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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x 页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丰山 洪奭周成伯 著)
 题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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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庙御书帖跋
呜呼。此我 正宗文成武烈圣仁庄孝大王七岁时书也。为大字者八。曰孝悌忠信仁义礼智。字稍小者七。曰元孙戊寅正月日。其后六十年戊寅。臣奭周始得诸家藏中。属其弟永明尉臣显周帖装之。甲子。适一周矣。于戏我 先王。睿哲参神明。制作侔仪象。柢周范孔。体经用史。厥敷极二纪。方二千里暖焉昭朗。迪三古已降。允文章莫玆隆焉。盖肇自衣若干尺时。厥游戏唯翰墨事。厥服膺唯圣贤法言。累积涵润。式克底于时彬彬。于休铄哉。徵玆帖讵不信欤。臣奭周执管侍仅六载。诚不足测 纯懿万一。唯伏窥 閒燕几跋暇。靡一息不勤勤经藉。若声色珍玩娱。曾莫有秒忽过聪明者。于戏。玆可诒万世范矣。臣奭周曾祖靖惠公。以戊寅后一年。拜 世孙师职讲授。岂玆书得于其时欤。自我 先王。册元孙后四十馀祀。唯臣家四世沐鸿造。常获迩 日月光。臣奭周又以至不肖。屡任使觚翰役。时 谆谆诲诱。视家人然。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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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何以答一二于此生哉。又后二年庚辰夏 先朝时。艺文馆检阅。今嘉善大夫行司谏院大司谏,前任弘文馆提学, 奎章阁直提学臣洪奭周。稽首识于帖下方。
题南平两孝子实记
割指庐墓。古孝子盖有在于是者。而世常以近名讥之。夫肌血之于疗病。其理有不可必者。而父母之遗体。不可以轻毁伤也。是以割指之事。圣人无训焉。然人子当其亲疾病危革之际。仓皇熬爆。其心固无所不出。而取名之利远且浅。剥肤之痛近以深。苟非有爱亲之心出于真切者。固不能为名而割其肌体也。假使有为名而割者。容或可一为之耳。决未有能再割三割而不之止者也。且为名者伪也。伪未有能动人者。而况于天乎。世往往有以其肌血而能延其亲之寿者。是非其出于至诚之验耶。而乌可以近名疑也。人之死也。形骸反于土。而神无所不之。先王之礼。立主以依神。使反于其所居。人子之义。以事神为重。故既葬掩坎。随主而不守墓。固礼之经也。然为人子者。见其亲之体。一朝独寄于荒绝旷寂之区。而无人为之左右。其彷徨眷顾。不忍遽弃之去者。亦人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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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不容已也。且神之所在。其理至微。未可以恒情度。故古圣人之言。亦盖曰于彼乎于此乎。而不敢质也。有兄弟者。或随于主。或庐于墓。唯其所在而各致其诚。是或非礼之所大禁也。返虞之礼。今之人无不行者。堂宇孔安。妻子在傍。起居饮食。唯适之便。求其能守礼而不流。亦难矣。此之无禁。而顾彼以近名讥。古圣人制礼之意。其亶若是耶否乎。吾宗之尊行在南平者。有曰名敏东,启东。皆以善事亲闻。其服勤承诲。鲜有不尽其心者。及父疾革。昆弟迭血其指以灌之。竟获苏。后七岁。疾复革。则复迭血指如初。复获苏。后一岁。又猝谻时。伯氏以求药出。其季独血指如初。及丧。伯氏庐墓侧三年。而其季奉筵几于家。又数数往来哭墓下。乡人士为之称曰大小孝子。小孝子当 英庙戊申。闻贼起湖西。自请于官。合义旅数百人。与家人诀而行。至光州。闻贼已破乃止。闻者曰。求忠于孝之门信矣哉。二孝子之没。距今八九十年矣。乡人士揄扬其事行。以闻于邑长吏方伯及春官者屡矣。而尚不获㫌于有司。㫌与不㫌。在孝子无益损也。小孝子之孙达谟氏。乃戚然以为己责曰。是后承不若人之罪也。至今岁。又不远八百里。访余而言曰。吾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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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既不获㫌于有司。得子之一言。以信于今与后。尚少赎余不孝罪欤。其意甚勤。其辞屡进而不已。呜呼。是信可谓孝子之孙矣。夫以一言而信于今与后者。余诚非其人。然而不敢辞者。重吾宗之世。有其孝也。
诸子精言跋(三十四篇。选二十一篇。)
  管子精言跋
朱夫子尝言管子书。非夷吾自著。今考其书。或说夷吾死后事。又载夷吾见桓公事。自相异同。其非自著。固明矣。其文或平易卑近。或僻奥不可读。其所言或纯于先王之道。或专任刑法似申韩。至轻重诸篇。挟数罔民。殆有桑孔所不肯为者。而其为术又多浅陋不可行。疑又非一乎出也。其心术,内业二篇。皆正心修身之要。夫主静持敬之学。周程二子所以绍先圣不传之绪者也。而其说乃具于此。呜呼。虽功利之士。固未有不先治其心而能有为者也。
  荀子精言跋
余尝读李斯谏秦王逐客书。爱其文驰骋奇伟。足以动人。而又怪其靡丽浮华。殊不似先秦人语。及读荀子。乃知其所得于师者然也。荀子尝言非其人而教之。赍贼兵借盗粮也。呜呼。彼果以李斯为其人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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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奇。至战国诸子而极矣。其纡馀曲折。开阖变化。如后世作家法度者。自荀氏始。韩愈氏盖得其彷佛。馀未有能及之者也。至其学术醇疵。古人已具言之矣。是以不复论。论其文章云。
  墨子精言跋
申,商,孙,吴,庄,列,鬼谷之说。皆非先王之教也。而孟子之辟。独严乎杨,墨。岂非以其惑世尤甚哉。墨之盛。比杨愈滋。当战国时。几与儒中分天下。今申,商,孙,吴,庄,列,鬼谷之言。犹间有行于世者。而墨氏书虽仅存。绝不闻传习之者。孟氏之功。于是乎大矣。而近世号博学者。顾反搜访补缀。至其诋诬圣人。背亲伤化者。亦为分疏而注释之。盖谓其有资于文字训诂考證之学也。考證之尚。其为害一至此哉。然则何为有精言之采也。曰孟子不尝卑管晏乎。转附朝舞之对。葵邱五命之辞。又皆备书而不遗。取人之善而不问其素。是亦孟子之意也。墨氏书率繁委重复。不甚务修辞。然其文则非后世之所能伪也。虽残缺讹错。无以属句读者。十殆过三四。至守城诸篇。尤其长技。意亦有可裨实用者。而讹脱弥甚。莫可通晓。是以并阙焉。
  韩子精言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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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之学。与李斯同出。今读非书。绌德而尚刑。尊君而抑臣。贱文学而抑谏争。使人主。专操其势。诛僇以立威。而不禁其声色淫佚之欲。使君臣父子夫妇之间。举无一可信者。而唯以权术相防。大抵与斯之所以亡秦者。如合一辙。盖其身虽废。而其术则已尽施。其效亦较然可睹矣。而其流习馀弊之为毒于天下者。至于今犹未已也。呜呼。邪说之祸。亦可谓烈哉。战国诸子书以十数。其切事情审利害。无如非者。其于为身谋也。宜亦有馀矣。而卒不能自脱于李斯之谮。岂祸福有命。不可以知巧免耶。抑所谓事或避之。适足以就之者欤。此古之君子所以直道而行。不以外物易其中也。或曰。子之斥非也若此。今其书犹有择焉何也。曰。余欲火非书久矣。然每读孤愤诸篇。至其言奸臣蔽主。贤臣绌抑之害。未尝不喟然以悕。使万世之为人君者。得此而读之。又安有亡国败家哉。呜呼。非之于法也诚酷矣。然犹使人易知而易避也。其于诛也诚果矣。然犹待其明丽于法而后加之也。故曰设可避之罚。故不肖者少罪。又曰。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如此者。虽谓之蔼然忠厚之言可也。后世之士。舌唐虞而笔孔孟。视申,韩不啻虺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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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探情诛意。深文擿抉之说。顾反尽出于其口。抑独何哉。
  吕览精言跋
吕氏书世称春秋非也。春秋者。记事之称尔。吕氏有十二纪,八览,六论。其特称览。盖从史迁云。秦汉诸子书。精粗醇疵固不壹。然皆有所深思独得。以自为一家者。唯吕览与鸿烈解。成于宾客。不名一人。故其说杂出于诸家而无所统。其文辞亦支离散漫。而神与气不相属。然当吕览初成时。悬千金以求损益一字。而卒无敢应者。岂非以怵于势哉。呜呼。势之所在。虽悬赏而不得闻其过。况以鼎镬刀锯待之乎。君子是以知吕氏之不能保其富贵。而嬴氏之亦从以亡也。不韦之死。在始皇初载。而其言尊君卑臣之害。及劝学容谏薄葬省刑诸说。皆切中其平生之失。岂当时游士。亦有能见微而虑远者欤。书又言韩,魏,赵氏之亡。皆不韦死后事也。岂后人又有所附益欤。
  淮南子精言跋
古人称淮南王安鸿烈解。一出一入。字直百金。余尝读其书。如入五都之肆。铺锦縠堆珠琲。烨然目夺。及徐而察之。则皆剪割靡屑之馀耳。其不能与径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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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争价也审矣。淮南好宾客小山,大山之徒。无虑累百人。其书不一人。其人不一家。是以诸子众家之说。无不咸具于中。而求其耑为淮南子者。则枵然乎其无有也。其书言侈靡及穷兵之害甚切。意若以讥武帝者。反篇末。盛称文王伐纣之事。又有曰。杀无罪而养无义之君。害莫大焉。殚天下之财而赡一人之欲。祸莫甚焉。乘万民之力而反为残贼。是为虎傅翼。局为弗除。观其意。与安所语于伍被者颇相类。岂其为宾客者。阴以是逢迎其逆谋欤。吁亦悖矣。高诱言安书大旨近老子。呜呼。焉有得老子之道。而肯托于骄王之门者哉。虽然。其书又有曰。侯而求霸者。必失其侯。霸而求王者。必丧其霸。释其所已有。而求其所未得者必危。安固已知此矣。而顾反躬蹈其祸者。何也。
  商子精言跋
太史公读商鞅开塞耕战书。称与其人行事相类。今其篇具存。其文非先秦人。不能为也。然观其称魏襄王之谥及长平之胜。皆在鞅死四五十年后。岂亦有所窜乱欤。鞅书大抵以彊辞精辩。辅其残刻悍戾之术。唯其欲一民于农。尚有古人务本之意。治国者。或有取焉。然驱末利游食之氓。而归之南晦可也。至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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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诗书礼义孝悌尽废之。而唯农战是务。则其悖又甚矣。夫诗书礼义孝悌。固亲上死长之所由本也。战者。杀人之器也。使民无孝悌之行。不知诗书礼义之教。而唯利之是趍。以日从事于杀人之器。方天下有事。而偷取一时之功可也。及其功成乱定。又孰能一日安于是民之上哉。呜呼。此固秦之所以亡也。后世之国。以礼义孝悌为治者。其弊也固将积衰而不堪其贫弱。欲修其礼义孝悌以复之。则迟久而不睹其功。必有使人懑然而不快者。于斯时也。而欲一赫然振之。以蕲时月之效。固莫如商鞅,韩非之说者矣。虽然用之而不得其术。其祸固不旋踵。用之而得其术。且得其人。强而为秦。富而为隋。一六合而威四海。皆可也。而国祚之长短则不在此。呜呼。此百世之至戒也。
  杨子精言跋
善乎杨子云之论鲁两生也。曰鲁有大臣。史失其名。叔孙通之徵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呜呼。是诚醇儒之言也。虽然。吾独未知成,哀之德。孰与高皇。新莽之时。孰与汉。与王音,刘歆。何如。叔孙长杨羽猎之荒。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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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朝仪之讨论。而剧秦美新之作。果不为委己否耳。子云之失身于莽。古人已备论之矣。吾独谓其失身。不在乎美新之日。而在乎因王音以进之初。夫商鞅因景监以见。而赵良知其败。袁盎为吕禄舍人。而君子不与其直。因音于始。而能不事莽于终者。固未之有也。古之为文者。国有巧拙。要皆直抒其胸中之所欲出而已。若故艰其字句。以摸拟前人者。盖自子云始。其弊之流。极于有明之李,王。而至于今误人未已。余常深病之。是以汰其书特严。然唐,宋已前。班法言于语孟。其残章断句。脍炙儒林者多矣。今人亦相沿用之。而鲜知其所从出也。故续采其若干言。列于精言之左。别为之名曰谭摘云。
  司马法精言跋
司马法凡五篇。世传为周官大司马遗制。或曰。齐司马田穰苴所论次也。余见古礼乐兵刑之书。率详于法制度数。由春秋而下者。始多议论。今是书专于议论。殆非周官之旧也。且其言有曰。夏赏而不罚。至教也。殷罚而不赏。至威也。周而赏罚。德衰也。此尤岂成周盛时。有司者之言哉。其书本末既不具。字句脱误。往往不可读。然文辞近古奥。所称述。皆仁义信让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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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之道。在兵家诸书。固莫有能先之者也。呜呼。后世之为兵者。一降而为狙诈。再降而为犷暴。虽孙,吴,李靖之书。方且以为迂阔而莫之问矣。而况于此篇乎哉。
  孙子精言跋
余书生也。固不习兵家语。且尝闻诸记曰。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然国容尚有时而可以入军。轻裘缓带。雅歌而投壶者是也。军容则决不可以入国。挟数而抵隙。盛气而争胜。寻鋋戟于庙朝。何不祥大是。呜呼。如奇章赞皇东林齐浙之争。其亦不祥之尤者欤。孙武子世所称兵家之祖也。自二千年来。良将策士。得其只字。无不奉为圭臬者。余独爱其一言曰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夫自古称智能之士。所以祸于国而灾于躯者。未始不起于功名之念。如斯言者。岂战国之人所能及哉。嗟乎。其翔徉于子胥种蠡伯嚭之际。而超然独远于菑咎。有以也夫。余既不习兵家语。姑掇其盛称于前志者。得若干言以班于诸子之间。
  三略精言跋
六韬三略。皆汉以后书也。然六韬之文支。三略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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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六韬多言兵。三略多论治国。六韬专尚权诈。而三略则犹为近正。至其言佞臣强宗之害。深切菁明。虽百世不可废也。意者。六(一作韬)之称太公。专出于后人傅会。而三略之传。犹有得于黄石,张良之遗欤。余尝读其书。至下略所谓使怨治怨。是谓逆天。使雠治雠。其祸不救者。未尝不废书而欷。呜呼。朋党胜复之害。不及于宗社不止。古之人其知之矣。
  大戴精言跋
二戴记俱言礼。俱出于西京。而大戴又小戴之兄也。其在小戴者。不复取于大戴之选何也。曰。小戴已列于经也。二戴记。俱言礼。小戴之独列于经。何也。曰。小戴之书完。大戴之书。缺佚者过半。小戴专言礼。其泛滥于它语者什一。大戴多杂记。其言礼者。亦什一耳。小戴之独列于经固也。小戴则固然矣。其互见于荀卿,贾谊,淮南之书者。皆选于彼而不于此。何也。曰。彼皆先于大戴矣。然则家语不先于大戴乎。曰。子以今之家语为孔氏之遗耶。今之家语。王肃之书也。其去戴氏二百年矣。二戴记。俱不能无馶。而大戴尤多可疑。然周文武孔子曾氏之遗言。犹往往存平其间。其书凡八十五篇。今存者。自三十八至八十一。仅及其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76H 页
半而止。其文又太半佚脱。不可读。呜呼惜哉。
  繁露精言跋
班固传董仲舒。称其著春秋,玉杯,清明,竹林,繁露等数十万言。今唯繁露在。而竹林,玉杯。皆为其篇名之一。其书凡八十二篇。而自十八篇已后。多不说春秋者。其文颇冗沓繁委。如后世疏义之体。而亦往往有一说叠见者。其离合根立元神两篇。又启人君挟数匿非之弊。与其所谓正心以正朝廷者。不啻相冰炭。以故考古者皆疑之。然余尝读其文。似冗而实劲。似駮而实奥。至其析理微密。决非晋,唐以后学者所能及也。意仲舒所著。已多散佚。而为其徒者。各以其所闻足成之。如近代所谓语录者欤。仲舒治灾祥家言。其说颇迂回牵合。以是几不免其身。然是书所载阴阳五行之说。多醇实近理。其拳拳于德刑先后。尤仁人之用心也。呜呼。仲舒以对策。受人主知遇。由布衣。一朝致二千石。当是时。公孙弘,儿宽。既以经术为辅相。而田鼢,卫青,韩安国。皆以权宠臣。有好士名。使仲舒。少枉道以周旋其间。三公彻侯。岂足道哉。今读其书。有曰。无有去就。俨然独处。唯山之意。斯其所以摈斥于江都,胶西之间。而终身不得一试也。呜呼。其诚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76L 页
真儒也哉。
  白虎通精言跋
近世说经者。往往治汉学。以为汉儒去圣人未远。欲尽绌宋儒之说以从之。夫汉儒醇者。莫若董仲舒。仲舒作春秋繁露。以卫辄拒父。为得礼。祭仲逐君。为能权。逢尹父代君而死。为不忠。此委巷小儿之所不肯言也。而为大儒者。乃言之不疑何哉。盖其说皆出于公羊。而公羊氏亲受经于圣师之门人。宜后儒之不敢不笃信也。然余尝见程朱高弟。亲记其师之训。其诡于本旨者十三四。况自圣人而再传为公羊。自公羊以后。历战国。遭秦火。垂三百年而后。笔之于书者乎。今乃欲奉其只字缺句。为拱璧。若皆真出于圣人之口者。其亦误矣。夫以公羊之近董子之贤。而犹不可信若此。而况于其它乎。然则汉学可尽废欤。曰。奚为其然也。夫愈讲而愈精者。义理也。弥近而弥详者。训诂名数也。使今之委巷小儿。皆能言君臣父子之大义。而知董子之所不能知者。固宋儒之功也。如欲求训诂名数。则汉儒之学。又焉可废也。古书专言训诂者颇多。释字者不及理。尔雅释名之类是也。传物者不及用。草木虫鱼疏之类是也。唯白虎通讨论典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77H 页
礼。发挥经传间。虽或过于傅会。而要之皆有所根据。非无稽之言也。余是以取之特详。然其杂出于诗,书,春秋疏及通典,太平御览诸书。而不见于本篇者。殆五六十条。盖其残缺已多矣。惜哉。
  新序精言跋
新序,说苑。皆刘向所述以进于成帝者。以故其记谏诤语特详。呜呼。真忠臣之用心也。古之谏于其君者。亦多术矣。或托言以喻。或反辞以讽。或微引其端而俟其悟。或多为问答而叩其蕴。直抉其隐而不为讦。逆探未形而不为亿。动之以危而不为䝱。佯为不知而不为谩。隐语似嘲而不为侮。援喻不伦而不为不敬。触犯不讳而不为无礼。盖非特三代盛时为然。虽春秋战国衰乱之世。犹未闻以肆志尽言为罪者。如是书所载可见也。后世君臣之际。其疏且卑者无论。已虽大官近臣。以弼违为职者。昼思夜草。十书九削。及其进对于前。如讲诵古书。一读而止。稍不中格令。则举效随之。使有史䲡,汲黯之戆。求其抒胸怀之什一也难矣。又况加之以忌讳文纲之密乎。汉自武宣已后。始稍渝宽大之风。然惩秦诽谤妖言之禁。以谏获戾者尚少。至王凤以荡肠陷王章。而言路遂大塞。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77L 页
竟驯成新莽之祸。向之进书。盖在是时。宜乎其申申不惮复也。新序所载。率经传诸子之言。而其出于战国策太史公者亦众。以故不多采。第论其本旨如右云。
  新语精言跋
近世纂四库全书目录者。以新语有引春秋谷梁传。谓非汉初人所作。盖谓公谷春秋。皆以口相授。至汉景,武间。始笔于书也。然古人称引所闻。不必皆笔于书者。公谷之说。在汉初。已行于世数百年。决不但口授于一人而止。如释家所谓单传密付者。以陆,贾之博。安知不有所与闻哉。但秦汉间文章。皆奇伟劲健。而高皇帝以命世之雄。素不好读书。意其所称善者。必简易明切。捷于动人。而今世所传新语。颇支离啴缓。如元成以后陋儒之文。斯则为可疑耳。虽然。其书大抵以用贤,崇俭,省刑,息兵。为要务。而推原教化之本。归之于人主之身。闺门之内。盖深得大学之旨者。在汉时惟董仲舒,刘向。或庶几焉。而至其深辟阴阳灾变神仙之学。则又非仲舒,向之所能及也。余是以不复辨其真伪。而取其言特多云。
  盐铁论精言跋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78H 页
余雅其爱盐铁论。以为其学似董仲舒而辩过之。其文似司马迁而醇胜之。至其直己怀忠。不畏彊御。则汲黯,刘向不能亢也。嗟乎。有士如此而不能用。至使后世不得举其名。千秋,弘羊不足道也。为霍光者。恶能免蔽贤之殃哉。虽然。彼穷乡一韦布耳。摄弊衣。曳穿履。直入坐庙堂之上。抗然与天子之三公。上下其辞。往复至累百而不见厌。危言鲠论。面折舌劘。甚者几于诟叱矣。而不惟不获罪。方且反覆叩发。不尽其底蕴不止。呜呼。此亦岂西京以后所能有哉。书称文学者。盖九江祝生。贤良者。盖中山刘子雍。大夫者。御史大夫桑弘羊也。贤良语最粹。文学语。间有大而近迂。直而伤激者。其论公孙弘,主父偃。亦不中理。至二子论古今奢俭及德刑先后之分。则虽百世。不能易也。呜呼旨哉。
  贾子精言跋
苏子瞻讥贾生志大而量小。一不见用。而悲郁愤闷以自残。又讥其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余考贾生始召见时。年才二十馀。及为梁太傅数岁而卒。年三十三。而其陈治安之策。在傅梁时。其距始召时。盖亦已六七年矣。言者固人之所难也。恒诿曰。我无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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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矣。又曰。时未可也。以贾生之才。遇汉文六七年。而犹讥其尽言。其为循默苟容者之劝也。亦甚矣。苏子又惜其不能深交绛,灌以得志。是欲使怀道自重之士。皆必委蛇求合于权贵之门而后。可以有为也。审然则为子瞻者。又何不先深交王,吕,章,蔡之徒耶。方贾生斥逐长沙。年少不得志。固不能无介介者。然其所谓二赋。磊落旷达。可以想见其胸怀。至其以梁王坠马而哭泣成疾。盖自伤其不能尽辅导之任也。古人之不苟于其职如此。此真忠臣贞士之用心。可以托六尺之孤者。而顾诋其愤闷以自残过矣。夫修短天也。非其人之罪也。年不及强仕。位不登列卿。而其言垂于百世。其见用者十亦过四五。而其泽之被于天下者甚博。为贾子者。亦可以无憾已矣。新书载贾子诸疏。割裂文句。颠倒序次。甚者至不成文理。它又剽春秋内外传及新序,说苑所载以足卷。其离贾子本书明甚。然其幸而存断烂之馀者。时亦多格言焉。由汉以后。立言者亦众矣。语大者。多不切时。适用者。恒遗其本。才高气豪者。又往往阔略小节。唯贾子言治道。必以礼义教化为本。而及论天下形势食货之利害。纤密中窾会。逆睹数十年如契龟。其于修己也。
渊泉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第 479H 页
则奥焉而道德性命。细焉而跪立步趍之节。又无不曲致其详者。呜呼。亦可谓通儒高世之才矣。
  潜夫论精言跋
余读王符潜夫论。至贤难,明闇,思贤,本政,潜叹,忠贵诸篇曰。嗟乎深哉。其言之也。是其当炎汉末。造延熹建宁之际耶。其殆身亲罹之者耶。不然。何其言之痛且切也。嗟乎。使人君而味此言。则贤者必不蔽于世。使人臣而知此义。则必不敢窃位而骄人。上无蔽贤之咎。下无窃位之罪。而天下不治。民不蒙其福者。未之有也。呜呼。符生东汉之季。宁没身不遇。而不肯踵戚宦之门。此固所以为贤士也。然亦不闻有所表称于顾厨俊及之间。盖其书有曰。士以孝悌为本。以交游为末。呜呼。此真所以为天下之贤士欤。
  申鉴精言跋
东汉之士。议论风节。比西京甚盛。然求其立言著书可传于后世者。又何其寥寥也。余所得见者。不能以十数。王充论衡。芜而畔经。崔寔政论。激而伤德。桓谭新论。仲长统昌言。又皆散佚而不全。其有裨治道。可称述者。唯王符潜夫论,荀悦申鉴而已。激切痛快。荀不如王。精核简当。王不如荀。王之书直抒胸臆。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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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文。而荀则颇琢炼模拟。盖欲效杨雄法言者。然以或攸之宗立于献帝之廷。而略无所污于曹氏。其贤于雄亦远矣。或疑悦著书于建安之时。而无一言及于拨乱尊主者。呜呼。使悦书。用于桓灵之时。则天下将不至为建安。及其既为建安也。则虽命世之杰。亦将无如之何。而况于悦乎哉。抑悦书优柔平缓。而不见其感愤之意。殆所谓言孙者欤。
  中论精言跋
余读徐干中论。爱其质而有味。切而不绞。依经称圣而不骛于空言。又考诸史。知干笃行寡欲。不屈于爵禄。盖亦季汉之高士也。然窃尝怪干以彼其志识。甘为曹氏父子所罗致。上下于陈琳,王粲之列而不之愧。何哉。及见其第十八篇。称王莽内实奸邪。外慕古义。胁士以峻刑重戮。贤者恐惧。莫敢不至。非爵之。实囚之也。又有曰。欲进则不得陈其谋。欲退则不得安其身。小人乐之。君子则以为辱。呜呼。此固干之所以自悲也。伊洛诸儒。以主敬慎独之学。接孔,曾,思,孟不传之统。干书已先表章之。其首篇所论鄙儒。又切中近世考證之弊。独考伪,谴游两篇。似为党锢诸贤发者。党锢诸贤。固未可斥也。虽然。后世之士。植朋党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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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利。好陷人以自成其名。而顾反自托于古人之名节者。亦多矣。观于斯。其亦可以矍然而恐欤。
丰山世稿跋
自汉艺文志以后。迄于今世所行四库总目及吾东国秘府之藏。以文集著录者。无虑踰累十万卷。今之存者。什盖不能一。其存而能一过人眼者。又不能千百而一。其家披户诵。脍炙于一时者。唯选家之所编录耳。是岂特其工拙异哉。繁者难周。约者易传。固其势然也。吾家自始祖直学公。以大魁显丽代。洪厓公。以歌诗名闻中国。而其后两世。凡三出大提学。想其一时所著作。宜亦富矣。而今唯洪厓公诗数十篇。赖东文选诸书获传。馀俱泯如也。嗟乎。今去洪厓公仅数百年耳。由今已往。又数百年。其将不犹今之视昔耶。小子为是大惧。谨裒辑吾九世祖文敬公已下至于吾先考 赠领议政公所著诗若文。掇其尤用意及有系于出处议论之大者。以系于洪厓公之后。合三百二十有二篇。而题曰丰山世稿。呜呼。先祖有美而欲其传。传之而欲其多者。固子孙之恒情也。然与其多而难为传。传而难为久。久矣而难为遍于人。孰若其弥少弥精。而可以为百世图欤。呜呼。吾家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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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相传绍。迨今十八世矣。其所就深浅高下。非我后子孙所敢议。若其非礼义不称。非经传不述。一唯是和平典。寔以为主者。是维吾世世家法。至于今未有或易者也。观于此编而当益信。凡我后子孙。其敢有学而不勤于文。文而不本于礼义经传。且务为僻涩尖新淫巧之习。以徇时好者哉。今 上二十年庚辰仲夏。后孙奭周。敬跋于卷尾。
丰山世稿再跋
书成在甲戌。跋于厥后六年。又厥后四年。用活字印。乃选吾先妣诗若辞。附先考文后。并原帙所载。合五百有四篇。呜呼。先妣自少日博涉经史。而未尝一为文辞。及年垂六十。先考始强之和诗律。然非先考先唱者。未尝先作。及作亦未尝笔于纸。不肖兄弟闻口呼。辄从傍窃书之。犹敬遵先妣诫诲。虽亲戚至近者。亦未敢以相示也。呜呼。不天获戾。警欬邈焉。诚不忍使口泽仅存者。永泯于无传。虽大惧违平日意。益重其不孝之罪。葛覃卷耳之诗。柳下之诔。东征之赋。自古亦纪之矣。呜呼。其庶或见恕于君子耶。甲申季夏。奭周泣血重识。
又书世稿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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奭周既系先妣文于世稿。犹怵焉。惧获辜于君子。李氏妹闻之曰。吾先妣晚为文辞。虽吾外家诸从。亦不肯使之见也。今将以涂一世耳目。其若遗志何。既而世稿行。果有窃议者曰。妇人之有集礼乎。或应之曰。葛覃卷耳非欤。曰。是三代之前也。安可以援于今。奭周益惧且悔曰。为是者。将以显亲也。而顾使人议之。余罪大矣。于是欲别其编而更之。访于群弟与交旧之能读书者。或言可。或言不可。有沈维新者。尝受学于吾先人。能信古人之言。而不动于流俗者也。独为余言曰。陋哉。子之见也。夫不能以三代之道待其亲。而徒以罕见为疑者。固世俗之恒情也。君子之恩显其亲也。其将欲沾沾求悦于一时流俗之人而止耶。抑亦将以百世为蕲而有待乎知德知言之君子耶。吾尝观先夫人之文。发乎中和。依乎礼义。咳唾之馀。皆可以为训于后。今之世固鲜有知德知言者。然百世之远。又安可诬也。且先夫人之未尝以文辞示人。亦未尝形于纸墨者。固世之所共知也。子之兄弟。从傍而窃书之。又显诸编帙。以行子世。使世有议者。亦将在乎子之兄弟而已。一时之讥当乎身。百世之美归乎亲。子其将奚居焉。奭周衋然含涕曰。不肖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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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遂仍旧不更。
书葱秀联韵帖后
此余赴燕时。与偕役诸人。联韵作也。其地。为鸭绿江西九十里葱秀之川。其时。为今 上三年癸亥中秋。其倡为诗者。为屐园李太学士。其序是者。为吾宗老澹宁尚书。其手书为是帖者。则帖中所列皮宗鼎子重。余为洪奭周成伯。即序中所称行台渊泉也。嗟乎。今距是二十三年矣。同游者落落四分。存没半之。余亦衰且病。邈然忘前日事久矣。今阅是帖。尚复如在松鹘山下。班荆夕炊。相对听塞马声时也。作者凡二十三人。唯皮君独为是帖。愈久而愈珍之。其亦有心人哉。
三州世乘跋
我 国家以忠孝树教。以诗礼作人。以名节廉义砥俗。笃学澡行秉义之士。彬彬辈出。而及 国家有事。则士大夫卓然以大节自见者。又相望不绝。视古昔特盛。然其奕世载耀。备有众懿。莫有京三州李氏者。李氏自高丽时。已世有功烈。入 国朝。弥大显融。当燕山甲子之祸。有若参判公以直言撄追戮。当 中庙己卯。洗马公与赵文正同荣辱。当 明庙时。三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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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以布衣攘异教。副学公以直道忤权奸。当 宣庙壬辰。 赠赞成公以起义殉倭寇。当光海时。晓悔公以抗疏扶大伦。当 仁庙丁丑之乱。 赠判书公以翼蔽其亲。受敌锋以歾。当 肃庙己巳。打愚文穆公。与宋文正先后受祸。而其弟忠宪公以扶植士类。为一时贤相。当 景庙壬寅。忠肃公以建 储大策。卫宗社以殉。又有若陶庵先生文正公。当 英庙时。以硕德邃学。宗师儒林。迄今为读书者标准。盖自数百年来。世运有陂平。士类有屈伸。李氏家未尝不与之偕。其潜光不施于时者。又咸助行谊笃伦彝。凡以孝表闾。若 貤官者为八。而烈妇孝女之绰楔。亦交焕于其间。呜呼其盛矣哉。忠肃公五世之嗣孙曰埴。字公直。其先世有出自洗马公者。有出文正公者。有出文穆公者。俱入为忠肃公后。凡李氏之先。有学行名德节义者。于公直咸为祖焉。公直乃遍稽世牒家集。参之以朝野信史。详厥事行。为卷凡十四。而近代旁亲之贤有行可传者。别为编附焉。命其书曰三州世乘。而俾奭周识其后。夫李氏之显久矣。又何俟余言。抑余观李氏之先。自晚悔公已上。率礼于德义。而啬于名位。斯所以蓄深流远。而赫然大显于数百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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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也。公直之家。繇数世以降。位又皆不称其德。而公直先考 赠持平公。与奭周伯母为中表兄妹。奭周尝习闻其孝友端洁。有范世绝人之行。而终其身。沦于布衣。又不克享其年。嗟乎。使天而可信也。嗣今以往。三州之后。人执翰而续玆编者。其又可胜既欤。
题表忠录后
王鼎翁以布衣。赴文丞相军。及丞相被执。为文以生祭之。至今读之。尚凛凛想其为人。谢皋羽倾家赀。佐丞相军。遂参其军事。逮宋亡。终身逃隐西台。恸哭之辞。涕人于千载之下。汪元量挟三尺琴。访丞相燕狱。得其词一阕而归。遂与正气歌指南集诸篇。并流声无穷。嗟乎。同志相感。同气相求。丞相之门。固宜多烈丈夫也。余从中国人。得宋故架阁吴公诗与其却元人荐引书阅之。又获见丞相与公书三帖。信乎丞相之门。多烈丈夫如此哉。夫以丞相得士之多。而吴公之时见重于丞相如此。其人已可知矣。及其时移世改。皭然自洁。以不负丞相之知又如此。此其义岂遽出王谢诸公下哉。而顾泯泯独不表见于世。然卒能流传于五百馀年之后。而得裔孙之贤有文者。以克光显之。此又王,谢诸公所未有也。呜呼。为善者。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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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劝矣。往余尝北游。拜丞相祠于顺天。见庭宇荒凉。尘土翳然。心衋焉悲之。徘徊古柴市。傍求欲见昔所称悲歌之士而不可得。今始得闻丞相之客。有贤裔孙如此。而其文辞又有足感发人者。惜乎。余衰且病。不能复远游也。姑书此卷尾。以致其愿交之意。吴公讳名扬。其裔孙曰嵩梁。实表章是书云。
题从子祐健所贮画卷
象纬,方与,卉木,鸟兽,宫室,器用。古圣贤容貌衣冠。邈然于千载之上。万里之表。而忽焉罗列于前。历历乎目击而身对者。画之功也。斯亦天下之至妙哉。虽然。画之所传者。特形似耳。文章之妙。乃并其声音动容神思而得之。其于画。又何如哉。抑是犹外也。由其文而造其实。会其理而得其心。知万物皆备于我。而使吾身为古圣贤之身。其为乐又何如哉。健乎尚勖之哉。画小枝耳。不专精致思。不能工也。而况进乎是者哉。阳复之五日。伯父题祐健所蓄画卷。时祐健方读孟子。
輶轩录跋
岁癸亥。余以书状官赴燕。姜学士伯源为诗以送之曰。满语同文病。洋书异学传。君行夫子庙。为我一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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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伯源邃于文学。尤以辟邪说自任。其造次发于吟讽者。亦如此。余行至清川北。闻伯源在弘文馆。拜疏论事。其言多剀切可诵。遂为赋诗曰。微臣亦玷金华选。多愧同朝补衮才。盖心服也。后二岁。伯源亦为书状官赴燕。既归志其程涂所见闻。为輶轩录二卷。余心艳焉而未及见也。其后伯源屡困于口语。遂自屏寂寞之濒。而余亦以废病杜门。落落几十馀年。而复相从于班联。嗟乎。伯源已老白首矣。学益勤识益进。志气愈益厉。方侍读 春邸。上书数千言。劝典学。其纳忠奋庸之意。蔼然犹壮年时也。余年少伯源六岁。窃位冒禄。叨居前列。而衰疾摧颓。曾不能效一官之任。视伯源。益可以自愧矣。今年春。伯源始出其所为录以示余。且徵余一言。夫今之中国。非昔之中国也。伯源之行。又不遌奇才卓识忼慨之士。以发其蕴积。故是录虽详核精典。而未足以尽伯源之所有。特叙余夙昔之所推服于伯源者。且以志余愧云。
三渊先生简牍跋
吾曾祖妣之先考杞园鱼先生。受业于农岩先生金文简公之门。两家情好。不啻若骨肉。观于三渊先生与判决公往复手帖。亦可以想像其交际也。三渊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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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文简公之弟也。判决公。杞园先生之季弟也。是帖所载。自 肃庙己亥。迄 景宗辛丑凡三年。而为书者。二十有八。时判决公宰狼川。三渊先生在谷云。相去几百里。而赫𨂜往来。殆无虚月。其中三札。皆语及时事。忧虞悱恻。倾写衷愊。有它人所不容闻者。方是时。忠贼交争。机缄深密。呼噏安危。上关 宗国。苟非推诚相信。洞然无间。如家人昆弟同祸共福者。又安可吐露如是也。杞园先生仲弟咸原公。为凶党所搆蔑。蜚语滋蔓。因借以惎间两家。而耳食嚣嚣。至今未已。呜呼。岂亦未见是帖欤。是帖终于辛丑冬。翌年二月。三渊先生下世。方启手足时。命以遗稿刊正托先生。其家子弟有难色。盖已为蜚语所动也。三渊先生独不以为然。余尝亲闻于三渊先生之后人如此。使三渊先生无恙者。两家之疑。其冰释也已久矣。呜呼。此岂非两家之不幸耶。然是帖即三渊先生手笔也。百世在后。人心至公。两家之疑。又安知不因是而冰释也。姑敬识之以俟夫世之有公眼者。其一札。言洪郎之文奇逸尤可喜。即指我曾王考靖惠公也。时年二十一岁。拜三渊先生于谷云。献其所为文。先生亲批之。手泽尚留。吾家庄玩遗牍。感忻交中。遂并识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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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云。
题安城知郡尹公事实后
泽堂李文靖公志其妣茂松尹氏之墓曰。五世祖安城知郡忠辅。值 国朝开运。除官不赴。遁居骊江。当丽之季。忠臣义士。洁身而自靖者亦多矣。国史氏局于讳忌。既不敢备传其事。而其晚出于野乘之传闻者。又往往疑信相半。尚论者盖不能无憾焉。唯尹公之名。班班间见于 国朝诸名公之叙述。而泽堂公文章重一世。实尝任国史之责。其言之可徵。与史传无异也。骊江之上。有所谓王望峰者。盖公之所尝陟以瞻望旧京者也。公所居村。旧号曰栗里。自公之居于是也。有白鹇日来翔集。若相卫护然。遂名其地曰鹇谷。人谓公出处大节。与陶元亮相符。栗里之号。盖亦若有待云。高丽旧京。有所谓挂冠山,杜门洞者。抱义于其中者。名姓多泯泯不传。然至今累百岁之后。人犹尚指其地称道之。况公之名。既较著如此。其地之所以名。又足以徵信如此。是亦足以补国史之阙。而徵泽堂公之言于无穷矣。公之裔多以文行显。亦有至大官者。公没后垂四百年。骊之士相率吁于朝。请举公俎豆之典而未果施。公既遗令勿立碑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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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相传勿敢违。乃图为传以补国史之阙。而徵言于余。余谓丽史不为忠义士立传。固阙典也。然如元耘谷,赵松山,徐掌令诸公。声光焜耀。与日星比洁。是何尝待传而显哉。且传者。大史氏之事。余非其人也。既谢不敢为。而其请至经年益勤。则乃特揭泽堂公之言以归之曰。是真太史氏之笔也。余可以无赘矣。余又按前辈纪述之文。有言恭让王之遁于原州也。公弃安城郡从之。日周旋左右不去。及恭让不讳。为茔封于高阳之见达山。三年而后归。若是者。又杜门洞诸公与元耘谷,赵松山,徐掌令之所未有也。惜余孤陋。不能博文献。姑附识以俟来者云。
题任德卿辛巳治病说
任君德卿作辛巳治病说。既成。托使燕者。持以示中国人。中国人知医者。盛为文称叹之。德卿又徵余赘一言。德卿深于医者也。是说也。又见赏于中国之知医者矣。余不知医。安能为德卿言。德卿又安用余言为。然余不知医。而能知德卿之深于医。又能知德卿之所以深于医。是则中国之知医者。亦未必能如余详也。余可以为德卿言乎。辛巳之疾。天下之大沴也。十室九咷。十人九纕。朝步趋而夕衾冒者。相续于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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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独余所识长幼贵贱。凡预受德卿针者。无一人呻吟于枕席。其未及针而先病者。亦苏之如应𧬰。方是时。业轩歧。治汤焫。素号为国工者。举缩手瞠目。茫然不能名其疾。而德卿独洞其原委。调其俞络。收其效若此。德卿之在余家。试其术。赖其奇中者。固已多矣。至是而后。余益知德卿之深于医无疑也。庄周有言机心存于胸中者。神生不定。今之人皆知机智巧慧之可以集事。而不知其不能见事也。天下之事。未有不本于理者。天下之理。未有不本于自然者。精机智者。必丧其天。狃巧慧者。必畔其情。离天而遁情。未有能见自然之理者也。是以古之以绝艺称者。往往多敦厖朴直愚鲁之士。而小材捷巧不与焉。然纯于朴愚。而无一往独挚之性者。亦必不能专精竱力以有成于其事。余识德卿二十馀年矣。观其行一出于信心。听其言悃愊谆申。遇人无贤愚亲疏。鲜有不掀露肝肺以相示者。虽邂逅一面。闻其有厄窘狼狈。辄不惮竭力崎岖以救之。至冒姗笑涉疑嫌。亦不恤也。顾独不能俯仰便捷。伺候人颜貌以为适人。有一不中其意者。勃然不能掩色辞。虽贵显无所避。以故所如不见合。老白首不能赡蔬食。而独与余相随不勌。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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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败被。安之如列鼎重茵。嗟乎。是殆敦厖朴直。不失其天真。而又能具一往独挚之性欤。余是以又能知德卿之所以深于医也。德卿既不失其天真。而又以其术全活人无筹。虽不合于人。其或将得于天矣。德卿其慎无戚戚于不遇哉。德卿之为是说也。固将以开示来后。而广其全活人之功也。若用是炫耀其术而求见重于人。则是又将离其天真矣。吾固知德卿之不为是也。遂并书。以为德卿勖。
题四家文钞
人之所以为人者。理与义耳。何取乎文辞为。不读书无以知理义之所在。读书而不达于辞。无以得其意。不习于文。则又无以达于辞。文辞者。固理义之所取涂也。然则五经四书群圣人之言。皆文之至也。又何取韩,柳,欧,苏为。圣人之文。旨深而辞简。其玩之也。如造化之不可迹而求也。其学之也。如天之不可阶而陟也。韩,柳,欧,苏之文。以轻车骏马。范驰于九轨之衢。如广厦崇宇。杰构造天。而庭庑门廉。秩然有制。其求之易为迹。其陟之易为阶也。朱夫子教人。必以孔孟。而其训子也。则又令习韩,苏文。其意亦以是欤。余选四氏之文。尤明畅易晓。而不诡于道者。得若干篇。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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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读之。小子勉之矣。由是而进焉。则有五经四书之文在。
题八家诗钞
古之教人者。固欲人端拱而匡坐也。学舞则必折旋徊翔而蹈厉。固欲人静其声而止其口也。学歌则必激喉引声而奋越。盖人唯有所动而后。能感发。有所感发而后。能兴起。有所兴起而后。可以进于善。小学之教。必先歌舞。为其能动人也。世衰乐坏。三代歌舞之遗。今不可复讲矣。而其声容意态能动人者。后世能文之士。尚或得其彷佛。昌黎之文。舂容如洪钟。柳州之文。刻厉如引商。庐陵之文。悠扬如雅瑟。苏子之文。腾遌奔放。如金石丝筦之繁会。其为体不同。其能动人则一也。余故特取此四家之文。以训吾从子祐哲。然文章之可以动人者。惟诗为尤深。三百五篇。固已被之弦歌矣。后世之诗。以李唐为盛。李唐之诗近于风雅者。太约有八家。太白放逸而不淫。子美怨诽而不乱。退之直而不倨。乐天近而不俚。王,孟,韦,柳之閒澹。亦风人之遗也。于是又选是八家之诗。授祐哲诵之。且告之曰。夫子不云乎。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尔能以无邪之思。读是选也。则是选也。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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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篇已矣。
冈下诗稿跋
世恒谓诗能穷人。或曰非也。笙镛大雅之音。皆作于庙朝之上。诗恶能穷人哉。余谓是二说者。皆但见其一隅耳。由古而论。则诗未必能穷人。由后世言之。则工诗者多穷。笙镛大雅之音。淡而不哇。悠揭而不噍。固不能谐于今世矣。中古以来。工诗者亦必以清高寡和为上。其用意也。必深以远。其造语也。必精以鍊。若是者。亦非脂韦熟软浅陋而徇俗者之所能为也。俗之衰久矣。脂韦熟软浅陋而徇俗者。恒为人所喜。则能为诗者。又安得而不穷哉。冈下鱼公。杞园先生之曾孙也。杞园先生。学圣贤之道于农岩金文简公。其文章又皆近笙镛大雅之音。家学之传。固有自矣。公于吾曾祖妣为侄孙。余自少习闻其风。知其为忼慨峭厉介然自信。不苟合于时者也。以故其为诗。亦不肯作凡近语。沈郁孤苦。往往造子美之阃。而其穷乃益甚。然穷者固士之常。未足以为公恨也。公以大儒先生之孙。擩染礼训。既卓然能自立矣。而落托坎壈。百不一展。又不获假年于天。不能卒究其家学之传。所籍以见于身后者。寥寥唯一卷诗耳。而世方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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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脂韦熟软为尚。玆一卷者。亦孰知其可贵而能传之久远哉。呜呼悲夫。
书大司谏金公墓志后
奭周少尝叨记注。获与故大司谏延安金公秀民为僚寀。奭周性柔懦。而公挺挺有气槩。遇事恒直前敢为。奭周疏且闇。不通晓世务。而公临政御家。巨细具宜。奭周拙于辞。常含糊不能尽。而公忼慨喜谈论。见人有不可意者。辄指斥不少贳。奭周遇公。每自视欿然。而公顾不以余为鄙。每直庐。从容披腹盱衡。往往声气激昂。有立懦廉顽之意。奭周晚益懒人事。不能数从公听言议。以究公底蕴之详。然至今亦不敢忘也。公在堂后时。见权倖臣有不待承史而入禁密者。引古义诘之。不踰岁。其人果败。及始入言地。即上章论大臣。获谴流南荒。当是时。朝野为震动。而公则遂坐是蹭蹬者有年。亦未尝少贬以求合于世也。公姿貌伟然。望之不可嫚。笃于内行。亲党皆称其孝友。为文词。下笔滔滔。不见有艰窘态。逮事我 先王仅数月。每 忌辰。斋居蔬食。出箧中旧 赐扇。摩挲垂涕。岁岁以为常。忠爱之发。盖其天性然也。公既蚤以言见绌。晚虽出入三司。亦不复与朝廷议。位不逾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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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寿仅五十七而没。公之嗣博渊甫。状公事行。欲以幽堂之刻。命奭周。奭周有所避。屡辞不敢当。遂改属他人。窃念奭周少公有九岁。公辱与为忘年友。有语辄无不尽。盖将以肝肺相托也。而奭周与公偕立朝数十年。不能一出力推挽。今又不能以一言效后死之责。则不惟孤孝子之志。岂不重有负于幽明哉。乃谨书其所知者如此。以续状志之后。志为李承旨趾秀作。备述公范俗之行。干时之用。华国之才。而深赞其卓立蹈厉之操。皆实录也。余又尝闻博渊甫欲赴庠试。请于公曰。闻教授知儿名。意可以取中也。公正色曰。汝年尚少。而已欲窥主司意以图进取。几何不败坏心术乎。自今慎勿赴升庠试也。博渊甫服诲唯谨。今去公十馀年。博渊甫劬学弥精。而布衣居约。澹然无进取意。于是知公之训所及者远。而博渊甫亦可谓能子矣。遂复牵联书之。以补状志之阙云。
题白孝子家状后
往余叨湖西藩寄。以采风兴教为职。访所部得孝子烈妇可传者十馀人。其尤著者。既请㫌于 朝。馀亦皆为之记述。俾藉以不泯于后。及待罪湖南。湖南地尤广。人户尤倍稠。意其可称显者。不直与湖西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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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余以事径解去。遂不及识其一二。至今以为恨。既归数岁。始闻有白孝子事。孝子名致旭。居湖南之长兴。玉峰先生光勋。其七世从祖也。玉峰以文章名。而仕仅至寝郎。其后又累世无显仕。孝子家甚贫。几不蔽风雨。然常日夜苦其筋骸以养亲。入则奉枕簟于室。出则躬伐薪以燎于突。耕于野。钓于水。不给则又负米于远。亲厨之供。未尝乏也。自七龄。朝夕侍父母食。辄默数饭匙以为常。十八。丁父忧。绝而复苏者再。曰老母在堂。吾死当谁为养者。乃强食。然仅粥饮而已。母久疾思鳖。擉鳖者曰天寒泽冻。顾安所得鳖。孝子彷徨川边。手举一大石。则有巨鳖缩其下。遂烹以进。闻者咸嗟异。孝子聘李氏为室。其孝亦能配君子。享祀之日。夫妇俱洞洞服劳。自舂簸饪爨。以至涤器具羞。无一或使人代者。乡里绅士。列其行。将闻于官。孝子大惊曰。子之事亲。职也。况我实不能职耶。取其书手裂之。孝子殁后十年。始得闻于 朝。赠孝子童蒙教官。李氏亦 赠令人。嗟乎。孝固人子职也。居高位享厚奉。身泰心逸。任使足于前。而不能尽人子之职。使其亲。或不免忧戚者有之矣。以孝子之贫而致其养如是。尤岂不卓乎难哉。夫养而致其安。丧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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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哀。祭而致其诚与敬。古人之所谓庸行也。庸者。常也。古人之于行。亦唯尽其常而已。世或称孝子举石得鳖。及闻亲疾奔救时。有虎护行事。以为艳。至诚动物。理亦有之。而孝子之孝。固不足以是为轻重也。孝子徙光阳以卒。年五十九。孝子之子河镇。以家状求文于余。余病不能文久矣。第识其卷后如右。呜呼。使湖南之孝子。见于余记述。亦庶可少偿夙昔之所恨欤。
书燕京寺观记后
佛氏之教。固诡诞不轨于经。然亦往往真有祸福惊动人者。是以能使天下之民。靡然信向而崇奉之。是遵何术哉。天下之能服人者。莫如无欲。无欲者。神全而气壹。常伸于万物之表。神全而气壹。则能通于神明。常伸于万物之表。则神鬼亦畏之矣。佛氏之道。虽不合圣人。其无欲则亦可谓至矣。宜其能祸福惊动人也。虽然。人之所以致祸福者。亦非佛氏之所能为也。佛氏之教。常劝人去淫止杀。而临之以鬼神。人之不信佛氏者。率多有恣淫嗜杀。蔑鬼而嫚神者。如是者其行固足以获祸。非佛氏之所能祸也。佛氏之号于众也。曰从我教者。能福尔君亲。安汝众生。凡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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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忠君爱亲慈民之心者。亦或有崇信佛氏者矣。佛之教固令人寡欲戒暴。而不吝于货利。故质美而从其教者。又率多温良恬静忠厚好施之士。如是者其行固足以获福。非佛氏之所能福也。故曰人之所以致祸福者。亦非佛氏之所能为也。余游燕都。见寺刹中。多和珅所书经偈。彼方以豪富甲一时。而其佞佛如此。想其所施舍财宝。以崇饰塔庙者。宜不可胜纪矣。其祸福之报果何如也。天宁寺中。有大兴李之秀妻刘氏所写华严经簇一幅。盖为其夫祈福者。簇长二丈有奇。阔可四五尺许。为字凡六十万四十有三。曲折屈转为七层浮图檐甍窗棂。皆点画也。蝇头雁爪。铢黍不紊。端楷方整。皆中法度。嗟乎。非其诚之笃志之壹。何以及此。以其为夫之心。而其诚之笃志之壹如此。宜其足以获福矣。呜呼。使学吾圣人之道者。能专且笃如是。而又重之以无欲。其为功又可胜道哉。