。门下诸友迄今称道之。其居家也。训子孙惟勤。才能识字。俾先读小学。虽甚疲倦。不令其袒裼箕踞也。其待人也。薰然慈仁。尤不喜言人过失。御僮仆有恩。非大罪。不加鞭。鞭必以易折者。乡党归厚焉。公既得大儒。以为之依归。而同门之士。有若谕善朴公圣源。参判李公行祥。参奉李公师炳。皆与为道义交。其得于切劘观善之间者。多矣。晚扁其斋曰老悔。手不释朱子书。于陶庵先生所订定诸书。尤拳拳焉。有与先生异其论者。辄严辞斥绝之。其尊贤慕道之诚。扶正斥邪之心。盖有人所不及知者云。公尝读中庸。以为周公成文武之志。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朱子释之曰。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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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组绀以上至后稷也。然则周家大祫之享。盖已遍及于后稷以下矣。我 朝 肇庆庙之享。独不及 司空以下十六世。非所以极追远报本之义也。遂以英宗辛卯岁。上疏言之。 上特命赐对。虽郑重不果许。然啧啧称汝诚可嘉者三。公既有此疏。或疑其非草野所当议者。然公宗姓也。固与凡民之出位而言者异矣。丙申。 国有大丧。食素号泣。哀感傍人。及 正宗大王。以文教陶一世。既表章朱子书。颁乡礼。合编于郡邑。公首先率一乡士。行乡饮酒礼于校宫。揖让献酢。秩然有文。旅酬既卒。乃讲朱书。在座者。翕然改听。庚申。即 当宁初服也。公为书累数百言。大要以尊尚朱子。为辟邪说。明正学之本。又辑经书之言及治体者。命曰要览。将遗诸时相。虽以越俎故不果致。而其惓惓忠爱之志。亦可以见矣。公既穷居读书。未尝求闻于人。家人有欲以公居忧时行迹。告于官者。公遽命投诸火。其谦晦如此。然端和之容。子谅之性。望而可知其为善人也。以孝友学行。荐于乡者。几二十遭矣。亦尝三见拟于寝郎。岁庚申春二月。今 上正位春宫。推恩耆艾。公以年满八十。得通政阶。三月。除佥知中枢府事。翌年辛酉。又以前衔官年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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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例进嘉善阶。又以政望。除同知中枢府事。壬戌春。上从儒林公议。 命院享陶庵先生于龙仁之寒泉。公闻之。作而言曰。于休盛哉。吾虽老。其可以不赴。遂肩舆驰百馀里。时四方学士大夫。闻风而至者以千数。而尝登先生之门者。惟公为最长。于是荐灌之事。咸推公为首。士林荣之。公既卒事。乃泣拜先生墓而归。顾谓子孙曰。吾事毕矣。遂以是年夏四月初四日。遇微恙。翌日乙巳。考终于正寝。公之少也。尝梦佥枢公呼之曰。以吾龄与汝。佥枢公与公之考参判公。皆得年八十有二。至是。公亦八十二而终。吁。亦异矣。六月壬寅。葬于太祖山丑坐之原。配 赠贞夫人江陵金氏。通德郎讳之女。有妇德。克配公无违。先公三十二年辛卯卒。与公同窆。有三男三女。男长永禄。有志文学。学于我新斋公。先公五年而没。次永裕。次永祐。长女为我从祖考吏曹判书新斋公继配。封贞夫人。次适全义李寅彬。次适江华崔之哲。早寡而以身殉志。其门有绰楔。永禄娶南阳洪氏。彬之女。生五男一女。曰德纯。武科主簿。曰行纯。出系早没。曰性纯,学纯。其次与一女皆幼。永裕娶骊兴闵氏。百懋之女。生二女。皆幼。永祐娶海州郑氏。日善之女。生一男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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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锡纯。未娶。女亦皆幼。新斋公有继后子曰某。李寅彬有一男。秉烈。一女幼。崔之哲有继子。亦幼。曾孙男女十人。皆幼。公之往来京师也。余犹及拜之。余时童丱。今不可得而记其详矣。然吾于从祖母。而有以得公家法之正也。及余之长也。以通家之好。获尽识公之子若孙。而其季子与我游最久。余于是闻公之风又益详。自公之先世。所以积德于前。而责报于后者。余既著之详矣。今公亦不试其有以殁。而公之诸子诸孙。皆恂恂奉义方。其季攻文甚勤。惟显扬其亲是思。意天之所以报公者。犹未艾乎。呜呼。陶庵先生以德望经术。蔚然为一世儒宗。至于今学者。仰之若泰山北斗。公以弱冠。承其奖诲。底于大耋。服其教不懈。乡里之间。往往有因公而不迷其向方者。后世欲求公为人者。观于此足矣。古人有言。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彼以其恬退一节。犹足以表于一乡。而况乎从事儒贤之门。而擩染其馀教者乎。谨就其家状。撮其大者如右。以俟好德者考焉。
狂奴子郑公行状
狂奴子郑公者。故右议政忠庄公讳苯之子也。忠庄公当 端庙时。与领议政皇甫公仁。左议政金公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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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同心卫 国家。竟与之同死。世所称三相臣也。忠庄公既死。而家亦破。人莫知忠庄公有后者。其子孙流落乡曲。亦不自知为忠庄公后也。其后二百馀年。朝廷雪三相臣冤。复其职。始访问其子孙。皇甫公金公之后。皆次第录用。而独忠庄公后无闻。会郑氏居长兴者。与同乡马氏。有所讼。长吏不能决。将徵于郑氏之墓志。遂得狂奴子郑公之子变韶所埋之石于车洞坐壬之圹。其刻或脱落不可读。其可读而考者。曰远。公讳也。器之。公字也。光露。其改名也。晋州。公贯也。丽朝菁川君讳乙辅。讳天德。赞成讳臣重。大提学讳以吾。右议政讳苯。公之五世也。河东郑氏。县监兴仁之女。相公麟趾之妹。公之妣也。 世宗七年乙巳六月十二日卯时。公之生年月日时也。成氏。胜之女。三问之妹。公之元配也。长兴人进士白绘之女。公之继配逃难后所娶也。三男子变韶致韶之韶。及二女皆白氏所出也。白公墓下壬丙之原。公所葬也。公生三日。祖考文定公见而奇之曰。后十馀年。吾家当与国同厄。赖以不坠者。其在此孙欤。及壬癸之际。 国家多艰。公劝其父右相公为避祸计。右相公书死生以之四字。以示之。公佯狂逃去。及右相公受后命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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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中。公突入拜且泣。右相公徐曰。狂奴狂奴。须去须去。右相公既逝。遂遁于长兴。仍以光露自名。及临殁。戒三子晦迹以自免。此公之终始大略也。于是。长兴之郑。始自知为忠庄公后。遂持其石。以走京师。一时士大夫。争为之歌咏其事。时 英宗四十一年乙酉也。 上闻之曰。异哉。仍 命录其适长孙奎焕。时他郑氏居燕岐者。亦自言为忠庄公后曰。志石伪也。设十六疑以难之。奎焕等。又持其石。讼于礼曹。竟得伸。呜呼。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文献之无徵。圣人之所叹也。世之君子。欲焜辉其功绩于无穷者。大书深刻于礼碑景钟。往往不出百年。而磨灭于墟莽灰烬之间。今郑氏之后。以祸患流离之馀。堇能自托其姓名于片石。而乃能大彰于数百馀年之后。以破其不决之疑。岂天之隐恻忠贞。而不欲使堙没其后裔耶。余识寡而才薄。不足以徵文献之所不及。然忠臣之有后者。必然之理也。公之几世孙某。求余为公状。夫志之所载者。不待状。志之所不载者。余亦不得而知也。姑书其所闻所识者如右。以为狂奴子郑公行状。
司宪府持平闵公行状
公讳昌吕。字盛仲。司宪府掌令杏村先生讳纯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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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也。东国之闵氏。皆籍骊兴。丽朝尚衣奉御讳称道。其始祖也。有讳愉。入我 朝。封骊兴君。六世而至杏村先生。为世大儒。又四世有讳尔瑊。是生司宪府监察震英。是生学生讳宪祖。以文名乡里。即公考也。娶海州崔氏。副护军时泰之女。以 英宗壬戌二月丙子生公。公生而有至性。与其兄宅吕。俱以孝友闻。年未十岁。躬薪汲以养其亲。暇则皆读书不辍。学生公卒于义兴。公时年十四。哀恸甚。往往绝而复苏。及扶柩归通津庐于墓侧。其执礼致毁。虽成人无以过也。崔孺人老且善病。公兄弟贫甚。然亲所欲甘旨。无不致。孺人尝夜闻鸿雁声曰。雁炙味甚佳。公即推户出。有鸷鸟搏雁。坠其前。遂炙以进。其诚孝所感多类此。孺人患脚肿。久而生蛆。公与兄。迭吮之。及丁忧且葬。躬负土为坟。役夫见者。皆感激趍事。初公将治丧。贫无以具棺椁。有宋昌文者。贾人也。自江华来告曰。吾有材。价可钱三四千。感公孝。愿以与公。及公为邮官。以钱二万酬之。公始娶时年二十。或劝公析居。公泣曰。吾早失怙。所依惟兄。何忍一日离乎。及兄老而家益窘。公亲执耒耟。以为养母。在外得一美味。辄乾而藏之曰。吾不忍独食也。 正宗乙卯。试士江华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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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金浦,通津之儒。皆与焉。 上亲擢公赐第。是岁九月。唱名。以年踰五十。升六品。初授成均馆典籍。迁 宗庙署主簿。丙辰。出为自如道察访。及解归。驿民为之立碑。且歌之曰。酌水之清。饯公之归。磨石之白。树公之碑。公尝搆讲舍廨东。聚诸生可教者。廪给之。日课以文词。或与唱和。及参都会试。诸生有不悦于主试者。相率欲为闹。公独出坐堂上。正色曰。吾在此。公等欲何为者。诸生皆帖然不敢动。卒以无事。公之莅任也。奉伯氏与俱。及归。廑踰岁。而伯氏病。公亦病甚。自力视医药不怠。及遭丧。哀毁如丁忧时。今 上辛酉。拜兵曹佐郎。升正郎。未几自免去。丙寅冬。拜司宪府持平。寻递。公脩髯渥颜。为人和雅。好读书。至老不倦。与人语。休休可亲。而自守甚严。立朝十馀岁。未尝迹一权贵门。公卒时年六十六。丁卯七月初九日也。囊箧无副衣。合知旧之赙。始克敛。以其年九月。葬于通津愁岘北负艮之原。去伯氏墓甚近。盖治命云。公先娶忠州朴氏。护军台衡之女。讷斋先生祥之后也。有淑德。处娣姒间无违言。生一男兴奎。出为伯父后。一女适仁同张光文。继室以南原梁氏。士人涵之女。大提学文襄公诚之之后也。生二男皆幼。兴奎一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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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光文一男。亦皆幼。奭周九世祖文敬公。实为杏村先生门人。奭周稍有知。即求识杏村之后。晚始获见公于众人之中。而心敬其为人。其后屡与人言。闵公尚不预清选。是无公道也。伯父判书公。留守松都。亦尝言闵某年已老。将不得宰县邑。吾愿得此人。为经历。一时人。多闻其言。然公以余家方通显。终不肯一相闻。余遂不得复见公。而公已逝矣。兴奎以状属余。余既诺之。未及为而兴奎。又早世。呜呼。存殁幽明之间。宁不有遗憾哉。谨序次其事。将以待诸孤之壮而归之云。
杞园鱼先生行状
先生讳有凤。字舜瑞。号杞园。咸从人也。鱼氏。自鼻祖讳化仁。显于高丽明宗时。入我 朝。有文科壮元集贤殿直提学讳变甲。判中枢府事文孝公讳孝瞻。户曹判书牙城君襄肃公讳世恭。比三世。以文行勋德。大显于 国初。又三世。有讳季瑄。官议政府左参赞。袭封牙善君。生讳云海。有学行。与栗谷,牛溪诸先生。为道义交。官平昌郡守 赠吏曹参判。于先生五世祖也。高祖讳梦麟。童蒙教官 赠左承旨。曾祖讳汉明。京畿左道水运判官 赠左参赞。祖讳震翼。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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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察使 赠左赞成。考讳史衡。荫仕至汉城府右尹 赠领议政。妣贞敬夫人全州柳氏。左承旨讳裾女也。以 显庙壬子十二月二十三日。生先生于京城崇教坊柏谷之第。幼端重不妄游戏。甫踰十岁。与弟咸原公。谒尤庵宋先生。宋先生顾语坐客曰。观此两儿。鱼氏之福未艾也。又目先生曰。此儿器度异凡。后必为大儒。弱冠。以书贽农岩金先生。遂从之学。又与三渊金公,芝村李公游。温经赋诗。卓然有求道之志。虽先辈宿儒。皆自以为不及也。当 肃庙己巳。宋先生为群壬所搆害。一时贤士大夫。皆屏斥。先生遂不入场屋。己卯。复 端宗大王位号。设增广取士。时朝廷已更化。先生始以亲命应试。擢生员进士发解。皆巍等。遂魁司马榜。又赴文科会试。主司得先生所对策。擢置第一。而作奸者潜易其封𦇯。时知旧见先生文者。竞相传诵。不浃日。已脍炙人口。及坼名。乃他人也。先生固默不以语家人。而知其事者咸骇愤喧腾。竟置狱穷治。先生亦以对质逮。先生方读书石室。叹曰。吾不复应举矣。农岩先生曰。子之志则可矣。然且勿以遽语人。盖意其亲在。未必能行其志也。先生竟矢志不移。人皆为先生惜。而先生怡如也。是岁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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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除内侍教官。不就。壬午。除 健元陵参奉。右尹公与农岩先生皆劝拜 命。乃供仕。丙戌。升冰库别提。移义禁府都事。旋递。丁亥。除翊卫司翊赞。己丑。迁工曹正郎。出为衿川县监。居三岁屡辞罢归。壬辰。除活人署别提。出守天安郡。丙申。以宗簿寺主簿。升拜掌乐院佥正。丁酉。出为富平府使。先生既谢举业。益潜心性理之学。士望日隆。凡为世道斯文论是非者。咸属笔先生以为重。初大司宪遂庵权公。作家礼源流序。斥言尹拯背师状。又上疏极论其罪。时辈右拯者。争起而抵之。以上及宋先生。 上颇入其说。遇权公顿衰。先生为诸生草疏。辨宋先生之诬。且为权公申暴。其略有曰。师道之重。礼经言之详矣。先正臣宋时烈。盛德大业。卓然为百世之儒宗。拯也以四十年师事之人。一朝以其父墓文之作。不满其意。乃敢举其平生而诬毁之。讦扬詈骂。无所不至。盖其父子传述。本不出乎宗镌法门。立心制行。又专在于利害祸福之间。其自绝师门。分朋角立。未必专出于墓文一事也。呜呼。若时烈之平生所担负者。何道也。盖欲闲先圣之道。距诐邪之说。以承夫孟子朱子之功焉。故其于斥镌。有九死靡悔之心。必辟之廓如。使朱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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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日中天而后已。其苦心至诚。可质神明。使我东土人。得以为人者。秋毫皆其力也。 殿下罪拯之教。尝曰背师丑正。实世道之变。而斯文之罪人也。今日之拯。即当日之拯也。岁月虽久。黥劓莫补。而乃反推之为粹然全德之大君子。一有斥之者。辄归之诬贤之科。 大圣人前后是非。何若是其一切相反也。又曰。权尚夏为 殿下所礼遇二十年于玆矣。今因序文一事。厌薄贬绝。无复馀地。至以投火为 教。噫嘻。此何举也。源流之作。实出于文忠公臣俞棨。而拯也受其临死之托。忍为攘夺之计。顾其心。亦叛背时烈之心也。尚夏而不作序文则已。作序而不明言痛斥。何以晓一世而诏来后乎。向者。有一二臣著书毁朱子者。 殿下虽罪其人弃其书。而亦未尝手自投火如今日之为。是 殿下之尊尚拯。反有过于朱子也。其曰一二臣毁朱子者。谓崔锡鼎礼记类编,中庸大学改注及朴世堂思辨录也。先生又尝授辞诸生。论世堂曰。古之圣贤。孰非有功于天下万世。而为吾儒者。必以朱子为集大成。自宋至今。儒者躬传而世守之。无敢有异辞焉。今世堂乃敢强生疑异。显议得失。为其徒者。阴相付授。尊奉而诵习之。是岂非斯文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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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乎。伏乞声其罪而火其书。使一世之人。晓然知朱子之不可毁。而学术定于一焉。于是 上令取思辨录。 命侍讲官权公尚游。逐条辨质于农岩先生。先生代为较正其论戒惧费隐诸条。辞理明确。尤足以发明朱子之旨。其后 上竟悟。益尊用遂庵权公。追削拯官爵。 国是大定云。戊戌。以学行被选。遂拜司宪府掌令。上书辞。不许。甫周岁。凡三为掌令。己亥十月。升拜执义。皆不就。庚子。 肃宗大王升遐。 景庙践阼。遣礼官别谕敦召。且询丧服之制。辞不对。八月除杨州牧使。不就。辛丑。讲官李重协。历举山林之士。请并尽礼招延。以辅初政。于是先生与遂庵权公,三渊金公,芝村李公。俱被 召命。又辞不就。当是时。 景庙寝疾无继嗣。领议政金忠献公昌集等。引 宗社大策。请册我 英宗大王为世弟。寻又请 代理庶政。群不逞乘机搆煽。既沮 代理。朝著遂大变。至癸卯。有金弘锡者。疏诋尤庵,农岩两先生。先生忾然与同门诸人。封章痛卞曰。扶植吾道者。莫如宋时烈。羽翼斯文者。又莫如臣师金昌协。而不幸世道坏裂。诐淫肆行。此辈视时烈有若血雠。又以臣师尊慕时烈之故。移锋而攻之。其亦巧且憯矣。时凶党方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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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戕杀善类。而以金忠献公为罪首。农岩先生。即忠献公弟也。于是。凶党赵趾彬发 启。罢先生职。而金先生亦竟撤院享。盖自辛丑以后 除命。亦不复及于先生矣。是岁秋。丁右尹公忧。 英宗三年丁未。除执义。违 召例罢。戊申正月。丁内忧。庚戌。忧吉。复除执义。 英宗初服。首 赐金先生谥。复院享如旧。先生犹以情志未尽暴。上疏力辞递。六月。 宣懿王妃升遐。 妃即先生仲弟咸原府院君女也。先生承 命入临。 上特赐引见。仍 命制 大妃行录以进。先生辞不敢。十月。因雷异。 别谕求言。且令即日造朝。先生上疏辞曰。伏见前后 丝纶。眷眷于敬天勤民。与正朝廷三事。可谓得其要矣。而顾未见实效者。何也。 殿下事天则真能诚心对越。恒如上帝之临其上。恤民则真能恻怛如伤。不啻父母之爱其子。正朝廷则真能本乎洪范所谓建极。而建极之道。又必深体乎朱子皇极辨明训。斯可以消灾为祥矣。顾何用虚加 恩礼。求助于一贱臣哉。时 上欲消破朋比。往往涵容逆党。不分别是非。 命之曰建极。故先生首举朱子说以进。辛亥五月。拜执义。 上方讲圣学辑要。 特命召先生。先生又上疏曰。非知之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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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惟艰。 殿下于是书。苟能深体而力行之。由是而端本出治。由是而兴衰拨乱。使朝著清明。民生乐业。则先正之道。未尽展于当日者。庶可毕行于今日矣。如或未然。训释虽详。诵说虽精。只做得一场好说话而已。顾何补于治理哉。七月。再陈疏获递。壬子冬。拜司仆寺正。限满递。癸丑五月。复拜执义。寻擢通政大夫承政院同副承旨。甲寅正月。拜户曹参议。乙卯夏。又拜承旨。皆辞递。十一月。以 元子谕善 召。再辞不许。丁巳九月。又以 经筵官 召。 上方讲周易。既辞 召命。因进朱子所定古易。盖金先生所考订以付先生者也。戊午。拜 世子赞善。前后陈疏辞者。七。因请取故判书李植所辑初学字训。以备 胄筵之讲。及 命宫官。采尔雅中明白切近者。次第诵习。又请画农亩沟洫播种耕馌之状。朝夕指示。俾知王政之本。辛酉正月。升嘉善阶。二月。拜汉城府右尹。连上疏辞。 不许。至七月。始解职。壬戌春。 世子将入学。 上屡遣史官敦召。且曰卿虽在野。即乔木之臣也。今不欲见我元良耶。先生再上疏乞免。 不许。又进诣都门外。陈章请罪。亦 不许。乃不获已承 命。遂以是日。参 王世子齿学礼于泮宫。越三日。 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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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熙政堂。既进见。首陈戒君德曰。尧舜三王之所以为圣。以其舍己取人。从谏弗咈也。纣之恶。何所不有。而语其大。则拒谏饰非也。今 殿下于言者。不惟不从。摧折之。诟骂之。甚则迫之以危祸。訑訑之声音颜色。犹且拒人于千里之外。况 殿下之颜色。不独訑訑者乎。鲁定公问一言而丧邦。孔子对曰。唯其言而莫予违。为人上而乐人不违己。乃丧邦之道也。 上曰。是予顶门一针也。但近来私意横流。人皆曰彼枉我直。如欲举直措枉。其道何由。对曰。是唯在讲学明理而已。圣学工夫。在于使七情中节。而七情之中。易发而难制者。惟怒为甚。今 殿下威怒太过。一事之激。辄至震叠。台谏之言。有不概于 圣心。则不但谴责其人而已。政院覆逆则罪政院。玉堂争执则罪玉堂。是岂圣人不迁怒之义乎。又曰。 殿下睿筹虽高。视卫武公懿戒之年。则不啻少壮矣。今不接臣僚。不开讲筵已久。岂不可惜哉。虽然。以今日言之。讲学犹为第二件事矣。 上曰。似以否隔为闷矣。对曰。然。夫以千乘之尊。万机之繁。上不许引接。下无所禀 命。一日二日。置 国事于度外。此岂非危亡之机乎。凡人情有所不平。忽见大欢庆事。必为之融释和怡。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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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良就学。万姓欢忭。此 殿下洞释疑郁之好机会也。方是时。 上益务以荡平为治。怒诸臣不奉 教。数有非常之举。且久不接诸臣。故先生言及之。 上曰。闻卿言。予颇感悟矣。予欲临视太学。行三老五更之礼。使诸生耸动矣。先生力辞。后五日。入对 书筵。为 王世子诵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惟 邸下勉哉。时 上不视事。不 御经筵。已有月。闻先生言。乃 下教曰。山野儒臣。引经劝勉。不听其言。是召其人而闭其门也。 宾对讲筵。皆如例禀行。遂 谕先生。入参讲。先生既陈说经旨讫。进曰。 书筵制度甚疏略。旷日一开。霎时旋罢。又一以谨严渊默为主。殆若欲藏拙不示外人者。虽使真有道术者当之。顾何益哉。且以闾巷家儿言之。一时不在父兄之侧。则必为外诱所交乱。愿 殿下先以身教之。清燕之中。宜令 世子恒在傍。且常以嘉言善行。浸灌耳目。诵讲应对之外。如怀橘扇枕等事。皆可时时言之也。 上曰。予欲与山林宿德之人。临讲太学久矣。今将随卿往游。亦欲以身教元良也。对曰。国朝先正。未尝有当此礼者。臣死不敢闻 命矣。且殿下与不肖如臣者。一为文具之事。决知其万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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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也。臣今一退。更无登对之期。惟愿 殿下以谨独。为天德王道之要。不能谨独则虽曰祛人欲。而人欲有未尽。虽曰存天理。而天理有未纯。况君上一心。或有衰倦怠忽之萌。则朝廷世道。皆日就紊乱。可不惧哉。又曰。天有阴阳。而其德为淑慝。其类为黑白。是非之大分。已判然矣。故圣人之体天也。必扶阳而抑阴。取正而去邪。进君子而退小人。其于是非之际。明辨痛察。而行之必以中。盖吾儒所谓中。即明别是非天理自然之中。而后世陋儒。皆以含糊不分明为中。则事之得失。人之贤邪。颠倒贸乱。国必危亡而后已矣。又言判书李縡。早年恬退。读书林下几三十年。为后学所尊仰。宜与朴弼周偕召。 上曰。予欲视学。非文具也。当为卿裁损弥文。与元良同见。卿未可为予留耶。先生复固辞。 上执先生手曰。赞善过矣。予言至此。卿不能回心耶。对曰。圣人不夺人志。何必迫隘如此乎。既退。遂留疏。请擅行之罪。复上书 东宫。进孝悌忠信正平六箴而后归。是年冬至上疏辞职。因陈戒曰。积阴之下。阳德昭明。是孔圣所谓复。其见天地之心者也。今毒疠为灾。势如燎原。 殿下赤子颠陨于烈焰者。不知其几千万。愿 殿下。当此阳长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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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体天地之心。安静以养之。扩充以大之。使一德孚感。和气旁达。岂不休哉。又及 教诏 元良之意。 上优批嘉纳。癸亥。将行 王世子冠礼。以 手书特召。先生辞以疾。礼既成。又上疏请违 命之罪。因陈戒累数百言曰。愿 元良。勿以幼冲自居。益奋发大志。卓然以尧舜三王为法。时 上遣史官。守先生俾与偕入。疏四上。始 召还史官。甲子正月。行 王世子嘉礼。陈疏献贺。兼伸辞免之请。且曰。伏闻曩者 圣心有所激恼。闭閤不视朝者累日。 殿下此举。凡几遭矣。不几于易所谓频复之厉。而上下不交。天下无邦者乎。愿 殿下以平心和气四字。为学问大根本。又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二语。为定性之第一法。喜怒之发。物各付物。而己不与焉。则方寸之间。虚明洞彻。政令之施。真与天地上下。同流矣。且 殿下一动一静一语一默。无非 元良观感之地。 殿下其无以年纪衰暮。而有所退沮。亦无以时象弊习。而有所懊恼。淬厉奋发。益孜孜于典学勤政。则 元良肖德作圣之本。亶在是矣。 上以小学旧注多疏略。 命馆阁。编辑训义。仍令儒臣。临问得失。多用先生说。先生上疏谢。因辞食物周给之 命。三月。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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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亲祭私亲 淑嫔庙。遣史官问祝式于先生。对曰。帝王家承统为重。 御名之书。不可轻议也。私亲二字。只出于私家主恩之例称。称诸祝辞。非谨严之体也。恐不如只称封号为宜。五月。闻 上有不安节。进诣都门外。既而复常。遂留疏径归曰。 殿下春秋渐晚。荣卫向衰。其于圣人所慎。尤不可不加之意也。圣人之血气。有时而衰。圣人之志气。无时而衰。以志率气。兢兢自持。无忽少愈之戒。岂非我 国家无疆之福耶。又请 王世子频 御书筵。 上赐批嘉纳。且曰百章不如一登。卿其上来也。先生又上疏谢曰。 圣批中静摄清心。其本学问云者。诚可谓得其要道矣。愿 殿下因此而益加存省。幽闲燕处之中。不懈其严恭寅畏之念。义理潜玩之际。自得乎优游涵泳之趣。物来而顺应。事过而不留。意必自绝。懊恼无作。常使心境和泰。志气清明。则岂徒有补于一时摄养之节而已哉。九月。 上入耆社。惟 恩耆老。进嘉义阶。先生雅志丘园。屡形吟讽。以亲老。未敢远去。晚卜筑东郊之沙村。堂户仅容起居。枯槁澹泊。人不能堪。而处之裕如也。春秋暇日。以幅巾杖屦。徜徉山水间。或竟曰忘归。有时喟然曰。使我终老于此。命也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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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十月。偶属疾。以二十九日。正终于郊舍。享年七十三。讣闻。 上震衋。吊祭 赐赙。皆有加。庀葬用一品礼。遂以是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葬于礼德望浦乾坐之原。去观察公墓几步而近。从治命也。配贞夫人南阳洪氏。学生讳文度之女。吏曹判书贞靖公讳处亮之曾孙。谷云金先生讳寿增之外孙也。媲德先生。阃则克备。举一男。小名道凝。冠未娶而夭。三渊金公所称为麟者是也。以季弟之子锡胤为后。文科官大司宪。女长适行礼曹判书致仕靖惠公洪象汉。次适士人李辅天。大宪二男。用霖。判官。用宾。参奉。女适郡守韩泰裕。判官二男。长在沼。郡守。次在云。女适县监朴弘寿。参奉四男。长在象。次在璜。参奉。次在修。次在宽。女长适申综。次适府使李鼎老。靖惠公四男。长乐性。领议政孝安公。次乐命。吏曹判书文清公。次乐三。通德郎。次乐最。 赠左赞成。李氏男。在诚。参奉。女长适府使朴趾源。次适郡守朴宗敬。初宋文正公。以朱子之道。大倡明于东方。一时士流闻其风而兴起者。不胜以搂指数。及文正公临没。独以其所述朱子书劄疑。托之农岩,遂庵两先生。先生既早登农岩先生之门。尽得其精微之蕴。退而读书躬行。惟一以朱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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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绳。其求道也。博约两造。动静交养。自性命理气之奥。意言象数之赜。以及乎起居饮食日用常行之近。无一不致其研究之工。而措之于践履之实。洎乎晚年。德盛道熟。从容安和。而其战兢戒惧之意。未始须臾忘也。其读书也。自四子六经。循环讲绎。未尝一日释手。而尤用工于论语。反复究索者六年而后。始易它书。晚而玩易。若将终身。方其洒扫一室。深坐瞑目。逌然有手舞足蹈之乐。人莫能测其所造。及闻其诵读声。虽童孺婢仆。往往有久立不能去者。少尝读周子通书。皆成诵。既老不复阅者数十年。一日与学者语。偶举其一章不能记。乃取书锁箧中。以钥匙付人。独坐一室中。良久复尽诵全部。不失一字。其精思不衰如此。其见诸躬行也。持守既严。操存又熟。动容不离乎礼。喜怒不形乎色。平居俨然。虽妇子。莫见其惰容。及接人。和气蔼然。暴慢者忘其怒。狡伪者献其情。右尹公与柳夫人。俱享大耋。先生年已高。左右奉侍。常有孺子色。丧祭之礼。咸尽其心。追远之诚。久而深笃。自五世祖已下墓道。皆阙显刻。先生始追述事行。咸为文勒于石。又改刻先祖墓碑已刓缺者三世。与兄弟如师友。处闺门如庠序。子女服训诲者。皆恂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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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士行。于群从族党。贤愚待之。一以诚笃。朋旧从游者。居必有讲。行必有赠。精粗浅深。各有所得。交际死生之间。恩义久而不替。及其出而应世也。虽以道去就。不肯一日居位。而犹自以故家世臣。受 恩礼深厚。遇有可言。未尝不款款开陈。以冀 上心之感悟。而尤致意于端本澄源之地。其不获一试厥用。而终止于独善者。乃其所遇之时与命然耳。其发而为文章也。温醇畅达。辞理偕到。连章累牍。纚纚如面谭。盖其根柢经传。文之以欧曾。而得诸朱子书者为多。所著诗文经说及农岩先生语录。共若干卷。所编辑论语详说五子粹言。皆农岩先生遗志也。初农岩先生受宋文正公劄疑之托。既订定成书。以其问目稿本。悉付诸先生。先生又手自校勘。合为一部。以并传于世。然后朱书之宏纲奥旨。始发挥无遗。先生之于农岩。农岩之于宋文正公。真可谓不负所托矣。先生始见农岩先生。所扣发。皆精言妙道。及农岩先生既没。及门之士。笃信其师说。而卓然有立者。惟先生一人而已。黄江之学者。论人物禀性之同异。及未发时气质之性者。各有门户。龂龂不休。先生取先儒定论以辨之曰。圣贤之论性。有合人物而言者。子思所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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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是也。有分人物而言者。孟子所谓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者是也。一则以理之本体而言。万物各一之太极。无一而非健顺五常之理也。一则以理之乘气而言。气之在人在物。有偏全通塞。故理亦随其气。而为此人此物之性。或五者全备。或仅通一端。或全无一端之可见也。理之堕在气中者。偏全大小虽不一。而其本体之全。则未尝不自若。此栗谷所谓理通而气局也。徒知本然而不察乘气之异。则迷分数。但言乘气而不原本然之同。则昧大本。程子所谓不明不备者此也。又曰。气质者。通一身形质查滓而名也。心则气之精爽。其昭昭灵灵至神至妙之体。自尧舜至涂人。一也。未发之时。气不用事则心之本体。卓然呈露。而鉴空衡平之妙。鬼神不得窥其际。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亦不过此。当此之时。气质之不善者。非化而无也。虽有之而自不干于此心之本体耳。又尝与同门李公显益。往复辨难累数百言。探赜抉微。多先儒所未发者。先生虽喜讲辨。而心平气和。惟以求是为务。未尝有好胜之意。故黄江之门争端大起。迄今如水火。而先生与李公和好无少间。及李公没。其家以状德之文。属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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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云。当辛丑壬寅间。群凶得志。以刀钜桁杨待忠贤。咸原公。闻贼臣一镜投疏。仓皇求对。极论其搆诬状。且以百口。保诸大臣。凶党大恚。迭出以戚里干政诋之。使不得复言。然其戮逆宦尚俭,有道及妖婢石烈,必贞。以奏保护 东宫之绩。大率皆咸原公力也。及凶党将策伪勋。又欲引咸原公以污之。咸原公屏居郊墅。再上疏六陈 启。以死自暴。且尽发一镜奸情。赖以得免。暨 英宗嗣服初。首上章。痛陈 景庙违豫群凶迫胁状。力救郑公浩,闵公镇远无罪。又积为凶党所齮龁。然世犹或以咸原公居肺腑之重。不能救金忠献诸公之祸为疑。谤哓哓者久而不已。先生深伤痛之。及撰咸原公状。详著其事曰。公以孑然孤忠。当安危呼吸之际。沈几默运。密赞 贰极。使奸孽骈戮。宫闱肃清。而 宗社安于泰磐。则公之一片衷赤。于此著矣。公尝自诵曰。自守直道。力扶士类。是吾八字符也。虽流言漫漫。百怪交乱。而坦然自信。毅然不动。扶忠讨逆。靡有遗力。有足柱奸贼之口。而破其胆。善类恃之。不啻若横流之砥柱。 上在东宫。尝 赐手书曰。国舅忠心。有如皎日。非但予知。可质神明。公之表里本末。洞然如青天白日。无纤毫可议者。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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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矣。顾世之必欲崇信谗舌。设淫辞而助之攻。如骨雠血怨者。抑独何心哉。此不但公一人之不幸。实邦运世道之不幸也。呜呼。咸原公之心。可以贯金石而不能解众口之惑。其言可以感 至尊。而不能弭溢世之谤。此固先生之所为惋伤而不能已也。然文献远而犹在。人心久而愈公。千载之后。考信史而论当世者。其尚有徵于先生之言。而咸原公与先生。俱可以无憾矣。先生之弃后学。于今七十馀年。微言久绝。流风日远。前辈长老及觌盛德之辉光者。今亦无复在矣。小子生最后。尤何能有所窥测。独记王考孝安公。从祖考文清公。皆受业先生。晚年。常为子孙道先生遗范。其周旋俯仰之际。谈笑游戏之馀。皆可以贻法来裔。窃尝耳熟而心识之。又尝从巾衍间。获见先生遗文及诗词札翰手书者。其笔画庄重端丽。虽故纸乱藁。绝无毫发浮率意。而居常往复矢口发者。无一非道义语。百世之下。尤足以想见其气像也。参奉李公。始撰次家状。未及脱稿而没。先生曾孙参奉公。屡以属小子。小子又尝受先人遗戒。不敢以蒙陋辞。谨论缀如右。若其勒为铭诗。琢诸金石。以显垂无穷。尚有待乎知德立言之君子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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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夫人洪氏行状
贞夫人南阳洪氏。 世子赞善杞园鱼先生讳有凤配也。南阳之洪。世载名德。自鼻祖高丽太师讳殷悦。二十四代而有吏曹判书贞靖公号北汀讳处亮。于夫人寔为曾祖。祖讳九成。进士。考讳文度。妣安东金氏。左议政文正公清阴先生讳尚宪之曾孙。参判谷云先生讳寿增之女。夫人生十八岁。归于先生。先生贯咸从。江原道观察使 赠左赞成讳震翼孙。汉城右尹 赠领议政讳史衡子也。夫人幼已笃孝友。其持身尤勤恪。外王母曾夫人尝曰。嫁此儿。当择有大姑家。盖言其善养老也。及既嫁。大姑元夫人。果爱重之。一日不在侧。辄怅然不乐。右尹公为江华经历。元夫人在衙中遘疾。而夫人新哭其一子。卧病在京第不能起。以故元夫人思夫人甚而不忍召。夫人闻之。即日趣装往。既拜见。不露几微悲戚色。左右扶将。不解衣就寝者三十馀日。元夫人既良已。谓子女曰。吾今获全。皆孙妇功也。及舅姑皆登大耋。夫人亦老矣。而其服勤洞属。犹新妇时也。先生家故贫。夫人始入门。不橐一钱。惟躬缝纴以为资。舂杵砧捣。皆亲之。晨夕候三尊人。或侍侧读谚书。至夜分。始退理箴线。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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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箧中衣服。无不具。又以其赢。治膳羞。以供甘旨。尝随舅姑避寓。天寒风烈。夜独入厨下。手煮荞麦糜以进。其勤苦至此。然未尝使先生知有家事艰劬也。先生从农岩先生学。将就馆石室。右尹公以资粮难之。夫人力请自办。由是。先生得专意读书。先生尝见卖朱子大全者。入而叹曰。奈价不办何。夫人即劝留其书。日夜为人幼缄。鸠钱以买之。先生将废举。右尹公又难之曰。独不念门户衰替乎。及夫人力赞而后。始许。晚岁与先生。偕隐东郊。生事益聊落。而处之裕然。常若有馀乐也。夫人天姿端敏。胸中豁然无滞碍。见识出常人。夙兴夜寝。虽子女。稀见其卧。与先生相敬。老而弥笃。盥栉必就屏处。一言动。为举家模楷。小姑金氏夫人常曰。吾兄妐吾师也。又曰。吾兄妐视我如子。吾亦视为父母云。尤谨于追远。每祀日。辄通宵不寐。闻有宾客在外。则辄欣然为治具。常憧憧戒家人曰。何可使人饥寒于吾门乎。素有容物量。恒曰。人有不韪。我汲汲从而效之。甚矣其惑也。然见悖理犯义者。嫉之如己病。戚属家有治丧不以理者。夫人不肯一问曰。彼既无人理。我若唁之。是虚辞也。盖其慈而能严如此。我从祖新斋公。夫人外孙也。其祭夫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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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曰。不务喣濡之惠。而疏远含恩。不烦声色之教。而顽傲归化。呜呼。斯足以想见其盛德矣。夫人之生。以显庙壬子九月八日。与先生同年。后先生一年。而没于 英庙乙丑四月三日。以是岁六月。权厝于礼德望浦里坐酉之原。距先生墓若干步。翌年丙寅九月。始移祔于墓右坐乾之原。夫人尝举丈夫子曰道凝。有异才。未娶而夭。以先生季弟之子锡胤为后。文科官大司宪。女长适行礼曹判书致仕靖惠公洪象汉。次适士人李辅天。内外孙曾。具见先生行状。维先生以醇德邃学。为一世宗师。而维夫人实克配厥懿。使先生。入而尽其道于家。出而致其力于学。终身处困。而不改其心广体胖之乐者。皆夫人之助也。呜呼。是岂闺閤中所能有哉。今去夫人。已七十有馀年。家庭旧闻。日以益远。其幸赖当时纪述而获传者。廑廑什一二耳。虽然。已足以为百世女士之标准矣。夫人曾孙参奉在璜氏。惧其愈久而愈泯也。属奭周。纂次其大略如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